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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雪地里的身影

第三章 雪地里的身影

尼古拉斯·杜德雷向我解釋說瑪麗是他的妻子--一個嬌小可愛的女人,非常能幹。他每天都要感謝上天讓他遇到了這麼好的女人。他們兩個人都在曼斯菲爾德家做事,而且都住在那個大房子里。瑪麗是廚師,基本上是傭人的主管;他是車夫,不過也為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服務。他幾乎每天都要進城,在臨近節日的時候甚至一天跑兩趟。然後他開始向我介紹這位匹國特先生,還有他的妹妹--一位非常和藹,非常高貴的女人。說到匹國特小姐,他非常笨拙地停了一下,試圖從我嘴裏套出一些情報。
第二天,倫敦的天空不停地飄著雪花。到下午茶的時候,雪停了,刺骨的寒冷。我站在羅素廣場的一角上,手上提著旅行袋。我和周圍的行人一樣被凍得發僵,於是不斷跺著腳。按照歐文的字條上的指示,我在這裏等車夫接我。
我們離開市區之後,天色已經變暗了。城市的喧囂和騷動都被拋在身後了,路上的車輛越來越稀少,道路旁邊的景觀也越來越空曠。馬蹄很均勻地敲打著地面,因為是雪地所以聲音不像平日那樣清脆;伴隨著馬蹄聲就只有車輪發出的難聽的吱嘎聲。慢慢地,路邊只有稀疏的房舍,然後就是一片白色的曠野。
一位老姑娘,卡特琳娜·匹國特,找到了我的朋友歐文。她懇求歐文的幫助,因為她為兄長擔憂。她的哥哥,薩姆勒,很快就要娶斯比勒小姐。而斯比勒小姐的兄弟在三年前被謀殺了。兇手是一個神秘的「他」。這個「他」還謀殺過其他人。人總是會有一些偏見,而此時的我不可能沒有偏見。因為在真正見到匹國特先生之前,他已經引起了我的反感:一個富有的批發商要娶朋友的女兒。我對於他的妹妹的印象也不怎麼樣。順著這個思路,我對查爾斯·曼斯菲爾德也心生不滿read•99csw.com,他怎麼能同意把女兒嫁給自己的朋友?想想他的年紀,匹國特足夠做她的父親了。目前看來,只有達菲內和佛布(匹國特的合伙人)沒有列入我的偏見名單。
他湊了過來,裝作推心置腹地說:
「他是哈瑞·尼克羅斯,以前追求過斯比勒小姐。可是,他今天到這裏來幹嗎?他已經沒有什麼希望了!他好像情緒不太穩定,我不知道他……」尼古拉斯嘟囔著,話只說到一半。
房門被推開了。先出來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從他的舉止風度上看,他應該是房子的主人。接著出來的是一個女人,我立刻就猜到她是卡特琳娜·匹國特。她個子很高,身材消瘦,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丑,但是,我擔保這個國家裡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在她身上找到一絲女性特徵(除了她的裙子和鬢角長長的捲髮)。她朝我展露出的一個笑容,讓我的脊背發涼。歐文真是對得起我,我現在只能這麼說了。「迷人的小姐」走下台階,她滿懷感情地說:
教堂的鐘響了起來,五點一刻了。這時,一輛馬車慢慢地停到了我的身旁。那是一輛類似於公共馬車的車子,車頂上堆著各種各樣的包裹。等馬車停穩了,我向車夫解釋說我是匹國特小姐的朋友。他請我上車。我沒有看清他的容貌,因為他穿著寬袖長外套,帽子壓得很低。他趕著馬車到了一家商店,然後他下車去採購商品。尼古拉斯·杜德雷高大健壯,看起來四十多歲。儘管舉止有些粗魯,說話聲音含糊不清,他其實很和善。他一邊堆放整理商品,一邊和我閑聊了起來。
您大概注意到了,我一直沒有給出具體的日期。這並不是偶然的,我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我推延了這件事發生的時間,甚至把多數主角的名字都換了。我認為,時至今日,提及這件事仍然會引起部分當事人的傷痛;我只會敘述那些和謎案相關的事情。出於同樣的理由,我不會提及那個村子的名字和具體|位置。那個村子距離倫敦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村子里只有一些樸素的房子,一個教堂,一個池塘,還有一條小河。read•99csw•com村子在一片被大雪覆蓋的曠野中間,冰冷的狂風掃過平原。在村子北面的邊緣上,地形起伏不平。我們的馬車一直朝著那個方向前進。
我慢慢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同時在心裏暗暗地咒罵歐文·伯恩斯--他害得我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同時,尼古拉斯的話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這位卡特琳娜·匹國特到底是位什麼樣的人,為什麼尼古拉斯會對我說出這種「知心」的話。看到我沉默不語,他又補充說:
「告訴我,」我又問,「您幹嗎要停下馬車?」
「天哪,謀殺!我希望兇手被繩之以法了!」
我坐進車裡,腦子裡翻騰著各種念頭。隨著馬鞭清脆地一響,馬車猛地向前沖,我們上路了。馬車在積雪覆蓋的道路行進得很順利。我坐在車子里,試圖把已經掌握的點滴的信息匯總起來。那個「好心」的歐文只讓我做他的「耳目」;但是我可不願意充當純粹的「觀察員」。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阻止我進行思考。
在那一刻,我真正地感覺到了危險。「白色的面具」和「鈴聲」這兩個詞沒有什麼特殊的含義,也並不代表什麼真正的威脅。但是這兩個詞讓我感到一種潛在的、隱秘的威脅,這更讓人忐忑不安。我的使命也突然變了味道,不再是歐文引誘我的時候所說的「扮演偵探的遊戲」。他說這是對於推理藝術和觀察能力的考驗。不對……我這麼說不公平,他確實說過這是很嚴肅的事情,會有危險。
「哦,如果您和匹國特小姐認識的時間不長,您確實可能不知道那件事,」他繼續說,「我剛才要說的是:他們其實早就打算結婚了,要不是出了那場慘劇……以及後來的那些事情。」
我告訴他,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因為……」他結結巴巴地說,「因為我把他當成了……當成了另一個人。」
「另外,您知道嗎?匹國特先生和斯比勒小姐的情況也差不多……不過,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他們其實早就應該結婚了,要不是……嗯,您明白我的意思。」
「您知道嗎?瑪麗和我,我們的年齡也差https://read.99csw.com很多歲,您的情況正相反。不過,這根本不重要,只要能相互理解就行。」
「我猜您和匹國特小姐認識的時間不長?」他整了整帽子,愉快地問。
「阿齊勒,您終於到了!」
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因為在下一秒鐘里,她滑倒了--她的身子向前撲倒,結結實實地摔了下去。她坐在地上,捧著她的腳踝,疼得直皺眉頭。接下來的一刻鐘時間里,我傾訴了很多關切的言語,和尼古拉斯一起把匹國特小姐安頓在馬車上。馬車太窄小了,我不能陪著她一起去看醫生(也許要去醫院);對此我表示出極大的遺憾。我想我的表演足夠精彩了,歐文應該為我感到驕傲。等馬車上的燈籠消失在夜色中之後,我的神經放鬆了一些。我很慶幸能擺脫這個「未婚妻」--儘管只是暫時的;她可不是讓人羡慕的公主。可是轉瞬間,我意識到她不在場對我來說並不是好事。我應該向房子里的人說些什麼?沒有她在一旁引導,我應該如何介紹「我們」之間的故事?她肯定預先簡要地介紹過基本的情況,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她都說了些什麼。
車夫猛地發出了一聲尖叫,打斷了我的觀察。我看到在道路上不遠的地方,一個人影正在背對著房子向我們走來。那個人影看到我們之後就停住了腳步。尼古拉斯·杜德雷停住了馬車,我跳出了馬車,問他為什麼停下來。
「是的,不長。」我簡練地回答。
「一場意外事故?」
「他是誰?」
「看來您真的不知道……您不知道嗎?他每個聖誕節都會出現……他最早害死的是老喬治,然後是可憐的埃德溫……去年輪到了吉姆,村子里的屠夫。吉姆的脾氣有點兒暴躁,但是他是個好人,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人。唉,我看我們還是上路吧。我們現在趕回去還能趕上晚飯。」他拉開了車門,請我上車。
車夫的眼神變得疑惑起來:
「意外事故,」尼古拉斯·杜德雷重複了一遍我的話,他臉上的表情完全變了,「不是意外,絕對不是……他是被殺死的……謀殺。」
我在頭腦里反覆地思考著這些問題。突然間,我的腦子裡閃現出了一https://read.99csw.com個怪誕的回憶:我又看到那個女孩兒驚恐的眼神。就在一年前,我在倫敦市一個破敗的街區里遇到了那個女孩兒,她一看到我就驚恐地逃走了。她也曾經提到「白色的面具」和「死神的鈴聲」……
他只說是「另一個人」,沒有更多的解釋。我返回了自己的位置。尼古拉斯的說法很難讓我安心。等馬車停到了房子門口的台階前面的時候,我又開始為其他原因感到焦慮不安:我該如何扮演未婚夫的角色?
一分鐘之後,尼古拉斯·杜德雷大聲地告訴我說快要到了。我看到在大約一百碼之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房子。夜色很清亮,藉著星光和初升的月亮,我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座建築的結構。那是一座建於都鐸王朝時代的建築,房子有兩層,兩翼的建築和中間的主建築幾乎一樣寬。兩側的房子都配備了塔樓,兩個塔樓在院子內側稍稍向內的位置上。在房頂的高度上,有一個木製的走廊連接著兩個塔樓。這個走廊大概是用來觀看狩獵或者比賽的。
「嗯,就是埃德溫先生的死。他是斯比勒小姐的兄弟,年齡和您差不多。埃德溫先生的死讓斯比勒小姐很受打擊……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一出慘劇?什麼慘劇?」
由於剛才的插曲造成了一陣混亂,我們沒有正式地相互介紹。現在,我和主人們一起坐在了餐廳里。剛才在攙扶匹國特小姐的時候,我已經見到了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們肯定是達菲內和斯比勒。年輕一點兒的女孩子有一頭紅棕色的頭髮,大概只有十七歲,她肯定不是未來的新娘;所以紅頭髮的是達菲內。對我來說,她的姐姐並不是陌生人;我發現她就是一年前在倫敦的陰暗的街道上被我嚇得半死的女孩子。她就是斯比勒--對此我並不感到太吃驚。
我說是「九九藏書字條」而不是「信」。兩個小時之前他派人送來的信上只有寥寥幾行字,我只能把它稱做「字條」。歐文真是太過分了:事情如此重大,他竟然不肯多寫幾個字。在字條上,他差不多是重複了昨天晚上他介紹過的內容。他只添加了一點兒新的內容,是關於卡特琳娜·匹國特小姐,以及「我們之間的關係」。在字條上,他用調侃的口氣寫道:「至於您的未婚妻,我親愛的阿齊勒,別擔心。昨天晚上,我已經給她寄了一封信。我在信中向她通報了小小的計劃變更……現在她大概還沒有收到我的信,我相信那位動人的小姐一定在焦急地等待著。別擔心,我擔保您會受到寵愛,您這幾天會過上舒適的生活……」在字條的最後,他說,「睜大您的眼睛。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我保證三兩天之內和您會合。」我真想掐死這個傢伙!
接下來發生了一個插曲,很滑稽的插曲,在當時對我來說是件好事。但是後來就讓我的處境更困難了。
馬匹停住了腳步,從它們的鼻孔里噴出來的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結成了霧氣。而尼古拉斯·杜德雷手上拿著韁繩,痴獃呆地望著那個人影,好像變成了石雕。那個人影在一片潔白中是一個顯眼的黑點兒。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他又繼續朝我們走來。他走到我們近前的時候,我看到他是一個比我稍稍年輕的小夥子,穿著很樸素。他好像很不開心,低著頭。我們看著他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等他走遠了,坐在車夫位置上的尼古拉斯說:
「我看他的脾氣不是很隨和。」我留意著車夫的表情,他好像是從深深的恐懼中緩了過來。
很顯然,匹國特小姐為他的兄長擔心的原因和那些慘劇相關。既然「他」每個聖誕節都殺人,我可以推斷出匹國特先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我現在還不清楚匹國特受到了什麼樣的威脅,我唯一的線索就是昨天晚上歐文叮囑我要當心「慘白的面孔或者面具,鈴聲」……但是這個線索太隱晦了。
「先生,這樣的天氣真是見鬼了!」他搓著手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麼冷的天氣了!瑪麗對我說如果這樣的天氣繼續下去,我們的水管就會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