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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們熄滅了燈火

第四章 他們熄滅了燈火

「難以置信。我們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他了……他至少可以按門鈴,告訴我們……」
查爾斯·曼斯菲爾德遞給我一支雪茄,他慢悠悠地自己也點上了一支。然後他說: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卡特琳娜需要在醫院里住幾天,我覺得不應該留在這裏給您添麻煩……」
「他好像是從房子附近離開,」我謹慎地回答,「我不敢肯定。」
「您要知道,我和薩姆勒之間的交情可不是一年兩年了……他是一個可以信賴的朋友,在最近幾年市場不景氣的時候他幫了我的大忙。您結識了他的迷人的妹妹,我真為您感到高興。我很了解她的諸多優點,所以我每年都誠心誠意地邀請他們在這裏度過聖誕節。我想匹國特小姐已經向您透露過我們兩家將要結親的喜事了吧?」
曼斯菲爾德看起來很想向我傾訴一番,但是那些回憶對他來說太痛苦了。他轉而委婉地說: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他當時已經看上您的女兒了。」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臉上是和車夫一樣的驚恐的表情。等我說出了那個身影的真實身份,他們的恐慌又變成了疑惑,其中幾個人顯得很惱怒。
我脫口而出:
瑪麗點上了一盞油燈,然後問我打算幾點用早餐。她善解人意地用暖床爐暖了床,然後就告退了。壁爐台上有一個座鐘,時針顯示已經快到十點了。我走到窗戶跟前,凝視著外面被白雪覆蓋著的曠野。在明亮的星光下,空曠的地面顯得更加荒涼,在那裡風聲也似乎更加響亮。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斯比勒嬌嫩而神秘的面孔……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好像被恐懼所籠罩著。在那個短暫的瞬間,她甚至乞求我的幫助。今天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好像還是被恐懼控制著,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讓感情流露出來。「要嫁給一個可以當父親的男人,她感到恐懼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低聲地咒罵著。但是她的恐懼肯定還有其他原因……比如說「白色的面具」和「鈴聲」。
在上床之前,我決定到走廊上看一眼。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目標,我也不想仔細地搜查那些臨近的房間……我只是隨便看看。這本來就是我的任務:觀察和傾聽。
他說的這番話倒像是在說服他自己,我能夠感覺到在這座房子里表面上的平靜之下潛藏著危機。他又就這個話題說了一陣,我覺得他是在九九藏書做鋪墊。接著他又開始介紹說他的祖先一直是專門的呢絨商人,他們是在十六世紀開始發家的,這座大房子是在都鐸王朝時期修建起來的,這個房子太大了,他的收入勉強能夠應付修繕和維護的支出。他在倫敦有兩家店鋪,那兩家店鋪的名聲都很好,倫敦有名氣的裁縫都從他那裡買料子。他坦承說生意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歸功於他的朋友--薩姆勒·匹國特,匹國特幫助他從原料商那裡弄到了上等貨。
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了詳情。不過在主人向我介紹這段故事之前,我對於這位哈瑞·尼克羅斯已經有了偏見。用過晚飯之後,查爾斯·曼斯菲爾德把我讓進了書房。很自然,我向他表達了我的不安和窘迫。
「這件事情對我們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但是受傷最深的是可憐的斯比勒……她甚至得了抑鬱症……那些白痴警察們還曾經試圖把謀殺的罪責都加在她的身上,這對她的打擊更大了。她有一個月的時間都沉默不語。我們都非常擔心,薩姆勒想盡了辦法都沒法讓她開心起來。第二年,她參加了救世軍之後才有所好轉。」
佛布說尼古拉斯還沒有回來,我隨口說起了我和車夫在路上看到的人影。
我謹慎地回答說:
「您猜得一點兒不錯,但是嚴格來說他算不上是未婚夫。他們之間只是有一段戀情而已。但是,這段戀情對我的女兒造成了很深的傷害--我不知道他有什麼含糊的借口,事實是他突然之間就離開了村子……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們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直到今天您提起他。您可以理解,我們在薩姆勒先生面前很少討論這個話題,他……」
查爾斯·曼斯菲爾德很想傾訴一番,但是他說起真正的痛苦經歷仍然含糊其辭。從他的敘述當中我了解到他已經兩次喪偶。他的第一位妻子很早就過世了,那時候斯比勒和達菲內還是小孩子。他的第二位妻子是一位寡婦,她有一個年紀和斯比勒相仿的兒子--埃德溫。於是兩個女孩兒發現他們有了新的母親和一個兄弟。唉,好景不長。大概一年九*九*藏*書之後,第二位妻子也離他而去,和他的第一位妻子一樣死於肺病。查爾斯·曼斯菲爾德帶著第二任妻子去瑞士的山區療養了一段時間,可是也沒能挽救她的生命。
這時候有人敲門,瑪麗進來通報說她的丈夫剛剛回來。他帶來了「壞消息」,匹國特小姐必須在醫院里呆上幾天--她的一條腿上打了石膏。我自然是表達了適當的關切。隨後查爾斯·曼斯菲爾德向我道晚安,希望我能得到充分的休息。瑪麗舉著蠟燭帶著我去我的房間。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那個哈瑞·尼克羅斯曾經是斯比勒的未婚夫?」
查爾斯·曼斯菲爾德默認了我的說法,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我的話中有暗諷的意味。他又用平淡的語調說:
我想了一下,既然我是被邀請來的,我不可能不知道這件婚事。於是我做出了肯定的答覆。
「我對這件事情的印象很深刻。因為幾個星期之後就發生了埃德溫遇害的慘劇……匹國特小姐向您透露過這件事情嗎?」
我們的話題轉到了南非的德蘭士瓦地區發現金礦的新聞上,看來卡特琳娜·匹國特已經向他們中的某些人透露過一些秘密。我覺得有人在窺探我的反應,這種感覺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了。是埃德格·佛布?我覺得是他。肯定不是薩姆勒·匹國特。匹國特知情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的妹妹很可能向他吐露了實情。知情人在這種情況下肯定在偷著樂,但是不管他是誰,既然卡特琳娜·匹國特信任他,他就應該保守秘密。另外,我有一種感覺:好像他們並不自在。這和被窺探的感覺一樣僅僅是感覺,我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我只是覺得他們的舉止有些神經質。斯比勒的態度不太對勁兒,我發現她有幾次無緣無故地望著窗戶。
「她只是含糊地說發生了悲劇……」
埃德格·佛布是匹國特的合伙人,他看起來也不怎麼順眼。他的身子很單薄,已經過了三十,鷹鉤鼻子,話很少。但是他的目光很敏銳,在留意著每一件事情:他可不是個笨蛋。
我們都坐在飯桌旁邊,我很自然地成為焦點人物。我採取了坦誠的策略(至少是儘可能地說實話read.99csw.com);同時巧妙地迴避那些觸及「我們」的話題。我裝作是「非常不好意思」,這一招很管用。我先對於「我的未婚妻」的狀況表達了一番關切之情,我對於她不能在場深表遺憾。然後我就把話題引到了南非上。果然不出我所料,南非立刻就引起了他們的興趣和爭論。我很得意于自己的機敏。
我發現我一直沒有介紹這個房子的一個特點:到處都是各種形式的呢絨製品,除了純毛織品之外就是毛混絲綢,毛混棉,或者毛混麻製品。豪華的窗帘是毛的,椅子的坐墊全部是毛的,小到擱腳凳,大到扶手椅和沙發都是如此。房子里的木工活很精細,餐廳里的護牆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窗戶上護板做工尤其出色,肯定會讓一個我所認識的叫做歐文·伯恩斯的人讚嘆不已。不過所有這些都顯得陳舊,早已經失去了原有的光彩,我還注意到一些小裝飾都應該更換了。這並不奇怪,這麼大的房子只有杜德雷夫婦和兩個女僕打理是根本不夠的。
「我覺得光這麼說根本不夠,親愛的……」
斯比勒·曼斯菲爾德裝作不認識我,但是我心中有數。她的閃爍的眼神,她緊閉的雙唇,還有她蒼白的臉色,沒錯就是她。很顯然,我的出現讓她心煩意亂。這並不影響她的美麗,相反讓她更加嬌艷動人。只有在夢裡您才會遇到這種虛幻的美貌--面色如珍珠一般淡雅,近乎半透明。她現在的臉色比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更加蒼白,那種虛幻的感覺非常鮮活,非常誘人。她的長長的黑髮如絲般光滑,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撫摸一下。可是,看到薩姆勒·匹國特輕撫她的頭髮的時候,我簡直是怒不可遏。
「哈瑞·尼克羅斯。在這兒?他在房子附近閑逛?」查爾斯·曼斯菲爾德冷冷地問。
斯比勒垂下了眼睛。
瑪麗打開了門,帶我進入了一個寬大的房間。房間看起來很不錯,而且壁爐里有紅彤彤的爐火。我很滿意。
「後來……在幾個月之前,她同意嫁給薩姆勒。我覺得問題解決了,她終於擺脫了埃德溫的死在她心頭留下的陰影,終於走出抑鬱的狀態……是的,」他嘆息說,「生活並不是永遠充滿歡樂,我已經經歷得太多了。」
在薩姆勒·匹國特的左邊坐著一個陌生人,歐文沒有向我提到過這個人物。他們向我介紹說這是朱盧斯·莫剛斯通教授。儘管壁爐里的https://read.99csw•com爐火噼啪作響,他好像還是冷得發抖。他坐在飯桌上居然還披著斗篷。這個人的相貌也很特殊:眼皮很厚,向外凸出的眼睛被亂蓬蓬的眉毛遮住了一半,而且一縷灰暗的長頭髮垂了下來,不斷地在他的眼前搖晃。
我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在那裡停了下來。我把額頭頂在最近的窗戶上,望著外面的木頭走廊。那個走廊橫跨在院子上方,離下面的地面至少有七碼。我的想象力活躍了起來,眼前浮現出一幅場景:我站在那個木頭走廊上,躲在一個窗戶的後面觀看著狩獵的情況。
「父親。他前天來過了。」斯比勒平淡地說。
我們從大廳里的一個寬大的橡木樓梯上到二樓,然後沿著中央走廊往西側樓走。很快我們到了西側樓的走廊,這個走廊比中央走廊要窄一些。瑪麗向我解釋說房子的這一部分平時是沒有人住的。我對此確信無疑,因為這裡有潮濕的寒氣,幾乎是冷得刺骨。同時,走廊里有一種長期閑置的房子所特有的味道,甚至那些讓我發抖的冷風都無法驅散那種味道。閃爍的燭光時不時地映照出隱藏在窗欞附近的蜘蛛網--它們躲過了最近發生的匆忙的打掃工作。這個走廊的左側有窗戶,從窗戶能夠看到院子。我注意到院子里有移動著的燈光,我認出那是尼古拉斯·杜德雷的高大的身影,他肯定是去最後看一眼馬匹是否安置妥當了。在西側樓的走廊里,一片寂靜。只有我們腳下的地板(儘管鋪了地毯)發出吱嘎的響聲,以及外面惱人的風聲。
薩姆勒·匹國特坐在我的對面,他不算高,圓滾滾的,眼睛總是眯著。他的臉上是洋洋自得的笑容,似乎他是這個地方的主宰(要我說他是一隻喜歡呼嚕作響的肥貓)。不過,我發現有一兩次他的眼神中顯露出短暫的不安。他在擔憂什麼?至少從表面上看他毫無憂慮。我可以接受他的各種言行,但是就是無法接受他要娶斯比勒這件事情。這個想法讓我噁心,真的。他肯定超過五十歲了,而斯比勒還只是含苞待放的花朵。不過,當時的境況不允許我透露出對這樁婚事絲毫的不滿。親愛的讀者朋友,您肯定能夠理解我的難處。
救世軍!對,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倫敦城裡貧困的街區--她肯定就是為了救世軍的事情才深入到那裡的。
「我對他說過了,讓他不要再來了……」
「斯托克先生。我們很歡九_九_藏_書迎您的到來,您絕對不能為了這個糟糕的意外事件就離開我們。您知道,聖誕節是一個偉大的節日,是充滿快樂和友誼的節日……在這個節日里我們忘記其他的事情。我們總是和朋友們一起慶祝聖誕節,這個習俗已經有很多年了。只有在這個節日里,我們能夠忘記憂慮,真心誠意地聚集在一起享受歡樂……」
坐在桌邊的總共有七個人,也就是說房子里除了瑪麗·尼古拉斯和僕人之外總共是七個人。瑪麗正像她的丈夫所描述的那樣:一個迷人的小女人,金色頭髮,精力充沛。她是廚房的主管,後來我發現她實際上管理著整個房子的日常事務。房子的主人查爾斯·曼斯菲爾德並不乏風度。他有一頭灰色的長發,證明他的年紀不小了。吸引我的注意力的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一種疲憊和厭倦的情緒--那絕不僅僅是體力上的疲憊。
「我認為這是一件美事,會讓我們兩家人更加親密……我對此深信不疑。薩姆勒先生對我的女兒的感情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的深情,可以說是高貴的感情,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是堅定不移的感情。我還要告訴您,他對斯比勒傾慕已久。」
我沒有聽到任何狗吠聲,這是個好跡象。我轉過身打算回房間。我的眼神無意間掃過了下面的院子,我發現客廳的窗戶里透出了燈光。讓我吃驚的是幾乎所有的人都圍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突然,光線變暗了,只剩下一根蠟燭的微光;然後那根蠟燭也迅速地熄滅了。驚詫之餘,我也感到迷惑。對於剛才瞬間所觀察到的場景,我實在想不出任何解釋:所有的人都圍坐在一張桌子旁邊,而他們竟然熄滅了房間里所有的燈火!
「什麼?」薩姆勒·匹國特喊了起來,「放肆的傢伙,真是厚顏無恥!他當初那樣地羞辱了您還敢來找您!」
外面的冷風一直在呼嘯著,我豎著耳朵,似乎在風聲中真的聽到了隱約的鈴聲。我意識到:住在這種陰暗而壓抑的地方,人很容易得抑鬱症。我的脊背上冒出一股寒氣,我在那裡站了半晌,試圖把「白色的面具」、「鈴聲」、「謀殺」、「聖誕節」、「悲劇」、「婚禮」等等這些不相干的東西聯繫在一起……
達菲內比她的姐姐更瘦,也更活躍。她的眼光一直沒有放過我--一種淘氣的眼神,屬於少年的眼神。她臉上的雀斑和她的頭髮都是火紅的顏色,這倒很符合她的淘氣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