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隆龍委屈地嘟囔著：「才不是我偷的呢，是你叫我去偷的！」

「親愛的姐姐，我和爸爸、媽媽、宏令，捧著親人的心，日夜等待著你的歸來……」

小町連忙擺手：「不、不，那可不是我份內的事情。我是奉報社總編的指令，來採訪您和您的母親大人出任正、副會長的救援失學兒童慈善基金會。殷氏母女並肩攜手從事社會公益事業，如果能夠寫出一番生動的報道文章，相信同樣會吸引北平女性讀者們的目光……難道，您不認為這是很富有特色的一個題材嘛？」

那韓小姐與生俱來便是自家商店的活招牌一塊，儘管隆龍對她長相的評價，勉勉強強只夠個「中等偏下」，在服裝的擁有量上，至少可以比上海市民的平均標準，再多出三到五倍。

這上海的有錢人，才真叫「有錢人」——這便是殷府給這個「小衚衕」的第一印象。

孫隆龍又開始擠兌這個胖子：「哎，你來幹嘛？不好好在你大探長的椅子里坐著，好隨時待命出擊，去懲罰那些飢腸轆轆的小偷兒、強盜……」

下面落款的發起組織，就是小町在火車上提到的那個「援救失學兒童慈善基金會」。上面還有正、副兩位女性會長的照片。她們的署名是：上海殷實公司總裁夫人「殷岳鳳蓮」和千金「鄭殷婉方」。

彷彿人們不無幾分幸災樂禍的各種假設，真在某種意義得到了客觀事實的證明：殷婉圓突然離家出走，給父母留下了一封措辭曖昧的親筆告別信，據說是寫下了「祝妹妹幸福。請不要找我……」的短暫話語。

隆龍曾聽說：上海人大多是「不怕家裡火燒，就怕路上摔跤」，這話無非是形容他（她）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可以住的是亭子間、「鴿子籠」、四壁合圍的「房中房」。一旦走出家門，個個都像老爺太太、紳士淑女。

從殷府花園的大門，到歐洲小城堡一般的主體建築物，穿過寬闊的草坪、多彩的花壇和成林的果木，小町粗粗計算，足有一里地那麼漫長的院內通道。

秋姍趕緊問他：「把那東西弄到手了？」

說這話時的嚴大浦，顯然壓根兒也沒有讓酒精給「淹」著。看得出，他已經率先掌握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殷婉方似乎被小町這番昨天晚上經過幾十次練習的解說，打動得微笑起來。她想了想，然後對小町說：

小町頓時覺得：自己身邊所有的北平男人，無論老少，統統都跟鄉巴佬兒差不離了。忽然，她的內心感覺到了一種隱隱的自卑……

紫姨怎麼就讓這麼個長不大的小公子哥兒，護送著自己到上海呢？

宣傳海報上的殷家千金「鄭殷婉方」，居然也長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一張面孔！

孫隆龍剛想開口「放炮」，被秋姍制止住了，她「揭發」隆龍說：「小渾球兒，你還一口氣吃了三個奶油冰淇淋蛋筒呢！人家偶爾去喝兩瓶德國黑啤酒怎麼了？快——把你偷來的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看看！」

「那麼，你最好訪問我的媽媽。因為她才是這個基金會的創建者，是這項社會公益事業真正的支柱和靈魂……」

「秋姍」那特有的線條優美的頸部，變得若隱若現，更加嫵媚動人。她的臉上，精心地化著晚妝。

進來時，小町是自己步行到大洋房裡面的。出去時，房門外一輛車體厚重、寬大的藍色奧斯汀牌轎車前，殷府家的司機用帶著白手套的手，為她親自打開了車門……

在「還算得體」的範圍內，「以江南之水克北方之山」——溫文爾雅地敲了孫隆龍一竹杠。此行上海，倒是早早斬斷了孫隆龍任何一點兒「免費吃豆腐」的念頭：

本來，殷達和夫婦生怕家醜外揚，始終是rｅａd•９９csｗ.coｍ在私下裡暗暗地尋訪大女兒殷婉圓的行蹤。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自覺走向晚年的殷老闆思女心切，夫人也堅持再三，始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便決定向全國各大城市的警署，發送出了那張重金懸賞的「尋人啟事」。

不一會兒，嚴大浦身穿便衣，拉開軟卧包廂的門，居然也突然出現在他們幾位的面前。

兩人喝得痛快，談得也順心，最後照例是中國式的你推我擋，為誰來付賬「打上一架」。早已經是滿臉通紅的梁副隊長提議，既然你老嚴好歹來到這十里洋場，不夜城的夜，總是不能辜負的……

小町、孫隆龍、曾佐都跟秋姍一起坐在赴滬火車一個軟卧包廂里。秋姍是黑墨鏡、大沿帽子……盡量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

小町有點兒局促地正要開始對主人進行自我介紹，可是，好不容易張開的嘴，突然就閉不上了……又一位嶄新的「秋姍姐姐」，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兩姐妹同時出現在外人面前的時候，往往是在與公司和父母有關的活動場合而已。

顯然，她就是「援助失學兒童慈善基金會」的副會長「鄭殷婉方」了。毫無疑問，那位正在被重金懸賞中的「殷婉圓」，便是她的孿生姐姐了。

三十年代中後期的大上海，不愧擁有著「東方巴黎」之稱——

黃浦江外灘沿岸宏偉的高樓大廈、南京路上望不到盡頭的繁華商鋪、淮海路周邊公共租界鬧中取靜的花園洋房……

難道，這世界上秋姍的翻版，不是有一個，而是一雙？

他時而扮成走街串巷賣雞毛撣子的小販，模仿著蘇北鄉下人的口音，從石庫門巷子逛到棚戶區的小菜場……終於，他得到了許多不容忽視的「道聽途說」……

小町馬上搪塞道：「對，我在北平警察總署，看到過您的姐姐殷婉圓小姐的照片。所以我在見到您的霎那間，為你們的惟妙惟肖，驚訝無比……」

一根煙的功夫，孫隆龍出來時，手裡一氣夾著三個冰淇淋蛋筒。

秋姍暗暗吃了一驚，趕緊重新戴上墨鏡。發現三、四個年輕的女招待，乾脆遠遠地站在付款台旁邊，朝她這邊指指點點地議論著什麼。

據說，在資本原始積累的清末民初年間，從販運軍火、走私鴉片、到開設賭場、經營淫窟，幾乎所有的黑道買賣，都與這家貿易行有過干係。

院子的圍牆看不太清楚，是因為高大而茂盛的夾竹桃樹，已經在圍牆的里側環繞成了似錦的「花牆」，彷彿象徵著這個富豪之家依舊興旺的吉兆。

把曾佐和嚴大浦兩個人，分別從朋友處初步了解到的情況綜合在一起，基本可以勾畫出一幅上海殷家的圖像了：

他從褲兜兒里掏出來一張皺皺巴巴的彩色宣傳海報。在場所有的人，又一次被驚呆了——

「高貴的夫人和小姐們，伸出仁愛的手——中國的失學兒童，將終生感激您！」

如同一顆小小的粉紅色炸彈：「殷家姐妹爭婿反目」說，「鄭宏令腳踩兩隻船」說……一時引來緋聞滿天、猜測紛紛。

秋姍心裏明白，朋友們都是為了自己的事情，同車前往上海的。墨鏡後面的眼睛，早就濕潤了……

也許，所有突然來到大上海的中國人，無論曾經在自己的本土上，如何的得志、滿足，都會在某個瞬間，感受到原有的優越感正在遭受打擊的窘迫不安。

那位韓小姐更加在意的，似乎也是「享受高尚的生活情調」——刀叉擺弄得像模像樣，好像時刻準備著接受滿餐廳所有人，可能投送來的「驚艷」的目光……

鄭宏令向小町伸出的一隻右手，指甲修剪得完美之至；皮膚像女性一樣，保養九九藏書得光澤而白凈；臉上的五官，和諧自然地透著親切的微笑；打著髮蠟的分頭，紋絲不亂；身材的高矮肥瘦，也保持得十分適中；舉止間流露著從容不迫的自信和滿足。掛著銀灰色弔帶的西裝褲，燙出了刀切一樣筆挺的兩道線。上身一件雪白的硬領絲綢襯衫，腳下一雙義大利名牌皮鞋，款式非常別緻——是銀灰色和乳白色兩種顏色相間而成的。

為了體現出自己與「知名女記者」相稱的儀錶和相貌，小町特地到南京路的老字號「吳良材眼鏡店」，為自己在鼻樑上架了一副款式老氣的金絲框平光眼鏡。

「請坐。小姐，你看著我的這種眼光，是我從小就很熟悉的。凡是先見過我姐姐的人，在見到我的時候，差不多都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

比起姐姐殷婉圓來，妹妹殷婉方則完全相反。在上海以吃喝玩樂為主的社交圈子裡，她曾經尤其地活躍。她自幼跟白俄僑民的舞蹈教師學過芭蕾，性格也比僅僅年長自己幾分鐘的姐姐殷婉圓外向得多。據說她曾經揚言，「要把上海灘的貴公子一網打盡」。就像是那放浪不羈的性格的滋生物，關於殷婉方，緋聞從來沒有中斷過。

嚴大浦還真的來到公共租界的巡捕房，找到了一位年輕時在軍隊有過交情的梁副隊長。老戰友重逢，也是一番親親熱熱地寒暄。說話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那位梁副隊長脫下警官制服，拉著嚴大浦到四馬路去喝酒。

小町顯然還沒有從瘋狂購物的亢奮狀態中解脫出來，連說話的聲音都好像還置身在擁擠的大減價櫃檯前，又尖又高：

在以後的日子里，殷婉方和鄭宏令是一對如何相敬如賓的楷模夫妻，又獲得眾口皆碑。唯一不曾再出現的，是姐姐殷婉圓的蹤影和消息……

孫隆龍在小町的房間里，看見那五彩繽紛、堆積如山的包裝盒、包裝袋，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從容不迫地微微岔開著兩條比例勻稱的腿，腳下那塊價值連城的波斯地毯，把他整個人的形象，烘托得氣派十足……這位殷府的鄭姑爺在岳父母大人的家裡，日子過的顯然是如魚得水。

細心的小姐們親眼看到，鄭博士在唱歌的時候，曾經用那麼含情脈脈的目光，注視著為自己伴奏的婉圓小姐。但那卻是殷家姐妹最後一次同時出現在公開場合。

曾佐呢，很快就找到了自己一位在上海開業的大學同學靳律師。他們相約在徐家匯一間完全是由白種人「威特」從事服務的歐風咖啡廳里。幾個白俄演奏家優美的提琴聲，在充滿了古典歐洲文化情調的店堂里，悠揚地迴響。

孫隆龍撓著頭說：「我想明天還是再到船運公司去一趟——八成到時候需要專門租一條貨輪，把你花錢搶來的『垃圾山』，先發運到天津塘沽港，然後，再包個火車皮，運回北平去。」

她只好放棄那享受了不到一半兒的冰淇淋桑地，把零錢擱在桌上，就匆匆出了店門。

根據以往的經驗，小町真真切切地看到，鄭宏令先生喝咖啡的一舉一動，可謂標準、從容之極。外面說他是留美的經濟學博士，看來並非誆言呢。

嚴大浦把不以為然的目光，停留在曾佐身上。曾佐對大浦，照例是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他臉衝著車窗外，自顧自欣賞著移動中的風景。

殷婉圓過去的鋼琴學友韓小姐，長著一張尖尖的瓜子臉，皮膚偏黃略黑。她家好像是開女服店的，似乎體現在這個女兒身上的，就是長長短短、花花綠綠、棉麻絲綢、中西搭配、常換常新的行頭。

但似乎「不缺穿」，並不意味著「不缺吃」。在家庭聚會上認識了孫隆龍的她，巧妙地暗示這位「老好玩的北平小公九-九-藏-書子」，請自己在虹口區著名的吉美飯店，大吃了一頓充滿歐洲古典田園風情的美食。

人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舌頭的享受上：「唔——好吃！真好吃！早就聽人說，義大利人做的冰淇淋最好吃，果然名不虛傳，那麼多顏色，我都不知道先吃哪樣兒好啦！店裡有個跑堂兒的醜丫頭，長得有點兒像咱們小町。我給了她兩角小費，她就偷偷對我說，義大利總會的核桃椰子泥冰淇淋、跑馬廳的『美心』白雪奶泡冰淇淋，才是大上海『頂刮刮』的甜食……這十里洋場的小妞兒，為了張小毛毛票兒，居然就不惜挖自己老闆的牆角哩——嘖嘖嘖嘖……」

這個「複製」的秋姍，走上前來主動向小町伸出手來。連那隻手，都跟秋姍姐姐的手一樣，又細又長，柔軟有力。

她風度優雅、舉止得體地協助母親，舉辦過多次相當成功的募捐活動。就像那張彩色海報上註明的那樣，現在是她母親的左膀右臂，擔任著這個「援救失學兒童慈善基金會」的副會長。

幾年前，失蹤的殷婉圓在一次小範圍的家庭音樂會上，曾經得到了現在的殷家女婿——殷婉方的丈夫鄭宏令博士表示崇拜的一支玫瑰花。

小町完全無法承受這樣新鮮而強大的誘惑，也跟那些神經兮兮的上海小資產階級婦女們擠呀擠的，很快就「搶」到了一大堆東西，連自己也不知道買來幹什麼。

他親切地問小町喝涼的還是熱的？咖啡還是茶？

小町在心裏對自己說：這大概便是自己此生見到的最高貴美麗的一位名媛淑女了。她差點兒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否則，一聲「秋姍姐姐」，便會脫口而出。

嚴大浦先說話了：「秋姍，明天上午你就放心讓隆龍送你上船。你這張臉，眼下實在是太惹事兒。剩下的事情，就留給我們幾個來辦。」

聽說，這對姐妹花中的姐姐殷婉圓，彈奏得一手頗為出色的鋼琴，經常參加一些上流社會主辦的慈善義演。她的社交活動範圍比較高尚、體面。就是玩，也頗為講究在有些文化品味的場合出入，曾被譽為是「上海大家閨秀的典範」。

小町代為做了一番解釋：「曾律師正好有一份商務合同，必須親自到上海去代簽。我嘛，是要去採訪一個『援救失學兒童慈善基金會』的會長……嗨，胖子，我們又不是你手下的警探，到哪兒去，憑什麼要跟你報告啊？」

跟孫隆龍一起把秋姍送上輪船后，小町就走進了殷家的豪宅。

小町以豪華的客廳作為背景，連續變換了幾個角度。其中，她拍下了一架蓋著厚重絲絨罩子的三角鋼琴，拍下了巨大壁爐大理石框架上擺放的家庭照片……其中有一張，是殷家姐妹幾年前的合影。

她從客廳一側寬大的扶梯上，步態優雅地緩緩走下來。身穿一件柔和的淡紫色絲綢落地長裙，肩頭舒適地披著薄如蟬翼的白色三角披肩，大|波浪的黑色捲髮，柔軟地垂在肩頭……

剛把一勺子冰淇淋送進嘴邊兒她就發現，年輕的女招待端來了冰淇淋后，並沒有馬上離開自己的餐桌。站在一邊，好奇地緊盯著自己看了好幾分鐘。秋姍有點兒納悶了。轉頭便發現，原來，這冰淇淋店的牆上貼著一份彩色宣傳海報：

這次同行來到上海的孫隆龍，似乎有心改變自己在大家心中「紈絝子弟小渾球兒」的印象，開始了樂此不疲的明察暗訪——

在頭頂懸挂著巨大水晶吊燈的寬大客廳里，出來接待小町的，是殷家的姑爺鄭宏令先生。此人果然是外界傳說的那樣，叫小町一眼望去，簡直就像一個從好萊塢電影銀幕上走下來的東方白馬王子！

嚴大浦立刻轉為和和氣氣的一張笑臉：「那正好，咱們ｈｔｔｐs://rｅａd•9９csw•cｏm路上有伴兒，悶了還可以一起玩牌呢不是？」

臨出門時，孫隆龍托他爹給工部局（上海租界的市政機構）一個頭頭兒寫了封信。人家又打電話，向殷家特別介紹了這個北平的「知名女記者」，小町才有幸得到了殷家「同意接受家庭採訪」的殊榮。

也許，是因為姐姐的不辭而別對她造成了感情傷害，加上不知為什麼扭傷了腳踝，殷婉方不但在原來那個「壞孩子」的社交圈子中，迅速地消失了身影。而且，再也沒有在人前披露過曾經引以為自豪的芭蕾舞姿……

嚴大浦最後一個回來，帶著一身的酒氣和滿臉的快意。

四年前的春天，殷婉方突然對外宣布訂婚。然而，就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她的孿生姐姐殷婉圓便離家出走，從此音訊杳無……

不久后，令人們大跌眼鏡的一個消息發布在報紙上：「香餑餑」鄭宏令博士，不是與殷婉圓，而是和殷婉方小姐——閃電般地正式訂婚了！

就在這個家族中，有一對經常受到媒體花邊新聞追蹤的「姐妹花」——殷氏夫婦膝下一對才貌出眾的孿生女兒：殷婉圓和殷婉方。

在一次殷家兩姐妹的生日聚會上，殷婉圓用鋼琴伴奏，殷婉方則表演了她拿手的芭蕾舞《堂吉訶德》中的西班牙扇子舞，鄭宏令也用英文唱了兩首美國民謠……

小町一頭扎進永安公司的百貨商場，捨不得出來了——時裝、皮包、洋娃娃……簡直是令人「物慾橫流」了。還有幾處櫃檯在開展商品的「減價大酬賓」、「幸運大抽獎」……推出的各種促銷活動，簡直是熱火朝天。

最近幾年，殷達和在致力於為社會進行慈善貢獻方面，也越發聲名卓著、盛讚如潮……

無論是對「上海小姐」，還是「上海小妞」，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

秋姍心裏有事，又不忍掃了這小弟弟的興緻，只好鑽進旁邊一家冰淇淋店，摘下悶人的帽子和墨鏡，要了一份色彩造型誘人食慾的冰淇淋桑地。

人們傳說，她跟自己那位才貌雙全的夫君感情甚篤，除了還沒有生兒育女，太太做得堪稱盡心盡職。

「就是永安百貨一家，我相中了這麼多好東西！這麼一比，咱北平可真是個大農村啦！隆龍你說是不是？明天送走秋姍姐姐以後，你就陪我去逛先施公司。還有新新、大新、中國國貨……就這幾個大商場，每個都得逛一整天……哎呀，忙死我了！怎麼辦哪——我這不是都沒有去城隍廟吃蟹黃小籠包兒的時間了呀！」

在等待殷家通知的日子里，小町仍然是熱衷於各大百貨公司的瘋狂購物。她一心想為自己找到「那樣的」一條淡紫色的落地絲綢裙子。最後走遍了一條南京路，遲遲未能如願，倒是為紫姨買到一條白色的三角披肩……

當人們在若干次社交聚會上，都看見這位鄭博士總是跟殷婉圓獨處在一起，有人就醋兮兮地在背後嘀嘀咕咕，給他取了個善意的綽號，叫「香餑餑」……

作為一個年輕的女記者，人前能夠展示一下「萊卡」公司今年最新的機型，絕對是不丟臉的。

秋姍一找到孫隆龍，趕緊把剛才的發現告訴了他。然後自己找個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等著，眼看著他進了冰淇淋店……

殷婉方和鄭宏令在婚禮上，還把對婉圓的無限愛意與思念，聲淚俱下地表述了一番。在場的來賓，不少人亦為之動容——如花似玉的新娘殷婉方，無限深情地呼喚著：

此一場面，反倒成為殷家婚禮上頗為感人的戲劇性一幕，馬上就被那些花邊新聞的記者們從各個角度都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見諸于多家報刊。

與主人告辭的時候，小町仔細地留下了自己旅館的電話和房間的分機號碼九*九*藏*書。然後約定：等候殷婉方代為約好了正式訪問總裁夫人的時間，就馬上通知自己。

小町連忙點頭稱是，然後提出是否可以為鄭先生和婉方女士伉儷，拍幾張照片。得到他們的欣然應允之後，她在從自己的皮包里掏出照相機的瞬間，心中忽然湧起了對媽媽遙遠的感激——這是她專門托熟人為自己從柏林買回來的。

殷婉方從容不迫地開口說話了。聲音不大，似乎是因為習慣了周圍對自己的等待，她的國語說得不慌不忙，除了比秋姍多了幾分海派女性的嗲腔軟調之外，連音色和音質，也是極為近似於秋姍的：

隆龍覺得，這樣的「鳥約會」，名副其實是「度時如年」。幸而上海人凡事就是講究「實惠」二字——取之於實惠，也報之於實惠。韓小姐人家也不白吃你孫公子的嘛。翹著蘭花指，頻頻優雅地舉杯，「陪著你」喝了兩杯黑啤，也就開始嗲聲細氣、不計「工時」地講述起來——

殷婉方溫和地問道：「你就是為這件事情，到上海來造訪我們的么？」

殷婉方婚後許久，當重新出現在公開場合的時候，基本上是跟自己的母親，殷實公司的總裁夫人岳鳳蓮在一起。

嚴胖子大模大樣地往鋪位上重重一坐：「公務，我是為公務到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房去。你小子呢，怎麼也在這兒湊熱鬧？」

「上海殷實公司」家業的基礎，來自殷總裁夫人岳鳳蓮的娘家。當年，這份家業曾經還屬於殷達和的岳父老太爺時，卻是一個口碑不夠乾淨的「岳山貿易行」。

回到大街上，他就站在正展示著德國「賓士」新款汽車的玻璃櫥窗外面，不肯動窩兒了。

當岳山貿易行老闆的獨生女兒岳鳳蓮，跟老爺子的得意門生殷達和結婚以後，如同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非凡過程，在原有那片「骯髒的地基」上，殷達和歷經將近三十年的努力，重新創建起了一座現代進步工商業實體的嶄新巨廈。

孫隆龍這回倒還真是不辱使命——他下午乖乖兒地陪著秋姍到船務公司的票務處，確認了明天駛往日本橫濱港的船票。

當端起瓷質特別光潤細膩的咖啡具時，小町想起，這種英國皇室專用的「骨磁」，自己媽媽手裡也有一套。可絕沒有殷家的這套花紋華麗、造型別緻。

這情景，彷彿把曾佐帶回到了在倫敦留學的歲月……

晚上，曾佐、小町、孫隆龍和秋姍幾個人，聚集在淮海路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里。這間猶太人經營的家庭旅館，深藏在霞飛路深處，裝潢風格充滿了神秘而浮華的阿拉伯情調。

聽說上海小資產階級家庭女人的旗袍，春、夏、秋、冬，單、襯、絨、毛……每種就需要常備三到五件——如此計算出來的數字，足以令北平的女性們咋舌了。

他時而是個來自北平的富家公子，穿戴時尚、出手大方，熱衷於鑽入上海的上流社交聚會，向那些名媛、貴婦們猛套近乎，甚至頻送秋波；

秋姍無可奈何地瞪著這個小渾球兒，等待著他「嘖嘖」有聲地輪流吸溜兒著三個冰淇淋蛋筒。心裏一個勁兒的認栽：

孫隆龍這回可是理直氣壯：「我是奉紫姨的命令，負責把秋姍姐姐送上開往橫濱港的輪船。」

儘管那家吉美飯店的一道什麼名菜「芋泥炸板魚」，被這位總是在更換衣服的韓小姐吹得天花亂墜，隆龍覺得，根本就不如紫姨家何四媽燒的西式煎炸魚塊好吃——金燦燦、香噴噴，酥脆的麵包糠裏面，魚肉又暄又軟。

說是當時上海名門待字閨中的大齡小姐們，都很注目這位三十初頭的「鑽石王老五」。傳說鄭宏令出身杭州的絲綢大商戶，是畢業於著名常青藤學府哈佛的經濟學博士。為他暗藏心跡的富家女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