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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六節

第四章

第六節

她們彼此都彷彿是看到了茫茫沙漠中唯一的清泉,看到了對方為著心靈的相逢、智慧的感應,閃爍出了稀薄的淚光……
這三個人的距離很近,也許,正在做告別的碰杯時,他們喝下了同樣危險的液體。
整個畫面呈現出了和諧的灰藍暗色調,線條同樣顯得朦朧,完全繼承了法國印象畫派大師們的畫風。不,簡直就是雷諾阿少女人物肖像的東方版本!那小女孩兒大約五歲左右的模樣,翹翹的鼻頭兒,噘噘的小嘴,看上去表情有點委屈;兩隻小羊角辮,則顯得有幾分滑稽;那雙飽含稚氣的小黑眼睛,瞳仁幾近澄澈透明……
「我是本市警署刑偵隊的探長嚴大浦。因為非常事態的發生,請各位務必服從我的命令!第一,所有的人,暫時不要離開這間房子;第二,從現在開始,不要觸動現場的任何物品;第三,僕人、廚師、服務生一應人等,統統都不要離開原地一步。違者嚴懲勿論!」
難道還有人,把這「棒槌」當「針」(真)了不成?!
「紫姨,真對不起我打斷了你們愉悅的交談。我要向您討回我的貴客了……我丈夫也想跟費先生聊幾句。」
紫姨驀然想起了十六年前的一天,自己也曾經是這樣把一個陌生的小姑娘,緊緊抱在自己的懷裡——因為一場滅頂之災,完全失去了記憶的五歲的小町……
「這是我的名片。也許有一天,我有報答您的機會——由衷感激您在那麼多位英俊、出色的邀請者中,仁慈地選擇了我這個老頭兒。我欠您一個人情,今天舞會上最美麗的小姐。」
手絹、口紅、香水瓶、小錢包兒、鑰匙,體現出職業特色的小速寫本和一支黑管鋼筆,統統從包里滾了出來。
「我想那是因為您被太多的崇拜者所包圍,他已經沒有機會了啊!」
「三百元——」
「很好,費先生,很好!我贊成,全心全力地贊成您這充滿博愛之心的善舉。」
職業藝術家——紫姨暗想。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承認自己真的挺喜歡這位說不上了解的人物。
警署的汽車把三位不幸的受害者,塞進警笛嗚嗚的警車,風馳電掣地往醫院送……
不知為什麼,他的心開始不安地悸動起來——費陽這樣給馮雪雁出難題,真正的目的,到底是read.99csw.com什麼?是一個仁慈的證明?還是一場別有用心的挑戰?
又一個自作聰明的女人,操著一副公鴨嗓子「咯咯咯」地笑著湊趣:「快讓你家老爺買回去,掛在廚房裡不是挺合適?柴火妞兒嘛……」
當大廳里回蕩起最後一支告別的舞曲時,秋姍從五隻同時向自己伸出的手中,選擇了一位最年長的邀請者。伴著緩緩的舞步,那位長者問秋姍:
副市長夫婦和那位費陽女先生,都被秋姍的一通折騰,稀里嘩啦地嘔吐了一身一地,個個面無血色地躺在地板上,衰弱地喘息不止……
就這樣,馮雪雁再次擊掌,讓樂隊把演奏停下來。然後當眾簡要地宣布了這個「臨時節目」。她滿面春風地即興講解了這場義賣的背景、目的與這項善舉所體現出的「真正的博愛精神」。並自告奮勇充當起這場「義賣」的主持人——
「哈哈哈……小姐,我很欣賞您,就像一件活生生的藝術品。您願意跟我交個朋友么?」
而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尖叫,響徹了整個大廳……
當喬秘書親自把那幅女童肖像送到紫姨的手中時,紫姨竟不由自主地把這隻橡木畫框,把那個目光憂鬱的陌生小女孩兒,緊緊地抱在懷裡。彷彿有一股暖流,從肖像傳遍了全身。
「唔……?」
「對,我做珠寶生意,我的公司也經營世界各國的藝術品。」
嚴大浦只見已經喝高了的楊署長,半晌也沒有聽明白自己的話,無奈中,只好把孫隆龍招呼到身邊,命令他馬上找到副市長家的電話,掛通警署。
只見高副市長一手捂著肚子,一手還舉著酒杯,五官扭曲著倒在長餐台的旁邊;站在他身邊的馮雪雁和費陽,隨後也表情痛苦地彎下腰,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費陽彎腰逐一去撿拾這些東西時,紫姨看到:她沒有先去撿起錢包或是口紅,而是最先撿起那隻顯得過於男性化的粗大鋼筆。
紫姨特地讓秋姍把自己推到接近小「舞台」的位置,她是真想仔細地拜見費陽的作品。她充滿了對這位女畫家藝術造詣的極大興趣……她看見了「她」——
費陽站在馮雪雁的身邊,那一臉無比滿意而又欣慰的神情,就彷彿是在暗示所有人,她們兩人之間早就為這項「神聖九-九-藏-書的善舉」,達成了充分的默契。
「他是副市長和夫人的私人法律顧問。今天晚上,始終在為自己的職責……鞠躬盡瘁。」
「我出價十元!」
紫姨絕不相信:在場有誰真正看懂了這幅畫真正的內涵與真正的價值。他們不過是在福中取樂而已,包括那位不久前奪去了一條人命的馮雪雁。
紫姨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場面,頓然倦意全無。她看到秋姍迅速推開了自己的舞伴,直奔而去。她幾乎是自豪地望著這個年輕女醫生的一舉一動——秋姍上前,動手逐一翻開那三個突然倒地之人的眼瞼,觸摸他們的頸動脈,傾聽他們的心跳……然後高聲命令:
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眼下這場「非常事態」的嚴重性了,一時間,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接著,只聽一個年輕的女僕站在角落裡,發出了壓抑的抽泣。那些平常習慣了頤指氣使的客人,跟著開始發出了高一聲、低一聲的抱怨……
他馬上對部下嚴大浦低聲進行了一番交代。然後,不論是在這副市長官邸里勞作了多少年的傭人、廚師、雜役,還是為了今天的舞會,臨時請來的冷餐配餐師、服務生、調酒師……男女分開,無一倖免的被關進了二十五號院兒里的兩間小廂房,又悶又熱又惶恐地等待著無法預知的嚴厲審問。
「只可惜,她今天的『血』,出得多了一點兒。」
「是的。其實我是陪我的男朋友來的。」
整個大廳杯盤狼藉,警員們簡直無從下手——這鋪天蓋地的「毒源」,從何處查起呢?
「拿一把勺子來!快——曾佐,幫我一把……這樣,捏住鼻子,撬開牙關,使勁!對、對,就這樣——」
「您也比不上她——那位『輪椅女士』。」
副市長大人結結巴巴的先來了個「金蟬脫殼」:「還是請……請費先生跟夫人商量一下吧……」
「什麼玩意兒呀,都看不清楚畫得是個啥?是個小柴火妞兒嗎?」
「您很成功么?」
然後,他又一把抓住正拿著照相機,企圖乘機搶鏡頭的小町,不由分說地命令她:跑步去關上副市長官邸的大門,嚴禁任何人走出!
「男朋友?啊,真遺憾……哪一位幸運的紳士,是您的男朋友呢?」
這樣一雙孩子的眼睛,讓紫姨幾乎望之落淚了。read.99csw.com這個女孩子是誰呢?她為什麼那麼憂傷呢?她在思念什麼?為什麼她會讓紫姨感到……似曾相識呢?
「怎麼說呢……我還比不上美利堅的『蒂凡尼』和法蘭西的『卡迪亞』吧。」
不擇手段的小渾球孫隆龍,乾脆一杯冰蘇打水,照著楊署長淋頭澆下,硬是把他澆出個八成的清醒來。等他總算明白,一個小時前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發生了如此嚴重的「蓄意放毒殺人未遂事件」時,那二十五號院兒里的下人們,可就沒有那麼自在了——
她開始期待著這場漫長聚會的結束。想抱著這個「五歲的小柴火妞兒」,趕緊回到自己的十九號院兒去。心想,看來也不會再有什麼更使人興奮的節目了。
這個胖子努力邁腿,晃晃悠悠、驚險萬分地站在一張高級椅子上,舉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
「那完全是馮雪雁的逢場作戲罷了,一場做作的慈善表演!這位官僚夫人的野心太大。而您所崇敬的那位輪椅女士,卻不惜拋擲重金,在為這種露骨的『表演』捧場。」
紫姨輕輕地舒出一口氣來——她看得出,秋姍又一次成功了。
「是不是在場的很多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呢?」
「那幅畫的真正價值,超過了今天落錘價格的十倍。」
「這是出於『與人為善』的信仰準則——我想向在場富有的善人們,募捐兩百元的學費。給那個哥哥生前確實有罪的少年,一個來自天主的寬容與關懷,使他能夠如願升入機械高等專科學校。從此遠離不幸和悲傷,走上一條與兄長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楊署長腦子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在他們中間,肯定是混進了那個葬身在夫人車輪下的姚頂梁的死黨!
客廳里的人,圍成了驚恐不安的人牆。不少人被嚇得,本能地撒手就扔掉了手裡的酒杯或碟子。還有幾個人,似乎受到了某種「暗示」性的刺|激,也開始覺得自己「痛苦」、「噁心」起來……
男主人高子昂副市長第一個帶頭喊道,引來人們的笑聲。那氣氛,倒像是一群閑極無聊的有錢人,在玩兒一場焚燒鈔票的遊戲。
「我想至少是不在少數。那幅畫,我看它連三十塊錢都不值。」
「她是我崇敬的人,是我人生的師長。我只能對您說這麼多,先生……」九_九_藏_書
「費陽先生是從來也不出賣作品的一位西洋油畫家——這在本城是人人皆知的。剛才,費陽先生告訴我,這幅即將破例受到拍賣的傑作,題目是……啊,對了,是《五歲》。那麼,鑒於沒有可供參考的市場行情價格,起拍價就從『零元』開始。」
幾個愛起鬨的客人們,開始湊趣地增加著價碼。「主持人」在興高采烈地模仿著拍賣行里職業拍賣師的舉動和聲調。人們因為某個公認腰纏萬貫的大亨,又追加了區區三元,開懷大笑著起鬨。紫姨的身後,一個渾身肥肉在綾羅綢緞下面發顫的女人嘟囔道:
紫姨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是鈴蘭!
馮雪雁高舉著叉子的那隻手,凝滯在了空中。站在後面的一些人,還特意往前湊著,好奇地想一睹那位「當了真」的喊價人。因為紫姨坐在輪椅上,位置比較低,大多數人還是無法識得這廬山真面目。大廳里發生了輕微的騷動……
反應敏捷的馮雪雁重重地把手裡的餐叉,莊嚴地砸向自己面前小桌子上的一隻精美磁碟。只聽一聲尖銳的粉碎聲——然後,在一片捧場的掌聲中,圓滿結束了這個節目。
紫姨忽然感到自己今天有些累了——很久沒有這樣動心地去接觸一個陌生人,如此動心地渴求一件藝術品了。
「我只是一個醫生,而且是婦兒專科的。顯然,我將來很難報答您的信任和好意了。」
面對這種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要求,馮雪雁又將如何應對呢?高子昂和馮雪雁,確實是一時都愣住了。
馮雪雁的確是一位值得曾佐「崇拜」的人物。再次出人意料的她,又是那樣僅僅思索了片刻,便痛快磊落地表示:
鏡框中的小姑娘,穿著樸素的蠟染土布小褂兒,一雙彷彿會說話的小手,捧著一束楚楚可憐的小野花……這一回,紫姨在較遠的距離處,反倒看清楚了花朵的形態特徵:這也就是被費陽描繪在自己白色旗袍上的神秘的草本植物。
費陽也下意識地摘下了自己的眼鏡。只有在一個剎那間,她的眼睛與紫姨的眼睛相遇了——
已經醉意沉沉的楊署長,被衝到身邊的嚴大浦一把抓住肩膀,猛地搖晃了兩下:「署長,出事了!高副市長和夫人,怕是中毒了……我們必須趕快封鎖這個院子!趕快通知警署派https://read•99csw.com來人……」
「我毫不懷疑您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您是這樣認為的嗎?」
「那麼坐在輪椅上的那位女士呢?她是您的什麼人呢?以我這種年齡的男人的眼光,她依然很有魅力、很有風度。」
「整個晚上,他沒有陪我跳過一支曲子。」
「您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儘管,也許您是一位成功的……商人。」
當天晚上,每個走出這個院子的男女貴賓,都被「打點」得怨聲鼎沸——又是登記姓名地址、畫押留手印,又是排隊「例行」接受開包檢查……
當價格終於攀升到二百元的時候,馮雪雁和費陽互相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色。於是,這位臨時義賣會的主持人,煞有介事地舉起了手裡那把餐叉,正準備往下一砸的時候……
「小姐,您的面孔很陌生。至少是在這個家庭的聚會中。您是第一次光臨此處,對嗎?」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大批警員的到場,其中還有兩位在女監任職的女獄卒,被臨時調到了事件現場。
曾佐立刻就明白了,費陽打算公開資助那個命喪黃泉的「持槍攔路搶劫犯」的弟弟姚仲梁。
就在費陽從紫姨身邊的高背椅子上站起身的時候,她手裡那隻白色小羊皮包兒的提帶,掛在了紫姨的輪椅把上,接著又掉在了地板上……
紫姨知道,秋姍在實施最簡單也是唯一有效的方式——用西餐勺子把兒探進患者的喉嚨深處,使之發生喉頭反射,然後嘔吐出胃裡的東西……
自從高法院長的原配夫人朱雨馨帶著兒子服毒自殺后,自己就沒有在同齡女性中,找到那麼令人快樂的談話對象了。可「好景不長」,馮雪雁從人群里重新回到了費陽的身邊:
「真的嗎?為什麼?」
喬秘書親自在眾人面前展示了一幅約一尺兩寸高、八寸寬的人物肖像。它被裝在一隻拙樸大方的原色天然木畫框中……
費陽回到副市長夫婦身邊的時候,曾佐「正好也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位置。他正好聽見,當副市長夫婦表示,在今天的舞會結束之前,要允許他們公開向費陽贈送一件禮物……費陽卻突然提出,是否在舞會上,允許她「義賣」一張自己的作品!她語氣坦然地解釋說:
馮雪雁表情幽默地舉起一把銀質的西餐叉,代替拍賣主持人用的小木錘。她特意風趣地宣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