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六節
「嗖——」地，磚頭從隆龍和小町的耳邊劃過。
「如果我們皇糧衚衕那個小渾球兒，真把你當個玩意兒，還輪得到你到我這兒來投懷送抱嗎？」
「高陳太太，秋大夫讓我代她問候您和您全家。這件毛活兒的工錢，就算我對您和招娣小姐的一點兒心意。請您留著做個念想吧——唔……您看我真是的！一想起招娣小姐正值大好年華，心裏就特別……」
只見張九腮幫子上的肌肉一下就繃緊了。孫隆龍還是第一次看見外表貌似一介書生，言談舉止文質彬彬的張九，露出了一臉的兇相。
嚴大浦、孫隆龍和小町半張著嘴巴，又聽不懂紫姨到底在說什麼？到底想說什麼了？
她的臉上帶著一隻農村鬧社火用的滑稽面具，是個笑眯眯的白胖婆娘大餅臉。那肆無忌憚的笑聲，就是從這張面具後面發出來的。
「張老闆的話，盡在情理之中。」隆龍說的也是真心話。
也許，她這是在不自覺地暗示皇糧衚衕里的人們，自己實際上是誰的女人。唔……這翠綠色、翠綠色……還真是夠女人味兒的一種顏色呢。
其實，這位陳佩蘭裝在心眼兒里的念頭，遠不止薛婷猜想的這麼簡單……
那麼，一個高個子、穿深色斗篷的女人，她到底是誰？
「張老闆的手下人，看清楚那高個子女人長得什麼樣子了嗎？」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不是二十五號院兒的後門，而是二十六號院兒的後門，「嘎吱」一聲響，被人打開了。只見一個高挑的身影，裹著一件戴著風帽、長過腳踝的斗篷，出現了。
「嗨，夠吃夠用的了。這年頭兒，有份工做就不錯啦。再說，我不能跟您這等『天生麗質』的女子比命。我生來賤命一條——湊合活著唄！」
曾佐正好從紫姨的書房裡取來了那本《精神科學試驗筆記》。
孫隆龍竭力掩飾內心的激動，沉著氣回答說：「承蒙您的信賴，但願敝偵探所，有為張老闆效勞的榮幸——」
「嚇死我了！渾球兒，這都是為了你啊——趕明兒，『大都偵探』進了賬，一半歸我！」
小町噘起了嘴：「你孫隆龍一個大家公子，令尊大人可是出入總理府的民國實業家，你怎麼就能拿張九這些社會渣滓、黑幫勢力的髒錢呢！」
孫隆龍自小到大，從來沒有缺過錢，但從來也沒賺過錢。此刻，這沉甸甸的三十塊大洋，就是他生平第一筆自食其力的所得——由衷的自豪，霎時溢滿了胸膛……
「喂，小赤佬！我有話說——」
「果然不愧是消息靈通人物！只是，我的手下人在電影院門口『順』到的東西，並不是啥金懷錶，是這麼個裝著藥片兒的小玩意兒而已——」
「就是那位搬到皇糧衚衕沒多久的祥和醫院內科大夫？見倒是見過幾面，他還在我們診所門口，來找過秋大夫……」
皇糧衚衕北面的那條叫「燈芯」的小衚衕，狹窄而深長。小町和隆龍走到了二十五號院兒和二十六號院兒后牆的附近，看到這兩個院子相鄰不遠的小後門，都緊閉著。
隆龍見張九有點難於啟齒，就乾脆幫他挑明了：「三是想讓我幫您查清陳招娣真正的死因。對嗎？」
「若說他們倆合適不合適，我可吃不準哩。可若說戎大夫這個人的醫術和為人，我看倒是要問問，你們秋大夫配不配得上人家哩！」
「絕對不能低於四成。」
最近，因為秋姍跟那個半路殺出的戎冀頻繁來往，表情愈發陰沉的曾佐，此刻終於開口，說出了令大浦哭笑不得的四個字。眼看著「訟棍」和「黑皮」一對冤家又要抬杠了，紫姨突然說話了：
這個陰險的混蛋——我跟誰來往，關他什麼事情？！秋姍如此嘀咕著，心底某個隱蔽的角落，卻因此湧起一股甜絲絲的暖流…九九藏書…
秋姍馬上接著說：「對！戎冀也有這本書，我看見了——淺灰色的漆皮封面，燙金字下面，一支點燃的蠟燭……」
對人體如此無關重要的小劑量阿司匹林片兒，高子昂為什麼會命懸一線於它呢？
「曾佐啊，你到我書房的桌子上，去把那本英文版的《精神科學實驗筆記》拿來好嗎？裏面有兩段文字，我怎麼也看不明白。請求你抽時間幫我翻譯成中文……」
孫隆龍沒有多加思索，停下車就跟著張九走進了院子。剛才人家張九尊稱自己「孫大偵探」呢，聽著心裏怪受用的！
「倒是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吧，高副市長被當街搶了……是為了那塊金懷錶的事兒？」
孫隆龍一走出張九家，就直奔十九號院兒。走在路上，房檐上那個名叫「瀟瀟」的小丫頭的身影，還在眼前晃動不止……他猜想，那個女孩子翠綠色腰帶和系在小飛刀柄上的綠絲穗，一準都跟張九本人對翠綠色情有獨鍾有些關係。剛剛死去的陳招娣，不也是經常在皇糧衚衕里，穿著翠綠色的衣褲，打把翠綠色的杭州綢傘，這麼招搖過市么？
聽了紫姨這幾句話，小町和隆龍坐不住了。他們倆人在秋姍和大浦離開十九號院兒后，咬著耳朵約好了時間和地點……
「您這位惹了禍的手下人，現在在哪兒？」
孫隆龍鎮定下來，乍看瀟瀟那少女矮小的身段、個頭兒，估計年齡至多不會超過十六歲。
那天，陳招娣特意求弟弟陪著自己，一起來敲那個什麼「大都偵探社」的門。面對著笑盈盈借口主動上門送來秋波的陳招娣，這渾球孫公子說：
秋姍看見，自己診所的薛婷護士，還在忠實地執行著自己對一位死者生前的承諾——繼續為陳招娣編織一件翠綠色的毛背心。看樣子，手裡的活計就要完工了……
「你說什麼？」
「馮雪雁——」
「薛護士，你還沒有成家？」
「好樣的！孫大偵探果然是名不虛傳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別跟這個上海孫子一般見識。怎麼樣，賞光到寒舍喝杯清茶如何？在下張九正有事請教呢！」
「一來，那女人站在黑影里，二來那小子喝得高了點兒。就說記得她身上那件斗篷還連著風帽，罩著大半個臉。還記得，看見了她塗著口紅的一張嘴。」
孫隆龍想到小町剛才被自己扔在衚衕口，等會兒還不知道要發多大的脾氣呢！就急著想讓張九少鋪墊這些沒用的寒暄，把要緊的話趕快說完：
嚴大浦恍然大悟：「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高子昂和陳招娣兩個人，都是被活活嚇死的！」
孫隆龍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掛在家門口那塊小木牌子，油漆已經退了色。居然今天就有了委託人！
孫隆龍心悅誠服地連連點頭：「沒有看出，張老闆還是個有情人啊——您這個朋友，我交了！」
眼看就快要撞到陳小寶的屁股時，孫隆龍超越到目標的前面，然後一個花里胡哨的急轉彎，就把車子停在了陳小寶的面前，露出滿臉得意洋洋的壞笑。
那高挑的人影慢慢地，向二十五號院兒後門那片昏暗的光線下，腳步無聲地走去……
「孫大偵探這是笑話我呢！皇糧衚衕里誰不知道，您家府上是做著利國利民的煤炭生意。我張九，不過是鼠竊狗偷一般地討著營生罷了……」
他「嘿嘿」乾笑了兩聲，努力裝出一副「這種事兒不屑一提」的逍遙表情。幸虧，張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
紫姨好奇地追問：「他也在讀這本書么？那麼，哪天請他來給我講一課吧。據我所知，這是一部具有挑戰性的非正統科學理論著作，裏面的學術觀點，正在遭到圍攻和批評呢……」
孫隆龍被當頭一瓢冷水澆下，張口結舌，不知九九藏書道如何為自己辯解才好。
張九接著說：「高副市長出事的頭天夜裡，我一個手下人晚飯喝醉了酒。就在咱們北邊兒燈芯衚衕二十五號院兒的後門，看見個披著長斗篷的高個子女人……」
孫隆龍聞言不由一驚。
沒等小町重新坐上後座，孫隆龍猛一加油門，衝著陳小寶就衝過來……陳小寶嚇得東扭西歪地拚命奔逃。
「張老闆，您何以就……這麼肯定？」
「馮雪雁」又從原路返回到二十六號院兒的後門。推門進去后，不慌不忙地從裏面拉上了門閂。
「真的嗎？您說，這人配得上我們秋大夫嗎？」
夜深了，小衚衕里隔著老遠，才有一盞低瓦數的路燈，大多數路段都是一團昏暗。二十五號院兒後門一帶，正好被一盞掛在不遠處的小路燈，投下一縷可憐的光芒。幾乎沒有人聲人跡，偶爾聽到野貓鬧春的幾下怪叫，嚇得小町緊緊地抓著隆龍的手不放……他們在小衚衕找了個小門洞，相依蹲在一個黑暗裡。
孫隆龍一聽還有這話，認真了。
等到快十二點的時候，衚衕西口半里遠的地方，傳來了打更人單調的敲棒聲和「小——心——火燭」的低沉吆喝……
「秋大夫？她可是個大美人嘛！又有學問又有本事，怕是高不成低不就的，還在挑挑揀揀吧？」
「那女人都跟您手下人說了些什麼？」
「我就沒指望了，太太您見人見得多，到時候碰見合適的，想著給我們秋大夫保個大媒吧。」
旁邊有人在鼓掌——是托著一隻白銀水煙袋，站在自家四十二號院兒門口看熱鬧的張九：
他恭恭敬敬地請孫隆龍在院里的南方藤椅中落了座，不用招呼，便有人端來一套精緻的青花蓋碗。揭開杯蓋兒，一股雨前龍井特有的清香，撲鼻而來……
「我把這東西交給孫大偵探，全權委託您來處理。還有一件事情拜託您，就是我想要查清那個用重金收買我的手下人，去取這件玩意兒的……女人。」
不久后，她就勾搭上了張九這種地痞流氓的小頭子。陳小寶私底下知道，二姐沒有少在張九面前說孫隆龍的壞話。企圖調唆張九出手，為自己出一口惡氣。不想人家張九卻說：
「不……相信。」薛婷言不由衷地嘟囔著。
曾佐一聽秋姍又提到「戎冀」的名字。而且還知道有關他的那麼多細節，臉色更陰沉了……
小町差點兒驚呼出來，幸虧孫隆龍馬上把一隻手掌捂在了她的嘴上。
「高陳太太您是什麼人物啊！站得高、見識廣，眼光肯定錯不了。」
打更人拖著長長的影子，接近了二十五號院兒的後門處。棒子聲和吆喝聲戛然而止。顯然，他也看見了那個充滿不祥氣息的身影。突然，打更人撒丫子就跑。張慌失措的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小衚衕的深處……
「這不過是小兒服用的阿司匹林而已，五歲以下的小孩，就是一日三次，每次都不能少於兩片。能對一個成人產生的藥效，低得近乎于零啊！」
「好茶！張老闆日子過得好自在啊——」
「嚇跑了。一是怕官，二是怕我。我們這個圈兒里的人，做人做事也有自己的規矩方圓。儘管衚衕里的人大都也知道，高副市長的小姨子跟我相好，可我也不能為了個上海小婆娘，就搭上手下幾十個弟兄的生路，冒險去打二十五號院兒的主意。」
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唯一的醫學專業人士秋姍的身上。她呢，正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嚴大浦帶來的第二張死亡屍檢結論書上——
張九這人的模樣生得不惡。他中等身材，勻稱結實；額頭方正，濃眉細眼，鼻樑挺括，嘴角線條鮮明……孫隆龍對他的印象，還真說不上有哪點兒不好。
「沒門兒！最多三成。」
這還rｅad•99cｓw.ｃom了得！這小赤佬吃了豹子膽不成？
小町只覺得底衣粘粘地貼著脊背上，隆龍捂在自己臉上的手掌，也是濕乎乎的……
簡直沒想到，天下還有能讓孫隆龍大驚失色的丫頭片子。
秋姍耐著性子解釋說：「對於具備解剖學和生理學基本知識的人來說，這並不是個難題。窒息、溺水等原因的死亡者，主要臟器會出現明顯的淤血痕迹。比如心肌、肺葉，甚至腎臟和淋巴……高子昂和陳招娣，都沒有任何類似的病理反應。」
敢情是這個原祥和醫院的臨床護士，早就暗地裡偷偷看上了那個戎冀啊！瞧她提起「我們戎大夫」時的那副模樣！嘖嘖……好像人家是她什麼人似的，一點兒都不加掩飾。
「放肆——」張九大喝一聲。
隆龍也表示懷疑：「是啊，陳招娣的屍體儘管沒有明顯的外傷，但，如果我是個企圖瞞天過海的暗殺者，可以用枕頭、被子活活地捂死她，決不留下頸部被擠壓、被勒索之類的一點痕迹！」
只有曾佐認真地豎起了耳朵……他動手翻開被紫姨用書籤做了記號的地方，默讀了一會兒。突然，也不打個招呼，起身夾著那本大書，匆匆地走出了房間，走出了十九號院兒的大門……
隆龍有點兒妒嫉了：「我還不知道紫姨的書房『長』什麼樣兒呢！小町從來也不許我進去參觀參觀……」
她的眼神兒特好，馬上就辨認出，那是件玫瑰紅色的女式斗篷。風帽低低的帽檐下，那人的大半個面部都被罩在陰影之中，勉強看到了一張緊閉的嘴，塗著猩紅色的口紅……
「哪裡的話，您掛牌的『大都偵探社』，做的不就是為人排憂解難的買賣嗎？」
除了死者的名字不同以外，簡直就是高子昂死亡屍檢結論書的翻版！
今天可真是邪乎了，先是磚頭、后是刀子，自己的耳朵還真……夠涼快兒的。
小町哆嗦起來，下意識地縮進了同樣哆嗦不止的孫大偵探懷裡。
他發現張九家的一進院子雖然不大，出乎外人想象地清潔雅緻。正面堂屋的房檐下，也有工藝相當不錯的黃楊木鏤空雕花裝飾；三丈見方的院子正中，放著只磁州窯黑白兩色刻花的大水缸，養著幾尾搖頭擺尾的鼓眼泡兒金魚；造型各異的盆景擺在院子的各個角落，也被打理得綠意蔥蘢……倒更像是一處文人雅士的居所。
「好，好，好極了——」張九一看對話投機了，便切入了主題：「最近，寒舍門前常有市警署的警探在轉悠……孫大偵探知道，這是為什麼？」
「是嗎？那可真希罕了！戎大夫過去可是我們醫院有名的冷麵王老五啊！」
「果然是好人家兒的公子，好高的悟性！俗話說，是人都有舐犢之情。陳招娣肚子里，懷的可是我張九的兒子！」
孫隆龍面前的藤茶几上，出現了那個外表和懷錶一模一樣的金質藥盒子——圓圓扁扁的，用手指按一下精巧的小按鈕，蓋子就彈開來，裏面裝著不知名的米色小藥片。
孫隆龍是早就忘了這檔子小事兒，陳招娣回到家裡，卻結結實實地痛哭了一場。
孫隆龍本能地回首，只見那把小飛刀，是件被打造得又秀氣又輕巧的利器。刀柄環上，系著一束翠綠色的絲穗……
「被誰？你——嗎？」
小町卻橫眉豎眼地大聲質問：「說！是不是張九那個臭流氓收買了你？」
這一幕，把個皇糧衚衕里的街坊們，看得是既心驚肉跳。又樂不可支……「加油！」、「加油」的吶喊聲，也不知道是為誰在鼓勁兒。
「所以，我只有委託孫大偵探，一是查清那個穿長斗篷女人姓什名誰？家住在哪兒？二是還要拜託您，設法擺平我家和市警署的關係；這三嘛……」
「說是先預付二十塊大洋，只要明九九藏書天下午在電影院門口，取到住在二十五號高副市長身上的懷錶，晚上還在這裏碰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加起來，可是整整一百塊啊！我那些手下人玩兒命去干這種營生，還不都是為了把『孔方兄』多多請回家？這麼甜的活兒，哪兒找去？！無論是多好的一塊表，也賣不出上百的價兒嘛！就這麼著，他破了我『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老規矩，對咱們住在一條皇糧衚衕的街坊動了手腳。沒想到的是……高副市長竟因為丟了這盒洋藥片兒，說沒命就沒命了！事情鬧大了，這孩子不敢再跟那個女人在約好的時間和地方交貨、取錢，就把東西送到我這兒來，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陳小寶對孫隆龍這位「渾球公子哥」的大名豈止是早有耳聞。他還知道，自己的二姐陳招娣，剛來到皇糧衚衕時，首先就是看上了這個傢伙。沒想到，熱臉貼了個冷屁股——
薛婷一聽陳佩蘭那尖酸的口氣，心想，這隻落在梧桐樹上便自以為是鳳凰的雞，無非是還在怨恨秋姍沒有給她寫個「已妊娠」的檢查結果罷了。
孫隆龍的耳朵根兒一熱——自己還真是到現在……沒有「嘗過」張九說的那……滋味兒！一種男性天生的自卑感，油然湧上心頭——還不都是為了那個醜丫頭小町子嗎！
「她還用得著旁人做媒？聽說人家現在跟我家隔壁的戎冀戎大夫走得挺近。連我都看見過，她到戎大夫的院子去……做客嘛。」
「招娣實話告訴過我，她姐夫確實是鑽過她的綉帳。可那人實際就是個銀樣蠟槍頭！不信，只要看看包括她姐姐陳佩蘭在內的一個個女人，別說生了，誰曾給他懷上過一男半女？這還不是『禿瓢兒頭上找虱子』，明擺著的事兒么！」
秋姍的眼睛發亮了：「我在他屋裡，看到了很多涉獵心理學和精神分析學方面的原文版著作。有些在中國，還是非常珍貴的孤本。而且，裏面做了大量的記號……」
隨之，一個少女惡作劇的大笑聲，銀鈴般地從房檐處傳來……
「你是『上海大新』女人底衣專櫃賣貨的吧？真行啊！推銷都推到北平來啦。辛苦辛苦，不過你走錯了門兒啦，我的女朋友住在十九號院兒……」
「張老闆，您有什麼指教，儘管直說。只怕是我無能為力之事……」
現在，就是沒有與嚴大浦的「交易」條件，孫隆龍也充滿了工作激|情。從張九手裡拿來的小金藥盒子，當晚被鄭重其事地交到了秋姍手上。
「連成家這份兒心，都死啦！再說，你看我們秋姍大夫，不也都不做出嫁的夢了。」
為了達到能夠從警署的公車油箱「吸血」的目的，孫隆龍用摩托車帶著小町，大街小巷地亂竄。這小渾球兒也沒白忙活，他竟把陳小寶攔截在衚衕行人不多的西口。
「我是說……相信。堂堂副市長夫人的話，誰能不相信嘛！」
她與高子昂為之命喪黃泉的這個小藥盒子，有著怎樣的利害關係？
紫姨當場就把隆龍的小錢袋子給收了：「紫姨給你存著。也先別跟你們那幾個大哥大姐顯白，等你把自己這頭一個客人的事情辦好了，再吹不遲。」
有件事令她有些費解：為什麼那天早上在二十五號高府的門前，會看見曾佐呢？他又是為了什麼跑到那裡去呢？難道僅僅是為了看個「死人」的熱鬧？要麼就是……「監視」我和戎冀的來往？
紫姨卻露出了由衷的快樂：「恭喜大都偵探社開張進賬！」
紫姨突然轉了話題：「我聽說秋姍，你那位學兄戎冀大夫，可是個『讀書破萬卷』的好學之人啊——」
「失禮了孫大偵探，是小女瀟瀟。她娘死得早，少了管教，被慣壞啦！不學女紅也不愛讀書，沒事兒就爬樹上房飛刀子……她沒傷人的打算，https://read.99csw.com就保證不會傷著人。這丫頭，腦袋裡就一根筋兒——你別搭理她！」
小町不解地提出了一個外行人的問題：「醫生們根據什麼證明，陳招娣同樣是屬於『自然死亡』？卻不是死於窒息，或是其他外因的『非自然死亡』呢？」
秋姍早就看出，薛婷護士就是那種自己愛說話，也能夠「傳染」別人說話的女性。她到二十五號院兒，專門送去了亡靈生前委託自己編織的毛活兒，那件翠綠色的毛背心兒，織滿了最新流行的「麥穗花」，手藝精湛極了。
陳小寶也不知道這北平的小渾球兒，什麼時候學會了兩句上海的罵人話，氣得彎腰撿起路邊的半截磚頭，揮手就向孫隆龍扔去……
「女人？還是個要用重金收買這個藥盒兒的女人？」
張九揮手就讓人取來一隻黑布小口袋：「好，一言為定咱們親兄弟明算賬。按規矩，這是預付的車馬費——大洋三十塊。事成之後付清，加起來一共也是一百塊。怎麼樣？嫌少？」
薛婷回到診所，自然是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對秋姍好一番描述。而且聲明：再也不願意聽到這個上海女人矯揉造作的嗲聲嗲氣了！
陳小寶想到自己的二姐，如今已經不明不白的魂飛九天，心裏什麼滋味都有……現在看到孫隆龍嬉皮笑臉地用輛閃閃發亮的外國摩托車攔著自己的去路，恨恨地扭頭就走。
張九有意不去捅破這位「孫大偵探」與市刑偵隊嚴探長的關係，盡量滿足著對方的職業虛榮：
「我們戎大夫從來不會像有的男醫生，想著法子占護士和年輕女病號的便宜。他總是跟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而且，醫術特別高明……我們戎大夫能夠用維他命、酵母片、止咳藥……治好那些有錢人的各種『不治之症』——相信嗎？」
這下，孫隆龍有了「臭美」的機會，車把左右擺動，緊追不捨……也不管小町在背後如何發出「停車停車」的大叫聲。
紫姨親切的拍拍秋姍的手：「我想，皇糧衚衕里的一個鬼魂復讎的故事，值得將來講給你們每個人的孩子聽一聽。」
陳佩蘭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那件毛背心：「你好能幹唼，毛線織得老漂亮呦——我……代招娣謝謝你，可工錢你一定要收下！在那麼個小診所做護士，薪水肯定多不到哪去吧？」
秋姍取出一枚小藥片，放在舌尖上稍微一舔，馬上就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匪夷所思的結論。
還沒繞過「福」字青磚影壁，突然只覺「嗖——」地一道銀光掠過……寒氣逼人的一把三寸小飛刀，竟不知從什麼地方，千鈞一髮地緊擦著隆龍的耳際，直射身後的門板！
小町反唇相譏：「一個從來不愛讀書的人，進書房幹什麼？在衚衕里騎著電嘟嘟追追小癟三，倒是還有人叫好！」
孫隆龍循聲望去——一個身穿綢子素青衣褲、腰間扎著條翠綠色織錦緞帶子的少女，坐在房檐上。一雙套著翠綠色軟底緞子繡花鞋的天足，無拘無束地垂盪在空中……
紫姨把臉一板：「小町，虧了你自稱是個社會新聞記者，居然看不透如今這世道，出入總理府的實業家，未必他的錢就不臟；而張九這些人有難，隆龍就該幫他，也該得他的酬謝。畢竟一個七尺男兒，終是要靠自己打拚出自己的天下！你可真讓我失望啊——想不到我的女兒，竟也這麼迂腐！」
這是小町和隆龍第一次看到紫姨「發怒」了。兩個人都被嚇得噤若寒蟬、面面相覷。好像紫姨訓的不是一個，而是一對。
他在紫姨和小町面前，把那小口袋裡的銀元，叮叮噹噹地一氣倒在桌子上，臉上發著驕傲的紅光。
「孫老弟，您也是條五尺的漢子了，總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兒吧？」
隆龍故意掩飾了自己所知道的真相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