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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節

第二章

第二節

「還看見什麼了?」
遙想當年,那玉塑牙雕般的滿族格格,身邊圍繞著嬌聲滴滴的幾個女伴兒,她們個個身著繡花紅緞的高領旗裝,衣襟、袖口上的「十八鑲」五彩繽紛,梳著油亮的「二把頭」,踩著高高的「花盆底」。在這美麗的園林中,要麼摘花撲蝶,要麼撫琴吟詩……
那個一向諱莫如深的曾佐,依舊一言不發地擺弄著手裡的撲克牌,只是沒有弄出一點兒聲響——只有他,似乎是在用耳朵把紫姨的那一堆「閑話」,吸進腦殼的深處去了……
「還有一說是,古時有一位皇太后因肚疼腹脹,卧床不起。皇帝遍請天下名醫,用盡靈丹妙藥均不見效,後用九龍窠岩壁上的這叢神茶,治好了皇太后的病痛。為此,皇帝命大臣帶上一件大紅袍,代他前往武夷山九龍窠向神茶致謝,把御賜大紅袍披在茶樹上,並御賜此茶名為『大紅袍』。」
有幾個可以證明這一結論的論據:一是死者的幾顆門齒,都曾因為過分用力的撕咬,明顯地鬆動了;二是死者的手指,有發生了由外力造成的三處骨折和不同程度的韌帶扭挫傷;三是幾乎所有指甲縫裡,都殘留著顯然是犯人的皮膚殘渣……
楊家的院子自然是不如錢院長的府邸那樣宏大、氣派。不過他所佔居的皇糧十一號,也是個正正方方、亮亮堂堂的兩進院子。
紫姨指著秋姍對錢公子介紹說:「這位是我的遠房侄女,雖然現在在咱們皇糧衚衕掛牌開業,做的是婦、兒科診所,其實她在東京最著名的聖路加病院,留學進修的可是外科。要不要讓她給你看看?」
「嚴、嚴、嚴探、探長……這、這……」
紫姨卻偏偏多事,伸手拉住了公子那隻沒有纏繃帶的手,嘴裏誇張地吐出了一串兒成年女性們做作的「嘖嘖」聲:
楊家的院子離錢院長家最近,兩家大門之間,只隔著一個小院兒。聽說,楊副署長有時會上錢府門裡略有叨擾,但完全是兩家男主人之間的交往,長則半個鐘點,短則十來分鐘。
「在我的祖籍閩南,這茶中之王『大紅袍』,生長在武夷山幽深險要的九龍窠內。有關『大紅袍』的由來,眾說紛紜,不一而足。一說是天心廟老方丈用九龍窠的神茶,治好了一位進京趕考舉子的病。後來這舉子金榜題名,為感謝武夷神茶的救命之恩,特將皇帝所賜大紅袍披在老方丈所摘茶葉的茶樹叢上,故這叢茶樹得名『大紅袍』。」
從死者會陰|部和子宮本身受創的嚴重程度看,那是並非僅以異性的性器官所能夠造成的創傷;
紫姨認為,這座前朝的公主府,皇糧衚衕里堪稱第一的經典四合院落,尚未流於盲目追求新潮流的不倫不類,燕子歸來,昨日的雕樑畫棟依舊,故園的梅蘭竹菊常香……這一切尚需歸功於院長夫人朱雨馨。
秋姍似乎因為自己的專長得到了展示,也變得健談起來:「錢公子,你手上的創面可不輕。顯然那隻青森猴子個頭兒不小,看樣子,還真是被你們給惹惱了!你自己也看到了,不但傷口比較深,周圍已經出現了輕微的紅腫……」
兩個年輕的女僕,身穿素凈可人的蠟染青花小褂,胸前扎著一塊讓人聯想到採茶女兒的土織布兜兜,腳蹬布納底子的繡花布鞋,步履輕盈無聲地走上前來。她們伶俐熟練地為客人擺齊了北方難得一見的紫砂小壺、小茶罐兒,不同形狀的細瓷小杯子,還分了聞香杯和飲茶杯……
「看、看……看見了……」
紫姨突然用輕鬆的語氣提議說,明天下午由秋姍陪伴自己,應邀到錢府的院長夫人那裡去喝茶……她根本就不聽秋姍「跟患者有預約」的託詞,斷然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老太監突然暴死,幾房女眷鬧開了分家,這院子就被商場上長袖善舞的杜大股東,手到擒來撿了個大便宜。
秋姍一邊饒有興味地欣賞著沏茶女僕那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招一式,耳畔一邊傾聽著女主人那款款道來的溫聲細語:
這可怎麼辦呢?誰有法子,好歹能讓老周他哪怕是喝口米湯呢?
小町心想:老太太也不看看秋姍和大浦那兩張臉,就像全北平的人都欠了他們倆的滔天血債。
從死者身體裡外遺留的大量精|液來看,read•99csw.com可以肯定李小柱提供的證詞——參与實施了強|奸的犯人,至少是在兩個以上;
據說,曾是前朝京城九門提督手下一個得力將校的私宅,後面還保留著故人當年的一排空馬廄。雖是馬去槽空,這片蒼涼的存在本身,偶爾也會在楊副署長心裏,引發對前輩們昔日輝煌的一腔惆悵。為此,他有意識地保存著這片「輝煌后的蒼涼」。
另一戶人家,偶爾也會去九號錢府走動一下,便是「紫町牌友俱樂部」里那個嚴大浦的頂頭上司——京城警署堂堂的楊副署長。
「去,馬上到我的東暖閣,把放在榻上漆炕櫃頂上的那個皮藥箱子拿來!」
從此,紫姨無論是呆在書房裡看書、坐在輪椅里散步,還是去吃飯、睡覺、會客、打牌……任何時候,點兒都會伴隨左右。不久,這小傢伙還學會了幫紫姨撿起掉在地上的手絹、煙盒……帶給了紫姨最平實也最不可或缺的親情和快樂。
有女兒、有少婦的人家,大都不敢在天黑以後讓她們單獨出門了。連大槐樹下,也不見了晚飯後嘰嘰喳喳拉家常的大嬸子、老太太們,席地而坐便「楚河漢界」廝殺幾盤的老少爺們,白白地辜負了盛夏那一片片綠色的陰涼。
錢夫人覺得有理,乾脆就把兒子拉到身邊坐下,馬上命令一個女僕說:
在錢府的大門被敲開后,院長夫人馬上就親自指揮著四個高大強壯的門衛,把紫姨連人帶輪椅,用八隻大手輕而易舉抬進了高門檻裏面。
「『這』什麼?這是咱們警察兄弟自己的事情!」
那位曾經把周小月背到秋姍診所的年輕巡警李小柱,跟老周是一個巡警隊的新人。這個離開農村不久的年輕人在出事以後,神經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根本沒法對上面派來追查事件真相的嚴大浦,清晰地講述出有關的全部過程和細節。也和皇糧衚衕去年秋天發生的故意縱火事件一樣,上峰對這次巡警老周女兒的被害事件,同樣是不能等閑視之的。
紫姨順水推舟地指示秋姍:「你明天就把針葯準備好,直接到這裏來為錢公子注射,明白了嗎?喝了這上萬銀子一兩的貢品『大紅袍』,咱們正好就乘機還了夫人的情嘛——」
杜二公子杜志岩;小日本藤永浩;錢公子錢勝曉;楊公子楊統。
從死者全身的多處外傷不難看出,犯人與死者之間,曾經發生了劇烈的搏鬥;
那個至少在表面上還曾維護著一方平安的巡警老周,突然消失了他那每天早上就開始在衚衕里溜溜達達、東張西望的熟悉身影。畢竟是二十多年了,連衚衕里的流浪貓們,都是靠老周抽空到皇糧御膳房的后廚房去,討來殘湯剩飯和魚、肉骨頭維持著生命——髒兮兮的貓咪們一聽到他的腳步聲,便會匆忙而歡喜地聚攏過來……
那公子顯然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外表的「不雅」,他猶豫不決了片刻,還是走上前來,問候紫姨「您老人家好」。也許是覺得秋姍還年輕,面帶幾分勉強地道了一聲「你好!」
幾分鐘以後,虧得一雙女醫生溫柔且技術無懈可擊的手,錢夫人滿意地看到,兒子臉上的抓痕不但被重新消毒了一遍,手掌上的繃帶也被包紮得漂亮利索了。
點點滴滴,無不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富有和高貴。同時,也展示出大家閨秀的矜持修養。比起民國成立后眾多官僚、暴發戶的女眷們那唯恐不為人所注目的濃脂艷粉來,錢夫人為自己風韻猶存的中年,恰到好處地施覆著薄薄一層淡妝。
「被害人周小月」的屍體,很快被送到警署指定的一家醫院停屍間,進行嚴格的保存,有待專業法醫及其他有關人士的進一步調檢……
嚴大浦的鼻腔子猛一陣發酸。他什麼也沒說,就重新走到小屋的外面。好一會兒才鎮定住了自己衝動的情緒——
凡此種種,事無巨細的,孫隆龍都快被紫姨那反常的嘮嘮叨叨,哄到夢鄉「爪哇國」去了。
「還看見什麼了?」
街坊鄰里只是聽說,藤永浩的母親常年抱病卧床,幾乎沒有人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唯獨藤永家那個一臉傻氣的浩公子,還讓居民們多少相信,四十八號的高牆後面,同樣也有人間煙火……
秋姍還是勉強https://read.99csw.com聽從了曾佐的意見:「無論如何」要陪著紫姨一起到錢院長夫人那裡去坐坐。「不過就是點把鍾的應酬么」——曾佐看似漫不經心地勸說道。
還有一位則是日本株式會社藤永商事社長之子,複姓「藤永」,單名叫一個「浩」字。因為他母親是個地道的中國女人,如果不特意揭穿,這位出生在北平、長在「皇糧」的日中混血兒,也就是個十足的「小衚衕」。
她話還沒有說完,錢夫人就已經有點兒談虎色變了:「勝曉,你應該聽大夫的話才是。馬上就到醫院去——」
「老、老周那、那雙眼,都、都直了……」
秋姍因此也理解了,紫姨何以會在這偌大的皇糧衚衕中,唯獨選擇這位街坊作為自己的交往對象。
看得出,那位養尊處優的錢家公子,的確是像紫姨描述過的,對他的母親恭恭敬敬、惟命是從。儘管他非常不願意當著外人的面展示自己的傷口,但還是忍受著這多餘的「關懷」——在那隻做工精良的牛皮十字藥箱被拿來以後,乖乖兒地讓秋姍為自己檢查了臉上的抓痕和左手掌上的咬傷……
紫姨常說,自己最難以承受的,就是點兒那雙對人類充滿著「無條件信賴的眼睛」。點兒這無語的小東西,令過去從來也沒有養過寵物的紫姨相信了「緣分」二字的真實存在。
紫姨無微不至地接著話茬兒:「不想捨近求遠的話,就先讓秋姍給你看看傷口。先做些必要的消毒處理也是好的。」
皇糧衚衕熟悉這位老巡警的居民們痛心地商議說,老周已經好幾天米水不沾牙,他傻了似的,一個人抱著女兒的小蕎麥皮兒枕頭,縮在炕上發獃。街坊鄰里們送到老周家的蒸饅頭、貼餅子,甚至煮雞蛋,統統原封不動地堆在炕桌或窗台上……
秋姍毫不做作的反應,顯然為女主人帶來了虛榮心的滿足。她微笑了,那保養得幾乎無法判斷實際年齡的面孔上,露出了慈祥而又得意的笑容。伸出她皮膚細膩白|嫩的一雙手,親自又為客人斟滿了茶杯……
皇糧衚衕到底還是被這樁慘案震撼了。居民們的安全感,也隨之徹底崩潰。
錢勝曉不假思索地婉言拒絕:「不用不用,一點小傷,實在不值得驚動這位大專家!」
長成了十八歲的那個養子楊統,生得膀大腰圓,喜愛舞槍弄棒的,頗有養父——也就是他親舅舅血統中的那股子陽剛之氣,平日深得寵愛,自幼便被楊副署長視同己出。
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大紅袍」,那苦中含甘的琥珀色液體,攜帶著柔順的暖意,彷彿從舌尖兒直升額頂,令人滿口生津,神清氣爽。
錢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英雄當不成,卻成了頭雜耍團的笨狗熊!這孩子,今年秋天就該進大學了,還這樣貪玩兒!」
「自然,傳說歸傳說。大紅袍茶樹之所以能得到『茶樹之王』的美譽,主要在於它生長在地勢幽奇的九龍窠。唯獨那裡的氣候獨特,土壤適宜,終年雲霧繚繞、細泉潺流……再加上茶農的細心管理和精工炮製,遂使『大紅袍』那獨特的品質和藥效而聞名遐邇。這一叢『大紅袍』茶樹一共四株,常年僅產茶葉區區半斤左右,最好的年景,也不出一斤……」
這就是天下人所言而所不知的「真正的奢侈」了。她在心中竟暗暗感激起曾佐來……生活中,畢竟還有除了血腥之外的種種閑情雅興、無限道骨仙風,值得去品味和享受呵!
皇糧衚衕通道寬敞,馬車、汽車來往進出,行退自如。衚衕里從早年開始,不但有了類似「林記」糕餅店這樣的老字號鋪子,前朝的宮廷御廚們走出紫禁城以後,其中也有一位選擇皇糧衚衕,開起一家四合院里的「皇糧御膳房」。父子傳承,專營富有皇家風味的高級家常菜。僅僅為住在這條衚衕里的顧客就餐或外送,就蠻可以維持得盈盆溢碗了。
大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憔悴不堪的小老頭兒,真是曾經每天屁股上弔著根兒警棍,見到街坊鄰里都會面帶笑容的那個巡警老周嗎?
從十幾年前開始,淘氣鬼就常在後牆爬上爬下,早不知什麼時候,把一處朝燈芯衚衕的北后牆,給扒出一個豁口來。修是修過,楊https://read•99csw.com家那個門房雜役做事向來敷衍得很,隨便用一堆廢磚和泥漿,對付著砌上了事。
在這艷而不俗的通道里行走,秋姍可以想象得出,每當細雨迷濛或是雪花紛飛的時候,步履從容地穿過這長長迴廊的主僕們,眼前時刻都離不開園林中花木和奇石組成的美景……那是何等的愜意。
眼下這隻藥箱,顯然是在匆忙之中被人翻亂了:裏面的繃帶被剪得跟狗啃的一樣不說,碘酒瓶的蓋子因為沒有擰緊,少許深濃的茶色液體,已經滲到瓶口的外面……
許久以來,皇糧衚衕還算的上是一個太平的所在。民國以來,這條衚衕里除了居住著官僚和富豪,還有幾戶僑居的洋人府邸。雖然也有一半以上的院落,生活著平民小戶的家庭,但畢竟倚仗著有官家、有洋人的優勢,不少家境殷實的商賈、高薪職員們,也就逐漸把這條衚衕,作為安家落戶的最佳選擇,漸漸充實起皇糧衚衕的居民社會實力。
「勝曉,幾天不見,原本好好的,怎麼就掛了彩呢?是不是學那『三劍客』,也在哪裡上演了一場『英雄救美』不成?還不讓你母親心痛死了?」
當錢夫人的那隻藥箱出現在秋姍眼前時,她馬上就判斷出了這是瑞典製造的東西,正好與自己平時出診所用的藥箱,出自同一個廠家。裏面的設計科學而實用,從插醫用小剪子到擱藥瓶兒的位置,幾乎都有專業的講究。
老巡警請求紫姨,能夠給這小生命「一個前程、一個家」。同時,他把分娩時就隨妻子一同死去的兒子的乳名「點兒」,也一起留給這位坐在輪椅里的貴婦人。
秋姍諱莫如深地微笑道:「夫人別客氣,以後就跟姨媽一起叫我秋姍好了。現在還很難說,要看本人身體的抵抗力和必要的預防措施了。比如說,破傷風的感染。我想,還是抓緊到醫院去打打針、換換藥,肯定會保險得多。」
點兒並不是周圍人們想像得那般血統高貴,不過就是這位常年負責皇糧衚衕一帶居民治安的老巡警,在一個寒冷的下雪天,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剛剛出生不久的小狗仔,用紫姨的話形容,「就像一團兒臟不啦嘰的毛線球兒」。
上身是一件工藝精湛的淺灰色絲綢汕綉唐裝,下身是一條看似普通而質地極好的黑緞百褶長裙,頸上一條「塔式」的東珠項鏈,耳垂上是用兩顆同色珍珠配成的小耳環……
他對錢夫人說了聲:「媽媽,您跟貴客們慢慢用茶——」便流露出急於想要離去的樣子。
遺憾的是,他的一隻手上,不太高明地草草纏著繃帶,臉上也不知因為什麼,被一大片紫藥水,生生糟蹋了那張酷似院長夫人的俊秀五官!
秋姍的腦海中,隨之就泛出了兩個字:「奢侈」——
說到巡警老周,紫姨自然會首先想到與自己形影不離的那隻小白狗「點兒」。
第一次光臨此地的秋姍,越發驚嘆這種古典東方貴族女性所特有的生活品味了。錢夫人果然正如紫姨所稱道的那般「儒雅」——她舉止從容,笑容可掬,連那一身看似極隨意的日常穿戴,也引起了秋姍的敬意和好感:
在最下面,則是一層通常醫護人員放置危險藥品的「暗格」。秋姍馬上就在暗格裏面,看到了一隻用拉丁文寫著藥名的棕色小玻璃瓶子……
「李小柱,你都看見了?」
滿院子的牡丹芍藥,生長得自由而茂盛;一丈方圓的一片人工小魚池中,游弋著十幾尾紅色和金色的鯉魚。
難怪昨晚紫姨在閑聊時還說,精心地保存了這座前朝公主府的原型舊貌,院長夫人實在是功不可沒。置身於這樣的庭院中,秋姍一經聯想,便是栩栩如生、歷歷在目一般——
錢府的院子,果然是值得一游——那被漆成硃紅色的百米迴廊,就是皇糧衚衕的獨一份兒。
何四媽當時堅決反對——怕虱子、怕跳蚤、怕掉毛、怕咬人、怕染病……終究還是在紫姨的堅持下,用熱水給點兒洗了十一遍澡,才允許它正式成為女主人的伴侶。
只要看見家裡有客人在座,錢公子都會主動上前行禮打招呼呢。如今的公子哥兒,能夠被調|教得如此知書達理,他那位身為北平高法院長的家父大人,不但不會丟臉,指不定心裏多喜歡了……
九_九_藏_書紫姨叫作「勝曉」的這位錢大公子,有點難為情地咧嘴笑笑:「無美可救,倒是把藤永家養的那隻日本青森猴兒給逗急了,生生被咬了一口、抓了一把——」
就在這時,迴廊那頭出現了一位青年公子的身影——他身材高矮適中,下身一條茶色的小花格呢褲子,上身一件米色的棉線拉鏈運動衫,腳上一雙棕色的牛津式系帶皮鞋……顏色、款式都搭配得既時尚又得體。
男主人擔任的,是個聽似生硬的現代官職,院長夫人朱雨馨本人,卻在無形中與舊時代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周小月被暴力輪|奸而為此命喪黃泉的那個時刻,正好在燈芯衚衕巡夜的巡警李小柱,藉著昏暗的月色和路燈,清楚地看到從楊副署長家后牆豁口廢馬廄里跑出來的,就是皇糧衚衕的四大公子——
特別是自家後院的老馬廄,「居然他媽的被畜牲們當了作案現場」的楊副署長本人,更是怒不可遏!
「還、還、還……」
秋姍的腦海突然一個閃念:一個幾口之家,單是把大門的,平時就養著這麼些個壯漢,還不要閑出毛病來?!怪不得本來四隻手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在這裏卻要多餘地伸出八隻來。
這就是那天晚上,年輕巡警李小柱發現了周小月強|奸案的事發現場。
秋姍端出了專業人士的嚴肅表情:「動物的唾液,是最容易攜帶著一些烈性病毒和病菌的,一旦進入人體的血液,後果往往是不堪設想的。我想錢公子還是重視些為好。比如說,外傷處理不當引起的破傷風,就有一個非常麻痹人的潛伏期……」
「都看見什麼了?」
秋姍可以想象,這個藥箱也是根據某個同行的建議,女主人特意置辦的家庭保健必備品。各種內、外科常用藥品和用品,倒也一應俱全。
嚴大浦的身後,跟著一路都縮著脖子低著頭的巡警李小柱。他們一起來到燈芯衚衕老周的家……
他那毫無血色的面孔上,一雙無望的小眼睛,傻子一般獃滯無神。整個人縮在土炕的一角,本來就瘦小的身子骨兒,現在就幾乎像是被厄運擠壓成了可憐巴巴的一坨坨……這才幾天的功夫啊,那顆不滿半百的腦袋,頭髮竟全都白了!
藤永家的四十八號院在皇糧衚衕中雖然體面,但並不十分張揚。後來加築的高牆,森嚴壁壘一般。門口常有掛著黑紗窗帘的轎車停留,時有一些神秘兮兮的客人進進出出。
楊副署長喝醉了酒時常說,自己是因為從軍時代殺人太狠而遭了報應。他先後一共娶進三房,到底知道了不能生育的原因是在自己的「根兒」上,只能把妹妹的兒子過繼為後。
整個晚上,只有紫姨前所未有地說了最多的閑話:院長夫人朱雨馨是如何的儒雅淵博,院長公子錢勝曉是如何的禮數周到——他從小不就是咱們皇糧衚衕幾位大戶人家的「孩子頭兒」嗎?
那楊副署長倒是個頗有軍人風度的男子漢。聽說,生活中雖然貪杯好色,但性子乾脆痛快,屁股從來不沉。他跟錢院長說完了正事,抬腿就走人……就連身為下屬的嚴大浦副探長,也不反感這位與自己成長經歷十分相近的長官。
到底是天下的父母心,錢夫人不無擔憂地打斷了秋姍的話:「您看要緊嗎,秋姍大夫?」
更不像隆龍那個就知道玩兒麻將的失職娘親,人家錢公子的媽媽多麼出色,多麼儒雅!才真叫作是「家風傳世、教子有方」啊——
可不像咱們在座的孫公子呢,人家錢勝曉錢公子就是有出息,就是聰明過人!聽說馬上就要上大學了,也是按照他老爺子的安排,直接升入清華的法政系。
楊副署長也不是個愛較真的人,原配的大太太雖然不識字,麻將桌上卻絕對不會把「六萬」和「八萬」給搞錯。一家上下九、十口人的日子,統統交給了楊副署長的一個年輕守寡的妹子掌管。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作為女性,無論秋姍怎樣試圖把小月是被「強|奸致死」的真相掩蓋起來,皇糧衚衕以及周邊的居民,還是開始風傳開來了。而且越說越聳人聽聞,越說越……細緻入微了。
穿過前院和中院的迴廊,便是第三進院子。那一派寧靜致遠的氣氛,更濃厚了一重……顯然,這裏便是平常客人不得入內的「read•99csw.com後宮重地」了。
這位前朝翰林家的大小姐,琴、棋、書、畫,無不受到過良好的傳統貴族家教。這也是向來以深居簡出而為人所知的紫姨,難得偶爾也去走動走動的原因之一。
「到底看見了什麼?都給我倒出來!」
說到這些經常關照「皇糧御膳房」的幾戶人家中,有一位官聲頗佳的北平最高法院錢院長。衚衕里的街坊敢到錢府上走動的,沒有幾戶。遠遠看到錢院長的公用轎車進出,自然是心生敬畏的。錢院長的夫人朱雨馨,倒是偶爾會請紫姨到錢府里去坐坐。紫姨倒是也樂意偶爾跟這位高法院長的夫人在一起,春賞梅花,夏聞丁香,一道品嘗當年的新茶,時令的鮮果。席間無非是切磋幾首詩詞,鑒賞一幅古畫。紫姨多有請教,洗耳恭聽,錢夫人款款道來,誨人不倦……
同樣,死者的掙扎和反抗,導致了更加瘋狂的報復。
楊統跟皇糧衚衕里一起長大的錢家公子等人,仍然經常相聚玩耍。男孩子們畢竟是長大了,興趣已經不再會停留在楊家後院那老馬廄的破爛老古董堆里了……
一戶是住在三十三號院的鹽業銀行大股東之子,姓杜叫志岩。他家的兩進院子,是僅次於錢院長家的大宅邸。據說是前朝一位得勢太監出宮后蓋起來的,也曾經吹吹打打、娶妻納妾、收兒養女,隔三差五的招呼戲班子唱堂會……繁華熱鬧過的。
如同秋姍一樣,嚴大浦對部下老周的遭遇,陷入了十分情緒化的悲憤。他們兩個因此都沒有心思到紫姨家去玩牌,卻又無法不到紫姨那裡去尋求辦法。儘管還是十九號院那曾經令人溫馨、愉快的小牌室,因為大浦和秋姍的滿面愁雲,呈現出了從未有過的壓抑氣氛。
靠東南角一個造型玲瓏而奇特的三角涼亭里,便是今天女主人請客人品茶的所在了……
難道,紫姨是在用這種方法向自己暗示……他們?
終於,秋姍誠惶誠恐地在兩位高貴女長輩的注目下,把那小酒盅一般的飲茶杯送到嘴邊,仰頸一飲而盡……
被街坊鄰里暗暗稱作「皇糧四公子」的少爺們,首推大名鼎鼎的錢勝曉錢公子。他便是法院錢院長家那位出身前朝名門的夫人朱雨馨所生。
「還、還看、看見……老周瘦、瘦得都……都沒形兒了……」
楊家很少有人提出對舊馬廄進行一番再利用的打算,那裡從此便成了皇糧衚衕幾個調皮小公子玩耍的天堂——老馬廄里那些被成年人遺忘的皮馬鞍、鐵馬蹬、龍套、鞭子,甚至攪拌馬料的棗木棍棒……無不曾令男孩子們充滿轟轟烈烈的想象。
秋姍親筆書寫的搶救記錄與屍檢報告,一份兒正本已由嚴大浦連同案發現場的搜查報告一同,上交到了總署。從那一行行彷彿泛著血腥氣味兒的文字中可以看到:
秋姍極為罕見地不是靠著曾佐,而是緊挨著那個「土包子」嚴大浦而坐,彷彿他們已經結成了一個復讎的鋼鐵同盟。在這種時候,老太太居然還有心思興緻勃勃地大聊特談街坊鄰里的家長里短,什麼意思啊?!
經過首道的「聞香」——從那細高的小聞香杯中泛出的,果然是一縷奇異的芳香沁人心脾。
紫姨和曾佐,先後都閱讀了周小月的搶救記錄與屍檢報告書。秋姍花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完成這份兒對她來說,最難落筆的職業文件……
秋姍的心,猛地被激起了一個寒戰——難道,這便是紫姨「醉翁之意」的真實所在?!
何四媽發現,自從聽說周小月出事以後,連紫姨望著小點兒的眼神兒也變了。變得凄凄惶惶、猶猶疑疑的,猜不出她一個人都在揣摩什麼心事兒……
皇糧衚衕的老人們還記得,錢院長家的九號院兒,曾經是前朝一位頗為得寵的小公主府邸。隨著大清滅亡,八旗勢力的普遍衰落,這當年門外車水馬龍、門裡錦衣玉食的皇族旁支大戶,便也在斷了世襲俸祿之後不久,迅速易主他人。幾經轉手,最終搬進了代表一個新興國家法制權威的大人物。
兩個小時以後,哆哆嗦嗦的巡警李小柱,就在大浦的探長辦公室里,為自己的目擊證詞,摁下了若干個鮮紅的手印——
楊副署長從妹妹懷抱里正式過繼為子的楊統楊公子之外,還有兩位公子,也是皇糧衚衕中的顯赫人家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