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警報聲又是怎麼了？那些直升機，還有警車進來前突然塌下的大坑……」

而此時，梁老師也彎下腰把斧頭撿在手裡。這兩個密謀的男人隨時可以大開殺戒，把所有人都殺死在這個地方。林淼淼也是和他們一夥兒的嗎？看樣子不是，因為她也惶恐地和大家靠在一起。

兩行熱淚流過了我的臉頰。我想，我終於明白小寶為什麼會原諒這些家長了。

他們的幻象在他洶湧的淚水中模糊了，又悄悄隱去。

「是我媽媽。」

顧不上他們了。林淼淼惋惜地回頭看了一眼張子朗，最後一個鑽進了地道。

戴菲菲抓緊楚瑜的胳膊。

「手機信號打不出去也是你在搞鬼？」

林淼淼走過小「墓地」，來到了爛得不成樣子的警車跟前。她看見老細的屍體，還有一個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卡在車窗的位置，死去已久。血跡染紅了一大片。

不會錯了。他就是小寶。儘管經過歲月的洗禮，容貌已改變不少，但她……不會認錯的。戴太太卻又很快低下頭。小寶有沒有認出她來呢？好像沒有呀。他是故意裝作不認識的嗎？

「哈，找到了。」

「他仍相信父母對孩子的愛。」

「媽呀！這是什麼地方啊？」

林淼淼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沉甸甸的黑暗。地下室的電力還沒恢復。她環顧四周，看見一扇門打開著，微弱的光線引導進來。

葉爍毫不畏懼：「我才不怕你呢。我告訴你，我現在就要通過地道回去。你要是敢攔我，別怪我開槍哦，我真的會！」盡量裝作盛氣凌人，他握著警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地道里沙土紛紛落下，大地在迅速地蓄滿比核彈還要厲害幾萬倍的恐怖能量。

家長們在客廳里坐好了，劫後餘生的他們這才算鬆了一口氣。有些家長憤憤不平地咒罵起來。

揭露實情，開啟往日的秘密之門。張子朗說：「小李、老細、阿蟲，還有這輛警車裡的小黃，他們都是跟我們一起逃出去的同伴。二十年前，我們就在這所香雲小學里讀書。」

「別」林淼淼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大地發生一陣晃動。

「可是……小李、老細、阿蟲他們都死得那麼離奇……不像是被人殺害的呀……」

反駁呀！哪怕一句也好！

我走到窗邊，站在窗前，我看見樓下的學生們正在興高采烈地歡呼——一輛輛載滿災民的軍車正慢慢地開回來。

張子朗呼喚著那些仍在黯然神傷的學生們，他把他們推向地道的洞口，而家長們早就迫不及待地要鑽進去了。

他的坦白縱使令人吃驚，但仍有許多疑團未解。

「哇——」聽到戴菲菲的叫聲，大家都回頭去看。

家長們大驚失色，步步後退。他們害怕我會要他們的命吧。

該死！警槍到了他手裡！

破爛不堪的教學樓，彷彿面目滄桑的老者在向世人沉默地哭訴它所見證的慘劇。

「自殺的。他們也是我們的同伴。」

家長們的呼喚在我耳邊遠去。

氣氛沉默而壓抑。

「可是……可是……」

家長們嚇得往後倒退一步，他們總算想起來了。這個女人，二十年前跟他們一起拋棄了香雲小學的孩子。

通往馬路對面的天橋也斷塌了，但這種時候大可放心地橫穿馬路。林淼淼帶領大家，向熟悉的街口走過去。

「因為我們都是特殊兒童。身體有缺陷。」張子朗平靜地說，「所以，我們被他們理所當然地拋棄了。」

「它就要來了！」他的眼睛忽然充滿了絕望，嘴唇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只見教學樓居然出現了一條可怕的裂痕，黑色的裂痕劈開教學樓。幾乎所有的玻璃窗都震碎了，窗框受到可怕的擠壓力而扭曲變形。儘管教學樓看起來還沒到搖搖欲墜的地步，但難保它會什麼時候轟然倒塌。想必災后也會被拆除重建吧。

「沒關係。」林淼淼忽然想到了什麼，急著問，「你說的那個惡魔到底是……」

學生們又一次驚愕了。從表面上看，張子朗和梁老師跟平常人差不多，他們有什麼缺陷呢？但學生們對特殊兒童實在了解甚少，他們對特殊兒童的認識只停留在最淺薄的層面。弱智兒，腦癱兒，或者別的什麼，但這些都不是重點。

「我錯了……」

張子朗淡笑，默認了。

「怎麼會有學校在地下啊？」端木村對此十分疑惑。

梁老師笑了，行屍般得笑，飄蕩在他亦青亦白的臉龐上。他深邃的眼瞳里突然射出一抹狡黠的目光，幽幽地圍過來。

「張老師，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林淼淼不禁心感萬幸，她跑出教學樓，才發現地震的破壞力多麼驚人。半座校園消失了，草坪、水池、籃球場什麼的通通陷入了那個地坑裡。林淼淼跑過去ｒｅaｄ•９９ｃsｗ•cｏm，看到地坑被填平，成了一塊巨大的凹地。

林淼淼注意到張子朗注視著戴太太的表情有些奇怪，但很快又恢復了自然。

這裏一個個墳墓，盛大地展示出黑色的死亡。

「不止你，你們也見過我媽媽。」

「那他們是……」

「確實是老細……」他說著，然後又去檢查那個警察的屍體。屍體堵著車窗，駕駛座被擠壓得很厲害，他費儘力氣才拉開車門。

梁老師忽然抬起頭。

媽媽——

流著淚的女生，搖起母親的臂彎。記得小時候這雙臂彎的溫暖，耳邊還迴響著哪首溫馨的安眠曲。而此刻……心裏卻是冷冷的。

神主台上擺著一張女人的黑白遺照。

「你們看那裡！」楚瑜忽然叫了起來。她手指的方向，出現一輛摔得破爛的警車，地上還有一具男人血肉模糊的屍體。警車的警笛已經啞了，但還閃爍著紅色的亮光，如黑夜裡惡魔的紅眼。灑在地上的血跡經過幾天的時間，幹了，喪失了鮮艷的色澤，並向空氣中投放出它死亡的氣息。

當然，會有餘震的，但它們都會比第一次地震的強度要小許多。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媽，你們當年到底做了什麼？」

「張老師，我們一起走吧。」學生們含淚說道。

「你是為了報仇！為什麼不把我們全殺了？」

楚瑜大惑不解。她想，或許張子朗老師不是壞人，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傷害過這裏的每一個人。他只是個可憐的小孩罷了。背負著往日的仇恨，艱難地生存至現在。

葉爍晃了晃槍，直視那邊持斧的梁老師。梁老師一臉鐵青，黑沉著臉：「臭小子！別太囂張了！」

「他們當然不是被殺的。」

誰能想到那些人都是自殺的呢？既然如此，恐怕曾經發生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快跑！」

梁老師怒目圓瞪，手中的斧頭揚到半空，卻被張子朗制止了。看來，張子朗確實就是他們這群孩子的頭兒。梁老師也不經意地說出：「小寶……」

曾經，他們對這個男人心生畏懼，但他本性善良，學生們這時覺得他就像他們失散多年的親人。他們不想再次拋棄他。

他盯著那些家長，手指微顫。家長們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一臉蒼白。

「你讓我們走？！你不是要報仇嗎？」

張子朗和梁老師都已經長眠地下了，包括那些墳墓，包括一所叫香雲小學的學校……

樓梯間的腳步聲朝下方離去，林淼淼這才關上門。她拿了一把鐵鎖，鎖住了門。

「因為他仍相信父愛母愛，所以他原諒了你們。對我們來說，你們不是好父母，但是，對那些孩子來說，你們至少還是好父母。所以，請你們將遺忘在我們身上的愛，給予那些孩子吧。」

然而，張子朗卻點了點頭。「沒錯。紅線是我們設置的。」

「你……你……想幹什麼？」

我舉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就算他本是再大，也絕對沒有能力令整座城市的居民都逃命。

沒有人能進來，亦沒有人能出去。

地動山搖，混沌的天地駭然崩裂，光線在眼前慌亂逃竄，影子飛舞，恐怖的潮水一瞬間淹沒了所有的人。他們抱頭蹲在地上，牆體裂開的聲音驚悚恐怖，木架轟然倒下，雜物掉滿一地卻還在地上蹦蹦跳跳地鬼哭狼嚎。

葉爍也站出來：「請你告訴我，我的……」

什麼也沒有發生。

「別管他們啦！反正他們都死了！早該死了！還跑出來嚇人！」

但我聽到了夥伴們的呼喚越來越清晰。

「我們要去哪兒呢？」葉爍發問道。

她忍不住問。了解到張子朗並無傷害大家的意圖后，她也放下心來。

葉爍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你們要找的仇人就是我們的父母？」他看向自己的媽媽，，可她低著頭不敢正視自己，這說明她做賊心虛。

灰色的天空，是死神離去時拂盪的裙裾嗎？

眼睛紅紅的，被一種叫怨恨的情感抓出了血痕。那雙眼睛就像火山的缺口，洶湧著千萬年得熱度，終於在一瞬間噴發，灼傷了一些人。

學生們瞠目結舌地看著家長們。一直以來，家長們在他們心中可敬可愛的光輝形象原來竟是一場卑劣的假象。他們竟然拋兒棄女……

接著他又嚎啕大哭，淚流不止，多年以來的仇恨與愧疚零散成一片片薄霧，刺|激著他的神經。他想到了他那些凄慘的小夥伴，想到了那些噩夢般得日子……好友在身邊一個接一個死去，大人們離去的腳步聲至今迴響在心窩……他發過誓，回到地面一定要找那些人報仇！為自己，為夥伴們！

要是他們敢傷害她的學生，她就跟他們拚命！

真好，九-九-藏-書我們又在一起了。

「就是說嘛！他們這麼黑心，說明我們當初拋棄他們沒有錯！這種壞小孩，養了也浪費米飯錢！」

「你……你是香雲……香雲小學的……」

「是地震！」張子朗說道，突然緊張地看了一下手錶，「隨時會來到。大地震！比當年的地震還要厲害！政府事前預測到了，所以通過電視和廣播疏散居民。防空警報聲就是這麼回事！你們快逃吧！」

「我恨你們！恨你們把我們拋棄了！多少個夜晚，我都做同一個噩夢，我夢見香雲小學，夢到我慘死的夥伴們，夢到你們醜惡的嘴臉……我曾經想過報仇，但是，小寶原諒了你們！即使像你們這樣狠毒的父母，他也原諒了你們。」

「你他媽的到底是誰？！」葉爍怒視著張子朗。

「大家有沒有事？」她問道。聽到好些回答的聲音。大家似乎沒大礙。

「沒錯。我也是那群孩子當中的一個。我叫三水妹。」我低低地陰笑起來，我站了起來，手裡握著鋒利的水果刀，朝那些臉色蒼白的家長慢慢走過去。

「這不是真的！媽，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你們應該知道這裏死著什麼人吧？」

「哪個墳墓埋著我的哥哥或者姐姐？」

它發出無比凄涼的哀鳴。

「讓我告訴你吧。」張子朗說，「他們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孩子，讓他們在這個地坑裡等死。」

上了樓，林淼淼打開自家的門。等家長們進去以後，她卻轉過身去對學生們說：「你們聽到了沒有？」

「竟然是如此！」

其他人陸續從教學樓里走了出來。學生們看起來還好，只是有幾位慌忙逃生的家長撞破了鼻子或者嘴巴，血跡斑斑。

我望向樓下的學生們。此時他們多麼高興，正在對軍車上的一對母子揮手示意。我忽然意識到，那對姓曹的母子，一直用親情的微光照耀著我黑暗的人生，用溫暖的力量遏制了我的罪惡之心。

記憶太巨大，不是輕易就能被時間抹去的。

「這個地方不好嗎？」他重複地說，突然狂性十足地瞪視著大家，「你們都應該來到這個地方！看看死在這裏的人！他們可都是你們的親人哪！」

「不！」他堅決地搖搖頭，「我要留在這裏，跟我的夥伴一起。這裏才是我們的歸宿。」

張子朗聲音顫抖著，他顯得很害怕，好像那惡魔已悄然而至。

「他的墳墓在那裡。我們以前叫你哥哥矮仔。」張子朗好像早知道葉爍要幹什麼，他憑著多年前的記憶，指向其中一座墳墓。他很驚訝，經過這麼多年，他還清楚記得這些墳墓的位置。

正好可以從那裡走出去。

楚瑜走到那座墳墓前，跪在地上，她看到一根繩子，小心翼翼地拉出來。果然是一個很舊的哨子。她愛惜地將哨子擦乾淨，放進口袋裡。她決定把姐姐的遺物永遠帶在身上。

當這個秘密被揭穿了，他們又有何顏面面對他們的孩子呢？

那麼——

原來如此。如今的紅線只是當年的噩夢重現。它本身只是一條普通的線，然而，張子朗卻巧妙地將它變成一條禁忌之線。只要越過紅線的人就會死，先是小李，然後是老細、阿蟲。通過這一連串的事件，人們就自然而然認為紅線是怪物的圈套。

高架橋斷掉了，來不及撤走的汽車半個身子掛在斷緣。每隔一段路，便能看見一座斷裂的天橋。公交車牌、燈柱，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高空掉落的巨大廣告牌，某個女明星仍在賣弄她那庸脂俗粉的微笑。

「什麼」有聲音嗎？遠處似乎真的傳來什麼聲響。

「誰知道啊！總之，這裏應該不是什麼怪物的巢穴。」

大家驚恐地四處張望，或許會發現一頭巨大的怪物齜牙咧嘴地站在身後……然而，什麼也沒有。一片白光從頭頂僵硬地打下來，烘托出幽暗的空間。黑暗中保持著陰險的靜謐，墳墓的臉，好似地獄的冤魂正在發出凄慘的哀號。

女生忍不住哭出來。楚瑜抹去眼角的淚水，但新的眼淚又迅速地流出來。

「沒錯。當年的香雲小學校門口就有一條紅線，誰要是越過紅線，就會受到懲罰。我們也想讓你們試一下被紅線關在學校里的滋味兒。」

「你……你指的是那些學生就是……我們？我們？！」

令張子朗感到惋惜的是，家長們依然沒有任何表示。二十年前他們拋棄了親生兒女，二十年後他們仍羞於與他們相認。他嘆了一口氣，忽然又笑了。有些人拋棄了親情，有些人又將它撿了起來。

「小寶！」他們笑著說，「謝謝你。」

林淼淼轉過身來，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

「因為它要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我只是想帶他們來看一下我們的夥伴而已，也九-九-藏-書想讓他們體驗一下我們當年所受的痛苦。」

「別傷害他們！」張子朗喝道，「如果我們這樣做了，又跟當年拋棄我們的父母有何區別？」

傷感侵入了她的心，累積出漫長的悲涼。她抬起手，去抹那恍然落下的淚。

地震就要來了。

「是你們！是你們害死的！」他控訴他們的罪狀，「是你們扔下我們不管，讓我們在這裏等死！」

「你……你……是小寶？」

一個個小墳墓，密密麻麻，佇立在眾人面前。墳墓背後，是一棟裂痕累累的樓房。

「梁老師，你的斧頭再厲害，也比不過我的槍快吧？」

「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紅線什麼的，都是你在搞鬼？」

「他媽的！那幾個人可把我們嚇壞了！害我還以為死定了！沒想到是那些傢伙的爛把戲啊！」

結束了嗎？

很久很久之後，所有聲音都停止了。

聽到這句話，人們兩三秒鐘后才反應過來，無不表示震驚。葉爍退後幾步，不敢置信：「老師……老師……你和梁老師是一夥兒的？」

根據地震局的預測，這次地震會在午後發生。一旦地震來了，身處地坑裡的任何人都不會有機會逃出去。

小寶在我的眼前出現了，還有低B瓊、啞妹、矮仔、常健康。他們牽著我的手，一起飛向天邊那一抹有光的地方……

「媽媽，你為什麼不管我們的哥哥姐姐呀？」

「誰？誰呀！它是誰！」

「怎麼？你們覺得這個地方不好嗎？」

路上，頹敗的場景仍在蔓延。

「我還要你們斷水斷糧，就跟我們在地坑裡的遭遇一樣。」

「喵嗚——」

紅線外沒有神秘的怪物在等著捕獵他們。這個危言聳聽的禁忌早已隨著這場地震煙消雲散。

通電線路被撕扯，地下室的燈光啪地熄滅了。

「什麼惡魔？」林淼淼緊張地問張子朗。

「你們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別問了……」葉媽媽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兒子，內心十分痛苦。

學生們迷惘著，大人們也困惑不已。弄不清這地方到底出了什麼事。

「別擔心！Miss林，我不會傷害你們的。」張子朗看出了林淼淼心中的恐懼。也難怪，倘若朝夕相處的同事竟然是一場恐怖陰謀的幕後黑手，她又怎麼敢再相信他呢？而且，現在他手裡還握著警槍，這絕對不會讓人感到安心。

梁老師冷笑一聲：「你們沒想到我們會從下面逃出來是吧？別說你們！就連我們也以為自己死定了。然而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沒有被活埋，地塊擋住了那些泥土，為我們保留了一些生存的空間。我們不能從上面出去了。小寶告訴我們，挖地道逃出去。我們用了半年的時間，為了挖這條地道，我們有些小夥伴活活在地道里累死了。我們就忍著淚把他們的屍體拉出去埋葬。後來，我們挖的地道幸運地碰上了正在建這所中學的施工隊。他們本來正在修下水道，鬼使神差竟然打穿了我們的地道，於是我們才被人救出來。」

林淼淼朝門口走去，走得很慢，腳下不時地踩到地震中散落的雜物。總算順利，她走到了地下室門口。她發現教學樓大廳狼藉不堪，玻璃碎片觸目驚心地散落一地，天花板布滿裂痕，水泥剝落的地方甚至可見裸|露的鋼筋。

「你們忘記了嗎？二十年前……」

他像個孩子般哭起來。方才還面目猙獰的樣子如今卻凄涼得惹人同情。他悲慟欲絕，不停地呼喚著同伴，但是沒有人回答他。他彷彿在召喚遠在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大家心情異常沉重地注視他，他哭泣的肩膀劇烈地顫動。

「那年發生了一次地震。」張子朗目光轉到她的身上，他仍是那種身為老師的和藹臉色，楚瑜難以相信她所敬愛的張老師竟是一切的幕後黑手。他繼續說，「那次的地震中，香雲小學陷入了地底下，很多孩子死了，但有些還活著。之後的事情梁老師剛才已經說了。我們逃了出來。後來我們被送入了孤兒院，大人問我們的父母時，我們就說他們已經在地震中死了……長大后，我們每個人都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可是沒有人忘記我們的過去，沒有忘記我們的仇恨。為了報仇，我進入這所中學當體育教師，因為我知道，有些就讀這裏的學生他們的父母就是我們的仇人。」

黑暗中好像打開了一扇門，射出一道強烈的光線，令一切罪過與醜惡無所遁形。家長們低著難看的臉，一言不發。他們又有什麼可反駁的呢？張子朗說的都是事實，而不是污衊陷害。因為他就是當事人。

「臭小子，你以為我不敢殺掉你呀！」

與時間競賽。頭頂的沙土落得更厲害，大地震隨時會爆發。通過那條小孩子挖出來的地道后，大家幾乎是在變九-九-藏-書寬的隧道里狂奔起來。在黑暗的隧道里，免不了有些人會直直地撞到洞壁上，撞得鼻青臉腫，門牙都掉幾顆。可他們連呻|吟的時間都不敢浪費，一行人驚慌失措地衝出洞口之際，地震來了……

地震過後，大家的確會回到城裡來的呀。

「為什麼？香……香雲小學會在地底下？」

他很有目的地在警察的屍體上尋找什麼。

林淼淼把切開的橙子放在遺照前，雙手合十。

「看看這裏！」

真信如此殘酷，學生們潸然淚下。伴在他們身邊的墳墓群中，其中某一座竟是自己的哥哥或姐姐的葬身之地。

她第一時間聯想到這莫不又是張子朗的陰謀？但是，既然他已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根本沒必要故弄玄虛了。

在山崩地裂的轟隆聲中蒸發成灰燼的光線飄然落下，世界的碎片慢慢恢復完整，恍如波濤澎湃的湖面在等待漣漪的消散。

他看著那些墳墓，彷彿在看舊時的夥伴，然後一行淚水順著眼角溢出。

「是學校沒錯。」葉爍插嘴道，「你們看，那些事教室，門口還掛著牌子呢，還有課桌……」

她不設防地朝張子朗走過去。他不會傷害她的。她知道。

「哇——」身後突然的驚叫讓林淼淼吃了一驚。原來是其他人也走了過來。戴菲菲不敢看屍體，楚瑜摟住她的肩膀。

「他們都死了……是你們害的！是你們！」

林淼淼走過這些家長的身邊。桌子上還有幾隻橙子，她拿了起來，用刀切開，然後走到神主台前。

這麼說，林淼淼不就是……

「你們終於來了！嘿嘿嘿——這裏歡迎你們！」

但是——

她穿梭在這片小「墓地」時，心裏湧出奇怪的想法。石堆里好像傳出小孩的聲音，這些悲慘的幽魂在向她哭訴著什麼。她聽不清楚，只覺得心驚膽戰，背脊已經冷汗涔涔。

「先去我家吧。」林淼淼指向前面不遠處，「我家就在那裡。」

面對他的質問，家長們心如死灰，比犯人俯首認罪的臉還要難看。他們不可能不記得這裡是什麼地方，雖然他們以前只來過這個地方兩三次，但是最後的那次，他們狠心地遺留了一些東西——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父愛母愛。

瘋了！他瘋了！居然說這裏的死人是他們的親人，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很久之前，我就應該死在這裏了。」他往後退了幾步，回到墳墓中間，與梁老師站在一起，「這裡有我的夥伴，我要去找他們了。」

很明顯，張子朗一直知道外面的情況，或許是通過外界的同伴，或者是通過某個藏起來的電視機收看到電視報道……總之，他知道一切。

惡毒的語句，對逝者的誹謗，來自醜陋的內心。它們在人性黑暗深處滋長，吸食了最糜爛最陰鬱的情感。而現在，它們掙破胎膜，爬了出來，全身沾滿黏濕的羊水。

他們都淚流滿面。

不可能呀！後來她又偷偷去看了一次，看到那個地坑被埋上了，所有人都埋在下面了，不可能逃出來！

他的表情不像在說謊。他甚至看了一下時間，似乎「它」將在某個時刻降臨。

林淼淼想想又覺得不對，校工小李和老細、阿蟲死的時候，張子朗就和大家在一起呀，他要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害那些人呢？這根本不可能。

落雨街一片死寂，街道一個人也沒有，居民都走光了，地上雜物亂扔，荒蕪的風從街頭吹向街尾。不可能搬走所有的家什細軟，這是一次匆忙的疏散，所以每家每戶都門窗緊閉，以防盜賊。

梁老師仰天怪笑，整個世界都在他的笑聲里飛快地旋轉，人們看著他那扭曲的臉心裏直發毛。一陣尖厲而古怪的笑聲過後，他卻又低下頭掩面痛哭。

學生們興奮地反身走下樓去。

然而，他卻心意已決。

女生們嚇得擁作一團，男生們不知所措。

「你們快走吧！」時間非常緊迫了。張子朗竟叫這些人趕快沿著地道回到上面去。

「你媽媽？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不……沒什麼……」

學生們走到他們親人的墓前，撿起那裡的遺物，或者只是一塊墳墓上的石頭，放進口袋裡。他們與他們素未謀面，但是冥冥中有一種深厚的兄弟或者姐妹之情像植物一般覆蓋了年輕的面孔。

她這個舉動觸動了其他同學。

走著走著，越來越濃的涼意纏繞住每個人的脖子，呼吸系統好像都爛掉了，連氣都喘不過來。天氣很暖，現在是夏天，但身體卻在發涼。

「這個吧。我們以前都叫她啞妹。」張子朗指向其中一個墳墓，「啞妹姓楚，我在她的墓前放了她生前常吹的口哨。」啞妹是在餘震中被砸死的。石頭砸破了她的腦袋。

眼前只有一片搖曳不定的漆黑。

「嗚嗚——夥伴們！他們來了！ｈｔｔｐｓ://ｒｅad.９９ｃｓｗ•cｏｍ我把他們都帶來了！」

不用再擔心什麼紅線。

「我也不知道。不過，看那棟樓，好像是學校。」

我轉過頭，看著那些羞愧難當的父母。

他得意一笑，轉過身來，手中已經多了一把警槍。

「這還重要嗎？」張子朗抿嘴一笑，滲著一絲痛苦，「我是誰早就不重要了。」他說，「我已經死了，很多年前我的靈魂就和我的夥伴們一同留在了這裏，我只剩一具臭皮囊而已。」

「這麼說，我們原本還有個哥哥或者姐姐？」

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好不容易走到了馬路邊。

林淼淼看了看腳下的紅線，內心十分複雜。

他說：「我的仇已經報了。我不會殺死你們，因為你們是我們的親人。我只想讓你們別忘了我們的存在，別忘了你還有個孩子，別忘了你還有個哥哥姐姐……只要做到這一點，我想他們也會含笑九泉的。」

一團黑斑被她的腳步聲驚動，迅速逃散。林淼淼看清楚這是前些日子圍困學校的那種黑蟲。它們蠕動著醜陋的身軀，飛快地鑽進石堆的縫隙里消失不見了。原來它們是一直生活在這個地坑的居民，由於某種原因，它們逃到了地面……

聽林淼淼這麼一說，其他家長也走了過來。他們覺得遺照里的女人確實有些面熟。

媽媽為什麼不說話呢？

始終沉默不語的戴太太這時突然驚愕地看著張子朗。她認真審視著這個男子，似乎認識他。但張子朗卻笑了笑：「有什麼事嗎？戴太太？」

「痛苦？」

「這他媽的是什麼地方呀？」

果然，這又是他們在暗中破壞。

楚瑜對此事十分不解。

「那是誰？」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戴太太不解地問，走了過來。

久不見天日的地方，直到此時才重新接受陽光的洗禮。封存的古老歲月，悲慘的故事又繼續未完的劇情，最後一個人從地道里鑽出來。

「為什麼你們不管他們？那是我們的親人啊！」

「是老細，還有那輛警車……」林淼淼說著，走過去，盡量避開那些類似墳墓的小石堆。

「Miss林！不要！」

林淼淼做傾聽狀：「你們聽！好像有車從遠處駛來的樣子！可能是大家開始回城了！」她高興地對他們說，「你們快下去看個究竟。我先把你們的父母安頓好。」

葉爍比其他同學都要大胆，他蹲下去，檢查了老細的屍體。

「你們還沒注意到嗎？」張子朗露出一絲詭的微笑，「這座城市裡的人都在逃命。」

這下面也許埋著誰的屍體吧。

他們朝市區走去，不說一句話，再多的言語也是擺設。他們並著肩，只要知道身邊有人，他們就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他們走出學校，沿著林蔭小道走向外面的大馬路，幾棵茂盛的樹木在地震中倒下，橫七豎八地躺在路面上。沒被震倒的樹木也半歪斜著，幾乎被連根拔起。

「我們出去吧。小心點兒，注意腳下！」

「我不會傷害你們的，或者說，我放棄了把你們殺掉的念頭！」

「三水妹！一起來玩吧！」

「Miss林，你在想什麼？」聽到楚瑜的問話，她只是笑而不答，抬起腳便走了過去。

他彷彿看見舊時的夥伴就站在各自的墳墓前，朝他招手。

「對不起，Miss林。無辜將你牽扯進來了。」他滿懷歉意地跟林淼淼說。

那個校名，好久沒在她腦海中浮現了，更別說從口中說出來。戴太太就像口中含著火炭，嘴巴顫抖不止：「你……你……怎麼……」

你們可以安息了。他在心中默念道。

而教學樓後面的實驗樓就沒那麼走運了。塌掉的樓體躺在操場上，把圍牆也壓倒了。

樓下那熟悉的水果店門外，空蕩蕩的水果攤上伏著一隻驚魂未定的黑貓，瞪著驚恐的眼睛注視著這群死裡逃生的人。

眼前的景象驚得他們說不出話來。整座城市滿目瘡痍，強烈的地震不偏不倚地在市中心爆發，並向郊區蔓延。市區那邊，那一片頹垣敗壁，裸|露在這塊枯萎的大地上。濃濃的黑煙，熊熊的火光，缺少的只有遍野的哀鳴。比任何好萊塢大片里的災難場景都要來得真實，來得迅疾。這一幕將刻入他們的腦海，成為不可磨滅的記憶。

「張老師……你……你到底是誰？」林淼淼擋在學生們前面，以保護者得姿態。

「張老師，你也一起走吧。」林淼淼對他說。

「你們快逃！」

家長中有人帶著悔恨的語氣輕聲說出這句話，算是承認了。

我不知不覺地流下了淚。我想起香雲小學里的夥伴們，以及我最好的朋友——小寶。我沒想到張子朗就是小寶，我不知道他也逃了出來。

而現在，他如願地將他們帶來了這裏。

如果這是一項豆腐渣工程，他們這些人肯定會被活埋在地下室里。

「當年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