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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杜松樹 第七章

第二篇 杜松樹

第七章

這個女人一定知道些什麼。辛十牙當時就這樣想到,那種古怪的表情是無法偽裝的,雖然她很快就調整過來,但是那一剎那的真實被辛十牙捕捉到了。
「真的一點也不可愛啊。」樓曲萌站在操場上看著那些孩子,撅著嘴發出如此的感嘆。
「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實在是記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夏少元嘆了口氣。
「嗯,是的。」辛十牙迎合一句,相當言不由衷。如果非要在孩子和樓曲萌之中選一個來誇讚的話,他寧願選後者。
似乎的確有些方向了,辛十牙聽完后想。
辛十牙似乎早就有所準備,他並沒有去幫助夏少元,倒是在旁邊的樓曲萌嚇壞了,想要去扶一下他。
雖然被學校領導要求在家裡休息,但他還是在整理複習資料,可現在居然被警察傳喚,還要與這個看上去好似發育不良的高中生似的怪異傢伙對話,這些都讓夏少元覺得有種無法忍受的燥熱感,他覺得包裹皮膚的衣物彷彿都長出了微小的尖刺。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啊,又岔開話題了呢。其實當年夏老師沒打算那麼快去X中學,當帶完那一屆五年級的一個班的語文課程之後,由於暑假的時候出了一些事情,他不得不辭去職務,然後就消失了。好像半年之後他才回到X中學,應聘到了高中老師的職務。不過最近很久沒看到他了,實際上他五年前去X中學應聘時我都很擔心,那所中學一直以嚴格著稱,對學生如此,對老師的要求更是到了嚴苛的地步。」路雪說著說著,表情忽然嚴肅起來。
「究竟是什麼事情?」
「很簡單,我覺得您之所以記不起來那半年發生了什麼,並不是因為強制外力比如藥物或者受到強烈的腦部撞擊之類的原因,而是您不願意回憶起來,因為您的大腦很明確地知道這段回憶會給您的身體帶來非常大的傷害,或者會有不利於腦的事情發生。恕我直言,這五年以來您是否經常會有一些奇怪的感覺,比如經常因為同一件事物而產生令自己非常不快或者難https://read.99csw•com以忍受的反應?」
樓曲萌不再理他,只是盯著那些在操場上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梳著漂亮的髮型、穿著洋裝、氣質高雅如公子小姐般的小學生。
「不,不用了,我們只想知道五年前在這裏擔任過實習語文老師的夏少元先生的一些資料。」辛十牙拒絕了路老師,從口袋裡掏出夏少元的照片遞了過去。
「難怪了,我天天跟著這樣一個老古董的傢伙。」樓曲萌斜著眼睛看了看辛十牙。
「別碰他。」辛十牙擺了擺手示意著。
「哎呀,當時我也覺得奇怪,不過後來據說這個高中女生就是他學生的姐姐,所以自然認識了。好像夏老師和那個女生很相愛,不過這事情不知道怎麼被捅了出來,當事人雙方都很難堪,那個女生就是X中學的,後來退學了,而夏老師也被校長找來勸退了。不過半年之後他居然又應聘進了X中學,你不覺得太不可思議了嗎?發生過師生戀的老師,X中學居然收下了。」路雪彷彿在講故事一般表情誇張地敘述著。
「不不,只是一會兒。」樓曲萌微笑著擺擺手。
「哦,他啊。」路雪忽然感嘆起來,語氣里充滿了惋惜和略有些不屑的味道,這種複雜的感情讓她的眉毛揚了起來,而一邊的嘴角卻微微上翹,流露出想要笑卻用力壓抑的樣子。
居然是他?看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了。
果然是不能隨便表揚的傢伙,辛十牙冷哼了一聲表示不滿,但樓曲萌假裝沒聽到。
辛十牙愣了一下,隨即繼續問下去。
夏少元的嘴巴似乎被塞滿了一樣,他大張著嘴,努力想合住自己的上下顎,但是彷彿有什麼東西不停地從胃裡沿著食道翻湧上來,口腔里好像滿是那種經過牙齒咀嚼過後的半流質的肉類,還帶著些許蒜意。被牙齒磨得幾乎完全損壞的肉質纖維卻依然保持著絲狀樣子,微微刺|激著柔軟的舌頭,從舌根傳過來的壓迫感和腐肉的臭味讓夏少元噁心得幾乎無法忍受。他伸出手指下意識地想要將口腔里的https://read.99csw.com東西撥弄出來,可是什麼也沒有。他想吐,摳著喉嚨,但是什麼也吐不出來,反而因為刺|激弄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臉部也因為難受和恐懼而扭曲起來,眼淚沿著被弄得褶皺起來的皮膚四處流淌,如同癮君子發作起來的表情,和剛才溫文爾雅的樣子判若兩人。
又來了!
「還是等下討論皮膚保養吧,路老師可不可以多告訴我一些五年前在這裏任教的夏老師的情況。」辛十牙打斷了她們女性之間的共同話題。
「不知道,完全沒有消息,畢竟和我們無關,問多了顯得太八卦了。」路雪自嘲地笑了起來。
「那個女生後來怎樣了?」
那種模樣應該不會是裝出來的,剛才的談話似乎觸及了夏少元最薄弱的地方,他又好像條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強烈的反應。從這種大腦對身體的強烈保護的力度來看,在他身上發生的應該是讓他極為恐懼的事情。
「啊!你好年輕啊,五年,比我還大啊,可是你皮膚保養得真好。」樓曲萌完全忘記了來這裏的初衷,滿眼做崇拜狀,拉起老師的手盯著對方的臉蛋看起來,弄得路雪很不好意思。
「你沒有去看,當然沒發覺,你不覺得這些孩子過於成熟了么,那種彷彿大人般的動作和語言,最誇張的是那種眼神,幾乎看不到多少小孩子的天真了,他們就像一幫微縮的成人!」樓曲萌指著那些孩子嘀咕起來。
這所小學其實與X中學同名,作為附屬小學,這裏的孩子大多數都會進入X中學學習,所以說是直升也絲毫不為過。不過小學人數並不多,每個年級也只有兩個班而已,只是這裏的孩子大都非富即貴,即使年紀不大,他們的言行舉止也已經和其他階層的孩子有很大的不同了。孩子們看到辛十牙和樓曲萌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好奇和不安,他們對陌生人的來訪似乎習以為常,只有少數孩子調皮地打量著兩個人。這些孩子的反應讓樓曲萌相當奇怪。
「不會,只要愛學生,就是一位好老師。」樓曲萌替路雪九-九-藏-書打氣道。
夏少元有些獃滯地看著對面的傢伙。
「哎呀,聊著聊著就忘記正事了。其實夏老師是位很不錯的人,他雖然和我同時畢業,可是學識真的好豐富,所以他只呆了一個學期就去X中學做高中老師了。我就不行羅,只能教教小學生,不過也可能因為我喜歡小孩子吧。師範大學畢業卻做小學老師,好像有點蠻丟臉的呢。」路雪有些感嘆地揚起眉毛,長嘆了一口氣。
「這不很好么,我最討厭小鬼過於活潑了,你說他們是微縮版的成人,那只是因為你自己是放大版的小鬼罷了。」辛十牙毫不留情地諷刺道。
「你剛才不是說夏少元是位學識淵博的很厲害的語文老師嗎?」辛十牙問道。
「他在小學教書,怎麼會認識高中女生?」
「哦?你很了解小鬼嗎?」辛十牙背對著那些孩子看著校門外。
「對了,你不是說那個高中女生是夏老師一個學生的姐姐嗎?那個學生叫什麼還記得嗎?」辛十牙臨走時問道。
小鬼?樓曲萌忽然記起來了,一般來說沒有人會這樣稱呼小孩子吧,但是辛十牙不同,這個世界上除了高處,最讓他厭惡的就是小孩子,所以進來這麼久他始終不去看那些孩子。
「孩子們很可愛吧,這些孩子很聰明,也很聽話。」看來是老師了。短髮老師指了指那些操場上的小學生,樓曲忽然萌看到有幾個孩子也望向這裏,當他們看到老師指著自己后,眼睛里流露出很明顯的不快。
「當時事情弄得滿城風雨,那個孩子本來是很活潑開朗的,因為我和夏老師教的都是同一個班,所以他也算是我的學生吧,我記得他好像叫舒介一,一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子。」
「校長因為有事情沒辦法接待你們,我姓路,叫路雪,是這裏的老師,讓我帶兩位去教師辦公室休息一下吧。」路老師熱情地邀請道。
「當然可以,」辛十牙轉過臉對樓曲萌說,「送夏老師回去吧。」樓曲萌有點奇怪地哦了聲,和夏少元一起走了出去。
「究竟是什麼東西?」辛十牙看著夏少元read.99csw.com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那當然,可是X中學並不是單純以老師的能力作為衡量標準,特別是在他身上還發生過那種事情。」路雪的語氣再次出現了那種輕蔑,那種對夏少元的發自內心的看不起。
夏少元困惑地搖搖頭,他不明白這個話題與叫自己來有什麼關係。
「當然啦,我是和他一起分到這個小學的。」路雪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來,「我都在這裏呆了五年多了呢,不過比我來得時間長的大有人在,校長先生就在這裏教了二十五年的書了,他是這裏的第一任校長。」
「他和一位高中生相愛了。」路雪故作神秘地說。
「讓你們久等了。」這時候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和白色皮鞋的短髮年輕女孩從教學大樓走了出來。
「你真的不記得五年前在那所小學教完一個學期的課程之後的半年都做了什麼了嗎?」辛十牙坐在椅子上架著腿,雙手交叉合攏成拳頭狀放在膝蓋上。
樓曲萌停了下來,她相信辛十牙的判斷,於是去拿毛巾和熱開水。等她回來的時候,夏少元已經好多了,他整個身體癱軟在椅背上,仰著頭,彷彿非常疲憊。樓曲萌將毛巾和開水遞過去,夏少元低著頭說了聲謝謝,拿過了毛巾卻沒有接過水,他認真地用毛巾擦乾淨臉並且梳理了下凌亂的頭髮。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願意想起的事情吧。人腦是很奇怪的東西,我們經常會聽到一些醫學常識,比如感冒了會發燒,空氣不夠人會昏厥,運動後會出汗,但是您覺得這些真的只是如此簡單的1+1=2么?」辛十牙微笑起來,露出整排白得發亮的牙齒。夏少元有些不耐煩地搖著頭。
「看來路老師認識他?不過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樓曲萌好奇地問,因為看上去這位老師很年輕,至多也就是二十一二歲,好像剛從大學畢業的樣子。
去那所小學問問可能會有新的收穫吧,辛十牙本打算從夏少元口中掏出些什麼,卻無功而返,只能選擇從夏少元與涼笑、繪里她們最初相見的地方開始調查。
「如九*九*藏*書果沒事,我想回家。」
「對不起,我,我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路雪一下子被卡住了,她皺起眉頭,微微抬起下巴,想了好久,終於說了出來。
「完全不記得了。」夏少元很平靜地說。
辛十牙繼續問了些關於夏少元的其他事情,不過都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他打算向路雪告辭,路雪也很熱情地與樓曲萌告別,兩人彷彿一下子成了閨中密友似的,女人之間的友情實在讓男人難以捉摸。
「哪裡啦,你過獎了,可能是老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緣故吧,心年輕起來樣子也會年輕一些,我男朋友還經常說我像小孩子。」女性聽到恭維自然而然地快樂起來,最開始那種平民與警察之間的隔閡一下子消失不見了,辛十牙笑了起來,在心裏暗笑樓曲萌自來熟的能力倒是很適合做警察。
「看來在你的身上的確發生過可怕的事情啊。難道你真的願意讓這個病症困擾一輩子嗎?這是腦對記憶產生的風險規避,力圖忘記它是不現實的,無論將它壓抑到何處,不是照樣會浮現出來嗎?」辛十牙勸慰道。
「其實很簡單,這一切都是腦的命令,作為腦的容器——人的身體是無限制服從腦的命令的,感冒的時候腦對身體下達命令讓體溫上升以殺死病毒,空氣稀薄讓人昏厥以減少氧氣的使用量來延長存活的時間等候救援。總之一切的一切都是腦在控制,而唯一目的則是讓這個容器儘可能健康完整地運作下去,就好像寄居蟹一樣,腦對身體的命令既是保護身體,也是在保護腦本身。」辛十牙侃侃而談,夏少元則是一臉的費解,從外貌上看是老師與學生的兩人實際上卻彷彿顛倒了過來似的。
「那既然這樣,我也無能為力了,這種事情看來唯有靠自己了。」辛十牙一臉惋惜地說。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夏少元身邊。
「舒介一?」辛十牙機械地重複了這個名字。
為什麼他會知道?五年來,口腔里那種古怪的味道一直糾纏著自己,每當看見別人吃肉或者聞到肉的香味,自己的口腔里都會充盈著那種古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