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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七節

第四章

第七節

好像就是一個小服務生……長得什麼樣子呢,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因為他們十來個人,梳著一模一樣的小分頭兒,穿著一模一樣的深紅色坎肩,舉止一模一樣地訓練有素……一隻托盤上放著幾隻一模一樣的高腳玻璃杯,裏面盛著顏色一模一樣的法國南方紅葡萄酒。然後,說說笑笑中,他們就和周圍的人,一起舉起了告別的酒杯……
孫隆龍也開始報告自己的發現:「他們三個人被抬走以後,我回到了……小町,你最好暫時把耳朵捂起來!我回到了那三攤嘔吐物的旁邊,趁人不注意時,趴在地板上去聞了聞。我事先聲明,沒有確切的把握啊——在副市長兩口子那兒,我似乎聞到了一股子苦腥苦腥的怪味道。但是,費陽的那一攤東西,那種怪味道,好像……好像就不怎麼明顯了。」
一頭霧水的嚴大浦,只好再次去騷擾一番副市長大人和夫人了。
紫町牌友俱樂部久違了的聚會,晚飯後仍然是在那間溫馨的小牌室里。然而,人與人之間的氣氛並不溫馨。
「胡說!她胡說——啊——」
只見她雙手捂臉,一頭扎進枕頭,身體痙攣地縮成一團,嘴裏噴出一連串語義不詳的咆哮。
「那麼,『她』——是誰呢?」秋姍聲音鬱郁地,就像是在自語。
大浦回答:「鋼筆?看見了呀!而且我還扭開了筆帽兒,裏面連一滴墨水也沒有哩。紫姨,這和中毒事件有什麼關聯么?」
費陽彷彿是完成了一項繁重的創作。她深深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把頭重新靠在枕頭上,又恢復剛才那迷茫的眼神兒,望著窗戶重新開始發獃。不再搭理站在床邊怔怔發獃的胖警官。
於是,又一個「意想不到」發生了: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副市長夫婦一看到那張人像素描,兩人竟毫不掩飾地同時露出了滿臉的驚恐。馮雪雁突九*九*藏*書然發出歇斯底里的嚎叫,聲音又高又尖,差點刺穿了嚴大浦的耳膜:
秋姍說:「紫姨,我還忘了告訴您,當我開始對他們三個中毒者進行搶救的時候,高子昂和馮雪雁的生命體征,確實是發生了明顯的惡化——心率過速、呼吸衰竭,還有腹肌因為劇痛而呈現的板狀程度……而費陽的癥狀,相對就明顯輕微多了,儘管她當時的面部表情,也很痛苦。」
一旦費陽紙、筆在手,幾乎就是未加思索……「唰、唰、唰」不到十分鐘,一幅畫技爐火純青的鉛筆素描,便栩栩如生地展現在嚴大浦的眼前——這是一位年約二十齣頭的年輕女子,微卷的一頭柔發垂肩,標準的瓜子臉上聳著高高的鼻樑,還有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和一張圓圓的小嘴。
小町同情地坐在眼圈發黑的嚴大浦身邊,討好地叫了他一聲:「胖子哥——」
紫姨和秋姍手中的紙鶴,誕生了一隻又一隻……時間,就這樣在無聲之中流逝著。
小町拋給了孫隆龍一個順眼:「這情報還有點兒價值,多少還像只福爾摩斯養出來的良種警犬。」
費陽也意味深長地點點頭:「是啊,是樁事關人命的大案件呢……不過,感謝主,我和他們都活著。」
住進醫院繼續接受治療的高副市長、夫人馮雪雁和費陽女先生,也終因當場搶救措施的及時,在第二天上午就被幸運地宣告,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只是仍然需要留院觀察幾天。
曾佐目光冷冷地摔下手裡的紙牌,站起來就走出了房門。那天晚上,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朋友們的中間……
紫姨抱著自己那隻幾乎一無所長的小點兒,認真地追問:「柯南道爾真在他的書里,寫到福爾摩斯養過『良種警犬』嗎?」
嚴大浦終於也耐不住要出聲了:「可醫院的化驗結果證明,費陽https://read.99csw.com的血液和尿液里,同樣呈現出了中毒的陽性反應啊——」
「費話!你就沒有比這更高明一點兒的見識?」小町一點也不欣賞這位冒牌福爾摩斯加上冒牌男朋友的淺薄。
曾佐悶聲不響地擺弄著手中的紙牌,那十支出神入化的手指,其實一直在神經質地微微發抖。
碰了,喝了,不一會兒就開始感到有點噁心,然後就覺得呼吸困難,接著,腹部開始一陣陣急劇的絞痛……
紫姨突然提出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大浦,你看見費先生羊皮包里那支粗粗的鋼筆了么?多麼稀罕啊,就像是一位紳士用的東西。藝術家嘛,就是與眾不同啊——」
大畫家費陽甚至沒有忘記一個細節:女子的頸上,居然還掛著一隻小西洋鎖頭形狀的項鏈墜!
紫姨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說實話,我很喜歡這位費陽女士。我希望你們今後的調查,能夠證明她的正直和無辜。」
孫隆龍百無聊賴地把他的海泡石煙斗,用手絹擦了又擦。
費陽堅稱:「根本就不是那些梳著分頭,穿著深紅色坎肩的服務生端來的酒杯。而是一個『穿著墨綠色連衣裙的漂亮小姐』端來的托盤。托盤上面,正好就有三隻盛著法國南方紅葡萄酒的高腳杯!」
嚴大浦到這時,才第一次公布了一個屬於警方的專業行動:副市長夫婦和費陽因為要住院接受治療,統統換下了原來的穿戴以後,他設法偷偷地搜查了他們的每一個衣兜。當然,他尤其沒有忽略費陽帶在身邊的那隻白色的小羊皮包……
嚴大浦唯唯諾諾地為自己的「打攪」道了歉,簡要的重複了費陽剛才的那番講述后,就在他們面前,展開了女畫家那幅親筆所繪的「親眼見證」。
洋人專家含含糊糊的診斷是:根據三位患者的癥狀,綜合他們的自述,估計他們服下的是九-九-藏-書「某種植物毒素」。
紫姨說完這句話以後,把臉轉向牌室牆壁上新近掛上的那幅女童肖像,獨自陷入了深遠的沉思……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能夠畫出這幅作品的藝術家,與「殺人」這個字眼兒的直接聯繫。
手裡那幅人像素描的美女,簡直就不像是一個現實中的人物——我們中國人,難道也能生出那樣一雙古靈精怪般的大眼睛?活像個「二毛子」嘛!那張漂亮得近乎于誇張的面孔,不知是不是一個職業畫家的腦漿子中了毒,憑空描繪出的幻覺中的形象?
一個大鼻子、灰眼珠兒的老醫生,率領著一男兩女三名醫護人員聞聲奪門而入。上前不由分說地,就把嚴大浦往病房門外推。倒好像這個肥胖的中國警官,便是個危險的第二輪暗殺者一樣……
秋姍生氣了:「曾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你要設法證明馮雪雁的『無辜』,就必須設法認定姚頂梁的『有罪』。最終你能夠予以證明的,難道不只是一方的『無辜』么?」
嚴大浦當即為費陽這南轅北轍的「證言」,瞠目結舌:「這,這,是真的么?費陽先生,您不會……看錯了?要麼就是因為中毒,腦子也受到了一點……傷害?或是,您記錯了?」
紫姨在牌友們的議論聲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那幅肖像作品。她也在努力回憶——自己在那天晚上的舞會上,看見了什麼?
醫院門外,則整日徘徊著大小報刊的新聞記者。他們不甘善罷地等待著採訪時機。其中,自然是也混著那個無孔不入的小町。可他們除了僅僅聽到了以上那麼一點兒消息之外,只能看著那些專車或專人送來的昂貴鮮花和果籃,其中包括來自黨政軍高層人士與社會各界名流的慰問……
在犯人落網之前,警方一點也不敢怠慢,醫院的周圍和病房的門口,幾乎布滿了身穿警服或便衣的警九*九*藏*書員,使甚至包括直系親屬在內的所有人,無法輕易接觸到高貴的受害者們。
嚴大浦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好吧,我會儘力的。費先生,拜託您了——這可是樁事關人命的大案件啊!」
秋姍畢竟是醫生,無人能夠反駁她這位專業人士的詮釋:「問題是,中毒程度的輕、重差別。」
「他們認識『她』,我敢肯定,他們認識那個費陽畫的女人。」還是孫隆龍打破了沉默。
然而,一旦來到那位費陽女先生的病房,嚴大浦卻再次遭逢了「奇迹」。如同這位女先生本人不久前便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奇迹」那樣——
正巧,當他敲開了那間高級病房的門時,看到正在康復中的高副市長已經坐在病床邊,深情地握著愛妻的一隻手。馮雪雁含著微笑的臉龐,也開始泛起了紅潤……
嚴大浦問她:還記得什麼時候從服務生手裡接過的酒杯?還記得那個小青年長的模樣嗎?
費陽沉思了片刻,然後還是斬釘截鐵地說:「不,我看得非常清楚。因為那位小姐長得很漂亮,墨綠色的裙子款式很洋氣、剪裁也很合體。當時,我還以為,她也是雪雁夫人請來為舞會助興的一位女演員呢。探長大人您別忘了,我是學美術的。我對色彩、線條、特別是人臉的輪廓特徵,具有專業的敏銳性和記憶力。」
高子昂副市長則完全無力勸慰,因為他自己的雙腿,也像大白日見到了鬼一般,無法控制地開始嗦嗦發抖,左面頰的肌肉,古怪地抽搐不止……
上面對這樁放毒殺人未遂案的解決,催促得非常緊迫——畢竟這是建國以來,公然暗殺政府高級官員的重大事件之一。再這樣下去,還了得么?這簡直就是……對國家體制的挑戰!
大浦越發迷茫了:這個費陽的「親眼見證」,到底是讓自己找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還是距離那真正的放毒犯更加遙遠了?自從read.99csw.com費陽出人意外地冒出頭來,為馮雪雁的「被迫自衛」作證,嚴大浦就在懷疑這位儀錶堂堂的女先生真正的用心了。此刻,她這第二次令人匪夷所思的「親眼見證」,難道是孤立的?可又說明了什麼呢?
只有嚴大浦,再次順理成章地榮任了隨時進入病房從事調查的特殊警方人員。可是,他在高副市長和夫人那裡,簡直得不到任何一點兒有用的「記憶」:
費陽的小病房裡,放著月季花和一小籃新鮮的葡萄。大浦一眼就看出,這是來自十九號院兒的收穫。
嚴大浦只好告辭走出病房。
曾佐又發出了陰陽怪氣的一句調侃:「警察的天職,總是要設法證明一個人有罪;而『訟棍』的使命,卻必須設法證明一個人的無辜。」
她同樣顯得很虛弱。當嚴大浦走進房間的時候,她正墊著枕頭,半卧在病床上,目光茫然地望著鑲著一方天空的玻璃窗發獃……費陽在描述自己的中毒癥狀時,敘述基本與部長夫婦是一樣的。只是她說,自己還發生了耳鳴和眼花的現象。
嚴大浦只好順水推舟:「費先生,現在我就叫人送紙和筆來,勞您大駕,把那個漂亮小姐的模樣兒,畫下來行嗎?」
還是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從來也沒有。」
「終於說到點兒上了。從明天開始,就去設法弄清楚,『她』是誰。」
今晚,嚴大浦的飯量前所未有地少,就連何媽特地紅燒的一條大魚,也沒有激起他的食慾。
嚴大浦更加迷惑不解了:「費先生,您……您過去……見……見過這個女人嗎?」
結果是,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也沒有發現。
費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那麼,請探長大人向我保證,我把這位最大嫌疑人的畫像提供給您以後,就不要再繼續為難副市長官邸里的下人們了。我可以對主起誓,我真的看見了她——那個年輕漂亮的小姐,穿著墨綠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