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李巡警被嚇得面如土色，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說出：「好……好像是……有……三、四個……人……」

三十分鐘以後，小姑娘就平靜下來，她似乎是聽懂了秋姍那一堂深入淺出的生理衛生常識課。停止了抽泣以後，仍然用那雙純潔的大眼睛，幾分痴迷、幾分信賴地望著秋姍——

少女那張因為失血而蒼白之極的臉上，書寫著一個慘烈的疑問，一個無情的懸念，一個永遠無法得到償還的天大的冤情。

這個女兒，名叫周小月。

「畜牲——」

他們還找到了屬於被害人的一隻拼花布挎包、被撕破的陰丹士林布裙子和污穢不堪的底褲……周圍散亂著護校的課本和作業本。

她身材苗條，明眸皓齒，兩條黑油油的小辮子喜歡垂在胸前。總是穿著乾乾淨淨的月白色大襟小褂子和陰丹士林布的半截裙子。擺動的裙裾下，露出兩條套著白線襪子的小腿，線條是那麼的勻稱，最容易吸引異性們和甚至同性的目光的……

強|奸——秋姍在一分鐘之內，就做出了這樣的斷定。

小月每天白天去東安商場的玩具櫃檯做店員賣貨，晚上到護校去上四個小時的課。肩頭總是挎著自己用小碎花布頭拼接縫製的挎包，裏面放著她寶貴的課本和從小學就開始使用的舊鉛筆盒……

秋姍不願意周小月在喪失了生命本身的同時，也因此喪失掉一個女性起碼的尊嚴。

嚴大浦當即就提溜兒著那個年輕巡警的制服領子，大吼一聲：「李小柱，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前面帶路！」

她得到的回報則是，如果在她放學的時候，秋姍的診室里還亮著燈光，她就可以敲門進來，請秋姍為自己講解一些還沒有搞懂的作九_九_藏_書業題。

嚴大浦怒氣沖沖地厲聲質問：「到底還發現了什麼？看見了什麼？」

記得就在兩年前，這個幼時喪母的小姑娘，因為下身見了一點紅色，竟以為自己也會像薄命的媽媽那樣「得病死去」。這個單純的女孩子被嚇壞了。她被巡警老周送到自己診所時，那一雙膽怯的大眼睛淚汪汪的，曾在秋姍的心裏，激起了一個成年女性無限的愛憐……

因為自小沒了娘，當老周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一個「女人」的時候，作為父親，同時也作為男性，老周只好陪她敲開了秋姍診所的門……

天地間再沒有比這更加不公平的現實了。

周小月這年輕、弱小而又美麗的生命，儘管絕對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妨礙與傷害，就這樣，在秋姍的手中無聲地流盡了鮮血，匆匆走到了冰冷的盡頭——她甚至沒有得到她的母親曾經擁有的短暫幸運：被愛，被愛人所擁有，為愛而成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秋姍幾乎也跟小月一樣，渾身是血。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無助而又無望的孤軍奮戰！

儘管秋姍是個受到過嚴格訓練的專業婦科醫生，眼前的景象還是令她霎時心驚肉跳了——

儘管時間很短，甚至沒有向大醫院求救的可能，一種出自職業本能，不——是超出了職業本能的愧悔和悲憤，充滿了她的胸膛，以致壓迫得她渾身發抖，非要當著那措手無策的年輕巡警的面，發出一聲尖銳的哀號：

當時，皇糧衚衕里還沒有開辦那個為婦女兒童健康操心的「秋姍診所」。老周的媳婦，也只能是在接生婆束手無策的禱告聲中，丟下了未滿四十的丈夫和一個五歲的女兒。

小月rｅad•９９cｓｗ.ｃoｍ每天早晨去上班以前，一定要路過秋姍的診所門前。她總是特意早出家門三十分鐘，為的是能夠幫助秋姍在門前潑灑衚衕規定的幾盆防止塵埃的「街水」；澆澆診所門前那幾盆草本的小花；擺好候診室里昨天沒有收拾整齊的桌椅……

面對著少女迅速降下溫度的屍體，秋姍的腦海幾乎一片空白。

那天，抽泣著走進秋姍診所的小月，出來時已經擦乾了眼淚。臉上泛起了少女特有的羞澀的紅暈……

做父親的把本該由母親給予女兒的教育課程，拜託給了秋姍大夫。

是啊，女孩子在十八歲成年以前，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母親的保護。小月望著秋姍的目光，就是那樣執著地告訴秋姍，這個小姑娘內心那一點兒絕不過分的需要。

就像是上帝跟老周開了一個善意的玩笑，周小月出落成一個人見人愛的姑娘。除了天生的那份溫順、隨和與快樂，模樣完全無法讓人聯想到她的父親是誰——

後來，小月經常會帶著那樣怯怯的、隱藏著喜悅的眼神，跑到秋姍的診所，主動幫助秋姍的護士們做些並不重要的事情：卷卷棉棒兒、搓搓棉球兒啦，用來蘇水擦拭那些被孩子們弄髒了的玩具啦，洗涮用過的一條條敷料啦……

秋姍是一個盡量不在患者面前流露感情的專業人士。但是那天，她破例把小月緊緊地摟抱在自己溫熱的懷抱里……

講述這個案件，不能不提到的一個人，就是皇糧衚衕那位多年負責一方治安的巡警老周。這位以走街為生的「臭腳巡」，也算是這條衚衕的幾朝元老了。不但生得乾巴瘦小，而且膽怯怕事得簡直是有幾分軟弱。

嚴大浦在李小柱打亮的手電九*九*藏*書筒光下，馬上就在案發現場看到了大片的血跡。雖然已經滲透到了馬廄地上的老磚縫裡，當時受害者受傷的嚴重程度，仍然是不難想像的。

秋姍的心緒，被自己親手執的筆那張死亡報告書，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是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夠面對著小月姑娘那具慘不忍睹的遺體，一筆一劃地完成對全部被傷殘致死細節的記錄。從一個專業人員冷靜、科學的立場出發，秋姍相信：屍體，往往是會說出真相、吶喊冤情的。

她顧不上那個把受害者送來的年輕巡警，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命令他幫助自己馬上把小月抬到裏面的一張小手術床上。自己也顧不得按照常規套上隔離衣、戴上手套，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睡衣，直接上手進行壓迫止血。

當時，她在確認了小月的死亡以後，還做了兩件事情：

一是命令那位年輕的李巡警，跑步去向嚴大浦探長報告了這起強|奸殺人案；

對於三十老幾才娶親、中年喪妻的巡警老周來說，女兒小月當然是他全部的情感寄託和生活希望。

周小月高小畢業以後，如願成為了一名教會護校的夜校學員。客觀上是秋姍幫助了她，其實是秋姍在暗暗地期望：自己要得到這名未來的小護士、小助手，甚至是……一個小接班人。

他們踏著皇糧衚衕黢黑的夜色，馬上來到了小月被發現的被害現場。

皇糧衚衕的居民雖然覺得，老周關鍵時候管事不力，卻又格外放心他那忠厚善良的為人。儘管是「城頭變換大王旗」，巡警老周也就這麼年復一年地跟整條衚衕的大小七十多戶人家，相依相處下來……

晚上，秋姍已經躺在診所樓上自己卧室的床上，讀著剛托曾佐借回來九-九-藏-書的佛氏《夢的解析》。診室大門外，突然響起了喪失了理性一般的瘋狂砸門聲……

她從此擁有了自己神聖的理想——在秋姍的診所里，當上一名穿著白色連衣裙、戴著白色三角頭巾的護士。

這位形象近乎猥瑣的周巡警，在緊挨著金井衚衕北側那條叫「燈芯」的衚衕中，長期租住一個小雜院里的兩間南房。十一年前，人們知道他的媳婦因為難產，母子雙亡。

他們還發現了帶著血跡的舊馬鞍、套馬龍頭的皮帶子，其中還有一根一頭沾著血跡的棗木棒——從長短粗細來看，估計這是過去用來攪拌飼料用的簡陋工具。

死去的姑娘，剛剛十六歲……十六歲呵，一個女性如花的年華！

小月呢，彷彿把母親早逝的年華，尚未看過世界一眼的弟弟的生命力，全都吸納到了自己的身上——從小就會照顧父親，能包攬家務，還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高小。然後，她在秋大夫的推薦下，進入教會系統創辦的護士夜校。

一個年輕的巡警背進診所的，就是那個每天早上去上班，都要特意路過自己診所門前的周小月姑娘。

二是在大浦隨之趕到診所之後，讓他親自對自己的部下，下達了「嚴格保守事件秘密」的一道死命令。

當嚴大浦面對著小月姑娘那慘白的遺容時，無以言狀的怒火，簡直是在這個軍人出身的漢子胸中「呼呼」地燃燒——老周這樣一個瘦小膽怯、唯唯諾諾的老巡警，在一條衚衕來回巡走了二十來個年頭，七、八千個晝夜，幾朝幾代。包括一隻流浪貓在內，他招誰惹誰了？！如今，連他唯一一個可以相依為命的親人，從肉體到尊嚴，都被突然踐踏得粉碎！

到底發生了怎樣一場突如其來的迫害？read.99csw.com

可是，小月姑娘下身的鮮血，就像個被損壞的小水龍頭一樣，繼續流淌不止。很快便在床腳周圍積淀起了一片黏稠的深紅色湖泊；小月的血壓，在無法阻擋地迅速下降……終於，在十九分鐘后，秋姍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慘遭不幸的姑娘，消失了呼吸、心跳、瞳孔反射……一切生命的體征。

「燈芯衚衕」，顧名思義是一條細長的小衚衕。李小柱巡警面對著嚴大浦那雙冒火的眼睛，結結巴巴地回答說，在夜晚快十點鐘的巡視中，他無意中聽見了燈芯衚衕一個院落後牆的豁口裡，傳出了異常的聲音……他順著那聲音，便在豁口裡面的這個廢馬廄里，找到了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月姑娘。

這堵被輕易推倒的豁口，竟然就是嚴大浦的頂頭上司，京城楊副署長家的後院牆。

無論冬夏寒暑，不管黑白早晚，張三李四動了粗，夫妻兄弟吵了架，連誰家丟了小貓走了狗……事無巨細，他是隨叫隨到。儘管到底能夠發揮多大的影響、解決多少問題，且另當別論，至少老周還算是個竭盡全力的「公家人」。

小月姑娘的面部、頸部、胸部和四肢……幾乎無處不是傷痕纍纍、血跡斑斑，連嘴角都被明顯地撕裂；向來都是編得整整齊齊的那兩條小辮子，一條已經完全散亂了，沾著許多草屑和泥土；身上的布褂子，幾乎所有的布筋盤扣兒都不翼而飛；被撕破的袖口、領口、前襟……沾滿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骯髒黏液；下身的裙子和一個女性起碼應有的布底褲，已經完全不知去向；腳上也只剩下了一隻幾乎被染成了紅色的線襪……

顯然，這些東西都曾經成為「流氓、惡棍、野獸、殺人犯」們折磨、玩弄一個嬌弱少女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