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教室來的不是命令我寫檢查的體育老師，而是我們班的班主任蕪木。因為蕪木平時對上課毫無熱情，而對學生又表現出徹底的心灰意懶，所以他在學生中深受好評。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噢--！

「是讓你們寫檢查的，對吧？」

不知什麼時候，操場上光頭隊員們的訓練已經結束了，教室里只有女孩和我的活動筆發出的「咔哩咔哩」和「咯哩咯哩」聲在回蕩。

「噢，」我說，接著又問：「怎麼了？」

「寫檢查。」那女孩說。「讓我寫檢查。說是教室里還有一個人，一起寫。」

「那個，我，事情的經過我不太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六點不到一點，老師來到了教室。讓學生寫檢查的目的，並不是要督促學生進行反省，而是要給學生懲罰，放學之後不得回家。這時，女孩的檢查像是已經大功告成了，咔哩咔哩的聲音聽不見了。

我沒轍了，只得閉上嘴不再和她說話。我努力地回憶那位幼兒園同班的模樣，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也許，現在即使我們在馬路上擦肩而過，我也認不出她來了吧。不，可能真有這樣的事，說不定我們真的曾經在哪兒擦肩而過。我這樣胡思亂想著，心裏覺得有些傷感。

我笑了。女孩回過身去，鋪開稿九_九_藏_書紙，拿出活動筆，開始寫她的檢查，教室里頓時響起活動筆「咔哩咔哩」的聲響。說是寫檢查，但她似乎是在把一篇背熟了的文章抄寫在稿紙上，除了偶爾伸一伸胳膊、轉一轉脖子之外，她那握筆的手一刻都不停地滑動著。

女孩低下頭向蕪木鞠了一躬，然後拿起放在書桌上的書包，打開教室的房門。她在門口似乎遲疑了一會兒，回過頭來對我說道：

「同樣的事？」

我把寫滿假名字母的稿紙翻過來，在反面加上了「檢查書」的大標題，然後又寫了「我已經深刻地反省了」幾個字。但我覺得只有這幾個字，確實難以體現出自己的誠意，於是又在紙上添了「真的」這兩個字。

我把假名字母寫了三回半，終於覺得太無聊了，於是停下手來。

咔哩。咔哩咔哩。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用手支著下巴，攤放在面前的文稿紙上，一個字都還沒寫。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還準備寫下去。漸近黃昏的天空中飄浮著的幾堆魚鱗狀的積雲，似乎都現出不滿的表情。敞開的窗戶里，傳來了在操場上長跑的棒球隊員們的吼叫聲，他們的訓練像是快結束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問。

あいうえおかきくread.99csw.comけこさしすせそたちつてと……

「喂，誰讓你寫論文來著？這能算是檢查吧，這個？」

咔哩咔哩。咯哩咯哩。

「她是我幼兒園時的同班，叫什麼名字我已經忘了，但我把她的頭髮記得很清楚。那頭髮一直披過肩頭，垂到腰際那兒，陽光照在那上面，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實在太美了。所以，我想我戀上的肯定不是那女孩，而是戀上了她的頭髮。我的初戀，挺奇怪吧？」

一、二；一、二；一、二；一、二。噢--！

寫完一遍，女孩的手還在不停地滑動，於是我又從頭開始寫起。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嗯。」我說。

蕪木又長嘆了一口氣，而女孩還是用她毫無表情的眼神注視著蕪木。

蕪木沒理我，他直直地看著女孩：

「你是幾年級的？不是三年級的吧？」

「我說，來這兒幹嗎？」我問道。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還留有女孩氣息的空氣，說道：「都是些不想讓骯髒兮兮的中年教師知道的事情。」

看樣子她不會再搭理我，於是我只得死了心，合著她的「咔哩咔哩」聲，開始書寫假名字母。

「完全正確。」我插嘴說。

「好，好，行了，我知道了。」蕪木說著，嫌麻煩似地擺擺手，「得了，都回去吧。不過，可九-九-藏-書別再犯第二次噢。」

「這可說不準。」

女孩沒回答，看樣子她真的在認真反省，專心致志地寫著她的檢查。

星期四下午放學后，陰森森的教室，我和棒球隊的那些光頭隊員之間的單向連帶感。

突然，教室的門被打開了，我把剛到嘴邊的第N個三、四又咽了下去，吃驚地看著闖進門的女孩。但那女孩好像絲毫沒有因為我在教室里而吃驚，她微微點點頭算是和我打招呼，於是我也朝她點了點頭。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我拿著稿紙交給了蕪木，蕪木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他又把眼光落到了女孩遞上的文稿紙上，這下，他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寫了嗎？」

「是嗎。那好，再見。」

「啊，是啊。嗯，已經不早了。」蕪木說。

她機械般地說完這些，又鞠了一躬，走出了教室，她那飄逸的黑髮消失在教室的門外。我一下子覺得教室里變得有些黯淡。教室里只留下我和蕪木兩人，我們就像是搞錯了返回後台的時間，傻乎乎地被留在舞台上的兩個小角色。

「可以回去了嗎？」女孩說。

蕪木的眼睛從女孩走出去的那扇門，移到了我的身上。

蕪木又在我頭上拍了一巴掌。

「是的。」女孩也點頭回答。

「參加什麼興趣小組了嗎？」

星期ｒｅａd•９９cｓw•ｃoｍ四下午放學后，一個個排列在文稿紙上、毫無意義的假名字母，我和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之間的單向連帶感。

女孩看上去像是班長一類的人物，怎麼也會落到放學后寫檢查的地步，這讓我感到興趣盎然。女孩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動手打了老師。」

「你看，現在的女孩，都把頭髮染得亂七八糟的是不是？那樣，我最討厭。我想這一定和我的初戀有關。因為我的初戀女孩，她長著一頭非常自然美麗的頭髮。」

「我動手打的，是我們班的班主任三宅老師。不是用拳頭，而是打了他一巴掌。我是二年級的，沒有參加興趣小組。非常感謝你誇我的頭髮。還有，我認為你的初戀很精彩。」

「說得太精彩了。」我伸出手，要求和女孩握手。「和我一起轉入地下吧，讓我們和現有體製作鬥爭。」

女孩說。蕪木的一條眉毛豎了起來。

「你們說，這能算檢查嗎？這個？」

「老師讓我把自己所想到的，坦率地寫下來，所以我就這麼寫了。」

女孩如此乾脆地斷然拒絕，讓蕪木顯得有些不安，他放低聲音問道：

「你的頭髮，可真漂亮。」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嘿，我說，你打的是誰？」

「對方說了非常沒有禮貌的話。」女孩說。

女孩沒看我伸出的右手，蕪木在我https://read.99csw.com頭上拍了一巴掌。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還有，你。」蕪木說著，念起了女孩寫的檢查的題目；「關於終身雇傭制崩潰后高中教育的現狀。」

我隨著他們的吼聲，輕輕地加上三、四：

あいうえおかきくけこさしすせそたちつてと……

「怎麼回事？」

「但是，動手打人總是不對的。」蕪木說。

「原來如此。這確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一拳？要不是一巴掌？」

「沒什麼事。」

「請你不要因為我打人而批評我。」女孩一臉嚴肅地說道。「我應該突然一把將他推下樓梯，或者放火把他的家給燒了。但我沒有這樣做，所以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頭髮？初戀？」

蕪木看著我，嘩啦嘩啦地搖著我的稿紙。

我從沒見過那女孩。黑色的長發，細長的脖子，還有一對沒有任何表情的眼睛。也許是因為她長得太漂亮了，以至於她穿著校服走進教室時，看上去顯得有些不自然。我想，如果她身著名牌服飾出現在什麼時尚雜誌上，一定會讓人覺得更自然些。

「如果對方再對我做同樣的事，我也會同樣地反擊。」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咔哩咔哩。咔哩咔哩。

「莫不是被好色的中年教師摸了屁股？」我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她說著，在離門最近的課桌前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