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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2010年——香雲中學

第十二章 2010年——香雲中學

紅線又逼近了一些。他們已經爬到了教學樓邊,裏面的人只能躲在這棟混凝土結構建築物里,提心弔膽地祈禱紅線別再過來了。他們明知等待只是不著時機的幻想,所以有些人更關心的是如何逃出去。
曹媽媽最後只痛苦地笑了笑。啊……她的心如此失聲喑啞,沉默的閃電一次次劈碎記憶中黑暗的夜空。
「不!我們一定可以的!」梁老師有個大胆的想法,「假如我們不能從紅線上越過去,我們,是不是能夠從它下面過去呢?」
「再打一次吧。也許能打通。」戴菲菲幾乎要難過地哭出來了。
他們都想起來了。這個身份低微的女人當時的確跟他們在一起。他們做過的壞事,她是知道的。
「沒病沒痛誰會隨便把葯帶在身邊呀。」
別再妄想外面的人會施以援手……大家都在逃亡,城市裡的防空警報聲或者直升機聲或者其他任何什麼聲音都不見蹤影,這說明——這座城市已經完全被丟空。沒有人知道祥雲中學里還有一群無法脫身的倖存者。
林淼淼和張子朗也揪緊了心。他們害怕見到這對善良的母子在面前被四分五裂。
「現在該怎麼辦?」
「唉……」林淼淼嘆了一口氣,十分無奈,「我們到哪裡找這樣的一張設計圖啊?」
戴太太反而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林淼淼不滿地瞪向她時,她立刻知趣地閉上嘴巴。
張子朗說:「可這裏又不像畫錯了。」他辨認著圖紙上那扇門得方位。「在東南面。教學樓出口在這邊……那麼,這扇門就應該在那邊。」
人們站著不動,畏懼不安地注視著眼前的木門。
這對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人們來說,打擊還不算沉重。
她對他說,也不管他有沒有聽到。她開始邁動蹣跚的腳步,朝教室門口走去。林淼淼心裏感嘆道,曹媽媽的身影忽然在陽光下變得變得那麼巨大。這個女人很窮,來自於社會的最底層,但她卻有著比任何自詡上等高貴的人更加高尚的情操。如今的社會縱使散發著腐爛的氣味,卻仍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乾淨地有尊嚴地生活著。
不能說的!
儘管下面的人都已經能看清楚直升機外面的深綠塗裝,甚至依稀看見駕駛員利用佩戴在頭盔上的通訊工具在通話。然而,直升機卻絲毫不減緩速度,慢慢飛遠了。
「先生先生!請問出了什麼事?」接線員的聲音聽來十分緊張。
端木村點了點頭:「是有這麼一個地方,可是,我不記得有沒有電話機呀。」
「我才不要爬那麼髒兮兮的臭水溝呢!臟死人啦!」
「有的有的。」葉爍篤定地說道,「我以前還玩過那電話機呢。是那種用撥盤打電話的。」
對方沒有回答。
「哈!」不知誰冷笑了一聲,「想死就隨她好了嘛!」
林淼淼做了個噩夢。
忍耐力是有極限的。人們已經在絕望和無助中堅強地維持了五日,他們終於在這一刻全然崩潰。
信號受到干擾,雙方的交談被頻繁的噪音打斷。接線員似乎聽不清這邊的聲音,不斷地重複:「你們在哪裡?你們在哪裡?」然而,話筒里的異常雜音卻越來越強烈,每個音節被拖長了好幾秒,詭異得救像惡魔毛骨悚然的呻|吟。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
戴菲菲高興地指著那五架飛過來的直升機興奮地叫起來。
林淼淼終於忍不住沖戴太太喝道。一反平時的文靜,她此時的野蠻嚇得戴太太目瞪口呆。學生們也頗感意外地看著林淼淼。想到在學生面前大發脾氣影響不好,林淼淼頓時面紅耳赤。她放緩了語氣:「戴太太,請你不要再亂說話了,好嗎?」
林淼淼真想叫那個家長閉嘴,但她沒有發作。勸說一個可愛的母親比去責罵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更加重要。
「地圖?」
張子朗詢問著大家。眾人的目光投往角落的方向。
「十幾年前。」
張子朗握緊了拳頭,他覺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嗡嗡嗡!嗡嗡嗡!」好像是蜜蜂振動翅膀的聲音。但如果真是這樣,你會被嚇得魂飛魄散。那會是多麼大型的蜜蜂呀!那蜜蜂能和飛機一樣大!
她醒過來,發現家長們都不在教室里。
那個女人他們都認識。
這樣一來,林淼淼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她不必再費盡心思去討好家長了,想去跟校方告狀就隨便告吧!她沒興趣再顧及這群冷漠的人的絕望心情。
那些直升機離地千余米,他們逐漸接近校園上空。機翼飛速轉動而產生的氣流聲轟轟隆隆地從天而降,這些巨大的聲響輕易就將人們的呼救聲淹沒。所以,坐在軍用機里的人很難察覺校園裡的這群倖存者,他們的任務本就不是為了這些人。
「嗯。就是這所學校的建築設計圖,裏面有標明排水系統的結構。只要有這樣一張圖https://read•99csw.com,我們或許能順著下水道逃出去。」
為什麼會忘掉這個重要的地方呢?
「我就知道會這樣。」
張子朗突然暴怒起來,用力地把電話機摔倒牆上。電話機被摔得粉碎,機殼裡的零件散落一地,那個撥盤在地上打著旋兒,慢慢地停下來。
還真是。怪不得打不通。
「我們在……(沙沙的雜訊)在……香雲中學這裏。」
110
「好像是,不過……」張子朗有點兒失望地說道,「這是實驗樓的設計圖。」
校醫室里瀰漫著特有的藥味。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大褂……白色統治了這裏的一切,莫名的,有一股死亡的氣息橫掃過心房。櫃架上擺滿了各種藥瓶子,消毒液、營養液,總之應有盡有——但是,卻唯獨少了一種葯。
「我們得逃出去!」梁老師對教室里的大家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紅線的厲害。你要知道,紅線外有什麼怪物,正等著我們出去送死呢。」
來吧。來吧。誰還會害怕呢?
謝天謝地,噩夢就要過去了。
「可是,那電話管用嗎?」林淼淼困惑地問道,「就連辦公室里的座機也打不出去呢。那電話機不會一樣吧?」
「我要離開這裏。」她說。
「我想問你……」林淼淼欲言又止,「你們當年做過的壞事是什麼?」
「這裏……很奇怪呀。」
「我們逃不出去的。」
「喂?」女性接線員似有疑惑,「你們怎麼還沒撤走?你們一共有多少人啊?」
她幾乎無法直視曹媽媽那哀求的眼神。一個母親的兒子,一個老師的學生正在遭受疾病,她卻無能為力。
「那部電話機好像用的是舊的電信線路。即便如此,它真能突破紅線的封鎖,向外界求救嗎?」沒有人抱太大的希望。
「對對!」張子朗又有點兒興奮了。「我就說吧。」
夜晚的空氣略顯悲涼。她走出教室,想看看家長們去哪裡了。她聽到一些模糊的交談聲,他悄悄走到了樓梯間。藉著上方傾瀉下來的月光,她看見家長們在神色凝重地討論什麼。
「怎麼辦呀?」她好像在問自己,有同情地看向曹媽媽。
同時,她卻在心裏罵道:這個該死的死八婆!
林淼淼和張子朗這才注意到,那對躲在角落的母子正在無聲地抵抗病魔的侵襲。
一旦說出了,一直支持她生活下去的力量,便會轟然倒塌。
那對母子沒有再回來。一切白霧繼續籠罩著校園。
「是……是你?」戴太太嘴唇顫抖著,臉色發青。
動物有種很奇怪的特性,一旦它在同一件事情上接連不斷地受到挫折,它便不會再去嘗試。人類也比動物高明不了多少,我們只會說:「聰明的人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在某種程度上,這是至理名言,于某些時候,它卻偏偏是我們愚蠢的障礙。
地下室幸好沒有建在教學樓外,人們不必越過紅線就能進到裏面。通向它的門就在一樓的樓梯間,平時人來人往的大廳里這扇小門毫不起眼。除非本校的學生,否則外人根本想不到這扇門通向一間幽暗潮濕的地下室。
荒蕪的鏡頭在這群人身邊飛轉。整座城都被丟棄了。
梁老師失望說著,轉頭看了窗外一眼。今天購安靜的,既沒有防空警報聲,也沒有直升機在天空盤旋的嗡嗡聲。口袋裡的手機電池也耗盡了。接收不到信號,手機也不過是一部金屬死物而已。
想起手機,張子朗驚喜地小叫了一聲。
「是這所學校的設計圖嗎?」梁老師問道。
淡淡的白霧又不知從哪裡泛涌而起。校園浸泡在白色的霧氣中。景物的輪廓被模糊掉線條,經過重疊、嫁接,距離的概念在十幾米之外便無限地放大。當曹媽媽瘦弱的背影消失在白霧中時,林淼淼僅能憑那越來越模糊的腳步聲來判斷對方的存在。
「大家過來幫忙呀。」
「我要走了。」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當年那件事情……」
但是,電視里那個詭異的女人三番五次地出現后,他們沉睡的記憶被喚醒了。
接通了!好像一團溫暖的光芒潑下來,澆亮每個人的頭頂,久久壓抑的內心也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我們被關在學校里了,出不去,快派直升機來救我們!」
「可是,可是,這是沖我們來的!」楚太太打斷戴太太的話,「你們一定也感覺到了吧,現在這件事情和我們的過去有關!我們做錯了!所以今天要受到懲罰!」
「完蛋了!我們完蛋了啊!」
「送到這裏就行了。」曹媽媽感激地對兩位老師說。
教室里的其他人抬頭望了過來。
它通往的,是光明,還是更恐怖的黑暗?
「我不要再失去我的孩子了。」
「是直升機!」
「是啊……」梁老師也是滿臉的嘆息,「可能九*九*藏*書那張設計圖在學校建成的時候就被丟棄了吧。這所香雲中學什麼時候成立的?」
接著,出現另一些不協調的聲音。
葉爍忽然走到牆角,撿起一截斷掉的線頭。
「這麼久啊……那張設計圖恐怕是找不著了。」
接線員發出最後一個問句:「你們……在……哪所……學校?」
打開門,一團濃烈的黑暗便兇猛地撲過來。迎面而來的陰冷空氣泡開了皮膚上的毛孔。這間地下室散發出駭人的空蕩,黑暗中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等著眾人。
張子朗粗略數了一下:「十三個人。」
「看吧?我都說了不行嘛。」
「我們送你們出去吧。」
有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出來。張子朗開始撥動撥盤,首選號碼自然是110。撥完三個號碼后,他屏住了呼吸,握緊話筒的手心滲出了汗。
她告別後,毅然邁出腳步。當她的腳越過紅線時,她感覺心臟掠過一陣冰冷的戰慄。要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呢?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忍不住兩腳發軟。她屏息斂氣,靜靜站在紅線邊好一會兒。
「老師,校醫室!」楚瑜出聲提醒道。
對死亡的恐懼由內到外地把人撕裂得不成樣子。
「祝你們好運。」林淼淼小聲地祈禱。只見紅線外的曹媽媽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次邁出了腳步。
校醫室就在教學樓一層,緊挨著老師辦公室。
電話機的話筒弔掛在半空。可能是哪個調皮的學生沒掛好。
「看來,我們得自己逃出去了。」
楚瑜第一次來到這兒,她見到桌子上的那部老式電話機而叫出聲。
林淼淼惶恐不安地望著城市四周。有生之年她從未見過這座城市會如此慌張。遠處高樓大廈的樓頂,模糊看見有些人影急匆匆地登上等候的直升機。一架架直升機起飛后,很快消失在天際。
「可是!越過紅線你會死的!你們都會死的!」林淼淼著急地叫起來。
人們幾乎崩潰了,有些人撕破喉嚨地哭喊起來:「救命!我們在這裏!」
連接著得電話線沒有損壞的跡象。張子朗拿起話筒。
以現在的處境,即使一點兒小病小痛也有可能擴大成致命的疾病。
「喂,這裡是110報警中心。」
她臉色蒼白,完全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她不能讓那個女人繼續說下去,她會在事情揭露之前掐斷那女人的喉嚨!然而,那女人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下去。這讓家長們都鬆了一口氣。
「怎麼了?」
「天啊,到底出了什麼事?」
「設計圖」梁老師沖了過去。跑得太快,他的皮鞋差點兒脫掉了。
地下室的燈光忽然一下下地明滅起來,光影交錯得厲害,可能是電路問題,也可能是那東西要來了。地下室飄蕩著那不詳邪惡的氣味,兇殘極惡的怪物終於要越過紅線大開殺戒了吧。心理上給予這些可憐的人足夠的摧殘之後,它終於要從肉體上消滅他們。
由於紅線的阻礙,人們已經不可能到實驗樓那邊去了。實驗樓靠近操場,圖紙上標明有幾條下水道從實驗樓那裡穿過操場而通往外面。這是一個可怕的玩笑。他們的計劃就是要利用下水道逃跑,沒想到下水道的入口卻在實驗樓那邊。
林淼淼面帶焦灼不安的表情回來告訴張子朗,他們必須找到葯,不然曹雲海會很危險。
「你……你要離開這裏?」林淼淼驚訝地說,似乎不確定曹媽媽話中的含義。
大家駐足門外。如果不能看清楚樓梯,保准一失足便骨碌骨碌地滾下去。摔破你的腦袋,摔斷你的肋骨,斷裂的骨頭會刺穿你的內臟……張子朗伸手去摸牆上的電燈開關時,他的手指都有些顫抖,雖然已經來過這裏幾次,但他還是覺得黑暗中會突然伸出一隻可怕的魔爪捉住他的手腕……他喘著粗氣,終於摸到了牆上的按鈕。
大家看到,張子朗的手指指著一個奇怪的紅色的交叉符號。
「我們什麼也沒有做過!」
大家注視著遠方。天際出現幾個小黑影。它們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他們轉動著龐大的金屬翅膀,那些嗡嗡聲就來自於機翼產生的氣流。
她的語氣突然無比堅定,雙眼好像接受了內心某種力量的滋潤,閃爍出令人頗為訝異的光芒。
他找到了一張看不懂的設計圖,就夾在貨架那一堆布滿灰塵的資料里。他抽了出來,抖掉上面的灰塵,他看見圖紙上畫著一棟建築物的構造圖。
燈光亮起,又潮又髒的腐爛的黑暗頓時被驅散掉大半。
「媽的!」張子朗喪氣地罵道。他嘗試著重撥,可始終沒能再打通。
曹媽媽背起昏迷不醒的兒子:「孩子,媽媽帶你離開。」
「好,知道了。」對方像在做記錄,又問道,「請講明你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遼闊的天空,這是又響起了急促的防空警報聲。九-九-藏-書校園裡的人們紛紛揚起腦袋。深灰的天空,好比人們此刻沮喪的心情。灰色的風突然就灌滿了每個人的衣服。遠遠地,防空警報聲從某個中心向世界飛速的擴散。
葉爍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好運氣。
等待著恐怖的力量撕裂他們的身體。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生。
「什……么……」
葉爍從剛才的資料堆里又抽出一張圖紙。
之前也有所留意,只是被別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啊,電話機。」
「不!」戴太太壓低嗓子喊到,聲音有點發抖。「不會是這樣的!我們不會死!」
「那件事情誰也不要說!不能讓我們的孩子們知道我們那樣的過去……」
「能打通嗎?」

空城孤墳

家長們交談完了,開始走下來。林淼淼在他們下來之前,趕緊溜回教室。
最好不要再給他們任何希望,就讓他們這樣靜靜地坐以待斃吧。
她縮回了手。
聽完兩位老師的話,曹媽媽沮喪地笑了笑。她的精神並沒有表現得大起大落。或許她心裏早就充滿了失望。方才所點燃的一絲希望飛快地從她的臉上消失。
既然如此,希望還是存在的……經過簡單的修復工作后,張子朗重新將電話線連接上。他走回到桌子前,再度用慎重的手勢拿起話筒。
「可是,我們不知道那些下水道通往哪裡呀。」林淼淼轉身背對著家長們,對梁老師說。
「地下室?」
圍在桌子周圍的人們同樣神情緊張。心臟在胸骨的包圍里,以越來越急促的頻率跳動著。呼吸聲離開鼻腔后便悄然走失。所有神經末梢全集聚在一點——高度集中在同一個物體上——假如有迴音,他們就能看到光明!假如接不通,他們就會繼續沉淪在黑暗中。
「這裏還有呢。」
「閉嘴吧!臭女人!」
「這是教學樓的設計圖。」張子朗察看過後,說道:「不過,這裏面沒有標明下水道的位置。」他的手指在圖紙上滑動,這上面標明了這棟教學樓的每一個房間,他大致能分辨得出它們的位置。三年(1)班的教室在這裏……而手指指著的下一處是大廳……地下室也標明在內……
如此接近成功的希望在眼前熄滅時,很多人承受不了這種打擊。女士們不出聲,站在那裡,眼睛哭得有些紅。家長們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已然顧不上該有的儀態。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恐懼。稱不上未來的,說不定一兩天之內他們就會全部斃命。
紅線就橫在教學樓外,邪惡的氣息蔓延出墨黑的觸頭。
「你是說……從地底下離開?」張子朗也對梁老師的想法感到十分意外。
林淼淼和張子朗相視尷尬一笑。他們很快跑下樓,找到了校醫室。校醫室的門緊鎖著,張子朗一腳把門踹開了。損壞公物的道德譴責有待日後再來討論吧。

孤獨的母子

只見曹媽媽忽然趔趄地倒退幾步,一時站立不穩,林淼淼和張子朗趕緊過去扶住她。
「她應該早死了。」戴太太低聲說道。黑夜中感覺得到呼呼冷風吹過後頸。
楚太太接過話。然後輪到端木先生:「她跟我那時認識的根本沒變。她……莫不是鬼魂吧?」
曹媽媽看著家長們。她不再是他們眼中卑微渺小的人物,她的身影乍然地刺痛了他們的眼睛。他們開始戰慄,好像記憶中黑色的瘡疤被慢慢揭開,疼痛加劇,膿血汩汩而流。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曹雲海母子昨天已經越過紅線離開了。他們可能已經慘死在魔掌之下,儘管沒有屍體或者慘叫聲證明這一點,但是人們堅信沒有人能夠越過紅線。這個禁忌不知不覺間已成為所有人的共識。
咦?這是……
林淼淼頹喪地坐在病床上。那個東西,那條紅線的設立者,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們找到一點點希望的。她早就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人嘛,總存有僥倖的心理。
「是呀,如果有張地圖就好辦了。」
軍用的,民用的,金屬飛蟲嗡嗡地起飛,逃跑。又有好幾架直升機從樓頂上空飛過,但他們統統無視樓頂上這群拚命呼救的人。他們喊累了,喉嚨沙啞了,有些人體力不支地癱軟倒地。
「肯定是出什麼事。」
人多力量大,不大一會兒,兩個木架便被移開了。一扇陳舊的木門出現在大家眼前。木門經過歲月的腐蝕洗禮,暗灰的門面已經與潮濕長苔的牆壁渾然一色,不仔細看實在難以發現。
真是這樣,那麼其他人都是無辜的。校工小李、老細、阿蟲……他們都是間接被家長們害死的。而學生與老師也是被無故困在校園裡。這些家長們,事到如今卻還想隱瞞他們那些不可對人言的過去。
學生們也偶爾到過地下室,葉爍插嘴說到:「嗯,沒錯。那read.99csw.com間地下室我們也去過,對吧,端木?」
地下室里的人們靜靜地等待著。哪裡有水滴的聲音,格外清晰地充斥著這片沉默的空間。時間如水,滴答滴答。當一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半小時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生。但人們依然等待著,不想再做任何抵抗,寧願就這樣遭受被捕獵的命運。
「你給我閉嘴!」戴太太沖那個母親喊道。
張子朗走過去,解開綁在木架上的鐵鏈。
戴太太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儘管不願意承認,但他們確實很可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個地方。
他指向林淼淼背對的牆壁。那裡光線比較陰暗,放著兩個木架,木架上擺滿了雜物,空的油漆罐、教學用的模具、地球儀……奇怪的是,兩個木架用一條鐵鏈綁在一起,似乎是為了不讓人移動它們。一旦移開它們,後面隱藏已久的東西就會暴露吧。
這不代表厄運不會降臨。可能它早已在暗處虎視眈眈,眼窩裡轉動著玻璃一樣的黑色瞳人,那條像厚厚的橡膠皮帶似的舌頭在血盆大口裡貪婪地蠕動,嘴角橫流著白色的唾液。它身上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恐怖的笑意在它駭人的臉上忽隱忽現。
退燒藥。
都已經是地下室了,還能有門通向什麼地方嗎?這似乎不大可能。
梁老師一言不發地把圖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他懊喪極了,叉著腰想對誰大發脾氣來發泄心中的鬱悶。
然後,周圍只是一片死寂。這終歸是好是,沒有尖叫聲哭泣聲哀號聲,他們就也許還活著。
太過激動,張子朗的聲音竟然也啞了一半:「喂喂,救命!快派人來救我們!」
由於地下室一般人跡罕至,加上燈光照明不足,所以它難以被發現,一直安靜地沉睡著。直到今天,終於有人發現它的存在了。
家長會,是為家長們而準備的恐怖盛宴嗎?
「拜託!」戴太太沒好氣地瞪眼說道,「難道要我們挖地道逃跑呀?就算有工具,我們也沒有力氣挖啊。」
有位家長愛搭不理地回答道。這樣冷漠的態度代表了在場的大部分人。在此時此刻,自掃門前雪似乎理所當然。沒有人來救我們,我們也不回去救其他人。每個人的眼神里都傳遞著這個骯髒的訊息。
「沒錯。她死了。就算她沒死,也絕對不可能跟當年一個摸樣,她應該老了許多才對。」
林淼淼凝視著月光下家長們的面孔,那本是一張張慈祥的臉。現如今,她竟發現那一張張臉充滿了罪惡與迷惘。
這次徒勞的希望不僅讓他們的精神接近崩潰邊緣,更讓他們僅存的體力消失殆盡。
人們朝天空中的龐然大物拚命呼叫,揮起雙手,有些家長相擁而泣。
「不知道,先回去再說吧。」
「這是一扇門吧。」他推測說,「可是這個交叉的符號是不是代表禁止通行呢?」
圖紙又攤放在桌子上。
「打……打不通。」張子朗說話之後是一些隨後而至的嘆息聲。
這是他們的就的唯一希望!
「大家,誰帶有葯呢?曹雲海同學生病了,需要得到醫治。」
「我不怕。」曹媽媽勇敢的眼神令林淼淼羞愧,「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受苦。很久以前,我曾經做過一件錯事,今天,我不能再這樣做。」她突然轉向那些家長,「你們做過的壞事我全知道。你們會得報應的!」

地下室之迷

許多瘦小的人應出現夢中,他們張著嘴巴,似在說話,卻沒有聲音。夢境猛地拉住她的胳膊,她感覺到一股真實的力量,把她從夢境中拉回現實。
張子朗對林淼淼無奈地聳聳肩。他們將帶給那對母子徹底的失望。
想必這裏的人跟她一樣,受夠了這個羅嗦自私的女人。有幾個學生投過來理解的目光,就連戴菲菲也臉紅地勸說女人:「媽咪,你就別出聲了。」
「太好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設計圖!」
她聽到大部分的談話內容。電視機里的那個女人,他們的過去,他們做了什麼而會受到懲罰……就這些詭秘難懂的話,林淼淼也無法了解整件事情的真相。她的出的結論是,這一連串的恐怖事件似乎都是因為她而起。
他們聚在樓梯間。他們心情沉重。今天夜裡,他們聚在一起的目的是為了討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戴太太、楚太太、端木先生……五位家長自從發現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后,便一直憂心忡忡。本來,他們相互並不認識,或者根本忘了對方的樣子,畢竟他們只是曾經萍水相逢過一次而已。
用不了等紅線逼近,他們就會在那之前絕望而死。
他應該是三天前開始得病的。發燒。額頭的溫度越來越高。就像有一把火在灼燒著他的身體。所有流動的跳動的東西都在趨於緩慢,越來越慢。身體的各個部分流竄著生病的細胞,它們匯成一條九*九*藏*書奔騰的河流,絕望而凄美的歌唱。
張子朗推斷道。他看見天空中感謝金屬飛蟲越來越少。響徹天際的防空警報聲也漸漸平息了。最終,世界恢復一片死寂。
很好,八婆知趣地閉上了嘴巴,但她還是用怨恨的眼神瞪著林淼淼。可以預見,日後要是逃出去了,戴太太肯定會找校方投訴,非得把林淼淼害到丟到工作才肯罷手。
「哦,我們學校有間棄用的地下室,平時用來放一些雜物什麼的。我記得那裡好像有一部電話機。」
希望又出現了,別開心得太早啊。人們心裏警惕地提醒著自己,身體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湊了過去。梁老師把圖紙攤開在桌子上,用重物壓住一角。張子朗和林淼淼也走過去仔細地察看起來。
沿著樓梯走下去。一個接一個,頗像押下牢房的犯人。這個地下室挺深的,裏面堆滿了雜物,渾濁的空氣顯得陳年、霉爛,同時還有一些紙張的味道。在一個貨架上擺滿了舊書。房間正中的木桌子上面東西凌亂不堪。地面不是太骯髒,看來學校時不時會派人過來清理。
「是的。我要離開這所中學,帶著我的孩子一起越過紅線。」
他平靜地說:「我,我記得地下室有一部老式電話機。」
老天保佑,一定要打通啊!
張子朗大喊道,身影已經沖入教學樓。在樓頂被發現的機會會更大些。
「嗯……看不懂。」梁老師抬頭環顧四周。
很燙,如炭火似的。
當黑夜再次降臨時,誰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最後一個夜晚。
「哎,電話線斷了。」
「快上頂樓!」
信號中斷了。
這件事情是她一生中無法磨滅的傷痛。她不願再提及,十幾年來她一直試圖忘記,嘗試著用母愛去掩飾累積在自己心底的內疚和罪惡感。這件事她從未對別人說過,她注視林淼淼,呼吸變得急促而短淺,喉嚨發不出聲音。
「它是不是這棟教學樓的設計圖呢?」他疑惑地說道。
但再撥一次也只是同樣的結果。
家長們面露錯愕的表情,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目光打量著曹媽媽。
曹雲海的病情好像更加嚴重了,他的臉比紙還要蒼白,咳嗽得有氣無力。
張子朗對身邊的梁老師說,又回頭看著林淼淼,笑容乾巴巴的,既沉重又恐慌。
張子朗抬起頭,困惑的眼神掃向身邊的每個人。
大家都睡著了,卻有一些人爬了起來。
尾隨跑上樓頂的人們驚奇的發現,天空中並不只那五架直升機——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多,起碼超過五十架——滿天空都是那種金屬飛蟲的振翅聲,他們集中在一起會讓你變成聾子。此時,它們卻在忘四面八方逃逸。這種景象會讓你想起好萊塢電影里所描繪的世界末日。你無法不這麼想,顯然這座城市的居民正在逃離這個地方。他們會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又或者,整個世界都已不再安全了。
可好似沒有人能保證這一切。
這已經是新的一天,白霧早就散去,天空也出乎意外地格外澄明。一片晴朗的藍天,拋棄了晦澀的暗灰色澤后,卻讓人有種更加不詳的預感。
戴太太驚喜地狂呼,但語句含混不清。她手舞足蹈起來。
一直在地下室里到處翻找的葉爍忽然回過頭來,看著大家說道。大家頹喪地看過去,一聲不吭。誰也不知道葉爍在找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麼,他只是保留著求生的一絲意志,找找尋尋。彷彿希望是一個有具體形狀的物品,無意中被遺棄了,幸運的話,就在眼前出現。
「我們有救了!有救了!」
「是我。我們曾經認識過,你們不會忘了吧?那年我們一起做過的壞事……」
神聖的時刻。鏡頭如停止一般。星球彷彿都定格在孤獨的宇宙中。
林淼淼走過去,摸了摸曹雲海的額頭。
「我說。」
可以找到大量的治療摔傷,治肚疼,治胃絞痛的任何其他藥品,卻偏偏沒有退燒藥。如果這是巧合,這樣的巧合未免太不合情理—醫務室怎麼會連最普通的一種藥品也沒有準備呢?這不是巧合,而是故意而為的把戲。
「不!」戴太太堅定地說,「不是鬼魂!比鬼魂更可怕!」
圖紙上所標示的門就在這間地下室里。藉著還算明亮的燈光,梁老師卻沒發現四周有什麼顯眼的門:「是不是畫錯了?」
她愛憐地看了一眼懷中的兒子。用手撫順他散亂的頭髮。
那個男孩現在神志不清了。他躺在曹媽媽的懷抱里,稍稍翻起白眼。
「這所學校,應該有下水道什麼的吧?」
已經顧不上吸煙有害健康這個忠告的梁老師把煙嘴夾在手指縫裡,又走了過來。
他盡量壓抑自己興奮的心情。他感到一絲希望,但是前幾次希望重燃時,很快又熄滅了。所以,他謹慎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以免令大家再次遭受希望落空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