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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日子 第二章

晴朗的日子

第二章

「不,這是區別。要不,」安井露出不懷好意的眼神,說,「要不就是你確實對那女孩有意思,不希望神部君和她親近?」
「你和神部君可以不算在內。」
神部抱著膝蓋,身體開始搖晃。當出現了不合自己心意的事,神部總是這樣。接下來,他還會發出嗚嗚的呻|吟聲,再往後,隨著呻|吟聲,開始舞動雙臂,等到這也做完了,他一下子就像電池用完了似的,突然一動不動了。這時,無論是踢他撞他、將他雙手反綁倒剪十字,神部的身體決不會再動一動。神部的這種反應,倒是讓那些充滿嗜虐心的男生們,變得興趣索然、垂頭喪氣,不知道神部自己是否也明白這一點。
神部和人說話,基本上只簡單地說個把單詞了事。他本人說完便拉到,別人可摸不著頭腦,單詞以外的部分,聽的人只能靠自己的想象來推測。我和安井早已習慣了,所以馬上明白,他的意思是:「對不起,褲衩,我看見了。」他把「我看見了」給省略了。
「行了,知道了。」我說著站起身來。「不過要是被拒絕了,那可別怨我。別把身子晃個不停,也別嗚嗚、嗚嗚叫喚個不停。要把你小子從別的世界拉回到現實世界,可是件相當費力的事兒。」
「這個二尾子,實在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對高中三年級的公狗來說,那都是一個意思。」
神部又將腦袋點了三下。這回他用直勾勾的眼光盯著我。正在這時,午休結束的鈴聲響了,我想起下一堂課是數學課,一下子覺得一切都是那麼麻煩。
「安井。」神部說。
「是嗎。」
「未成年人不得抽煙,是因為那樣有損健康,大家都是這麼解釋的。但那是胡扯。在日本,自戕行為基本上是不會受到懲罰的,即使做了對身體更有危害的事兒,比如割破自己的手腕之類,需要受什麼懲罰?但是為什麼抽煙就不行呢?其實這純粹是社會秩序的問題,是社會的全體在顯示它的意志:未成年人叼著香煙到處閑逛的社會,那樣的社會是難以接受的。也就是說,我們用從社會獲得的常識來加以考慮,抽煙其實並不是罪惡,你想抽就抽你的去吧。但是,那些有違社會意志的行為,不應該在大庭廣眾面前去做,這是社會一員應守的規矩。如果做了那樣的事又被發現了,那就必須道歉,如果需要受到懲罰,那就應該甘心受罰。我是這麼認為的。」
「哪有這回事。」
「嗬,原來你喜歡的女孩,是這種類型。」
「真是簡明扼要。」
安井伸出手用力揮了一把,很開心地笑開了。
「二尾子這回可算丟人現眼了。」
安井朝天仰著腦袋,嘎嘎笑了起來。
「嗯,二年級的,轉校生。你認識?」
「這對二尾子可算不上什麼,那傢伙兩年前被一個剛入學的女read.99csw.com生揍得,那才叫慘呢。」
「是啊,那也是有人造謠。」
「得了吧,還是只童子雞,說什麼大話呢。」
「嗨,」我對那雲層說道。「我說,我們好像在哪兒見過吧?」
安井是不是有過男人,我不知道。我也從沒和她說起過這些話,因為這樣的話我不知道從何問起。每天晚上安井都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四處遊玩,所以大概沒人會認為她還是個處|女。但是,我怎麼也想象不出,安井和男人抱在一起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情形。安井絕對不是醜八怪,如果找對了角度,還稱得上是一個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但是,只要一想象和她裸體相呈肌膚相親,就會讓我感到恐懼。毫無理由,那只是單純的恐懼而已。有時我想,如果有哪個男人和她睡覺,那麼這個男人一定比她年長許多,而且性格相當怪癖。
「不過是父親偷稅漏稅而已,不應該對子女搞歧視。」
「怎麼了,這不挺好?你有興趣?那我就索性把它脫了吧。」安井說。神部嘟嘟嚷嚷地說了聲「不要」還是什麼的,走到我身旁,彎腰坐了下來。午休時間特意爬上屋頂,神部一定是有話要對我、或者對安井說,要不就是對我們兩個人說。可是,安井不像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也看不出他有不知如何開口的猶豫。他只是坐在我旁邊,兩手抱著膝蓋,直瞪瞪地眺望著前方。不知道他注視著的,是屋頂欄杆前方的那片住宅區,還是住宅區對面那個露出一個腦袋的輕軌車站。
神部就像承蒙上蒼賜予的預言家那樣,用心醉神迷的眼光盯著安井,然後又將同樣的視線轉向我。
「那倒也是啊。要說不是她的罪過,也確實不能算是她的罪過。不過到二年級為止,一共死了四個人,所以很多人都說三道四的,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管是對校長、理事長,還是對小混混們的頭目,一律都直呼其名的安井,卻稱神部為「君」。我想她不是叫給神部聽的,而是叫給旁人聽的。我和神部君是朋友,誰要是欺負神部君,可給我小心點兒。這是安井表達她善良一面的奇特方法。我並沒有問過她,但只要想一下,對我也是直呼其名的安井,為什麼要對我飼養的短腿獵犬帶上敬稱呢?所以,那其實也並不難理解。
昨天,有個女孩和你一起被關夜校了吧?
「那事兒,確實是個謠言。」
「如果真是她殺的,那肯定早就被逮捕了。」
「真正的公狗,對他們來說,漂亮也好醜八怪也好,只要那地方有個洞,那都是一個意思。」
神部又點了三下腦袋。
「嗯,沒勁。」
「我只知道你生活的那個世界好像比我的複雜。」
「什麼?」安井問。
是這話吧?
我這麼一說,安井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九九藏書
安井蹲下身,俯視著我的臉。她是我們隔壁班的,純粹的不良少女。從一年級開始,午休的時候,我們一直躲在教學大樓的屋頂抽煙,算得上是煙友。
「我不知道二尾子為什麼會對她說那些話,但學校里的其他老師,據說都被那女孩搞得神經很緊張。」
我這麼一說,安井放聲大笑起來。那是在兩年前的開學典禮上,安井對準綽號叫二尾子的三宅的下巴,來了一個華麗的左勾拳,竟讓二尾子在全校學生面前背過氣去。原來二尾子是想儘早在新生中樹起教師的威嚴,所以看準了在那年的新生中顯然最有反抗性的女生安井,一把抓過她的頭髮,大喝一聲:「不許在學校里輕狂。」他說得並不錯,只是如果他想顯示他作為一個老師的氣魄,那應該事先調查清楚:眼前的這個女孩,在初中時代,曾在市立蓮見台初級中學創立了第一屆拳擊隊,並且擔任過第一任拳斗部部長,初三時手下曾率領過五十多個男學生。
「別誤會不是那意思,」我向雲層辯解道,「算了,以後我們說不定還會在哪裡見面的。」
「有時候我真的不太理解你。」
「正在深刻地反省。」
「那是誤會。」我說。
「那也是啊。警察肯定會調查的。但是四個人都死於同樣的方式,總讓人覺得蹊蹺吧?所以在她以前那所學校,都傳說那四人是被她用咒語給咒死的。誰讓那女孩懷恨在心的話,就會遇到鬼魂作祟。」
安井笑了,她改變了話題:
「她父親,原來是鎌倉一家很有歷史的寺院的住持。因為能力太強了吧,她父親開始獨立召集信徒。最初是佛教研究會那樣的集會,後來漸漸發展成一個類似新興宗教的組織。那不,有人參加,就有了錢。半年前她父親因為偷稅漏稅被逮捕了,那消息好像還上了報紙。所以,他們家在原來的地方呆不下去了,她母親帶著她搬到了這裏。」
「也?」神部說。
「啊,是嗎。」
「二尾子也就是這個挨揍的命。」我說。
「什麼?」我問。
「嗯。」
「你一個人在這裏自言自語?你臉色好像不太好唉。」
我聽到動靜,朝安井那兒看了看,只見安井仍然躺在那裡,抬起了頭,朝自己腳尖方向張望著。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到神部站在那兒。那是和我同班的一個男孩。在二年級以前,神部在學校一直被人欺負得厲害,三年級時班裡換座位,我們兩人成了前後座,開始交談。自那時起,那些用來對付他、狂風暴雨般的折磨手段,一下子全消失了,變得風平浪靜了。當然,那些愛欺負人的男生,不是看我的面子,而是看在安井的面子的份上。我和安井的關係很好,而安井又是君臨在全體女生之上的女王,上了高中的男生們,都小心翼翼地盡量不read.99csw.com讓女生們討厭自己,更不用說讓他們去和那些女生作對了,這他們死都不會幹。而我和安井之間,除了初中時是同一所學校之外,又找不到任何共同點,這似乎讓那些欺負神部的人覺得有些不安。也有人造謠說,我和安井早就「好上了」。
「怎麼了?」我又問道。
求你幫我問問那女孩,做我的模特兒行嗎,對吧?
不愧是君臨在學校所有女生之上的女王,安井的手裡總是掌握著各種各樣的情報。
「那又怎麼了?」我問道。
昨天?是說我昨天被關夜校的事兒?
那雲層我以前好像也見過,厚厚的、渾圓的形狀,非常性感。
「沒有。」
聽她這麼說,我認真考慮了一會兒。
「在學校抽煙,和讓你寫檢查你就老老實實地寫,這兩件事在我的頭腦里實在難以共存。」
「早上,輕軌。」
「那樣的話,如果,那個,」我試圖抵抗到底,「如果神部被拒絕了,他也成了死乞白賴的異性騷擾者,然後被念咒遭報應,那怎麼辦?」
「不知道那女孩出手的時候,是不是也考慮過這些專業技法。」我說。我接著問安井說:「你認識那女孩?」
「昨天。」神部說。
「似懂非懂。」
「嗯。讓寫了檢查。」
「不,一起。」神部說。
「也?」神部又問我。
我轉過臉也看著安井,但安井不像是在開玩笑,也不像是在信口胡說。看安井的臉色似乎挺認真。不過,轉校生總是和風言風語一起來到新學校的。
「是啊,真是太精彩了,全班的人都看著吶,就那樣,啪地一巴掌。」
「那不就得了,對吧?」
「那麼漂亮的女孩,對她痴情的人肯定不少,其中有個把遭到拒絕便要死要活的,那也不希罕。但這能算是那女孩的罪過嗎?」
「怎麼,神部君也墜入情網了?」安井說道。
我胡亂地躺在那裡,聽到有人在我腳邊這麼說。那人走到我的腦袋旁,站住了。我側過頭去,對方穿著短裙,那短裙本來就短,所以她的裙底春光一下全暴露在我的眼前。但對方好像並不介意,當然我也不怎麼在意。這種事兒,只有換成偷窺之類,才會叫人感到興奮,如果是對方故意亮相,那根本讓人提不起勁。而且從那短裙里伸出的兩條腿,雖然還算修長,但卻充滿肌肉的質感,在讓你感到性感之前,先讓你體會什麼是健壯。
「日本是法治國家,即使還沒到成人年齡,殺了人還能公然逍遙法外,這是不可能的。關於那女孩的謠傳,如果追究到底,大概也就是虐待了附近的一隻野貓之類的事兒吧。」
「嗯?」
「昨天,又被逮著了?」
神部雖然沒參加學校的美術小組,但他愛畫畫。我和他聊上話,最初也是因為畫畫的事兒。那是上數學課的時候,我把油印的講義往後傳,一九*九*藏*書回頭,看到神部的筆記本上畫著畫兒。那是一幅很奇怪的畫兒,在幾何學的圖形中,畫著一個寫實的人物。我很仔細地觀看了一番,發現那幾何學圖形的一部分,原來就是黑板上畫著的二次函數的圖表。似乎是他在抄著黑板上的圖表的時候,突然來了興緻,便開始畫了起來。
「確實,那張臉讓人看了就想揍上一拳,」安井點點頭。「脖子細弱,下巴不堪一擊。」
「神部君又不是愛上了她,只是讓她做模特畫畫,對吧?」
「所以二尾子就抓著這事兒說開了:你父親是神仙,所以你以後也想成為神仙吧?你想做神仙就做你的去吧,但是可別在學校里召集信徒哦,在我們學校,賣淫行為和宗教活動都是禁止的。」
真像達利的風格,我隨口說了一句。其實我並沒有什麼高見,對達利的畫也不甚了了。讓我聯想起達利,也許是因為那天我坐輕軌去學校的時候,在車廂里看到了美術館的廣告,說是近期將要舉辦達利的美術展。廣告上達利那古怪的畫,和眼前筆記本上的古怪,我覺得有那麼一絲共通之處。
「是嗎?」
「那女孩看上去不像是個喜歡暴力的人,究竟怎麼了?」
安井這麼一問,神部連著將頭點了三下。
「讓那傢伙倒一下霉也不壞。」
安井說。神部馬上停止了晃動。
「四個人?」
早上坐輕軌,經常遇到,對吧?
「那四個人,故事都差不多。最初向那女孩求愛,被拒絕了,然後,在那以後的一段日子里,他們像異性騷擾者那樣,糾纏著那女孩,做些讓人噁心的事兒。就在鬧得越來越不像話的時候,那些騷擾者都突然從大樓屋頂跳下來自殺了。有好幾次,都有目擊者證明說,當時看到女孩和自殺的人一起,呆在屋頂上。」
「哈,作祟。」
雲層沒有回答。不行不行,這是初中生追女孩子的方法,我在心裏反省。
「模特。」
「可不是,那女孩確實長得很漂亮。」
安井在我身旁並排躺了下來,然後摸出煙點上火,抽了起來。自二年級的夏天開始,我曾經多次發誓要戒煙,但結果總是以失敗告終,直到三年級的現在,還是沒有戒成。
「褲衩。」神部說。
「不知道那女孩的事兒的,學校里大概也只有你一個人了。」安井皺著眉頭說道。「上個月剛從別的學校轉來的二年級生。自從她轉來的第一天起,學校里那些精力過剩的公狗就開始坐立不安了。」
「嗯,說是動手打了二尾子。」
「對不起。」神部開口先道歉。
安井沒作聲,看看我。
「說了她父親的壞話?」
「二尾子這次沒事的話,還算是幸運的。」
「嗨。」我對著裙底的黑褲衩兒,說道。
「不行。」我說。「動機不純。手段拙劣。真有那心思,那就該自己去明說。借口畫畫,讓人做https://read.99csw.com模特兒,這種手法太虛偽了。不能把藝術用在這種地方,這是在玷污藝術的靈魂。達利在的話也一定會這麼說的。」
但神部像是大吃一驚,抬起臉來。我還以為他生氣了,但接下來那一瞬間,神部用讓我大吃一驚的熱情,開始稱讚起達利的畫來。他好像忘了這是在上課,嘴角泛著白沫,不斷地羅列一個個單詞,而我一直衷心佩服地注視著我的這位同班同學的臉。但數學老師被激怒了,自己已經大喝了一聲,那學生居然還在起勁地說了不停。於是那個學生,以及和那個學生一起說話的學生,都被趕出教室,在走廊上罰站。即使站在走廊上,神部還是不停地誇著他的達利。第二天,我剛走進教室,便看到我的課桌上放著一本畫集,是達利的。我望了一眼坐在我後排的神部,神部抬起頭,只說了一句「真棒」。然後他又思考了好一會兒,結果還是將剛才那個單詞重複了一遍:「真棒。」就像一個拿出一張裸體美女照的小學生,有些自豪,又有些羞澀,露出斗膽犯了罪似的表情。真是個怪人,我心想。從那以後,我們有時便在一起交談。又過了幾個星期,就再沒人欺負神部了。
「那個,昨天還有另外一個人吧,和你一起檢查的?」
「這可了不得。」我說。「不過話說回來,以前的那個轉校生,是二班的永井吧?傳說她和以前那所學校的大部分男生都有染,還懷上過孩子,打了胎,所以在那學校呆不下去了。但事實怎麼樣?永井在和三班的荻原好上以前,還一直是個處|女。不分對象亂搞的,是她家的那隻花貓。」
安井用手搔了搔頭皮,笑了。
「這有什麼關係,你替他問一下不就得了。」
「也許,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聽說,在她以前的那所學校,發生過纏著她的男生自殺的事兒。」
「我只是說她漂亮,沒說喜歡。」
「你怎麼寫的?」
「所以那女孩至少會認出你的。」
「因為二尾子說了她父親的壞話。」
這可有些令人費解了。我看了看神部的臉,他還和剛才那樣,筆直地看著前方,只是臉蛋微微有些泛紅,是在害羞吧。
安井對著風,吐出一日煙,說道。
神部點點頭。
「神部君,他自己很難直接開口,對吧?就像遞情書之類,誰都會覺得不好意思,不是嗎?」
「這是歧視。」
「對高中三年級的公狗來說,這都是一個意思。」我說。
「不是為這,」安井說。「聽說,那女孩,在原來的學校殺過人。」
「她父親的事兒,你沒聽說?」
「讓我去問,我和那女孩又不熟,只不過昨天偶然在一起呆了兩個小時而已。」
「在那以前,是二年級的野村吧?說他得了毒品依存症,為了購買毒品到處偷東西。但是實際上,他只不過是在藥店里拿了一瓶力保健營養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