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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四章

第二篇 杜松樹

第十四章

不知道多久了,米媛已經不太習慣有電話打進來了。以前,親友們還總打電話來邀請米媛出去遊玩,但都被龍古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了,大家也就慢慢知道了米媛不喜歡外出,只想獨自在家。那這電話是誰打來的?
「的確,如果這題維持著夏少元以前解釋的答案的話,倒也說得過去,現在的問題是——龍澤當日所答出的答案,既不是夏少元以前給的,也不是當日他所糾正的。」
米媛站在廚房,豎起耳朵聽傭人接起電話,她很好奇,但是身份又不允許她在傭人在的情況下自己去接電話,規矩有時候也很煩人。
至少,龍古是這樣告訴我的。
「打擾您真不好意思,我叫辛十牙,辛辣的辛,十顆牙齒的十牙,請務必記住我的名字。」
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了自信,因為他知道他所知道的足夠多了。
米媛盡量不讓自己顯出很有興趣的樣子,她稍微整理了下衣著,打開門平靜地對傭人揮了揮手:「看著湯。」
「我不太明白。」
「那讓我來解釋一下吧,實際上關於這道題,在臨考試之前的上午,科任老師夏少元曾經在所有班級都叮囑過,因為之前這道題的答案有錯誤。但沒想到龍澤這麼優秀的學生居然還是錯了,而且只有他一個人錯了。」
別人想告訴你的自然會說,不必問。別人不想告訴你的自然不會說,問也無用。這是父親在世時經常告誡米媛的兩句話。
米媛已經完全崩潰了。
「那一天就是舒介一失蹤、涼笑死於杜松樹林的當日,下午的考試我看過錄像,龍澤以流感為由戴上了大口罩,舒介一和龍澤的體形身高都非常接近,如果代替考試的話不認真鑒別誰也不會發現。這樣一來,龍澤不在場的時間證明就完全不成立了,更何況他為什麼要在考試途中讓舒介一代替,那幾個小時他去幹了什麼,恐怕這就要讓警察來探尋了。」
「下午見吧。」對方掛斷了電話。
米媛在發抖,她想說話,卻開不了口。
「這隻有一種可能,當日在考場上考試的並不是龍澤,而是失蹤的舒介一。」
「笑九九藏書話,這能說明什麼,也許是那孩子當時沒有聽到夏少元說話啊。」
「我知道,但不太熟悉,他和小兒好像是好友。」
「不要客套了,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米媛覺得有些熱。
「你到底想得到什麼?錢?」
「是的。」米媛盡量恢復自己的一貫冷靜。
是那個孩子!令人厭惡的名字,令人厭惡的長相,還有他和那個女的一樣都有著同樣令人厭惡的母親!
「你就是辛十牙?」
「我去問過夏老師,之前我也覺得也許是龍澤走神了沒有聽到,但是夏老師卻告訴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辛十牙停頓了一下,「您應該知道,龍澤的同班同學,舒介一吧?」
米媛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因為她總覺得兒子隨時都會回家。龍澤小時候最依戀母親的食物,可是長大以後反而變得討厭起來了,無論米媛做什麼吃的,龍澤都會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如果非要吃下去的話,那也只是作為兒子的義務來安慰可憐的母親罷了。
「那是因為龍澤讓根本沒有吃午間餐的涼笑帶走了食物,讓人以為她至少是在三點以後吃的。實際上可能龍澤早就買好了相同的食物,他提早幾個小時就讓涼笑吃下了。因為午間餐是三點以後才發放的事實過於強硬,自然會讓死亡時間推后一到兩個小時。當然,這是我的推論,不過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去想的話,恐怕龍澤很難解釋以上的兩點——因為涼笑的父母說過,這孩子從來都是將午間餐帶回家的,因為她並不太喜歡吃那種乳酪類食物,這種習慣對一個對身材非常重視的青春期女孩來說倒是可以理解。」
我還以為,都結束了。
應該在哪裡吃過吧,世界上最好吃的那種食物。米媛站在廚房裡發獃,鍋里正燉著幾條剛買回來的上好鱖魚。
電話響了起來。
「請問,是龍太太么?」
米媛閉上眼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她安靜地點著了一根煙,雖然她答應兒子和丈夫不再抽煙,也好幾年沒抽過了,但她還是抽了一根。
來的會是什麼人?那個叫辛十牙的傢伙到九九藏書底要告訴我什麼?米媛不停地看著手錶。
外面的太陽不算太大,但依然讓米媛看得有些壓抑,她躲在茶色的車窗后,車正對著中學的大門口。這條路非常安靜,一般沒有什麼機車通過。在學校大門右邊有一間怡靜的露天飲料店,賣冷飲、涼茶之類的。為了遮涼,飲料店在外面搭起了一個簡易的涼棚,而且種上了葡萄,蜿蜒的葡萄藤纏繞著翠綠的竹子,配上紅色醒目的塑膠桌椅,看上去倒是挺惹人喜愛的。
「我只說一句,希望您記好。下午三點,X中學門口見,我會告訴您所有的事,如果您失約,恐怕對龍澤來說沒有什麼好處。」
那片半透明的單片眼鏡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一定會做出龍澤喜歡的飯菜的,聽到兒子的誇讚就是最終極的理想和目標啊。
辛十牙將兩份試卷放在桌子上,米媛感覺到他正打算露出獠牙,將自己逼入一個死角。
先睡睡吧。米媛掐滅了煙,一頭倒在沙發上。
什麼啊!電話里是陌生男人的聲音,雖然頗為好聽,猶如播音員一般,但是米媛實在有些沮喪。
「你到底是誰?」米媛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下午三點?米媛抬起頭,牆角的壁鍾告訴她離這個奇怪的約會還有四個小時。
不知道何時,米媛低頭看去,手中竟然多了一把躍動著銀色金屬光澤的利斧,斧刃上粘著黏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掉落下來。
三點到了。
她只喜歡呆在家裡烹飪,說白了,就是喜歡做飯炒菜。
「哎呀哎呀,還真是心急,不過先請夫人看下這兩份試卷如何?」辛十牙掏出兩張卷子的複印件,並且在上面用紅色的筆勾出了一道題。
龍澤?兒子?他怎麼了?米媛緊緊攥住了話筒。
希望不要做夢,如果一定要做的話,至少別夢見那個該死的島和該死的杜松樹。
米媛顯然沒聽懂辛十牙在說什麼,但她也沒有發問。
米媛走到電話前拿起聽筒,她依然在猜測究竟是誰要找她,是龍古么?難道他還需要我來對付那些父親的元老部下們?不對啊,九*九*藏*書他們幾年前就都被他清掃出去了吧。也許是哪個酒會需要帶我出去,讓我提早準備一下?
「坐吧。」自稱是辛十牙的年輕男子伸出手,頗為禮貌地招呼米媛坐下。看著已經用舊的變形褪色的長椅,米媛勉強將自己的名牌米色短裙小心地蹭了上去。
「好的,我現在就去叫。」傭人似乎說了這麼一句。
但是為什麼就是做不出最好吃的東西呢?
「我只看到你勾出的那道題目的答案不同而已,有什麼好奇怪的。」
一想到那張陰沉的臉,米媛覺得一陣噁心。
「這不可能!」米媛下意識地喊了一句,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其實心虛得很,她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
「不愧是名門出身,雖然心生不滿,但言語還是非常得體。不過我沒有別的意思,更沒有傲慢的態度,我之所以希望您記住我的名字,是想和您談談關於您兒子龍澤的事。」
這是什麼話!雖然這名字古怪得有點好笑,如同上世紀的二流武俠小說里父母雙亡耳聾眼盲苦大仇深的倒霉男主角,但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如此傲慢的?何況還是對我?
「我憑什麼接受你的威脅?就因為你知道我兒子的名字和這個電話號碼?」米媛恢復了思考能力。
傭人點了點頭。
「您的名字十分好記,但是我覺得恐怕沒必要記住,我不知道您是從哪裡弄來這個號碼,但是我必須提醒一句,如果抱著惡作劇或者更為糟糕的目的的話,恐怕你選錯目標了。」米媛冷著聲音反擊道。
在家裡百無聊賴的貴婦人會幹些什麼?逗弄小狗?邀上幾個親朋好友一起打麻將?還是去商場瘋狂購物?或者在夏威夷的小島上喝著果汁曬太陽?米媛對這些都毫無興趣。
辛十牙一口氣說完,等待著米媛的反應。
「好,好的,下午三點,但是我想再說一句,如果你想和整個龍氏集團作對,你會後悔的。」米媛咬著牙赤|裸裸地威脅道。
兩點五十。
「的確,一份考卷幾十個甚至幾百個考生來做,當然答案會不同,但是,問題是令郎龍澤當天的考卷上這一題的答案卻和全班乃https://read•99csw.com至全年級所有人都不同,也就是說其餘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唯有他錯了。」辛十牙雙手合攏放在唇前,眼睛直視著米媛。
米媛會指使傭人買回各種各樣她需要的食材,然後趕走所有人,一個人待在廚房裡烹制食物。每天都有不同的香味從廚房中飄散出來,可是不一會兒就會聽到她不停地抱怨難吃,結果就是剛剛煮好的精美食物被毫不留情地倒入垃圾箱。傭人們非常不解,可是誰也不敢去多問一句。龍古似乎對妻子的怪異行徑毫不介意,在他看來,這或許就是一種特殊的愛好而已。只要妻子可以以此打發時間獲得快樂,不再干涉他對公司的決定,就算是將魚翅煮好再倒掉又有什麼關係呢?
彷彿就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米媛看到涼棚下走進來一個穿著白色長袖襯衣和黑色西褲的矮個子傢伙,他一頭黑色的頭髮,側著的臉龐看不太清楚,不過倒有些女孩子的秀氣,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戴著一隻單鏡片的眼鏡。我的天啊,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會戴這種東西嗎?米媛沒有辦法從第一印象中得出什麼,她下了車朝著涼棚走去。
真是不可思議啊,父親是國內製葯產業巨頭,丈夫現在是一個以製藥為中心進行多元產業投資的首屈一指的富翁,自己也是名牌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卻著迷於灶台之間。
「嗯,你一定是龍太太吧?我見過你的照片,看來你很守時。」辛十牙笑了起來,露出兩排白得有些晃眼的牙齒。
「我要的是數年前海島上發生的事實,我要的是夏少元所不知道的那部分,也是你所親歷的那部分。」
話筒里都是忙音,米媛幾乎虛脫地放下電話,她這才發現額頭和真絲睡衣下的脊背全是汗水。
「舒介一的成績並不算太好,但他有一個異於常人的特點,就是對真相和答案的探求心高於常人。其實夏少元之所以會更改答案也是因為舒介一對答案提出了疑問並給出了新的答案,當時夏少元立即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教學錯誤,但是礙於老師的面子,他叮囑舒介一不要說出去,而且他也沒有使用舒介一提九-九-藏-書出的答案,而是用了一個類似的——您好像也是中文系出身吧,語文閱讀理解這類的題目本來應該是沒什麼標準答案的,只要意思相近便可。可是因為當日夏少元特意叮囑了這道題,所以所有的學生都按照夏少元當日改正的答案做題,而龍澤的試卷上填寫的卻是舒介一提出的答案。」
「五年前,杜松樹的小島,失蹤的少女,還有幾周前被弔死的高中女生。如果您需要我在電話里全部說出來的話倒也無所謂。」
桌上放了兩杯黑色的涼茶,看上去黑漆漆的,透著涼意。
辛十牙拿起裝著黑色苦茶的杯子飲下一口,然後發出了一聲痛快的感嘆,接著他站了起來,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
「太太,是找您的電話。」傭人站在廚房外隔著門喊道。米媛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接過電話了。
米媛看到辛十牙站在一片杜松樹林之中,樹榦遮擋著他的身體,頭頂上尖而鬆軟的樹尖隨風微微顫動,腳下是粗糙堅硬的沙礫和略帶海腥味的泥土,對了,還有那一陣陣悶熱的帶著苦鹹味的像海綿球一樣的海風吹打在臉上。
「可是,據我所知,就算是考試的時候龍澤不在,那女孩腹中檢測出來的食物也證明案發的時候龍澤不可能殺得了她。」
辛十牙的那隻眼鏡閃著光,米媛覺得很不舒服,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等待被捕食的獵物。
也許是兒子,對,是兒子吧,難道晚上要回來吃飯?米媛心忽然劇烈地抽|動了一下。離上次見到龍澤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她忍不住開始思念兒子。每一次看到兒子,他都有巨大的變化,她為此感覺到羞愧,作為一個母親,她居然漏過了子女每一天的細微變化,這是多大的損失啊。
米媛覺得全身的肌肉一陣緊縮,所有的毛孔都朝內陷下去,后脊背不知道何時生起一陣燥熱,就像有東西爬過一般。四周的景色開始如同從水底朝岸邊望去一樣扭曲起來,所有的色彩都像退潮的海水一樣緩緩流動下去,一根根筆直的紅色杜松樹從彷彿已經曬軟了的青灰色地面上升了起來。
因為她太需要放鬆一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