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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門下客從容解疑難 局中人迷惑落深潭

第九回 門下客從容解疑難 局中人迷惑落深潭

03

「正如我們之前所說,昨夜世兄所住的西裡間卧室是個完全封閉的房間,西面是外牆,東面的西外間卧室有襲人、媚人守夜,南面隔著十錦槅子是抱廈,北面轉過去有個後房門,但亦是鎖住的。因此,外人不可能自由出入。然而,對於世兄您自己來說,只要提前拿到後房門的鑰匙,夜深人靜之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後房門。鑰匙本來是由襲人姑娘保管的,但您要提前配上一把並非難事。」
說到這裏,他看看目瞪口呆的寶玉,笑了笑接著道:「世兄莫急,我早說這推論荒謬可笑,只不過眼下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無路可走,暫且說來聽聽,權當給世兄解悶,望世兄莫怪。」
許世生邊走邊想,抬頭看看,眼前就到了賈政的外書房了,當然,剛才的推論肯定不能跟賈政談起。
(作者按:文中所涉具體方位,可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劉姥姥醉闖怡紅院一節:「只覺得眼花頭眩,辨不出路徑。……及至到了房舍跟前,又找不著門,再找了半日,忽見一帶竹籬……順著花障走了來,得了一個月洞門進去。只見迎面忽有一帶水池,只有七八尺寬,石頭砌岸,裡邊碧瀏清水流往那邊去了,上面有一塊白石橫架在上面。劉姥姥便度石過去,順著石子甬路走去,轉了兩個彎子,只見有一房門。」)
許世生向襲人拱手道:「適才我說姑娘身負嫌疑,並非有意冒犯,只因要查清真相,就須弄清各種可能的情形,姑娘勿怪。」
再往前走,店鋪少了些,漸漸出了西市,兩側皆是鱗次櫛比的平房,焙茗向前指點著,說已經不遠了。終於騾車在一條狹窄的小巷裡停了下來,焙茗說聲到了,連忙跳下車,又扶著寶玉下來。寶玉見巷子一邊有家乾果鋪,門前挑著小小的店招,眼見得人氣不旺,有些蕭條。他同焙茗進了鋪子,見店面不大,架子上擺的不外乎是些桃脯、杏脯、梨乾、瓜條、桂圓、紅棗、柿餅之類,一個夥計正伏在櫃檯上打盹。那前來報信的幫工徑直把寶玉、焙茗引到了後院。
襲人低聲道:「奴婢知曉,先生但說無妨。」
焙茗又往前走上一步,附在寶玉耳邊道:「她說這事本就與府里某些人有關,實在非同小可,因此不敢回府,暫時在家中躲避。」
許世生搖搖頭,彷彿要驅走自己的胡思亂想,他的思路又轉到了別處……似乎還是有件奇怪的事情,讓許世生隱隱覺得不安,但他一時間難以確定。
焙茗見狀,慌得在旁手足無措。寶玉忙跳下炕來,邊攙扶媚人邊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快快說來!」

02

許世生皺眉思索,沉吟道:「既如此,依照失玉的時間以及剛才的推斷,只有妙玉或其友人才有機會將通靈玉放入木櫃中。姑且不論他們如何拿到的通靈玉,這麼做有何目的亦讓人疑惑難解。妙玉固然沒有這麼做的理由,至於她的那位友人,亦就是我們所推測的盜賊,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做此無益之事……此外還有一點我弄不明白,如果我們的推測並無失誤,妙玉差點就被這位所謂的友人害死,為什麼還拒不說出他究竟是誰,一力維護於他呢?」
他們徑直來到耳房內,寶玉見耳房裡未有變動,還是如一早離開時的情形,他便手指那些桌椅、蒲團、木櫃、耳房的窗戶、掉落在地上的門閂,把妙玉如何被發現勒昏在地上,長史官如何訊問妙玉,後來竟又在木櫃里發現丟失的通靈玉等種種經過,原原本本地給許世生講述一遍。
(作者按:妙玉對寶玉有著隱約的情感,在《紅樓夢》前八十回中有所透九*九*藏*書漏,如第四十一回,本有潔癖的妙玉把自己日常飲茶的綠玉斗給寶玉斟茶。還有第五十回,寶玉到櫳翠庵「乞紅梅」。第六十三回,寶玉生日,妙玉派人送去賀帖「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這些都說明,清高的妙玉對寶玉確是另眼看待的。關於這一點,許世生在此當然不便明言。)
寶玉剛剛坐下,忍不住便要開口詢問,媚人卻笑道:「貴客上門,我們這兒實在沒啥可招待的,那些乾果粗劣得很,二爺肯定入不了口。前幾日倒買了些上好的苦丁茶,府里不大喝這個,大老遠過來,先解解渴吧。」
寶玉饒有興緻聽到最後,忍不住笑道:「先生的推論果然環環相扣,我都覺著似乎就是自己乾的了,可先生別忘了最關鍵的一件事,為什麼我要偷竊自己的通靈玉,還把它藏到妙玉那裡呢?難道有意要讓別人發現是我乾的這些事情,這豈非天下奇談?還有,昨晚襲人、媚人一直都在西外間守夜,我若出去那麼長時間,她們早就發覺了。」
寶玉道:「我親眼所見,決不會是假的,此系自小隨身攜帶之物,再熟悉不過,一望可知。」
媚人忽然間淚流滿面,在炕邊跪下道:「只因此事實在非比尋常,若被他人知曉,傳揚出去,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正說著,只聽外面人聲鼎沸,原來已經到了西市,街上車來人往,熱鬧非凡,騾車亦慢了下來。寶玉掀開轎簾,只見貨攤羅列,店鋪林立,什麼玉器、首飾、絹扇、書畫、綢緞、瓷器、煙料、膏藥,應有盡有,還有茶葉鋪、荷包鋪、嫁妝鋪、鼻煙鋪、香蠟鋪、棚鋪、京彩局等等不一而足。寶玉心裏焦急,無暇細看,只催著騾車快行。
許世生緩緩道:「剛才在怡紅院時我們曾推論說,由於昨夜世兄所住的西裡間卧室處於封閉的狀態,在院里停留的人沒有一個有機會盜走通靈玉,但我們還是忽略了一個人,那便是世兄您了。」
寶玉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倒嚇了我一跳,先生但說便是,你我之間,本無話不談,又有何妨。」
原來他此時突然想到,莫非在這些房間之中,竟會有不為人知的機關秘道?按說賈府堂堂世家,大觀園又是不久以前奉旨敕造,理應絕無此事,不過還是要親眼查驗過,才能放心。寶玉站在旁邊,但見許世生一言不發,目光專註,挨屋從牆壁到地面仔細察看。又過一會,寶玉索性坐到桌邊,讓襲人端上兩杯普洱茶,耐心等候起來。許世生把幾個房間細看一遍,果然並無存在秘道的任何痕迹。他無奈地搖搖頭,只覺有些昏昏沉沉,轉而再去端詳那些室內的陳設,那些分成一格格的雕空的玲瓏木板,以及隔架上擺放著的形形色|色古董與好玩物事。
寶玉睡了半個多時辰起來,感覺稍稍暢快了些,喝著丫鬟端上來的楓露茶,思緒不由又轉到早上的事情上來,心想妙玉此時不知正受著何等委屈,當真讓人心焦。正在這時,丫鬟來報說,焙茗正在園門外候著,說是有極為要緊之事要找二爺。寶玉心裏納悶,料想必與今早之事有關,忙略微收拾一下,便趕到東角門那邊,果見焙茗正在那兒來迴轉悠,見了寶玉,面露喜色迎上前來。
許世生苦思冥想著踱來踱去,無意間一抬頭,見堂屋中寶玉與襲人一坐一立,正盯著自己,滿眼疑問,恍然忙道:「世兄久等了,時候已然不早,怡紅院這邊暫且只能如此了,咱們快些趕去櫳翠庵吧。」
再說這日薛蟠正在北門外射鵠子取樂,忽見張德輝的長子匆匆跑了過來,報說榮府出事了,便把寶玉的通靈玉離奇丟失,以及忠順王府的長史官帶人來府抓走妙玉等等簡單說了說。薛蟠聽了亦覺詫異,九*九*藏*書心想通靈玉丟了亦就罷了,不過是一塊從小隨身攜帶的玉,但怎麼又會跟妙玉扯上關係,以前倒是聽說過妙玉那兒有不少好東西,這次不知被哪兒來的賊人搶走了,當真可惜得很。
寶玉見許世生如此這般煞有其事,倒來了興緻,與許世生一起站到堂屋中間。襲人見他們站好,便當真如昨夜一般,朝前面抱廈走去。
騾車疾奔起來,直朝著西門方向而去。焙茗在車裡向寶玉說起,媚人的家便在西門附近,靠近西市,前些年家境困難,這兩年家裡開了家乾果鋪,生意倒還可以。只是媚人的父母皆年老體弱,媚人又無兄弟,只有一個妹妹,早年卻不幸病故,只好找了幾個幫工照料鋪面,上次府里派焙茗送媚人回家,去過一回。
寶玉、焙茗聞言皆大驚,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寶玉聽了忙道:「太好了,先生快說來聽聽。」
襲人聽了連連搖頭道:「先生弄錯了,這根本做不到啊,從堂屋到前面抱廈,不過只有幾步路,到了抱廈以後,我轉過身來就看見媚人與趙姨娘在那兒聊天。況且,媚人怎麼會這麼做呢?」
雖見寶玉驚詫地瞪大眼睛,欲有話說,然許世生並不理會,仍繼續說道:「且莫先管動機何在,或許媚人姑娘是有這個機會的。襲人姑娘先前說過,因為合歡花釀的酒放在前面抱廈了,她便穿過十錦槅子去拿,這一會兒的工夫,媚人姑娘獨自與趙姨娘在一起,她能否趁機拿到通靈玉,交給趙姨娘呢?」
一路之上,許世生還在想著適才與寶玉的談話,從昨夜怡紅院的情形來看,寶玉是唯一有機會拿走那塊通靈玉的人,但亦正如寶玉所說,他為何要去偷竊本屬於自己的玉呢?若果真如此,實在怪異之極、不可理喻了。另外,依照適才的推論,外間守夜的襲人、媚人確亦是個難題,她們不可能對寶玉的長時間外出毫無察覺。除非……除非她們與寶玉早已串通一氣,但那更加匪夷所思。
媚人並不起身,盯著寶玉道:「以我所知,失玉之事與襲人姐姐有關,趙姨娘亦脫不了干係,此事還牽連到府里的哪位老爺!」
「夜深人靜,這中間一般不會被人發覺,即便有人看見,誰亦不敢胡亂言語,得罪世兄。到了櫳翠庵,妙玉早在那裡等著了。深夜約見男子,一向孤高的妙玉本來不會如此行事,但是眼見大禍臨頭,她不知從何已得知官府即將前來捉拿的消息,亦就顧不得那許多了。在耳房裡,妙玉將她收藏的珍奇古玩託付給世兄保管。」
後院一溜三間正房,兩旁是低矮的廂房,院子不大,種了些花草,顯得甚為素凈。寶玉、焙茗依著幫工的指點,進了西邊的正房,一進屋,便見媚人獨自坐在炕上,斜倚著炕桌,以手支頤,不知在想些什麼。一見寶玉他們進來,忙過來招呼,讓寶玉到炕上坐了歇息,又拉焙茗,焙茗挨著炕沿斜斜坐了。
等薛蟠急急忙忙趕回到府里,已到了下午接近申正時候,薛蟠一向畏懼姨夫賈政,此時自然更不敢去招惹,便想去找寶玉問個究竟。薛蟠找了個熟識的丫鬟,托她去怡紅院叫寶玉出來說話,自己便在大觀園東角門那邊等候。哪知那丫鬟不一會兒出來回復說,大約一個時辰前,寶玉已帶著焙茗出了府,只說是有急事,亦不清楚往哪邊去了。薛蟠撲了個空,頓感失望。
這邊廂許世生毫不遲疑,急急出了堂屋穿過西外間,先進了西裡間碧紗櫥,再來到填漆床前,俯下身伸手到床褥下掏摸了幾下,轉過身來走了只不過三四步,堪堪未到碧紗櫥門口,就聽寶玉叫道:「許先生,已經遲了!」
許世生卻搖頭道:「世兄過譽了,此案尚有多事未明,離徹底查清真相還遠得很。首先便是通靈玉為何會出現九-九-藏-書在耳房木櫃之中,這個問題與怡紅院失玉之謎一脈相承……世兄是否能確認木櫃中的那塊玉便是通靈玉,並非假冒的贗品?」
寶玉應道:「先生所言,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從出事起,我便思索妙玉說的友人可能是誰。這大觀園裡除了我以外,只有姑娘和丫鬟婆子居住,全是女流,弱質女子怎能做出這種可怕之事?若說自園外進來,一入夜各園門、角門皆緊閉,外來男子又怎進得來?思來想去,實在弄不明白。」
說到這裏,許世生指點著耳房唯一的窗戶以及窗下的地面,接著道:「世兄請看,依您所說,妙玉最初被發現時,便是躺在窗前的地上,雙手手腕被縛,脖子上有明顯的傷痕,嘴被布團堵住。窗口很小,想由此進出肯定辦不到,但雙手伸出卻很容易,這讓我產生了一個想法……妙玉不是說昨夜有位友人來訪么,很可能這位友人便是我們苦苦尋找的盜賊。可以如此設想,妙玉在與這人談話之後,出於某種原因,將木櫃中的珍奇古玩等等一概交給他帶走。」
許世生答道:「眼下當然不能說全弄清了,但僅就盜賊的作案手法而言,其中已沒有什麼太大的謎團。櫳翠庵耳房妙玉遇襲之案初看起來讓人錯愕難解,其實與咱們先入為主的錯覺有關。耳房的門閂完好,妙玉卻被盜賊襲擊,給人的最初印象便是,盜賊先勒昏了妙玉,綁縛住她的手腕,然後再把木櫃里的寶物洗劫一空,最後不知採用了什麼出人意料的詭計,竟然能從門閂已閂好,窗戶亦無法出入的封閉的房間里逃脫。如一味依照這樣的思路去推測此案,恐怕就會陷入死胡同,難以回頭。是故剛才我贊世兄講述清楚,並非客套之語,實在正因為世兄的描述,才能指明解決這個謎團的關鍵。」
許世生亦笑道:「世兄說的是,我的推論果然不能解決這幾個關鍵之處,聽起來荒謬之極,聊博世兄一笑罷了。」
許世生聽完寶玉的介紹,仔細察看耳房內現場的情形,思索一番后出言贊道:「世兄講得再清楚不過了,簡直如同身在當地親眼目睹。依我之見,與怡紅院的失玉之謎不同,此處妙玉遇襲之謎倒有端倪可尋。」
寶玉聽著許世生侃侃而談,深感心悅誠服,不由說道:「原本這案子看起來詭異之極,然先生之言卻讓我茅塞頓開,還是與前年在康河縣時一樣啊。」
「妙玉自然不會想到,世兄竟然會通過耳房的窗戶突然襲擊她,關於在封閉的耳房內遇襲之謎,上面我已經解釋過了。而正因為襲擊者是世兄,妙玉一向對您信任有加,您雖對她不仁,她卻不願對您不義,是故她仍堅持不吐露,昨夜與自己會面的友人其實就是世兄您。至於那些珍奇古玩,現在應該還是藏在大觀園裡的某個地方。在藏好這些東西之後,世兄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返回怡紅院……世兄覺得我的這些推論如何?」
許世生苦笑道:「世兄說的是,眼下仍是一團混沌,這失玉之謎還待推敲……且容我再把這幾個房間仔細探察一番,看看有無疏漏之處。」
原來,寶玉離了櫳翠庵以後,回到怡紅院,已是中午時分,襲人、媚人皆不在,只有麝月留守,麝月說襲人到老太太那邊去了,媚人卻是因為家裡有急事,臨時請假回家半天。寶玉想到出來一晌午,還不知賈母那邊怎麼樣了,放心不下,又趕到賈母院里,見病情還是一如往常,未有好轉,眾人皆是無可奈何。逗留了好一會,等寶玉再回到怡紅院,只覺渾身無力,疲憊不堪。
堂屋與西外間居室之間的隔架上擺著自鳴鐘、金西洋自行船、聯珠瓶、纏絲白瑪瑙碟子等等,還有一架青花瓷八寶紋燭台放在旁邊,形制古樸。許世生似乎對那金西洋自行船產生了興趣,端詳read•99csw•com良久。
櫳翠庵山門半掩,寶玉輕輕敲門良久,竟是無人出來應答,想必出事之後,庵里的尼姑、道婆之流皆躲了起來,不敢再拋頭露面。寶玉又想起一路上所見的丫鬟婆子,看去皆慌裡慌張,六神無主,一向井井有條的賈府,只因今早之事,竟似已人心惶惶,不免心中愁悶。許世生見他神情落寞,溫言安慰幾句,便推開山門進了櫳翠庵。
原來襲人此時早已到了抱廈那邊。許世生重新來到堂屋,心裏不禁有些氣餒,他思慮良久,本來似乎能在重重帷幕中找出一條通路,誰知仍是此路不通。寶玉自然不信失玉之事與媚人有關,此時鬆口氣道:「我早說先生多慮了,盜玉者另有其人,怎會牽涉到襲人、媚人她們?」
「如此一來,妙玉在封閉的耳房內遇襲之謎便可解開了。其實,盜賊大概只是想殺人滅口,讓別人以為乃是強盜夜襲,殺人越貨,事先並未慮及房門是否閂好之事。之所以不在櫳翠庵耳房之內動手,是因為庵里的尼姑以及侍奉妙玉的嬤嬤都知道妙玉有訪客,若貿然動手不成,不但珍奇古玩帶不走,還有當場被捉的危險。而在櫳翠庵外面動手,便穩妥多了,當時時辰已晚,櫳翠庵本就在大觀園的僻靜之處,庵外夜色漆黑,道路難行,無人會路經此處。這盜賊本來考慮甚為周到,然而最終還是出現了紕漏,誤以為妙玉已死,其實妙玉只是昏厥過去,僥倖死裡逃生。」
「假設在昨夜,世兄您拿走了襲人姑娘放在褥子底下的通靈玉,用事先配好的鑰匙悄悄打開後房門,這便到了後院,走過沁芳溪上的白石板橋,穿過竹籬花障上的月洞門,就到了怡紅院的外面,再趁著夜色往櫳翠庵而去。」
麝月忙命人擺上午飯,寶玉看時,見有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碗雞髓筍,一碟腌的胭脂鵝脯,一盤風腌果子狸,還有一碗紅稻米粥,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等等,甚為豐盛。因麝月擔心寶玉的身體,所以讓人多做了些花色,只盼他能多吃些。無奈寶玉滿腹心事,草草吃了些,便再難以下咽,麝月無法可想,只好讓人撤下飯菜,服侍寶玉歇息。
寶玉聽了焙茗所說,簡直不敢相信,但事關重大,媚人既如此說,必定有她的理由。想到這裏,寶玉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刻趕到媚人家裡,對焙茗道:「那咱們還等什麼,趕快走吧。」
寶玉聽了,不由精神一振,道:「許先生是說,妙玉為何會在門閂閂好的耳房裡被盜賊襲擊,其中緣由先生已清楚了么?」
寶玉急匆匆趕到府外,原來焙茗已備好騾車等候,寶玉還嫌慢,讓焙茗去牽馬,焙茗道:「騎馬太顯眼,仔細被別人看見,二爺還是趕緊上車。」
許世生點頭,贊寶玉說得有理,他凝神思索,把今早發生的案件從頭到尾又回想一遍,從怡紅院通靈玉離奇丟失,到櫳翠庵妙玉遇襲,珍奇古玩被盜,通靈玉卻神秘出現在耳房木櫃之中,這整個過程中間,自己是否遺漏了什麼重要細節。更讓人頭疼的是,如何解開怡紅院失玉之謎,並把怡紅院與櫳翠庵的兩起案件聯繫在一起呢?從剛才的分析來看,昨夜在怡紅院里的所有人都沒有機會偷竊通靈玉……且慢,當真是所有人沒有任何例外么?
許世生又向寶玉道:「還有一種可能的情形,便與媚人姑娘有關。我們可以再理一遍思緒。至今能確定的是,世兄昨夜安歇的西裡間,事實上外人皆難以進出,襲人、媚人姑娘始終守在西外間。而今早在怡紅院經過仔細搜查,並沒找到通靈玉。由此可推斷出,通靈玉昨夜已被人帶離怡紅院。」
寶玉吃驚不小,說道:「竟有此事?她為何不先回府里再說?」
寶玉見媚人眼圈發紅,似是在強顏歡笑,便不再多言。不一會兒,媚人給寶read•99csw•com玉和焙茗端上茶來,寶玉見茶色清澈,略帶清香,端起來喝了兩口,只覺苦中帶甘,焙茗亦喝了幾口,連聲稱讚。到這時,寶玉方對媚人道:「難道果真如焙茗所說,失玉之事與府里人有關?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明白,何事在府里不能說,非要到你家裡來?不過呢,能到你家看看,倒是不錯。」
車畔站著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衣衫破舊,見了寶玉忙不迭打恭作揖,焙茗說這是媚人家裡的幫工,自己以前見過一次面,媚人就是派他傳來口信。寶玉點點頭,疾步跨上車去,焙茗正欲跟在車后,寶玉一把把他亦拉到車上,說道:「別人若是看見你在後面,那還不是一樣,知道我肯定就在車上。」
許世生突然湧現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他瞅了一眼正在耳房內漫無目的東瞅西看的寶玉,說道:「世兄不知注意到沒有,有一個推論,可以解決咱們目前面臨的難題……儘管聽起來荒謬可笑,可是各個環節倒是大致符合。」
接著他又進了西裡間碧紗櫥,看看寶玉的填漆床,又回頭望望西外間與堂屋之間的隔架,彷彿要再估量一下遠近距離。碧紗櫥一側的隔架上放著個小巧玲瓏的香鼎,許世生輕輕掀開鼎蓋聞了聞,略微有些淡淡的香氣。轉身又留意到床畔有個小桌,桌上除了一個琥珀杯之外別無它物,桌面上殘留著幾滴燭淚的痕迹……
「這人走後,妙玉很快閂上了房門。需要留意的是這間耳房在整個櫳翠庵中的位置,耳房在櫳翠庵的最東面,有窗戶的那棟牆正好亦是櫳翠庵的外牆。這人出了櫳翠庵的山門,卻又繞到耳房牆外的窗戶旁,由窗口招呼妙玉,妙玉不疑有他,便隔著窗戶與他搭話。這人或許借口有東西要交給妙玉,引得妙玉伸手去接,他趁機抓住妙玉的手腕,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繩索,綁縛住她的雙手。妙玉震驚之餘,剛想張口呼救,這人已把她拽到窗前,用布堵住她的嘴,緊接著又用另一道繩索勒住她的脖子……這整個經過說起來雖慢,其實都在電光石火之間,妙玉不過一柔弱女子,對這人又毫無防備,所以做到這一切並不難。」
(作者按:關於櫳翠庵在大觀園中的位置,《紅樓夢》第十七回有「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之語,第十八回有「忽見山環佛寺」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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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點頭贊同,許世生接著道:「現在的問題在於,襲人姑娘把玉塞好以後,到今早以前,這中間離開怡紅院的只有趙姨娘一個人。而根據襲人姑娘所說昨夜之情形,趙姨娘沒有機會進入西裡間,不可能拿到通靈玉。不過現下我們暫且假定,媚人姑娘偷取了玉,由趙姨娘帶離了怡紅院……」
與許世生說笑了幾句,寶玉倒覺著輕鬆了些,不再愁眉不展、鬱鬱寡歡。許世生見狀,亦覺欣慰。談話間,兩人已出了耳房,櫳翠庵的院子里仍是靜悄悄的,並無旁人。許世生便讓寶玉先回怡紅院,不必多挂念這些事情,從早晨一直忙到現在,先歇息歇息再說,自己則離開大觀園,到外書房去向賈政回報此間的情形。
(作者按:怡紅院里的金西洋自行船,參見《紅樓夢》第五十七回。)
未等寶玉開口,焙茗看看四外無人,忙低聲道:「二爺,有件大事,媚人姑娘派人給我傳來口信,說她得知有關昨夜失玉之事的訊息,弄清楚了是誰盜走通靈玉,特意請二爺出府到她家商議。」
許世生道:「既如此,煩請姑娘還是照昨夜的情形,從堂屋這兒走到前面抱廈,盡量一樣的快慢緩急,我與寶二爺便站在這邊,重演一遍試試看。」
見寶玉還想說什麼,媚人又道:「那事情一兩句話亦說不清楚,二爺還是先喝了茶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