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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十一節

第五章

第十一節

紫姨和自己的牌友們一起,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請一位名副其實的「稀客」喝茶——兩天前的那個晚上,被一大瓢清水就給「洗了胃」的戎冀,面色仍然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陳佩蘭,還有她那個化作鬼魂的妹妹陳招娣晃動的陰影,竟出現在戎冀的眼前,她們塗著鮮紅的唇膏,居高臨下,俯身注視著仰面躺在地板上的自己……
「這位和我共進晚餐的秋姍大夫,就可以證明曾經發生的事件,是一場名副其實的謀殺未遂。」
戎冀百思不得其解地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的盟友秋姍。
戎冀坦然地回答說:「因為我需要給一位已經回國的大學導師送錢,我就請自己那些手裡有美鈔、英鎊或是馬克的病人,向我直接支付……洋錢。我總是不停地在購買自己迫切需要的書籍、資料和雜誌。」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就是那個戎大夫教給你的吧,你讓我一個晚上,就流光了全身的血……姐姐,你老狠心的哦,我的血都……」
接著,他看到秋姍表情痛苦地,也把手指向了那隻三層的漆木提盒……顯然,她和戎冀同時都想到了,都明白了——這下完了。
戎冀用眼光表示,自己很有興趣聽探長把話說下去。
戎冀還是在秋姍的話里,感受到了唯一的理解和患難友情。
「為了我,真是辛苦薛小姐了。過兩天,我請你們二位吃頓飯……」
曾佐討厭聽到戎冀直呼秋姍的名字,親親熱熱地稱她「你」長「你」短的。但是他不能不承認,這個與自己同齡的科學怪人,果然是才華出眾、智力超群。
紫姨也微笑了:「戎大夫,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等到大浦和小町趕到二十六號院的時候,只見秋姍的身邊,倒著痛苦萬狀,已經進入昏迷狀態的戎冀……
戎冀的動作變得有些強直,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腦子開始在緊張地思索著:打來電話的女人,首先可以肯定,不是陳佩蘭。如果有人惡作劇,企圖達到勒索或其他什麼功利的目的,那麼這個神秘的女人到底知道什麼?「她」根據什麼說,是我教給陳佩蘭給陳招娣「放血」的呢?
秋姍美麗的面容在暮色中顯得更加溫柔:「戎冀,記不記得,陳佩蘭一共買了三個素餡包子。你吃了兩個,我吃了一個。也許,所謂警方沒有發現食物曾被下毒的物證,是因為我們倆把『物證』全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那年月,北平城十天里能有五天晚上不停電,就算奢侈的了。家家戶戶,洋油燈和洋燭總是必不可少的照明手段。何四媽端來了茶盤和燃著三隻洋蠟的黃銅燭台。
戎冀漸漸回復了作為職業醫生的思維方式。儘管他看上去,一下子就消瘦了一圈兒,面色蒼白,話音孱弱……
「總之,我得到葛巡警的報告趕到二十五號院兒時,是凌晨的四點鐘左右。我看到的景象就是,那位已經坐化升天的老祖母身邊,端坐著變成一個……木頭人兒的陳佩蘭。兩個小時后,她被作為重大嫌犯,送到警署的審訊室。結果證明,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陳佩蘭永遠不會恢復神志了,連扎在她手指尖上的鋼針都沾了血,她都沒有皺一皺眉心。真是可憐見的,這麼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毀了!這個時間,距離你們兩位——我是說您和我們這位秋姍大夫收到那一提盒食物的時間,至少早了整整十個小時!」
戎冀看得出,自己身邊站著一個多嘴快舌的女人。她居然會直截了當地對我提出如此令人……難堪的問題,真是缺乏心理常識的教育!如此不懂得察言觀色的護士,跟當年自己身邊那個伶俐、穩重、善解人意的陳佩蘭,真是沒法比了。可是,顯然就是這個不太討人喜歡的老姑娘,整整一夜看護在自己的身邊……
戎冀大驚失色:「你說什麼?秋姍啊,你說……你沒有見過她?」
曾佐也啟齒笑了笑:「如果您有需要我的時候,還請開尊口。我和秋姍都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戎冀只見秋姍痛得整個身體已經在地板上,漸漸縮成了一團……
燭光下,一隻金質的「懷錶」連同金鏈子一起,在秋姍伸出的手掌中發出凝重的橙黃色光芒。它的小鈕子被秋姍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按,「表蓋」彈開來,裏面是幾顆圓圓的小藥片兒。
然後,她由衷地發出了感嘆:「秋姍果然是有眼力,這個戎冀,絕非等閑之輩啊!」
「謝謝你,薛小姐。現在,我的血壓和心率,指數都在正常值的範圍嗎?」
戎冀有點兒吃驚,紫姨為什麼要特意說出「模仿慾望」——這令人費解的四個字呢?
「小小的個子,整個人長得https://read.99csw.com……真是又瘦又小。白白的一張小臉,口齒挺伶俐的……不行,我記不清楚了……我……頭疼!」
戎冀上前,雙手捧起秋姍的臉一看,一點兒白色的泡沫兒,正在從她的嘴角滲出來,帶著微微苦澀的味道……
秋姍露出了滿臉的困惑,喃喃支吾起來:「其實……我也沒有……見過她……」
「高子昂從對你的『醫學權威性』的心理認可,到對那些小兒用阿司匹林的心理依賴,導致那個藥盒子突然被搶走後,必然地產生了極度的精神恐慌……我說得對嗎?戎冀大夫——」
「姐姐,我早就知道了,你跟那個戎冀大夫狼狽為奸。你們是一黨的,就是他教給你的,割斷了我手腕的血管,讓我一個晚上,就流光了全身的血……」
秋姍緊張地問:「誰的電話?出什麼事情了?戎冀——」
大浦把那天從戎冀手裡接過的兩盒駱駝牌兒香煙,重新放在桌子上:「戎大夫,紫姨說,您是中國『難得的人才』呢!只是我感到有點兒好奇,您手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美鈔呢?」
「是……確實是找陳佩蘭的電話。她好像是……陳招娣……」
楊署長抓撓著碩大的腦瓜,責備嚴大浦說:「大浦,你說你這破的啥案嘛?我壓根兒就沒聽出個子丑寅卯來!什麼亂七八糟的,鬧了半天,那高副市長和他小姨子,到底是被誰殺死的?是怎麼被殺死的嘛?沒動一槍一刀,也沒有人下藥放毒的。到頭來,還是醫院的一個什麼『心臟猝停』。對不對?至多隻能說是……被嚇死的——高子昂是被自己的病,嚇死的;陳招娣是被自己的血,嚇死的。對不對?那個啥小舅子陳小寶被他爹一棒子『嗨』死了,也就是個自家人的誤會,一個意外事故。對不對?行了行了,你就趁早結案吧!」
秋姍打了個哆嗦——自己做了那麼多年婦兒科醫生,一個孩子的生命,從孕育,到出生、成長……是何等艱難而又美好的歷程!「三百個兒童」……戎冀的腦子裡,居然還裝著這麼多冷酷的史料——只聽戎冀的男中音,繼續在耳畔迴響:
「恭候您的指教了——」
「也許人們最熟悉的,莫過於十七世紀匈牙利的巴托里伯爵夫人。她的血腥故事最令人驚心動魄——這個向僕人學習妖術的美麗女人,在自己的塞伊特城堡里,虐待殺害了三百多名少女,快樂地飲食她們的鮮血,甚至把血裝滿浴缸沐浴,企圖用這種前所未聞的殘忍方式,保持自己永遠的青春美麗……」
戎冀突然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被裝進了一個陰謀。他壓抑不住惱羞成怒了:
戎冀這才循聲望去——燭光下,那位滿頭銀髮熠熠生輝的婦人,她的穿戴講究得無可挑剔。特別是那顏色的搭配,完全符合色彩心理學的要求,無論是與眼下特定的季節和環境,與她本人的年齡和氣質……戎冀還是那樣習慣性地徘徊在自己的思維方式中。
這下,無論是戎冀,還是在座的每一個人,誰都沒有想到,紫姨突然提出了這麼個「八竿子打不著棗兒」的問題。
「不但陳招娣是死於這種『受害性心理暗示』,連高子昂也是同樣。嚴格地說,高子昂最初應該被定位在受制於『醫源性心理暗示』——他首先是接受了我這個醫生對他患有心臟病的警告。我很幸運,得到了陳佩蘭事先給我的通知,我得以在電影院門口,親眼目睹了那個小盜賊,他搶走高子昂掛在身上的金藥盒子。接著,我便看到了他從精神恐慌到精神崩潰,直至生理死亡的寶貴過程。」
只見戎冀放在桌子上的,還是幾盒「駱駝牌香煙」。
戎冀微笑了。雖然笑得有點兒……謙卑。他伸手為自己端起一杯茶,送到了嘴邊:
大浦對戎冀的解釋,表示理解:「那麼,這兩包『駱駝牌兒美鈔』,您還是自己留著買書做大學問去吧。」
「我跟秋姍也聊過歐羅巴『吸血鬼』、『吸血殭屍』的歷史起因。不能不提到幾個著名的人物,他們一個是一四四零年法國的德·萊斯男爵。據說他在英法百年戰爭中,曾經是聖女貞德的戰友。後來他退隱到馬什庫勒后,迷戀上了鍊金術。他企圖從人血里,提煉出點石成金的神葯。就為了達到這個荒誕不經的目的,他放掉了三百個兒童的鮮血,把他們活活折磨死了……」
戎冀就像觸電一樣,猛地把話筒扔回了機座,臉色煞白。
他看到,紫姨穿著一身馮雪雁曾經最偏愛的玫瑰紅色唐裝。一條經過打磨的石榴石項鏈,在她的胸前閃著深邃的紅光……
戎冀想了想:「你難住我了,秋姍。對文化範疇的問題,九-九-藏-書我一向沒有研究。我們為什麼不請教紫姨前輩呢?」
「戎冀大夫,是秋姍醫生派我過來照看您。我叫薛婷。您現在的感覺好些了么?」
秋姍插話了:「戎大夫,您真有才華。我聽說您自學掌握的『啞巴洋文』,能讓您通讀至少四種文字的原版學術著作。不難看出,您舉的三個例子,都是歐洲貴族階層的人物,他們都擁有金錢、地位、教養和高貴的氣質。您認為,這是為什麼呢?」
「戎大夫,昨天夜裡我被傳喚來的時候,看得出您已經出現了脫水的癥狀。要知道,您連自己的膽汁都吐出來了……所以,我按照常規的治療,給您補了些液;還給您服用了止吐和止瀉的常用藥。根據我們秋姍大夫的醫囑,還給您服用了適量的鎮靜劑……現在,您總算是穩定下來了。您不想問問……秋姍大夫的情況嗎?」
「秋姍大夫對我提到過您,大律師。」
他也捂著肚子彎下腰來,一陣陣抑制不住地翻腸倒胃。他開始感到強烈的噁心,嘴角滲出了白色的唾液。漸漸地,意識開始脫離了清晰……
秋姍握著電話筒結結巴巴地對戎冀重複道:「陳招娣說,是你教給她姐姐,割斷了她手腕的血管,放光了她全身的血……還說她早就知道,你跟陳佩蘭是……」
秋姍突然微笑了:「這把大茶壺裡的溫水,流過陳招娣手腕上一個淺淺的小口子,水在陳佩蘭的手裡,慢慢地嘀嗒了半點鐘?還是更長些呢?」
嚴大浦窩在一張藤椅里,皮笑肉不笑地開始說話:「戎大夫,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您儘管放心。警署今天已經正式結案,我們大家都可以睡個安生覺嘍。只是,有一個情況您也許有興趣知道,就是二十五號院兒里,最後一起慘案的發生時間。」
「您沒有證據,戎冀大夫。」
一聽到什麼「吸血殭屍」、「吸血鬼」的話題,小町趕緊悄悄的移動椅子。她讓大浦在自己的左邊,曾佐在自己的右邊,而隆龍在自己的背後,然後面對著正在對談的戎冀和母親。
「通過過去我跟高子昂的接觸,就發現他是個典型的悲觀主義者。在遇到突發性危機的時候,他不會以積極的心態去進行思維和理解。當時,高子昂就這樣跪在地上,嘴裏發出了『葯,葯……』的呻|吟。看到我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時,他的第一心理反應,不是樂觀主義者的『我得救了』;卻是『就是這個醫生說,我的心臟已經非常衰弱了,不能一時半刻離開那些急救藥片兒啊』!」
「嘿,高家有個私人律師是你的牌友,對不對?那你就跟他商量一下,花點兒錢,找人把『他奶奶的』送哪個寺廟去,叫和尚給做一場法事,再買塊兒地方葬了……真稀罕,怎麼一大家子,咋就死得這麼絕戶呢?大浦你說,怨不得咱們皇糧衚衕的老少街坊都傳,那二十五號院兒是個凶宅,八成還真是那麼回事哩。」
「秋姍有薛小姐這麼優秀的護士,我想,當然就可以放心了。否則,她也不會顧得上把你派來照顧我了。」
戎冀忽然感到慚愧,慚愧自己平時就不大善於恭維女性。其實,女人還是很可愛的——當她們能夠表現出旗鼓相當的才智和幽默的時候……原來,北平城除了那些飽食終日、無病呻|吟的太太們、怨婦們,近在咫尺的秋姍背後,原來聳立著一位如此精彩的女性呢!
這一切,都太不容樂觀、太……令人憂心忡忡了!
「第一,沒有人能夠證明,您是吃了陳佩蘭下毒的食物,出現了一系列『自覺的』中毒癥狀;第二,您沒有能夠及時提交,您確實中毒的法醫學證據;第三,從現場留下的飯菜酒水中,警方並沒有查出與毒藥有關的任何物證。這與去年送到祥和醫院,接受過你們搶救的高子昂夫婦和費陽女士,情況完全不同。」
戎冀望著夕陽中這位大律師冷冰冰的面孔,很快就在腦海中分析出對方的這番條理嚴謹、滴水不漏的講話,是出於「嫉妒」的心理活動——這就是弗洛伊德曾經闡述過的「性的變位升華」吧?這個傢伙恰恰因為「性」宣洩的被壓抑,才會將自己的能量「變位升華」成如此思路清晰、口若懸河的專業才華……
「我有事相求,戎冀大夫。這是我一直感到好奇,但遲遲找不到合理解釋的一個問題。」
曾佐突然參加了談話,把那十萬八千裡外的話題,拉回到了眼前的現實。
「曾律師,此話怎講?」
戎冀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什麼?你還問我那個陳佩蘭咋辦?我咋知道咋辦?對了,東郊不是有個洋人教會辦的啥精神病院嗎?咱們就代高副市長盡個心,把這小媳婦送往那兒去做個安置九九藏書。年紀輕輕的,就這麼成了個獃子,也怪可憐的……什麼?你說什麼——還有個當天晚上坐化升天的奶奶?真他奶奶的麻煩!」
「也許是……是那個……那個裹著一床翠綠色軟緞被子,站在燈芯衚衕二十六號院兒後門的……小個子女人吧?」
暮色越來越厚重,十九號院兒里,一時人聲寂靜,不知名的秋蟲躲在什麼地方,唱著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兒……終於,只聽小町用幽幽的膽怯的聲音說:
秋姍表現得有些委屈:「是她對我說,自己叫小夏。是二十五號院兒高家的下人,是太太叫她給戎大夫,送來在皇糧御膳房買的幾樣小菜和素餡兒包子呀——」
戎冀開始重新投入到科學研究的忘我境界中,就像一位正在梯形大教室講課的博士那樣,聲音一下高昂起來:
隆龍傻乎乎地問:「秋姍姐,你就不用灌水了吧?」
「哎呦——您這會兒還敢提『吃』吶!嘖嘖……瞧你們,差點兒吃出人命來不是?」
戎冀突然意識到了,這位神秘的女主人是在用這身服裝的顏色,對自己發出了……兩個「暗示」:
戎冀預感到,皇糧衚衕十九號院兒的夜晚,將是漫長的。自己這位神秘的「同行」——對手,即將開始與自己正面交鋒了。
「她?現在很好呀!而且,今天沒有什麼病人,她正在練習打毛活兒……」
果然,那個電話又響了。秋姍搶上前去,拿起了話筒。她聽到的,還是一個女人——
「打毛活兒?什麼叫『打毛活兒』?」
北平警署的楊大署長,他怎麼也聽不明白嚴大浦的結案報告。這也未免太難為他了,想要弄明白這樣兩場手段奧妙的「心理暗示殺人案」,就是等他兒子的兒子當了署長,也未必。
戎冀簡直要被這一環接一環的荒唐遊戲,弄得快要發瘋了,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個不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只見小町在月光下瞪大了眼睛——原來,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魂,而是活人……對,應該說,是那些「魔化」了的大活人啊!
小町問:「那灌什麼水呀?」
「陳佩蘭幹得很漂亮,比我預想的效果更好。嚴格地說,陳招娣的『假象出血』,總共持續了四十七分鐘。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自己身體里泉涌一般流出的鮮血,正被一隻水桶接著,越來越多,簡直就要溢出了桶沿……」
戎冀的臉紅了。他強作鎮定地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忽然發現身邊不遠,有一雙十分不友善的目光,正在注視著自己——是曾佐。
「也許,你們幾個人在燈芯衚衕二十六號院兒後門,親眼看見的那兩個女性的陰影——高個子的,披著深紅色的長斗篷;小個子的,裹著一床翠綠色的軟緞被子。『她們』正是這樣兩個充滿了鬼魂『模仿慾望』的活人吧?」
秋姍也面如土色地垂下了拿著電話筒的一隻手——
「純粹的心理暗示?我不相信,心理暗示真的能夠達到……物理殺人的目的。」秋姍喃喃地發出了質疑。
也許正是一杯好茶,恢復了戎冀的理性和機智。他回答說:「直覺和經驗告訴我,紫姨不需要動用任何物理性的手段,去達到自己的任何目的。因為您是……我的同行。我沒有說錯吧?」
戎冀馬上追問秋姍:「那個丫頭長得什麼樣子?」
「秋姍大夫說話,同樣也需要有事實依據。何況,你們一起喝了一瓶她本人親自拿去的法國葡萄酒,秋姍大夫也應在犯罪嫌疑人之列。」
「胡說!那個女魔鬼……她胡說!陳佩蘭不過就是聽我講過一個歐洲醫生的心理殺人試驗。那個醫生把一個自己憎惡的男人,蒙住眼睛綁在床上。然後告訴他,已經割斷了他腳踝上的血管。於是,那個男人不但感覺到自己腳踝上的傷口正在出血,而且聽到了自己的血,不斷滴在水桶里的聲音……幾個小時以後,那個男人的心臟停跳,呼吸也消失了。其實,陳招娣的死,就是陳佩蘭對這個邪惡醫師的照章效仿。陳招娣的死因,完全就是這樣一場『流血的暗示』所導致的。懂嗎?秋姍,這是一場純粹的心理暗示啊!」
戎冀介面說:「如果不是聽說,那位陳佩蘭已經神經失常了,我倒是想起訴她『殺人未遂』,請您來做我的法律訴訟代理人。」
戎冀忽然發現,自己跟這位曾佐律師,本質上很有些相像呢!
戎冀中毒后的二十四小時,真是讓他第一次嘗到了「醫生生病救不了」的滋味。他記得,有人往他胃裡強行灌水;後來又有人往他嘴裏強行喂葯;他只覺得頭昏眼花、全身無力,痛苦萬狀……
「陳佩蘭的弟弟陳小寶被他們的父親誤殺,是發生在我們在府上找https://read•99csw•com到了那床綠色的絲棉被和長斗篷的同一天晚上。大概,您也曾聽陳佩蘭說過,她的祖母雖然雙目失明,但耳朵特靈。那天晚上,她也許聽清了院子里發生的一切——孫子死在兒子棒下,兒媳婦上吊自殺,下人們傾巢而逃……她在屋裡,一動不動地等著大孫女陳佩蘭來到自己身邊,誰也不知道她們祖孫兩代之間,最後都說了什麼?或者是什麼都沒說……」
突然,秋姍捂著肚子倒了下來。
還是紫姨作為女主人,決意打破眼前的沉悶氣氛,她笑著調侃道:「怎麼,戎大夫,您對我家的茶,是不是也有些憂心忡忡啊?」
曾佐的嘴角,露出一絲不為人注意的冷笑……
「還有一個是瓦拉幾亞公國的督軍弗拉德四世。綽號就是聞名古今的『德考』。『德考』這個名字,後來成了人們所熟悉的『吸血鬼伯爵』最常用的代表名稱。要知道,我一直沒有出國留學的機會,所以我掌握的,不過是典型的『啞巴洋文』。我只能在字典的幫助下,閱讀原文版的著作。書上說,『德考』這個名字,本身含有『魔鬼』或『龍』的意思。根據記載,他熱衷於拜血作樂,曾經奪取了千萬人的生命……」
十九號院兒的書房裡,紫姨興緻盎然地始終握著自己金色的電話聽筒,通過秋姍始終沒有掛機的電話,就像欣賞一出莎士比亞舞台戲劇的精彩對白一樣,她把戎冀的全部自白,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接聽下來……
孫隆龍一聽這個數字,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麼大的案子,當時不知道是怎麼破的?
迷迷糊糊地一覺睡到天明。睜開眼睛時,他發現床邊站著一個護士——當然,她不是那個陳佩蘭。戎冀努力地回憶了一會兒,想起這張其貌不揚的面孔,是秋姍診所的一位老護士。
「陳佩蘭的實際操作,其實比你想象的要簡單得多。她不過就是事先在陳招娣的湯碗里,放一點兒安眠藥。為了不留下繩索擠壓軟組織的痕迹,陳佩蘭等妹妹入睡以後,把她的手腳隔著棉被縛在床上。然後,蒙上她的眼睛,堵住她的嘴。在陳招娣的意識處於半清醒的狀態時說,你的血液正在從手腕上一個傷口裡,不斷地流出去……陳佩蘭的『道具』,除了一把水果刀,就是一把大茶壺和一隻小洋鐵皮水桶而已。」
戎冀起身進屋,關掉了唱機,想為秋姍找出一件夾衣。房間里出現了一時的靜謐……就在這個時候,那台白天被從隔壁二十五號高副市長府邸遷移過來,暫時借用的電話機,第一次發出了清脆、急促的鈴聲。
「不敢不敢,您可是咱們這四九城中的大名醫啊。聽說,您讓一位下肢癱瘓的病人,兩寸兩寸地恢復了知覺。儘管我也知道,這是大戰結束后,一位德國醫生為遭受戰爭後遺症折磨的官兵,治療精神疾患的一個病例。我仍然認為,您能夠舉一反三地將它應用於自己的臨床治療,仍然堪稱是位妙手回春的人物。我呢,您看不是到現在還坐在輪椅上么?我如果也有幸成為您的『同行』,您知道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讓自己站起來……」
小町代表母親,稍盡主人之職:「戎冀大夫,請問您是喜歡喝咖啡,還是喝茶呢?」
「當然,能夠馬上參与親自對高子昂進行屍體解剖,這是多麼配套的觀察條件啊……對於我來說,高子昂的死亡,也是具有典型意義的一次心理科學試驗,真是非常完整、極為難得的啊!」
「真是好茶,雖然我不精通茶道,但這麼沁人心脾的香氣,對我這麼個習慣於粗茶淡飯的粗人,真是有點兒……浪費了。」
秋姍低聲吩咐著:「小町、隆龍,現在就往戎冀嘴裏灌水!我回自己那兒。這兒就交給你們幾個了——」
「胡說!你肯定是……聽錯了。等一會兒,電話如果再響,我來接!」
戎冀的心不禁一熱——秋姍,她是在親手為我這個患難之交「打毛活兒」,編織一條圍巾嗎?
「戎冀大夫可真會說話,回答了問題,還順便恭維了人。」
「就是用毛線編織出衣服,或是其他能穿能戴的東西唄!您居然連什麼叫『打毛活兒』都不懂?對我來說,她打的毛活兒,不過是『小兒科』的等級。我七歲就會織毛襪子,可對秋姍大夫來說,她卻是平生第一次拿棒針。就是用最簡單的平針,織出一塊平面的男用圍巾,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
「她說什麼?這個魔鬼!這個……殭屍!」
曾佐似乎終於有了一個報復「情敵」的機會:「假定陳佩蘭並沒有神經失常,戎冀大夫您也不能告倒她的。」
秋姍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為什麼呢?我和秋姍……大夫,都read.99csw.com是她的受害者啊!」
月亮升起來了,清輝灑滿了紫姨的庭院,讓所有生命和植物,都把圖案不同的陰影,鋪在地面上……
「可我還是應該問問,你們秋姍大夫,現在恢復得怎麼樣了?她在做什麼?」
越想聽,越害怕;越害怕,越想聽——小町從小就是這麼個愛聽大人講鬼故事的孩子。
戎冀和秋姍都猶豫不決地等待了一會兒,那個關於「殭屍」、「吸血鬼」的話題,還沒有讓他們的心情走出陰森恐怖的陰影。還是戎冀猶猶移移地去拿起放在窗檯邊的電話話筒……
「您能不能給我講一講,您對歐洲吸血殭屍迷信的分析和看法?」
花茶的噴香,立刻瀰漫在充滿陰鬱氣氛的空間中。卻沒有一個人動手去取茶杯……
「真巧,我和秋姍在發生中毒事件的那天晚上,也談到了關於『吸血鬼』、『吸血殭屍』的問題。怎麼說呢,作為學過現代醫學的一個醫生,我好像也有些動搖了。因為自己的眼前,竟發生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無神論者」戎冀,竟不知不覺地進入了與「魔鬼」展開對話的幻想境界。
「糟了、糟了——我們今晚吃的是……陳佩蘭送來的晚餐!這個毒辣的女人知道,只有我戎冀,能夠揭穿她謀殺親夫和妹妹的隱蔽手段,她也知道了我和秋姍的密切交往……她是要滅口,也是在為了妒嫉而……復讎啊!」
戎冀看得出,這個人和自己年齡相仿,鼻樑上的眼鏡也頗為相似。便不太自然地啟齒笑了笑:
戎冀顫抖著聲音說:「是……是打給二十五號,找陳佩蘭的電話……好像是……陳招娣……」
紫姨慢條斯理地參加了討論:「我想,這幾個真實存在過的異化人物,直接影響了後人們的羅曼想象和文學創作。他們被作為藍本,出現在吸血鬼、吸血殭屍的作品中時,個個氣質高貴、風度優雅、外形美麗,具有不可抵擋的誘惑力,甚至充滿濃郁的情慾色彩。也正是這種形象,更容易令人們對吸血鬼迷信充滿持久不衰的好奇心,甚至產生出強烈的……模仿慾望。」
戎冀開始調動他那顆記憶力非同常人的大腦,他決心跟眼前這幾個不懷好意的「朋友」耐心的周旋下去。儘管他也有更加需要馬上得到答案的問題,但心理學的常識告訴他,首先必須「把自己隱藏在籬笆的後面」:
戎冀聞言突然一怔:秋姍居然已經知道了,自己讓陳佩蘭放在高子昂胸前那個金質藥盒子里的,兩個月來被高子昂視之為「救命稻草」的藥片兒,不過就是無關健康皮毛的小兒用阿司匹林。
「讓我們設身處地地為陳招娣設想一下吧——當一人明確地感知著自己的身體,正鮮血如注而無能為力時,那種心理狀態,一定是高度緊張、極端恐懼的。陳氏姐妹的這場實驗,為我證實了一個真理,一個具有實踐依據科學結論——徹底的精神崩潰,足以致人于死地!」
第一,我什麼都知道;第二,我就是你的對手。
「小町小姐,我知道是您和您的朋友,及時地搶救了我的生命。我向您表示由衷的感激。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笑納——」
「秋姍,你說什麼?高府的那個下人小夏我見過,她可是個又黑又壯實的憨丫頭!」
嚴大浦在楊署長的話里,聽到了當初自己說過的一句調侃話:高子昂副市長和他的小姨子,到底還是「被嚇死的」!
戎冀只覺得腹部一陣痙攣,絞痛霎時襲遍了全身。
「陳佩蘭對我談到過,他與前妻馮雪雁之間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不難看出,高子昂正是那種既依賴他人又善於推卸的人。也許換了你、我,陳佩蘭這套東施效顰的雕蟲小技,未必就會要了我們的命。不僅僅因為我們是學醫的,而是一個人本身的性格、氣質和人生觀念,都可能決定他在危機瞬間的精神狀態……」
「秋姍,那麼那個以陳佩蘭的名義,給我送來那隻木漆提盒的人,到底是誰?」
紫姨說話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絲悲情,這是她的女兒和牌友們都感到陌生的心緒表達。只是不知道,紫姨為什麼會對這麼個……叫「戎冀」的怪人,突然道出自己不為人知曉的一面內心。
戎冀表現得淳樸平實:「我是個中國鄉下人,我喜歡喝茶。」
晚飯過後,夕暉照在已經落光了葉子的葡萄藤子上,鋪出了一地金色的花紋……
嚴大浦突然放聲大笑——在這十九號院兒里,自稱「粗人」的從來就是自己一個人。如今跑來這麼個大什麼「家」,竟也自稱起「粗人」來了。
「只要不鬧肚子,什麼水都成。然後再幫助他把水吐出來。紫姨說,這就是暗示戎冀,已經給他洗了胃啦!動作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