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們，在這裏你們就得聽我的。誰要是不聽話，我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你們誰也別想逃走，誰要是不經批准就越過校門口的紅線，將得到嚴厲的懲罰！」

他叮囑大家后，又利索地爬上床。

我們都被嚇到了，就連小寶也很快地撿起碗筷。飯桌上又恢復了一片繁忙的景象。

冷漠的聲音有條不紊地割裂著房間里的安靜。這種聲音使我聯想起監獄，或者集中營。我綳直了身子，房間里的空氣散發著一種污穢的氣味。這氣味顯得陳舊、腐霉，發瘋似的直往我鼻孔里鑽。我有點受不了。

當空氣中響起一陣類似悶雷般的怒吼時，我嚇得趕緊捂住了眼睛。我的十根手指頭緊緊合攏在一起，它們足以遮住我的眼睛，令我暫時失明。但我沒有多餘的手來塞住耳朵，那些怒罵聲、慘叫聲、鞭打聲、哭聲，像一種腐蝕性液體強行灌進我的耳朵。我覺得頭腦都灼燒起來了。

整整齊齊。密密麻麻。

想到這裏，我的心裏充滿了痛苦。我好像掉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被囚住了，永遠也逃不出去。這就是我的命運，我們這類孩子的命運……

「你聾了！我叫你去44號床！欠打啊！」

其他人大概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我們不喜歡這個地方，我們想逃離，卻無能為力。

小寶像對這裏苛刻的環境早有先見之明似的。我十分佩服他。

這是個集體宿舍，一個比普通教室大上幾倍的房間里擺了近百張床。

「你，41號床。」

他九*九*藏*書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小孩啊，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也會被送到這裏。他也有什麼缺陷嗎？

曾校監又走了回來。「怎麼不吃飯？」她揮了揮教鞭。藤條的快速揮動與空氣摩擦出可怕的聲響。她怒目瞪視著這些不聽話的小孩。

只要進去一次，你永遠不想進去第二次。

而我們也會習慣的，習慣這裏的一切。我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用力地嚼碎嘴裏的飯粒，混著口水吞下去。我的胃好像開始痛起來了。胃和陌生的食物在相互適應對方的過程中，產生了輕微的痛楚。我強壓著胃裡的翻騰，我告訴自己，必須把飯碗里的食物全部吞下去。

「站好了！」

「小心點兒，別讓查房的老師發現了哦。」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病。不過，既然被送來這裏，我想我一定是有病吧。」

很痛，很痛。

我還想繼續問下去，不過這時走廊上又傳來了腳步聲，我只好蓋上了被子，那些正在吃零食的夥伴們也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我馬上爬了起來，飛快地拆開包裝紙。是牛奶味的餅乾！我頓時狼吞虎咽起來。我的食道迫切地消化著這些補充能量的食物，這多少緩解了我胃部的絞痛。我這時才知道小寶剛才躲在被窩裡是在偷偷吃東西呢。

「那個臭女人！我們繳了這麼貴的餐費，就吃這種垃圾呀？」

你不能責怪她，因為她的智力只有四歲，還不懂得無條件服從。低B瓊哭著鼻子，嚷嚷著飯菜不好吃，她要吃蛋糕、布九九藏書丁，還有果汁。她的哭聲挑戰著曾校監的忍耐極限。

我多麼想阻止這一切。別再打了！別再哭了！求求你們！

「你，40號床。」

也許，會一直到死！

走廊上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后，睡在對面床的小寶突然掀開了被子。

我希望老鼠和蟑螂不要欺負她。

只不過，仍有一個人膽敢呆坐著。

可是這場鬼哭狼嚎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然後，低B瓊好像被曾校監拉了出去。

原來那條紅線，把我們囚在這所學校里。

我還在吃餅乾，見到小寶忽然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把懷裡的餅乾分給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夥伴們。

低B瓊慘了！

我想我是最勇敢的一個小孩，因為同桌的其他人只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他們寧願餓著。這不是個好主意，飢餓不是小孩子們能輕易承受的。他們都沒有出聲，相互看著對方。小寶嘀咕著晚飯時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那東西掉在我的枕頭邊，我伸手去拿，我摸到什麼東西，這使我立刻精神為之一振，不開燈我也能猜出這是餅乾或者別的零食。

站在明亮的光線里，我卻覺得這個女人全身上下都在散發著黑暗的氣息。黑暗侵蝕了她的內心，扭曲了她的面孔。剎那間，她彷彿是世界上最醜惡的女人。

如果把老師們惹急了，就會被關進去。

他們來這裏多久了呢？而我們又將會在這兒逗留多久呢？

我不知道低B瓊接下來的命運如何。晚飯後，我們才從其他的小孩口中得知，低九九藏書B瓊極有可能被校監關進小黑屋了，那是一間黑暗、潮濕、骯髒的屋子，曾經被關過的孩子說那裡還有老鼠、蟑螂在你腳邊爬來爬去，還會鑽進你的衣服里，可怕極了。

少頃，又是一道刺眼的電筒光在黑暗中晃來晃去……

這裏的一切活動都必須按照曾校監規定的時間來完成。

「臭東西！敢不聽我的話！找死！」咒罵聲，每個字都清晰地砸進我的耳朵。低B瓊的哭聲觸碰了我，仿若烙鐵加身，燒焦了我的皮膚。我躲在視線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身體的顫抖久久不能平息。

曾校監冷冷地巡視著整齊地站在床邊的我們。

「死孩子！你以為這是你家呀！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啊！」

曾校監走遠后，小寶才敢罵出聲。他對這裏食堂的飯菜很不滿意，清一色的白菜肥豬肉，白飯又硬得難以下咽。

到宿舍熄燈時間，低B瓊還沒有回來，我們猜想她今天晚上得在小黑屋裡過夜了。

「好吃嗎？我從家裡帶來的。」

所以，他們也被送來這裏。香雲小學是一所收容特殊兒童的學校，這座城市或者這個國家，甚至這個世界，只要有父母嫌棄自己有缺陷的兒女了，都可以把他們送來這裏，就像把一袋垃圾扔到垃圾站那麼方便。

聲音再次響起，瞬間爆炸開來。我還沒回過神，只覺得手臂上火辣辣的，很痛。我看見曾校監怒不可遏地揮舞著教鞭，下一鞭打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痛得縮成一團，不敢吭一聲。

宿舍兩邊躲著許多小孩，他們正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我們。他們都是特殊兒童，從他們怪裡怪氣的樣子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他們和我們一樣，身體上或者智力上有缺陷。

「三水妹！三水妹！」他叫我。我餓得都沒有力氣理他，懶懶地應了一聲。

食堂跟宿舍一樣，一個大房間里擺了好多張長桌子，所有的學生都按床位號坐自己的座位。除了我們這一桌，周圍的孩子們都在狼吞虎咽。顯然，他們對這種難吃的飯菜早已習以為常了，他們就像一群飢不擇食的豬，擠在食槽里搶食。

我們站在房間的前面，誰也不敢動一下。

那個女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其他桌的孩子們也望了過來。大家都一臉的擔心。在那些小孩當中，我相信其中也有些小孩跟低B瓊一樣是弱智兒的，但他們不吵也不鬧，即使是四歲的小孩，也會被馴得很乖。

……………

只見她臉色鐵青，血脈賁張，整個人彷彿就要爆發了。

我慌亂地撿起行李包，跑到小寶朝我揮手的床位隔壁。小寶在43號。我們以後就是鄰居了。

酷熱加上龐大的無助感使我的神經接近崩潰。污濁的空氣幾乎把我的肺都腐蝕掉了，我的身體里沒有氧氣，沒有靈魂，只剩一具行屍走肉。我也就沒有聽到一個聲音在我面前響起，儘管它是那麼威嚴而響亮。

食堂里恢復了安靜。

接下來，曾校監又頒布了許多校規。我聽得漫不經心，我只需要知道一點：在這裏，必須九-九-藏-書小心謹慎地生活。唯一的一條校規就是，別冒犯曾校監，別試圖反抗這個學校里的女王。

熄燈后，宿舍里一片黑暗，不過大家都沒有睡著。晚飯沒吃飽，實在太餓了，我的胃又絞痛起來。飢餓這玩意兒，你越是想否定它，它便越挑戰你的神經。我睡在床上，蜷縮成一團。我真後悔沒有帶零食過來，而這個地方，只能吃學校分配的食物。除了主餐之外，充其量也只能領到一兩隻廉價的水果，而你吃那些水果的時候，也許會吃到蟲子。

「嗯？」

眼睛里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我的手指。

曾校監的辦公室就在走廊的第一間。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過來巡視。老師站在門口，用手電筒往宿舍里照了照，沒發現異常情況便離開了。

曾校監，那個女人，用教鞭指著我們的鼻子，分配我們的床位。她就像對待一群待宰的畜生那樣，挑起輕蔑的眼角。眼角的那顆黑痣，忽然讓我聯想到老鼠屎，同樣的噁心。

「你，44號床！」

這所小學里的統治者總有辦法讓你聽話。

這個仍在大吵大鬧的弱智兒居然發脾氣地將餐桌上的飯菜全部打翻了，這對我們來說的確是種解脫，可我們誰也沒露出欣喜的表情。一場暴風雨的氣息已經把我們嚇壞了。那種嚇人的氣場正從曾校監身上劇烈地瘋涌而來。

吃完餅乾的我看著他，小聲問道：「小寶，你得的是什麼病呀？」

他看過來，稀薄的月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喏，給你！」他小聲說道，扔了什麼東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