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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七節

第一章

第七節

在一次公司的聖誕舞會上,一位華人大股東剛從倫敦鍍金回國的千金趙小姐,是那天舞會上的皇后。
曾佐說:「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所發出的……最誠實的聲音。」
後來,他們一起跳了幾支曲子,舞步配合得挺和諧。譚明旺還記得,在華爾茲的旋轉中,自己把懷中舞伴那一頭披肩的捲髮,都甩得漂亮地飄飛起來……
那張曾經被陳姐派人送到張記麵館,由孫隆龍和小町奇迹一般拿到手裡的陳舊照片,被放在了譚明旺的面前。看到這張照片時,他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
正在這時,他的耳畔響起一個人的鼓掌聲。從陰影里走出了秋姍,口齒清晰地吐出四個字:
嚴大浦和所有在場的人,都為曾佐這句話,向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這女子比譚明旺年長五歲,生得五官扁平,漆黑的劉海下,有一雙小而目光機敏的眼睛。當她得知這個聰明的「小罈子」,竟有膽拒絕了大衛神甫讓他繼續留在教會,今後爭取獲得神職的建議時,暗暗高興。她的工作,會使她經常接觸那些身穿洋裝的時尚男女們。久而久之,她自信自己也算是個有見識的女孩子——
曾佐用平和的語氣說:「七歲以後,收養過你的大衛·譚神甫,對我證明了你極高的語言天賦和渴望改變命運的強烈願望。同時他也向我承認,他在你即將離開教堂走向社會之前,為你寫過一紙虛假的出生證明。他至今仍然很愛你,常常在為你的幸福祈禱……」
在小町的眼裡,還不出兩個月,那張家寡婦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許是爐火和麵湯的熱氣兒,她的臉蛋兒紅得像個蘋果。腰間扎著半截兒舊圍裙,追著一個小不點兒男孩子跑了出來。笑罵著抱在懷裡,轉身就交給了跟著跑出來的小末兒。
把那一席漂亮的婚紗穿在身上的林橋橋,在小町的陪同下從後面紫姨的大洗漱間,款步走了出來。她的面孔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羞怯,紅撲撲的,那麼不同尋常以往。
譚明旺恍然醒悟到:自己無意中已經鑽進了一個曾經是自己設計發明的圈套。
「上帝只救自救的人。」
隔著火焰,他看見媽媽和那個男人緊緊相依而立,站在咫尺之遙卻不可逾越的火牆那一邊。媽媽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不知道是不是正擔憂地盯著自己……
曾佐前來探視接受法庭公開審判前的譚明旺。
鐵籠中的譚明旺默默坐在昏暗中,眼前掠過了半年前發生的一切……
也許吧,林橋橋就是上帝震怒於虛偽的說謊者,從天降下的一個復讎天使。她身負著對譚明旺這個「妓|女之子」,一個忘恩負義之人施以懲戒的使命!
「大痦子」對他說:「孩子,你的洋文發音不錯。就拿這錢去給自己買幾本書,也許,學問能夠改變你的運氣呢。」
他喜歡美國人是一個最看重現實的民族。他們的任人唯賢,「英雄不問出處」,使他很快就品嘗到了作為「新興階級」的挑戰的快|感——
他舉起了沉重的鐵熨斗,從後面,朝陳姐的頭部砸去……中年女人結實的身體,沉重地倒在地板上。他實在不忍直視那雙漸漸失去了光澤的眼睛,隨手扯過一塊面料,蓋在陳姐死read•99csw•com未瞑目的臉上和身體上。
這個「小罈子」在教會學成的那一口「棒極了的洋話」,今後肯定會給他帶來遠大的前程。
火,一道火的牆,阻擋在他和媽媽之間——那是被澆上了洋油的被褥,它們被摺疊起來后,堵在房間的門口……
警察們動手制服了半癲狂狀態下的譚明旺,眾目睽睽之下把他押出了院子。曾佐在圍觀人群的背後,出人意料地說了一句話:
紫姨家的客廳是很堂皇的。這棟主體建築的天花板很高,估計超過了一丈一。大廳里,楠木壁板鑲到齊胸之高。沿牆的左手一側,是整套西式的真皮沙發;右手一側,是中式的硬木八仙桌椅。
可是,就像六年以前一樣,小末兒又悄悄地不辭而別。孤獨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皇糧衚衕深處……
譚明旺試圖與陳姐進行最後的「談判」。本來,他真的不想把事情做絕。他只是經過深思熟慮,做好了最後一手準備……
明旺十一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單獨為大衛神甫上街辦點兒小差事。他在王府井繁華的街道上,看到一輛當時相當少見的黑色卧車。從車裡走下了一對衣著華麗的男女。顯然,他們受到追隨者們的尊崇和殷勤服侍。
紙報告書,放在嚴大浦的辦公桌上:死刑犯人譚明旺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分,在獄中用一條領帶弔頸自殺身亡。
小明旺餓了。忽然,媽媽的房間里升起了火光!於是,他使勁兒推開了門……
「陳姐,我已經跟你說了多少次,咱們一生以姐弟相稱,我會永遠對你好的。可是……」
這凄厲的狂笑聲,把正在值夜班的獄警都嚇得直打冷戰。
那個男人的眉心,有著一顆眼熟極了的大黑痦子!
譚明旺終於開始放聲大哭。
真是見了鬼的一杯咖啡!不過就是因為她和自己,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而已啊!
這也是個僅僅屬於他自己一個人的故事。
「譚先生,我願意做你的辯護律師。」
陳姐的全名叫什麼來著?忘記了……只記得,她的祖籍好像是在江南的蘇北地區。她燒的菜,總是含著一點兒甜味兒。
然後,他對身邊的女人說:「這孩子模樣長得真出眾!十年、二十年以後再看見他時,也許倒是咱們,要恭恭敬敬地先叫他一聲『先生』呢。」
他絕不留戀那個石頭大教堂里壓抑的童年,只是那裡也有瞬間的快樂。那就是當神甫分配「小罈子」說,你今天的工作是把教堂院子里成堆的落葉,或一些可燃的廢舊物品用火燒掉的時候。
接著,他努力控制著哆嗦不止的雙手,從自己隨身帶來的提包中,拿出已經準備好的洋火頭兒、從洋火柴盒上撕下來的磷紙片、一小瓶透明的液體——「嘎索林」(汽油)、滿滿一方鐵皮桶的洋火水、一卷封貼包裝箱子用的美國進口膠紙帶……
但是有一天,好像是自己七歲那年,不知道為了什麼,媽媽和那個大痦子男人進屋關起門以後,遲遲不再出來……
不久前皇糧衚衕三號小院的那間西房,當自己推開門后,隔著一道火牆看到的情景一樣:林橋橋和那個叫「小末兒」的窮小子,緊緊相依而立,站在咫尺之遙卻不可逾越的https://read.99csw.com火牆那一邊……
他和充當「助理」的小町看到,面前這位青年紳士過去的英俊瀟洒、從容自得,已經蕩然無存。一副刑事重犯專用的大鐐銬,在他的手腳上鋃鐺作響。多日沒有刮過的臉,使他彷彿突然就老去了十歲……
正在給予和獻身時的女性,總是特別美麗、特別令人依戀的。
他未加考慮地走上前去,勇敢的,或說稀里糊塗地就走上前去,擋住了那對男女的去路……
生活、命運,竟會發生如此驚人相似的重複。
只有在那個時候,媽媽臉上的笑容,一點兒也不像應酬其他客人那樣,顯得做作和勉強……
就是因為一場殉情之火,小明旺被送到大衛神甫的身邊。
他在教堂里的文化學習,本來也很一般。有一天,發生了一件連大衛神甫也不知道的事情。再一次改變的,則是一個少年的人生目標……
是的,媽媽本來就很漂亮,但她每天還是要用厚厚的杭粉胭脂,覆蓋著自己的面孔。小明旺經常看見,一個眉心有顆大黑痦子的威武男人來找媽媽……
譚明旺開始發出被壓抑的哭泣聲。
紫姨還是抱著白色的小點子。曾佐還是在洗牌。酒足飯飽的嚴大浦又開始打哈欠。小町在擺弄一架令她愛不釋手的新照相機。秋姍拿著聽診器,放在孫隆龍的背部聽診……「小渾球兒」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
譚明旺幾乎是在哀求她了:「我不是畢業以後一進洋行上班,薪水的一半都交給了你嗎?你要自己開洋服店的兩千塊本錢,不也是我給你的嗎……」
那男人突然伸出大手,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掏出一塊大洋,在女人微笑的注視下,放在他小小的手心裏。
橋橋默默地目送著他們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身影,重新消失在正冒出白色蒸汽的小麵館門裡……
為了評價這個少年在教會十年生活中的勤奮與優異,大衛神甫例外地為他寫下過一紙虛假的出生證明。同時,還饋贈了他另一個終身享用禮物:把他自己的中國姓氏「譚」,送給了這個因為沒有父親,也就沒有祖先姓氏的男孩子。祈願他成為一個「命運與神同在」的幸福的人。
譚明旺想,眼前這兩個幸運兒永遠也無法構想、無法推測出這般無奈的人生故事。
對上,譚明旺可以用流利的英語進行領會和溝通;對下,作為一個中國人,他同樣懂得「分而治之」與「賞罰嚴明」並用的權術……加上他自幼養成的勤勉努力和吃苦耐勞,在工作中,很快業績斐然,得到了破格的提升,成為洋行里一顆引人注目的華裔新星。
算了,何必還去細想——恥辱的出身也罷,漫長而抑鬱的童年也罷,艱苦的求學歲月和夢幻一般短暫的昂揚時光也罷,不過全都如同燃燒殆盡的火焰。留下的,不過是縷縷無聲的余煙,一片渺然的嘆息……
小明旺的潛意識似乎在說,那個有一顆大痦子的男人,就是自己負心的父親。十年、二十年以後,自己應當堂堂地站在他的面前,讓他知道,被拋棄的兒子正如他所預言,就是一個值得被包括他在內的任何人,恭恭敬敬叫一聲「先生」的人物。
陳姐她真是太固執了read•99csw.com:「我才不聽你花說柳說的那一套。別忘了你跟我許過的鐵願、發過的毒誓——『年齡不是緣分的分水嶺』,這話是不是你譚明旺說的?!『陳姐的養育之恩當終生以心相報』,不也是你譚明旺說的?!」
他和趙小姐真的有了幾次約會。「趙董事未來的乘龍快婿」——公司各個科、室的午休時間里,同仁們中出現了類似的「風語風言」。
跟著走出陰影的孫隆龍、曾佐也開始鼓掌。嚴大浦帶著自己的幾個部下,也開始鼓掌……
有趣的是,和八仙桌椅組合在一起的,有一架深色光漆能印出人影的鋼琴;點綴著西式沙發的醒目擺件,卻是磁州窯白地黑花的梅瓶和罐子,充滿了拙樸的民俗生活氣息……
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也沒有再表現出絲毫「追求不舍」的意願。即使是後來在舞會上,又邂逅過趙小姐幾次,他絕不主動邀請她跳舞。儘管人們公認,譚先生的華爾茲跳得可真好,快速旋轉起來時,能把舞伴的長頭髮,都甩得漂亮地飄飛起來……
那位千金到底長的什麼樣子,如今已經身陷囹圄的譚明旺,印象更加模糊。只是記得,她的鼻頭兒是有朝上翹的,長得有點兒像那個跟曾佐律師一道來探監的姑娘一樣,表現出了天生的優越和驕傲。
小町不由得脫口而出:「橋橋,原來你笑起來這麼好看,這麼迷人啊!」
「大痦子」身邊的女人也很漂亮,但她顯然不像記憶中自己的媽媽那樣,一身濃重的脂粉氣息。她穿著那種經常在教堂也可以看見的長款西式連衣裙,顯得整潔、高貴。她說話的聲音很和氣,幾乎是慈祥地微微低頭俯視著自己。
皇糧衚衕十九號院兒的小牌室里,牌友們依舊會經常晚間到此聚會。
坐在客廳沙發里等待她的,有她的母親和小末兒。
大廳靠北面的兩側縱深,共有四間門扇相對的房間:主人卧室、書房、牌室和洗浴間,分別被套建在這「大屋頂」下的東西兩側。因為牆體結構的厚重,大廳里的溫度,通常是冬暖夏涼,十分舒適的……
譚明旺開始流淚了。
譚明旺在這之前,曾經選擇衚衕東口的王記包子鋪,做過一次至關重要的實驗——可以說,他的設想基本上如願成功了……當然,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操作過程:關門的時候,在十幾個火柴頭和磷紙之間,要先墊上一張紙片兒;小心翼翼地關緊門后,再輕輕抽出那張隔絕火柴頭和磷紙之間的紙片兒……一觸即發的點火機關,就是這樣完成的。
紫姨自言自語地嘆道:「小心感冒啊——起風了,是西北風呢……」
也就是在那個時刻,他為他們禮貌地讓開了路。同時用在教會讀書學會的英語,發音非常標準地輕輕說了聲「對不起」。
小町溫和地問道:「譚先生,橋橋小姐長得很像你的親生母親,對么?這就是你對橋橋小姐一見鍾情的主要原因,對么?你是那樣想割斷和這個妓|女的所有聯繫,但是在你的心裏,母親的形象,仍然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對么?」
橋橋和小町兩個同齡的女孩子,結伴兒來到依舊噪雜而充滿活力的南城。她們悄悄躲在張記麵店附近的牆壁拐角處,橋橋read.99csw.com目光忐忑不安地張望著……
他再一次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狂躁:「橋橋,我是真愛你的!絕對不會放火燒死你啊——你是我的!你是屬於我的!哈哈哈……你怎麼不明白啊,全是小末兒這個窮光蛋,在陷害我呀……」
不久,他狂熱地迷戀上了糕餅店家嫵媚而矜持的女兒……為了和她談婚論嫁……殺人放火……跌進萬劫不復的地獄……
「告訴你,譚明旺——寫信把那個小末兒從南城招回來的,是我。只要他回來,林橋橋跟你的婚事,十有八、九就辦不成!我親眼看見你,果然是在皇糧衚衕里匆匆忙忙地放了三場小火,想讓附近的街坊們害怕了,起鬨把小末兒趕走。我還真是沒有白白地供你讀了幾年的大學堂,你呀,果然是聰明過人!」
面對著母親和因為驚艷而目眩的小末兒,林橋橋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麼開朗、那麼快樂。
日子過去了,皇糧衚衕里的大槐樹葉兒早已落盡。每年深秋入冬,總是難免讓人生出「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感嘆……
譚明旺在回憶中,為自己的罪惡創舉,發出了絕望中得意的狂笑:這麼聰明的不在場縱火手段,居然還是被一個女醫生給琢磨出來了!哈哈哈……
譚明旺已經對全部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這不是「歡送」一個自作聰明的小魔鬼,滾到地獄里去的掌聲嗎?
「小孩兒,有什麼事情嗎?」
不知道什麼原因,譚明旺在被收監時,獄卒沒有發現他把一條義大利國的高級領帶藏在身上,帶進了牢房。
那時,他總是會從大人們的手裡接過一盒洋火兒。他也總是懷著近乎虔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在磷紙上擦亮每一根洋火……面對著燃燒的火焰,眼前那騰騰跳躍的生命,是沒有血液的溫暖和炙熱。他總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直到最後一點星火的消失。那縷縷的灰燼,會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片無聲的嘆息……
陳姐是個年輕的洋裁店女徒工。她第一次出現在教會,是為大衛神甫送來師傅親手縫製的黑色道袍。
從此,他讓周圍所有的人,看到了驚人的勤奮和聰穎。他用英語寫下了大衛神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格言,然後貼在只要晚上躺下,便能夠看見的天花板下面:
小末兒把孩子親親熱熱地抱在懷裡,用胡茬扎得孩子直叫:「痒痒,痒痒死啦,爹……」
偏偏是應邀前來的小末兒,在那天晚上九點左右,一推開那扇門的瞬間,火柴頭便與磷紙磨擦起火,即刻引燃了浸著汽油的棉布條子,又迅速蔓延到撒滿了地板的洋火水和面料——星火瞬間便成燎原之勢……
他動手開始進行「點火系統」的設置——在兩截膠紙帶的膠面上,分別粘上洋火頭兒和磷紙片兒,然後再把它們分別也用膠帶,固定在門縫和門框下對面接觸的部分;把一塊棉質布條上浸透汽油,一頭仍然浸在小汽油瓶口裡,一頭也用膠布貼在最靠近粘著火柴頭兒的地方;接著,就把那一鐵桶的洋火水,統統灑在從門口到裏面的地板上。最後,他沒有忘記把那些易燃的棉麻絲綢,都攤開在陳姐屍體的周圍……
陳姐開始從經濟到感情,對這個準備迎接遠大前程的青年譚明旺,進行了義九-九-藏-書無反顧、不遺餘力的「投資」。在這個「弟弟」離開教會的庇護后,是她用自己那十隻經常出血、破皮的手指,為他提供了接受高等教育的全部所需……
其本人留下遺囑,全權委託曾佐律師作為自己的遺產代理人:一,為露露洋服店的陳姐買一小塊墳地,立一方好石碑。二,其餘的,全部捐贈給大衛神甫主持神職的聖保祿教會。三,自己死後,屍體用火燒掉,骨灰撒在隨便什麼地方……
小町執意把這個無情的故事繼續下去:「你十七歲時,是滯水相逢的洋裁店女工陳姐,開始用自己日夜做針線的血汗,供你讀完了大學四年的商科課程。她是你最初的情人,是真正幫助你改變了命運的大恩人……」
陳姐毫不為所動:「你以為,給錢就能扯平了所有事情?哼,你以為你是誰?別想翅膀硬了就過河拆橋!如果你不娶我,看我敢不敢……哼,我可是攥著你要命的底細吶——我說譚先生,等會兒可有個您最不待見的人,要到我這兒來說悄悄話兒呢,您就不怕他瞧見咱們?」
小町露出滿臉的自豪,就好像這一場美麗的羅曼,是出自她筆下的傑作一般。
她朗聲許願說:「我會為你們下個星期的婚禮,拍一些好看的相片兒。」
譚明旺也有內心為之驕傲的人生經驗,那就是當他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時,自己的大學恩師為他寫了一封評價頗佳的推薦信,使他順利地受雇於美國的霍夫洋行。
「診斷正確!」
陳姐說完,一邊手腳麻利地打理著眼前散亂的衣料,一邊還用眼角,拋來了一撇不懷好意的冷笑。就在這個時刻,譚明旺的心裏徹底崩斷了最後一絲繾綣——
窗戶外面,傳來了北京初冬寒風的呼嘯聲。
林老夫人上下左右地欣賞著女兒的仙姿。她突然嘆息道:「橋橋,你父親當時因為對你哥哥很失望,曾經跟我商量過,要成全你和末兒的姻緣,讓你和末兒今後支撐家業。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不可預知的事情……唉,孩子,媽媽耽誤你們了。」
有一次,譚明旺和興高采烈的趙小姐約會,在六國飯店一起喝了一杯咖啡。至今,譚明旺也不知道為什麼,咖啡還沒喝完,那位千金突然變得非常冷淡,起身便自行離去,連一句出於禮節的抱歉,或是告別,都沒有說——
當譚明旺一個人坐在鐵窗下無盡的陰暗中時,常常浮現在眼前的,並不是那位年輕、美麗,曾經令自己神魂顛倒、利令智昏的「未婚妻」林橋橋。而是另一個女人——
朋友家的喜酒席上,美麗的林橋橋如同一道光芒,透徹地照亮了自己的身心。可陳姐,那個對自己恩重如山卻死死糾纏不放的女人啊!她就在葬身火海的那天傍晚,惡狠狠地宣告說:
曾佐和小町目送著譚明旺鐵鐐鋃鐺地起身離開探視室,傾聽著他酣暢的號啕大哭,從監獄彷彿幽深無底的走廊傳來,越來越遠……
她總把自己埋在一大堆別人的婚紗中,漆黑的劉海下那張五官顯得扁平的臉,時而朦朧、時而清晰……
小明旺怔住了:為什麼媽媽被燒死了,「大痦子」卻毛髮無損地生存著?而且活得竟如此風光……其實,這也可能僅僅是一個誤會、一個巧合、一個孩子錯誤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