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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孽的造花

罪孽的造花

至此,沼田鐵治才不得不相信女子所說的一切。彷彿每當聽到電視機里提到一次「那位下落不明的男性員工」,他的心裏就緊縮一次,覺得自己正慢慢滑向那個深不見底的泥潭裡去。
「像她這樣暗中出賣了我,親手把我送進了你們布置好的圈套,還敢說什麼是為了我好?真是天大的笑話……這次該輪到我來奉勸你了,警部,與其在這裏胡說八道,倒不如一言不發更好些。」
「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只有聽到死刑判決的綁匪才像你這個樣。」警部微微笑了笑說道,「難道你真的至今一次也沒想到嗎……不知道她所策劃的一系列犯罪全都是衝著你來的?更沒想到被人綁架的是你自己,而且身在長野的父親還被人敲詐走了一大筆巨款……」
那就是圭太的名字和蜜蜂。
不,曾經有過一次,她真的向自己拋撒過這份誘餌,那就是剛才警部所提到的池袋附近小巷子里的那家店——名叫「銀河」的那家店,但他當時並未意識到這份真正的誘餌是拋撒向自己的,只是聞了聞便擺了擺尾巴游向了一邊,也因此而永遠喪失了吞食這份誘餌的機會。
「是的。」
他靜靜地回視著警部的雙眼,答道:「你說得不對,那人看重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名聲……要是得知兒子在外惹下大禍自殺了,他最為擔心的是自己受到牽連而毀了自己的前程,就是因為害怕這些他才肯玩命賭一把,看看是否能把事情抹平。他肯拿出這份錢不就是為了這些嗎?」
警部的語氣像是對一位失足少年進行規勸教育一樣,目光中也露出了恨鐵不成鋼似的關愛神情。
「是的,就是你一直認為她就是水繪的那名女子。」
「是指圭太的親生母親……準確地說,你也認為就是圭太母親的那名女子。」
看來這回警部是真的發火了,這隻需從警部呼呼地喘氣的樣子便可看得出來,太陽穴上青筋都暴起來了……只見警部把手裡的文件夾狠狠地摔在桌上,喊叫著說道:「夠了!」
「你是說,被綁架的人是我……難道……你說的是我被綁架了嗎?」
警部一邊問一邊看了看表。
警部的目光像施放出催眠術似的,把他的思緒又拉回到高崎車站的站台上……白雪皚皚的站台上,狂風卷著暴雨迎面撲來。列車到站後車門打開了,他隨著下車的人流最後一個來到站台上。其實就在那個瞬間,只要他肯回頭看上一眼,就能發現車門裡站著水繪——那名化身為水繪的女子,正擔心地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
「照你剛才的話,是說去年五月你才見過圭太的親生母親,然後,制訂了綁架計劃,這才開始想方設法接近小川香奈子和圭太兩人。次序該是這樣的吧?可實際上我們已經從她們口中聽說,很早以前你就開始借故接近她們兩人了……」
「剛才我提到了『相當重要的角色』這句話,我想,你已經知道她委派你充當何種角色了吧?」
如此看來,她之所以放下心來,並不是認為把他交到警察的手中后可以讓他完全替自己頂罪。而剛才他正是那麼想的。一直以為是她出賣了自己……可是,現在看來這是誤解了她的本意。
這個消息讓沼田鐵治如坐針氈,幾乎陷入了絕望的泥潭,正在焦頭爛額地到處想辦法,哪怕眼前飄過一根稻草也想一把抓在手裡的要緊時刻,那名女子又打來了電話。
看來,一切都是徒勞,真相早就被警部掌握了。他不禁心裏暗暗感到沮喪,只是默默地緊盯著警部投來的逼人的目光。兩眼空虛而慌亂,無神的眼睛就像兩隻陶罐上的孔洞似的……他只能用別人常常這樣形容自己的雙眼,在警部的臉上睃來睃去地亂轉。
罪惡和鮮血,在我心中是那樣徹底地合而為一,彷彿永遠相伴相隨著我的影子。當時我還年幼,還很難真正理解「罪惡」的真實含義,只不過覺得偷偷竊取別人的東西后感覺略為歉疚和羞恥,就像那天上課時在眾目睽睽之下順著我的腿,從身體里流下的殷紅色的鮮血一樣。
從你父親手裡奪回的這一大筆錢財,經過我的精心洗濯,已經把黏附在上頭的罪惡去除乾淨了,現在正在我手中閃爍著潔白無瑕的純凈光芒,而與此同時,你父親所犯下的罪惡也已經得以抵消,他本人也已經重新變回了你母親未死之前的那位熱愛家庭、慈祥而又關愛兒子的父親。在我朝思夜想的潔白的犯罪伴隨著兩億五千萬現金得以完美地實現的同時,他也已經得到了靈魂上的凈化和救贖。因此,我在此善意地勸告你,還是捨棄你孩童時代起便具有的反抗情緒,回到你父親身邊陪他度過晚年吧。也許你至今仍不肯相信自己才是這樁綁架案件中的真正受害者,依然沉醉在成為我的同謀者的夢想中,因此我這才想真心真意地最後勸你一句——你還是應該回到自己父親的身邊去。我已經打定主意,就在明天,不,就在今天,我將在某個地點把你送還給你的父親,我會如約出現在你身邊,現在向你說最後的一句:
「那麼,請告訴我,是現在剛想明白,還是傍晚在高崎車站的站台上想明白的?」
「可是,只要到了明天,可能你的名氣還會暴漲,只要電視里播出你被逮捕的新聞后,你的真實姓名,以及長野縣議會議長兒子的身份就會眾所周知……這才是綁匪真正就的企圖和目的啊!」
自從那天開始,我迷戀了罪惡,同時我也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雖然知道這裏就是警視廳,卻沒想到大樓內的通路竟複雜得如同迷宮。
他慢慢地搖了一下頭。
「目前看來這名女子還很難抓到。自去年八月起,她便辭去了那家叫『銀河』的妓館的工作,至今下落不明……也就是想讓你到店裡點名要她陪同,而你並沒有聽從命令的那天後不久。其後便音信全無、杳無蹤影了,就連這封信從哪兒寄來的,我們也摸不清……她現在身在何處,藏匿在哪兒更是無人得知。你曾經用手機和她通過話,多少能知道她的下落吧?」
即使如此,他至今還未弄清自己將被送往哪個警署接受審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高崎車站被逮了個正著,只是糊裡糊塗地被送上了停在高崎站外的警車,甚至連給自己戴上手銬的警官來自哪個警署也不知道。上了警車后不到幾分鐘他便被送到了高崎警署,當即便被送進了一間審訊室接受審問。這時他才知道,審訊自己的一位警官竟是來自當地縣警本部所在地的前橋。審訊時先是千篇一律地問了問個人基本情況,其後又被問到了這數日內的行程以及活動內容,然後又被問到為什麼要在高崎車站下車等各種問題,他依然還是三緘其口。警察們只好死了這條心,嘆了口氣后把他移交給劍崎警部補。和劍崎一起從東京趕來的警官共有四位,除此之外,分頭布置在站台上的還有來自長野的警察。由於這些警察全都帶有濃重的鄉音,因此他馬上就判斷出這些全是來自信州的警察。
今天晚上,東京即將迎來一場幾十年未遇的暴雪,這是我剛在收音機的新聞中收聽到的。看來,我所引發的一切的最後一頁終將以塗上一片白色而告終結。這讓我不能不感到命運使然……因為自從兩年前年底時的那一天,一位牙科醫生對我訴說了涉及自己家庭狀況的一些事情后,我便朦朦朧朧地開始策劃起這樁綁架案來,自那以後,我心中的理想就是實施一樁白色的犯罪。
「不,我想你們全被騙了。我說的話信不信由你,但我得告訴你,她的所謂不在場證明根本就靠不住,真正的綁匪正是怕你們懷疑到自己頭上,才編出了那些所謂的證據的。」
他目不轉睛地死死對視到警部的雙眼,但心裏翻江倒海無法平靜。看來對方已經認準了自己的軟肋,正在發動狠狠一擊……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那名女子根本就從未把暗地裡的計劃告訴過自己。
他原本緊閉的嘴唇中迸出兩聲干聲,答道:
「有個問題我想問一下。」他不想正面回答警部剛才所說的事,連忙找個話題岔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是下了決心一樣,用力把照片一把拿在手裡。
「外面雪還在下嗎?」
「這麼說,你的一切行動都是聽命於她的,對吧?在她的脅迫下,你別無選擇,只能加入她的團伙參与作案……」
雖然我提到過寫這封信是為了挽救這位「川田」,但希望你千萬別誤以為我對他抱有什麼特殊的個人感情……我得向你再三聲明,這種事絕對不存在。
「……」
如果他本人實在不肯照辦的話,那就麻煩請把最後這幾頁信拿給他看,把我原本打算殺了他的計劃轉告給他……請你務必讓他明白,我和他生活的兩個世界迥然不同,如果一生中能存在什麼交叉點的話,那也只能是在同一起案子中分別扮演罪犯和被害者的角色而已。
小川社長的面容隱隱地浮現在眼前,難道老社長真是她的從犯嗎?
警部的手指用力地深深按入他肩膀上的一處穴位,一陣鑽心的酸痛頓時傳遍了全身。可是他依然面不改色,渾身一動也不動。因為剛才警所說的那句話——「正是為了誘騙你,綁匪才費盡心機上演了這出大戲」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讓他的腦子像是失去知覺一樣,帶來了更深的疼痛……
他不由得火冒三丈,竟然對這位警視廳年輕的大人物口無遮攔,說了這麼刻薄難聽的話。可是對方卻不為所動,只是胸有成竹地微笑著耐心聽完了他的話。
他的整個頭腦像是麻木了似的。既然這些真相我全不知道,那也就意味著,以前那名女子告訴過我的案件計劃全都是假的……
他搖著頭,一連說了幾個「真不明白」。
「而且,案發當天,圭太被你們拐走後看來就被關在那間公寓里。當時你們費了不少工夫,故意把房間布置得像旅館似的,好讓圭太誤以為自己當時住進的是一家旅館,對吧?」
而這位為了表示對父親的反抗,寧願捨棄自己的父親、家庭和一切財產,獨自離鄉背井在那間囚室似的狹窄破舊的小房間里過著清貧生活的頭腦淺薄簡單的年輕人,我根本就看不上眼,更何談我愛上他呢?
就在用簡訊和他取得聯繫的一兩個小時之前,她一定與警方以及他身在長野的父親取得了聯繫,讓他們在傍晚時分趕到高崎車站來,並讓他們在站台上等候她的聯繫。她又向警方和他的父親告了密,說是「沼田實將於十七點半乘上行列車抵達高崎車站」。
這時,他手裡拿著的信箋已經只剩最後一頁了。也許是因為信寫得太長,她已經把手指都寫累了,因此筆跡突然變得十分潦草起來。
警部微微翹起嘴角,露出慣常的得意冷笑,用手指在信封的那個「蘭」字上,說道:
他面無表情地戴著手銬,在兩名警官的押解下,老老實實地遵照命令,低頭邁步往前走。
「難道你還想繼續包庇她嗎?告訴你,這麼做完全是徒勞。」
「這你就不知道了……正是因為看似冒險,其實才最安全。一間空房子里放進兩個破紙箱,誰會覺得箱子里裝著巨款呢?」
「我的疑問是,綁匪為什麼要策劃出第一起綁架案?」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是真相嗎?還說什麼我當時要是真進到店裡,她就會把一切真相都告訴我……那我問你,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可是,警部這時卻開口問道:
雖然猛一看十分相像,但畢竟她們倆並不是一個人。可是,既然照片上的女子是真正的水繪,那麼,自己認識的那名「水繪」又是誰呢……
「我們竟然在這種地方再次相會,你我都沒想到吧?」
這間狹小的房間里,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拿句不適當的話說,正是你父親肯吐出這兩億五千萬贓款,你才得以恢復綁架案中的被害人身份。若不是你父親這麼做,此刻你早已背上綁架圭太案件主犯的罪名,被人殺死後不知棄屍何處了。現在當然不同了,雖然你也曾涉嫌協助綁架圭太,但也許還能得以免予起訴。即使受到起訴,也不必承擔多大罪責,得以逃過牢獄之災。然而你的父親可就沒這麼便宜了,不但議員資格要被剝奪,就連地位和名聲也將徹底喪失。即使如此,你父親還是寧肯捨棄一切,來保護你的生命,我想至少你得懂得這些吧……」
而兩個場面中最大的不同是圭太的母親香奈子與自己的父親鐵治在表情上的異樣……雖然圭太並不是香奈子的親生兒子,但她表現出比對親生兒子更為關切的神情;而自己雖然是沼田鐵治的親生兒子,但父親臉上露出對多年不見的兒子的漠然神態,只是用冷冷的眼光看著自己……
話剛說了一半,橋場警部卻自己停了下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后又坐回到他對面。他只翻了翻白眼看了警部幾眼。警部也回視著他,兩眼中流露出一絲憐憫而無可奈何的神色,用帶笑的表情慢慢開口說道:
「你說得對。可是,我們能做得天衣無縫,警方一定會誤以為這位青年並非被殺,而是自知犯下驚天大罪后害怕承擔罪責而自我了斷的。」
也許劍崎警部補早就知道他在高崎警署里除了肯回答自己的身份、姓名等這些問題外始終一言不發、保持沉默的事情了吧?雖然他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對方的忠告,但他心裏其實並不打算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實說出來。自從去年五月開始認識了那位自稱「水繪」的女子以來,他幾乎言聽計從地完全服從她的安排……而如今落入警方手裡,也只能身不由己地服從警方的安排了。
「不,如果不由主謀親自認定,我們無法把握準確的數額。」
「……」他只能默不作答。
自從看過電視里的那條新聞,直到在高崎車站下了車,其間他曾設想過水繪各種意圖的可能性,可是自從被逮捕后的那一刻起,他的腦子裡便什麼也不願再去想了。
「你說的那起綁架案,說到底不過只是個障眼法,其真正的目的是在暗處實施一起更大的勒索案,以便敲詐以億計的贖金,你說對吧……你所乾的這一切無異於想引開警方視線而施放的煙幕彈而已。」
看來,當他已經弄清自己事實上才是真正的被害者后,當時那名女子所說的理由已經全都靠不住了。
「嗯,不是我告訴他的。事先他們就對警視廳里有名的專家做過調查,這回他們早就預計到你要親自出馬,因為以前兩起有名的綁架案聽說在你手中處理得都很漂亮。」
此後,當我知道那些錢是靠坑蒙拐騙和歪門邪道所得來的后,心裏自然而然會產生一股抑制不住的衝動,真想用自己的手把那些錢再偷回來,這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使然。
當然,我在制訂計劃時已經考慮過萬一我的判斷失誤,這位「川田」的父親在權衡之下選擇了報警時的應對方法。那樣,當我第一次給他父親打電話后,就已驚動警方的條件下,我就會果斷地捨棄第二起綁架案件,只針對綁架圭太君的案件進行交涉,向這位牙醫提出最低一億元的贖金條件,取得這筆贖金后便及時收場,以圖將來再作長遠之計。而實際上當我給這位大人物父親打去第一通電話后,從他的反應中我就已經放心了不少,知道不必擔心他會去向警方報警。因此,我果斷地按照原先制訂的計劃,在綁架圭太君的第一起綁架案中放棄了全部贖金,只把這樁表面上發生的綁架案演成一個沒有收取一分錢贖金的鬧劇……而這段時間內如果得知「川田」的父親已經報警的消息時,我就會在對圭太君親屬的贖金交涉中層層加碼,再另用辦法將他們送到涉谷十字路口來的贖金拿到自己手裡。
「是嗎?這可太讓人遺憾了。不過你的話說得也是,這錢可來得太不容易啊。」
他默默地迎著警部的目光回視了好久,拖了很長時間后才反問道:
「因此我才想問問你,問問你這位主謀,你打算把收受到的兩億五千萬贖金的多大一部分返還給我們?就像上回在涉谷十字路口發生過的案件那樣?」
警部一邊說著話,兩眼一邊緊緊地盯住他。
他默默搖了搖頭。
這時他已打定了主意想把從水繪那裡聽來的話當做自己了解到的事情,全部說給警部聽。
「說啊!說你把錢藏哪兒了?」
「老師!這位女同學腿上流下好多血……」
在這位和藹可親的女老師的安慰下,我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這也算是我人生中輕鬆地跨越了第一道障礙,後來,隨著我漸漸長大,我才慢慢意識到,這一天和那些流下的血對我來說,其實具有特殊的意義。
其實,他當時只看見小川社長在賭馬場里擠在人群中看賽馬,並沒有見過社長和她說話,也從未聽社長親口說過自己參与了這個計劃。
聽他親口提過,和他分了手的前妻以前曾在涉谷十字路口流了產,在馬路中間淌下了一大攤鮮血,自我從他身上聞出了贓款那誘人的氣息的那個瞬間起,以前流過的血便無時無刻地以更加鮮明的顏色出現在我的記憶中。
雖然此案中被綁架孩童得以平安釋放,綁匪也全額歸還了贖金,人質和家屬並未遭受實質性損害,然而,這樁綁架案經過電視等媒體的大肆宣揚,已經弄得社會上人心惶惶,而這正是這位女子策劃這起案件時本欲達到的目的……而案件的影響之大,也確實對被九-九-藏-書害人沼田鐵治造成了心理上的巨大恐慌。
「我來替你說吧,讓人把兩億五千萬現金裝進兩個大紙箱里,再請快遞公司的人直接送到所指定的那處空房子去……綁匪,也就是你,不就是這樣交代被害人的嗎?」
他的雙眼和嘴終於動了起來,慢慢地抬起頭來,靜靜地注視著警部說道:
「那又為什麼?」
「那好,我問你,把我逃到越后湯澤,以及將要在高崎車站下車的消息向你告發的人也是她,對吧?」
他又搖了搖頭。這既是對那名女子突然搖身一變,成了挽救自己的恩人的否定,也是對事隔多年後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想幫助自己的父親的否定。
「……」
「這是什麼意思呢……為什麼她要給你這種信……」
只見她那熟悉的龍飛鳳舞的筆跡這樣寫道:
為了親手導演這出逮捕綁匪的大戲,並且親眼看看自己編排的罪案是如何謝幕的,她甘冒被認出的風險,在漫天的暴風雪中,從那個雪國小鎮的車站和他乘上了同一趟列車……然後在車廂里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最後又悄無聲息地在狂風暴雪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不知去向。
沼田實于下午五點四十分在高崎站的站台上被捕后,三個半小時后,即當天夜裡的九點十二分返回了東京。當然,這並非本人的意願,而是被警方帶回。
當他把臉緊貼在車窗上浮想聯翩的時候,剎那間曾隱約在玻璃的反光里見過那名女子一閃而過的身影……那張臉上曾浮現出惡魔般的笑容,那正是她親眼目睹自己精心安排的一切全都順利地終結,而徹底放下心來后發出的會心的微笑吧。
他搖了搖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表示否定警部所說的話,還是不願再繼續聽下去了。可是他又突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
「我看你說的才和實際恰恰相反。你的父親為了救你,已經完全不顧自己的名聲了。其實你父親交付的這兩億五千萬贖金屬於違法所得這件事情,那名女子寫給我的信中並未點明……而是你的父親自己向警方主動承認的。」
「確實,這些全都是她告訴我們的。今天上午收到的那封信里,她在最後寫下了這樣一句話:『今天傍晚我會將他的藏匿地點告訴你。』既然你已經參与了她的犯罪行動,我們當然就不得不逮捕你了。警方把人抓起來,不僅僅是為了逮捕綁匪,也可能還有其他目的。至於她……」
「其實這封信里所說的事真實與否,當時我們並無把握,直到把你逮捕——同時也是保護起來,剛才又問過你許多事情后,我才最後斷定她所說的都是真的。雖然憑我的直覺當時早就認為信中所寫的或許都是真話,但也正因為我在這樁案件辦理過程中曾經過於依賴自己的直覺,才出現了多次判斷失誤……不過,剛才你說自己不是綁匪,這種說法並不對,至今為止你依然還算綁匪,至少也該算是犯案集團中的成員之一,而且還在綁架圭太的過程中起過重要作用,當時你並未意識到自己才是真正的被害者而受到脅迫,而是憑自己的主觀意志參与了犯罪,因此總歸算是與綁架圭太案件有關的綁匪……如果經過審判判決無罪則另當別論。」
「你就直說吧,那女子是誰?」
這時,新聞中提到了圭太的名字,並出現了蜜蜂的蹤跡。電視里告訴他,當天確確實實發生過一樁令人不可思議的離奇的綁架案。
他連忙拿起照片一看,其中的一張拍攝的是一位女子戴著墨鏡的近景。就連那副墨鏡的式樣他都十分熟悉,從照片上看,這位女子無疑就是水繪。而另一張照片拍的是她在咖啡廳里的情景,照片上的她露出側面的上半身,手裡端著杯子,前面坐著山路正彥,兩人臉朝相機方向正微微靦腆地笑著。雖然拍攝距離稍遠,但顯然也能看出臉型和身材像是那位「水繪」,而且身上穿著的水紅色連衣裙和髮式他也依然記得……
「快件送抵地址是中野區那處公寓的七零二室,當送快遞的年輕人把東西扛到房門前時,發現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推開門后,把東西隨便放在地上就行。』收件人的署名只有『蘭』一個字。上面還寫著:『請把字條帶走,充抵收件人簽名就行了。』送快遞的年輕人就照辦了。後來他說,當時把紙箱放進屋裡,他還擔心弄丟了呢……無論怎麼說,這種辦法總是太冒險些吧?」
雖然我是這樣認為的,可是對於僅憑法律的尺度來衡量罪與非罪的警方來說,這種犯罪其實並不存在。然而,對於從小生長在時刻與犯罪為鄰的環境中的我來說,已經用自己的眼睛、耳朵及至身體親身體會到了這樣一個真理,那就是犯罪中其實有許多事情是無法用法律的尺度來衡量的。如果世界僅是處在潔凈白色的環境中,那麼人們必將感受不到這種顏色,同理,如果整日處在黑色中,他將失去對黑這種顏色的感覺。
「這有什麼奇怪的?只是因為工廠里的工友幹不成什麼大事,我才沒去拉他們入夥而已。我找來的人都是在後樂園的圓頂體育場外出售馬券的地方物色到的,想拉人入夥有什麼難的?」
他既無法點頭,又無法搖頭。雖然警方還未掌握,但自己明明知道數小時之前那名女子還曾經出現在高崎車站的列車上,距離自己和警方人員僅僅數步之遙……可是,她乘上那趟新幹線列車後到底去往何方卻根本無人能知。究竟是繼續混雜在東京龐大的一千萬人口之間,還是逃往了哪個不知名的小鎮躲藏了起來……
橋場警部臉上帶著微笑,用一如既往的冷靜語調開口問道。可是,在他看來這種笑容實在過於虛假,根本掩蓋不住那冰冷尖利的目光。
「你能提供出一些她的線索嗎?」
「順便在這裏提一句,在她的熟客中,不乏頭腦聰明而又手頭拮据的男人,她在其中選擇了幾位膽大心細的,把綁架的事情和他們商量……手頭已經掌握了幾位肯死心塌地跟她乾的爪牙。她是在萬事俱備的條件下才想辦法接近了你……以上就是這起頗為複雜的案子的基本梗概。」
「是嗎……說得倒也有道理。剛才我總拿你當成傻瓜,看來腦筋還真夠聰明的啊。」
他脫口問道,心中不免湧起了一股怒氣,真是太過分了,竟敢借故來接近我,又把我拉進犯罪團伙,實施了這起驚天大案,然後再把我誣陷成主犯,讓警察把我送進牢房,這位大胆女賊到底是誰……
「也就是說,在綁架圭太君這樁案子的掩蓋下,暗地裡打算實施另一起案件,在不為警方和世人所知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地弄到一筆巨款,這才是他們所企圖達到的真正目的……雖然動靜不大,但她在暗地裡策劃的案件中得到的贖金金額比表面這樁綁架案不知多了多少倍,讓人幾乎無法相信。」
「看來,多虧了你父親的這個舉動,你才最終避免被殺,而且能作為綁架案件中的被害人被送進全日本最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現在才能平平安安坐在這裏接受我們的訊問。」
他像是完全沒聽懂這句話似的,只是奇怪地歪著腦袋,目光迷茫地望著警部。在此人的臉上能明明白白地讀出兩個字眼——正義感和野心,這是每逢見到這名警官時都能感覺到的。可是,看來把這兩個字眼作為自己人生最大目標的人,開玩笑的本事卻並不高明。
自從小學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是這麼想的。
「你說的她到底是誰?」
「是的,她一次也沒有脅迫過我……我所有的行為都來自本人的意志。」
那麼,最後遺留下的問題就是,他本人若能恢復自由的話是否自願返回故鄉,在他父親膝下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可是我事先已經應允過他的父親,說是「只要你肯按我指定的條件支付贖金的話,你的兒子必定能夠聽我的話,返回你的身邊」。
「快停下!你想幹什麼?」傳來一個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叫嚷。
「什麼證據?」
警部看了看表后,說:「審訊的時限馬上就該到了,你要是不想讀這封信的話,我就收起來了。」說完,伸手把信箋拿在自己手裡。
那女子幾次差點兒就把真相脫口告訴了他……他已經屢次察覺到了,她還有更重要的秘密在隱瞞著自己,總在尋找合適的機會向自己把一切都說出來……可要是這樣的話,她又何必這樣繞著圈子說話呢?即使從一開始把計劃全攤了出來,然後再找他商量尋求幫助的話,他也會積極主動地把這個「被害人的角色」接下來吧?既然她在事前的調查中知道了沼田實與父親之間的關係,那早就該知道對方樂於接受扮演被害人的角色吧……可是又為什麼……
然後他又被送回了高崎車站,坐上新幹線列車返回了東京。列車上還特地為他們準備了一個單間,他和一位來自東京的年輕警官共處一室,可是這名警官途中只說過一句「現在往東京走」,除此之外再也沒說過別的話。
「什麼疑問?」他心裏真想問問,可是沒說出來,只是愣愣地張著口,滿臉焦急地緊緊盯著警部。可是警部並不理會,緊接著說道:
「……」
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想到自己該說些什麼。
原以為這麼說是警方對自己設下的圈套,現在他才知道橋場警部說的確實是真話……甚至才意識到,原以為在風雪瀰漫的站台上,幾名警官把自己團團圍住是擔心自己奪路逃跑,而實際上他們是組成了一張盾牌,在為自己遮擋風雪或者別的難以預測到的危險。
「你不覺得,這才是那些幕後人物策劃出這起轟轟烈烈的綁架案的最大目的嗎?換句話說,他們正是為了謀求這個目的,才策劃出了這起掩人耳目的綁架案。」
「既然這樣,我就先問你幾個問題吧。我想,我的名字你還記得,對吧?」
這時他才注意到,旁邊一位警官正在小桌子上做著記錄。
對方說完這些充滿恐嚇意味的話后便掛斷了電話。
「什麼叫再接著編?我編什麼了?」
「這麼說,你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參与了她的犯罪,對吧?」
「因為此人還未落網,還很難說……不過我們以前還真懷疑過是你。其實也無須十分相像,只要一眼看去感覺有些像,再自稱自己就是『川田』不就行了?只要能在案發後四五天內騙過警方就可以了。而且當時你既未留下照片,也沒辦理過名為川田的醫療保險證明,身份總是令人可疑,只要那人長得和你有些相像,我們自然只能懷疑到你的頭上去……」
「當然,作為案件的組織者,這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得比我更詳細些。這些話我替你說簡直多餘了。」
他並未馬上伸出手去接過信箋,因為實在害怕見到那名女子親手所寫的字。也許這是能聽到的她的最後聲音了……不只是案件的全部真相,彷彿就連至今為止自己身邊發生過的一切全都是夢中經歷過的事似的,完全體會不到真實性,唯有從今以後再也無法和她相會這個感覺真切地留在心中,沉甸甸地讓他十分難受。
「你不說我這種事我也早就知道,是你把當時小川家裡的情況全部詳細告訴了綁匪,另外,也是你領著那位化裝成香奈子的女子到幼兒園把圭太接走的……當然,絕不是接走這麼簡單,實際上這就是參与了綁架。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命令你這樣做的?」
我和他能共同走到一起成為同謀,也只不過就像明天——不,已經是今天了——東京將要降下的這場鋪天蓋地的暴雪一樣,只能成就一時之美,只是他所擁有的一個殘酷的夢想而已,一旦第二天從夢中醒來,就會發現美麗的雪花已經融化成道路上污濁不堪的泥濘,他所懷有的夢想也會露出醜惡的真正面目,讓他真正認識到他的夢想之殘酷的本性。正是因為這樣,很早以來,我懷抱著紙鈔和金幣睡著了的時候,總是寧肯自己做一場並不美妙的夢,這總是要比曇花一現的美夢要好得多,因為從並不美妙的夢中醒來后能讓自己產生出得到升華似的感覺,覺得自己竟然能夠脫胎換骨,從夢境中醜陋不堪的過去靠自己的努力變成一個完美無瑕的純潔的自己。
然而……
聽到這裏,他不由得用眼瞥了瞥牆壁的上方,剛走進這個房間時他就注意到了,在空蕩蕩的牆壁上方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上鑿了三個不起眼的小洞。也許這些洞就是為安裝攝像機而鑿出來的,已經把屋子裡的情形拍攝了下來,在別的房間里播放……
他搖了搖頭,可是警部完全無視他,又把那封信拿了起來。
早知如此,為什麼不肯告訴我?
「因為你凈是問些古里古怪的問題,讓人感覺沒法回答。你說,我這麼個大活人難道不能自己做主,還要聽從誰的命令才敢幹事?實話告訴你吧,這一切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是在圭太被綁架的兩天以前。當然,你父親一開始並不相信這個消息……正因為這樣,她才把綁架圭太的這場戲演得轟轟烈烈。」
她在打給沼田鐵治的電話里說道:「你離家出走多年的兒子已經被我們綁架了,他活得成與否就看你想不想掏一筆錢。你先準備好兩億五千萬贖金,再等待我們的聯絡。」自然,最後還不忘威脅上幾句:「千萬別向警方報案,萬一警方介入此案的話,我們會把你如何積攢下這筆贓款的來源向社會公開。」
如果這樣,要是用犯罪來作為犯罪的衡量尺度的話,有些犯罪就不稱其為犯罪了……譬如說,如果有人通過犯罪來獲得贓款的話,那麼盜取了這些贓款的犯罪就形不成犯罪了。
警部臉上的笑容像是特地掛上去的,總是讓人感覺異樣,而且即使他笑著,那雙冰冷的眼睛里閃出的目光反而讓人更加心寒。因此,隨時可能換上一副面孔也毫不奇怪……這種不安不僅是在現在,他在小川家時就已經體會到了。
他聽了搖了搖頭。
「不是說這封信是今天早晨剛收到的嗎?按說你們上午已經得知我並不是綁匪的消息了吧,可是即使如此,你們為何還要在下午公布我的模擬畫像對我實行公開通緝,其中的用意何在……就在我傍晚乘上新幹線前不久,還在旅館里的電視新聞中看到過啊。」
由於他的旁邊坐著劍崎警部補,因而他想當然地以為自己將被送往轄區的小金井警署,可是警車剛開了不到十分鐘便拐進了一座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那裡停著許多警方的巡邏車。
在這封長信的最後,也署上了一個和信封背後一樣的「蘭」字。下面還有幾處帶著陰影的小小的黑點,彷彿是描在眼角的黑色眼線里滴落下的淚水乾涸后形成的斑點,他不由得產生了這樣的感覺。但他馬上便把信箋還回到橋場警手裡,只是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手。
在正面舞台上發生的綁架中,圭太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人綁架……其實這個案件的經過難道不是在暗示他嗎?此外,綁架圭太只不過是做給人看的,而暗地裡策劃的真正要綁架的案件中將要勒索的目標是上億元的巨款,這些事那位女人也明白無誤地告訴過他,瞞著他的只不過是勒索的對象並非山路將彥,而是遠在長野的縣議會議長而已……與其說是隱瞞著他,說到底已經把假話縮小到最大限度,已經充分向他暗示過事情的真相。
他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原本這些事全都是照她的命令來的……
「你們要殺死他?」
警部又緊接著說道:
「不,我認為要是沒有那名女子的告密,我們想抓住你也並非那麼容易。但至今為止我們對那名女子的真實姓名依然一無所知,連她的基本情況和相貌也無從掌握……就連那家店裡的服務生和女伴們也沒有見過她未化妝過的面容。不知你是否見過她的真實相貌?」
原來被人綁架的竟是……自己。
去年的盛夏時節佩戴在她胸前的那朵美麗的蘭花,也用更快的速度從眼前一閃而過,回到遙遠的過去里……其速度甚至比她那天想帶著他一起去死時的速度還要更加猛烈。
或者,如果她編了一套謊話來欺騙社長,讓小川社長也相信她才是圭太真正的母親,以至相信她就是真正的水繪吧。甚至可能社長早就看穿了她的把戲,只不過為了錢而裝聾作啞,這才向警方裝出一副上了當的樣子,企圖矇混過關呢?
一想到這裏,一直關注著電視新聞報道的沼田鐵治心裏開始發慌,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這場大戲?難道是指綁架圭太的全部過程嗎?照你說,這起綁架案全是為了誘騙我才策劃出來的……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對吧?」
「總之,是上億日元的贖金吧?這總該可以了吧?具體金額你完全可以去問被害人,何必又來問我……」
「對了,她總是騙你,自己也覺得過意不去,有一次還真想介紹你認識一下自己是誰,你還記得吧,她不是對你說過『介紹你認識一位和我長得非常像的女子』,這句話嗎?」
難道她一面命令自己進店裡點名要那位與她相貌相似的女子作陪,掏出錢塞進他的口袋后,又假裝坐進車子離開,再繞到樓房的後面回到店裡,等候他這個客人上門來嗎?
不久,那位表情就像房間里灰色牆壁似的橋場警官鐵青著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只見橋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點了點頭,對他說道:
他當然無法回答,九-九-藏-書只能默默地回視著警部的眼睛。只是在心裏暗暗嘆息著叨念了一句:「兩億五千萬!」事先他完全沒聽說過準確的數額,難怪為了這些錢,那名女子會不顧一切地鋌而走險……這筆數額中又包含了多少出賣了我而換取到的錢?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你給我住口」的怒喝聲給打斷了。
自從小時候開始,我就特別喜歡錢。就像前面提到過的一樣,我從童話書中得出的理想不是別的女孩那樣期盼得到王子的青睞,過上私家城堡里花前月下的幸福生活,而是渴望哪天從書本中突然冒出一座金山來。
這個字是鋼筆書寫的,卻寫得龍飛鳳舞,功力非凡,彷彿一朵盛開著的美麗的蘭花。
「其實,這起案件是由兩起綁架案相互重疊而構成的,其中之一就是眾所周知的小川香奈子的兒子圭太被綁架后勒索贖金的案件,這起案件完全吸引了警方和公眾的眼光,表面上弄得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像是打算狠狠敲一筆錢財似的,然而實際上卻一分錢也沒拿走。不,應該說從一開始綁匪就不打算從這樁案子上獲取贖金,只是做給人看的。從這個意義上說,這起案子中綁匪的罪行並不大,頂多算是在搗亂……而第二起案子才真正算得上是重大的犯罪案件,綁匪事先打探到被拐兒童的父親藏匿有巨額的違法所得,而且害怕讓警方知道,於是便乘警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第一起案子上的良機,狠狠敲詐了被害人一大筆錢……事實上,他們看似冒險的犯罪手法已經獲得成功,被害人昨天用快遞的方式送去的兩億五千萬現金已經落入了綁匪手裡。」
說到這裏,他的話突然停住了。原來,是橋場警部猛地分開交叉著的手臂,伸手到他眼前制止了他。
當他回想起數小時前站台上發生過的場面時,不由得記起自己曾經在電視中見到過的一個難忘的鏡頭,這才明白了警官們這麼做的用意所在。
「還真看不出你有這本事!看來和平時比起來,私下裡你完全是另一副面孔啊。」
對我來說,這位「川田」頂多不過就是那個擁有數億巨款——況且還是我最為鍾愛的贓款的有錢人的兒子而已,因此,萬一這次綁架失敗,或者在他的父親死活不肯付出贖金的情況下,我肯定會按預先向他父親警告過的一樣,把作為人質的他毫不留情地殺害。而且還要讓他背負著所有罪名、不明不白地充當冤死鬼。現在他雖然還在一個冰封雪蓋的小鎮子上活著,但一旦我得知計劃失敗的消息以後,我會立即趕赴那裡,先陪他好好過上一夜,作為索取他性命的補償金,然後再用車把他帶往一處他的靈魂回歸之地,讓他喝下一杯我早就預先放了毒藥的咖啡,把他殺人滅口,以免誤了我將來的大計。既然他這條命已經早就被父親丟棄過了,殺了他也不能把罪歸到我頭上來。不,即使我直接動手殺死他確實也算有罪,但這種罪終歸應該算是我所理想的那種純白色的罪——那種潔白無瑕的犯罪。

03

他聽了詫異地抬起頭看著警部,既沒有皺起眉頭,也沒有搖頭晃腦,只是用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平靜目光看著對方說道:
「請問,她又為什麼要把這段情節錄下音來呢?」
「啊,對不起,剛才我還堅持讓你開口說話,輪到自己反倒不吭聲了。剛才我之所以一時說不出話來,是因為沒想到你居然如此配合,肯把情況如實地告訴我,真是出人意料。剛才我還聽說,你在高崎警署時一直不肯說話,他們都拿你毫無辦法呢。」
不過他也確實無法回答。輕鬆?到底最後是用什麼辦法把錢弄到手的,他根本一無所知…一看警部眼裡幸災樂禍的目光,就知道他正為用話難住對方而暗暗得意。
「呃……最重要的問題我們還沒說到呢……剛才沒說過吧?」警部又開口說道。
「當時我在小川家時,那位打來電話的綁匪居然知道我就守在電話機旁,開口就問『警視廳來的那位橋場警部已經到了是嗎』,這事是你暗暗通知給對方的嗎?」
「不過,為了獲取山路將彥的非法財產而去綁架圭太,這種做法也算不上高明。圭太一旦被人綁架走,小川香奈子必然慌了手腳,是一定會和警方聯繫的……既然綁匪的目的是要恐嚇將彥,這麼一來,沒嚇到將彥倒先嚇到香奈子身上了。如果綁匪們不想驚動警方,那又何必去綁架圭太呢?倒不如集中力量把將彥的老母親給綁架走,這樣效果豈不是更好?案發後我也曾見過那位老太婆一面,她雖然性格強硬不好說話,但畢竟上了年紀,體力不濟,要想綁架她豈不更簡單?就算讓一個女人出面,不費吹灰之力也能把老太婆弄到哪間公寓里關起來。如果先把老太婆弄到手后當做人質,再去威脅將彥,讓他把贓款吐出來,我想對方只能乖乖就範,絕對沒有膽量去報警。而且據我所知,這位將彥又是個大孝子,知道母親被綁,勢必什麼條件都肯答應。這麼看來,綁架老太婆的效果不是比綁架圭太更好得多嗎……此外,這位老太婆常常獨居一處,想綁架她的機會可比圭太要多得多。而且拐走圭太的話其實相當麻煩……因為是個孩子,很少有旁邊沒人的機會,就像你們實施過的那樣,拐走孩子其實要冒極大的風險才能辦到。此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綁匪還要先處心積慮地認識你……同時,明明知道你特別疼愛圭太,那麼要把你拉進團伙共同作案,按理說幾乎就不可能。」
他突然抬起頭,冒昧地問了一句。
記得那是我上小學五年級時的事了。一天,我偶然發現一位同班的女同學在洋貨店裡乘人不備偷走了一枚胸針。其實那枚胸針並不好看,平時我根本就不喜歡,甚至白送給我也不想要。胸針上鑲著一顆並不值錢的珍珠,只是看上去顯得金光閃閃的鍍著一層金屬。那女孩把胸針偷到手后一直藏在書包的夾層里,有時趁四下無人時偷偷拿出來看上幾眼,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藏好。可是這件事情也怪,當我見她如此喜歡這枚偷竊來的東西后,又忍不住想盡辦法要把它弄到手,在我眼裡變得就像發出耀眼光芒的寶石一樣特別吸引人。那女孩每當中午休息后回到教室,總要先伸手到書包夾層里摸上一摸,確認她的寶貝還在後才繼續放心地上課。當我發現這個秘密后,那天中午趁她離開教室偷走了這件寶貝,後來看見她回到教室后,哭喪著臉到處翻找那枚胸針的著急樣子,我心裏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喜悅,特別得意……不過,伴隨著這種幸福感,從我幼小的身體內部泉水般地冒出來的還有一樣東西。
見他不肯多說,警部便主動替他把話說完:
「你就不能開口回答我的問題嗎?」
警部還想接著再說些什麼,可是他視而不見,大聲問道:
說著,警部伸了個懶腰後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繞到他身後,把雙手搭在他肩上,一邊慢慢地搓揉著他的肩膀,一邊用朗誦般的聲音繼續說道:
聽了這些話后,他在腦子裡飛快地重新考慮了一遍,心裏依然拿不定主意,不知警部所提到的圭太的親生母親是否就是自己所認識的這位「水繪」。
「不是。」
「那麼請問,綁匪對我怎麼會那麼了解呢?」
雖然公開播放的錄像中只顯示了香奈子緊緊抱著身穿防蜂服的圭太的情景,但是可想而知,外頭還有緊緊圍成一圈的警官們在為她們母子倆充當盾牌守護著她們……圭太還是個小孩,大家從電視中看到這段畫面后都知道他是被保護了起來。可是要是個大人的話,不明就裡的觀眾們準會以為他是被警官們團團包圍了起來,然後戴上手銬帶走……就和站在高崎車站站台上的他完全一樣。
「我不是已經勸告過你,與其在我面前胡說八道,倒不如給我閉嘴嗎?」
「她也被抓到了嗎?」他不由得提心弔膽地問道。
「去年五月,這位女子突然借故和我接近。她把所有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我,然後提出,想讓我幫助她見見圭太,哪怕能帶他一起玩一天也好……因為那段時間我常到幼兒園接送孩子上學。她向我哭訴著懇求,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能在不被香奈子知道的情況下好好陪著圭太過上一天,不,即使只有半天也行……她還說:『只要半天就行,過完這半天後就永遠不再打擾他了。』我見她苦苦哀求的樣子,拒絕她於心不忍,感覺有些同情,這才願意想辦法幫助她……可是,想來想去,一直找不到什麼好主意。甚至下了狠心對香奈子說:『讓我帶圭太回趟信州老家玩玩行嗎?』沒想到香奈子回答:『好哇,那我也想跟著去……』結果,拖了好久也找不到什麼好機會。正好那時,我剛看過一本描寫綁架案件的小說,當時就想:『對了,還有綁架這個辦法呢。』於是便開始計劃如何實施綁架……這種想法當然遭到那名女子的強烈反對,其後也一直不肯同意這種做法,可是我卻痴迷其中了……一直想過許多辦法,還是覺得這麼有趣的事情以前從未經歷過,這才下了決心,不顧她的反對,硬把她拉進去往幼兒園的車子的座席上。」
說完,自己也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就是這位自稱「水繪」的女子在案發當日和自己一起到幼兒園接走了圭太。要是她能提出當天不在現場的證明的話,也就是說,她並不是真正的水繪……
父親雖然對站在眼前的兒子稍顯恐懼,但露出一副終於放下心來的樣子。他並不是為終於逮捕了當綁架犯的兒子而感到放心,這絕不可能。因為他明知自己的兒子一旦遭到警方逮捕,他身為縣議會議員的身份也將岌岌可危。
剛才警部曾親口說過,正是逮捕了他才救了他。
「實際上你很快便會得到保釋。我想,即使檢方把你起訴到法庭,最終法院也很可能判定你無罪,或者頂多判個緩刑吧。你的父親也會為你聘請最好的律師來為你辯護的吧。」
「要想讓我相信兒子在你們手裡,得拿出證據來。」
「你就乾脆告訴我吧,她到底是什麼人……照片上的這位女子真是圭太的親生母親嗎?」
警部在做完一番漫長的解釋之後,又這樣說了幾句,然後看了看表,接著說道:「同時,你也要作為綁架圭太一案中的同綁匪被我們逮捕後接受審訊。不過,這些審訊剛才已告結束,下面我只把你當成被綁架的被害人再說幾句。你應該感謝你的父親,因為是他挽救了你的性命。」
「……」
「是啊,怎麼連你也早沒看出來呢?這才發現,讓你感覺挺意外,對吧?與其這樣,警部先生倒不如好好想想,就憑我這麼一個不擅交際的人,居然能讓圭太和他母親全都感覺值得信任,主動來接近我,這又是什麼道理呢?你為什麼不早一點懷疑到我呢?」
「那好,就算我們先忽略這個矛盾,你說,既然綁架圭太的目的僅是為了讓他母親能見上一面,那又何必把案件弄得那麼複雜,鬧出那麼聳人聽聞的鬧劇來?那麼做簡直就像是故意要讓媒體好好炒作一番似的……其實我最想知道的就是其中的原因了。」
「……」
就連自己將被押往哪裡,以及將來可能面臨何種刑罰,這些問題他都沒想過要問。
他糊裡糊塗地被人押著乘進電梯,連樓房都沒看清就被帶進了一間狹小的審訊室。屋裡除了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外,空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他被指定在一張椅子上坐好后,便被卸去了手銬。這時,始終陪同在身邊的劍崎對他說道:
不過,當時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打算等他到店裡來后把一切實情都告訴他,並在這個基礎上和他簽下共同犯罪的契約,讓他在暗地裡的那樁真正的綁架案中扮演被害人的角色。對他的以身相許可以作為對他的謝禮,不,確切地說,應該說是作為我和他之間訂立的契約而預付的定金吧……在池袋的那家店裡,我的肉體除了算是可供交換的商品以外,並不存在其他任何意義。因為包括我自己的肉體在內,我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來交換成金錢。
不過,她付出的心血也獲得了巨大的回報。
「我……我被綁架的案件到底是何時發生的?也就是說,她是在什麼時候給長野打去的電話?」他貿然問道。
「……」
這些對我具有何種特殊意義,又是如何開始支配了我的人生,就連我自己也無法詳細說清,可是,當我以後每次犯下「潔白的罪惡」后,心裏總會湧起一股這些犯罪的白色早已被那時流下的血染成了紅色似的不安。
這真是無異於晴天霹靂一般讓人震驚的事實。然而這依然改變不了共同參与過綁架的現狀。自己是在完全未意識到的情況下,以被害人的身份參与了她的犯罪活動。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自己就像一隻勤勤懇懇的工蜂,把精心釀造的蜜呈獻給蜜蜂女王一樣……不過,要是她從一開始就把這個計劃全都告訴他的話,也許他也會高高興興地把這個角色接受下來吧?為了替母親報仇,哪怕把沼田鐵治的財產和地位全部加以剝奪,他也會在所不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已經成了他人生的唯一目標。
「她之所以誘使你參与綁架,也就是讓你牢牢地把自己捆綁起來,只要你答應為她的犯罪計劃幫忙,你就更別想從她的手中逃脫了……」
其實當時,誰也沒有靠近過那個裝著贖金的紅色塑料手提袋……雖然錢還在小川家裡存放著的時候我曾讓「川田」從其中偷偷竊取過一千萬,但贖金送到十字路口以後,雖然誰也沒有接近過那個袋子,我們還是有可靠的辦法把它弄到手。
警部又慢慢踱到他的側面站住,彎下腰緊盯著他的雙眼,說道:
東京依然籠罩在一片厚厚的白雪中,作為嫌犯僅僅只隔了四天又回到這裏,他已經一切都感覺十分陌生,彷彿從來沒到過這座城市似的。
「我指的不是在社會上鬧得眾人皆知的那樁綁架案,而是指在不為我們警方所知的情況下暗地裡策劃的那起不起眼的案子……雖然案子並不起眼,可涉及的贖金金額卻相當大,已經算得上是重罪大案。明天各家媒體一定又會把這起大案炒得沸沸揚揚……既然你承認自己就是主謀,那麼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吧?起碼要比我們,以及被害人,此外還有那位偽裝成『淺井水繪』的女子更清楚。」
可是,他惡狠狠的目光依然沒有從警部的臉上挪開。沼田鐵治在這裏?那又算得了什麼?誰怕他?
「那好,我先問你,暗地裡你從被害人手中詐取到的贖金一共有多少?請把準確的數額告訴我。」
「我想,她有沒有參与此事,作為綁匪的你來說,應該比我們警察更清楚吧?」
「……」
他——沼田實依然搖了搖頭。
「很顯然,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你連這點都不知道嗎?」
橋場警部深深嘆了口氣。從他嘶啞的嘆息聲中可以聽出,警部已經身心俱疲,幾乎無法再堅持下去了。
「我總覺得,雖然她在信中信誓旦旦地寫著一直就想殺了你,但內心是否果真這麼想,也只有天知道了。」警部像是安慰他似的說道,「凡是罪犯寫下的自稱告白的這類東西,總是不免要尋找理由來為自己辯解。我的一位部下,是個離過兩次婚的年輕女警,我也把這封信讓她看過一遍。她看完后竟然對我說,憑她的直覺,這位自稱『蘭』的女子確實真的愛上了你。雖然此人心高氣傲,自己也不肯承認這個現實。雖然我對男女情愛這個領域的事情頗為遲鈍,但我也感覺,她之所以故意要把想殺死你的打算寫在信中,也許這正是她表達自己愛慕之情的一種方式也說不定。」
不過,即使她並沒有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倒也向他有所暗示,他這才想了起來。
「那好,兩天之後你的兒子將參与一起兒童綁架案……這起案子將發生在東京涉谷鬧市區的十字路口,次日早晨的電視新聞中將詳細報道此案。你只要一看就清楚了。」
滿臉帶笑地說完這些話后,警部突然把臉一板,厲聲說道:
警部笑而不答,眼睛依然緊緊盯住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如果不及早打定主意,看來扣在兒子頭上的「綁匪」這個稱呼是脫不開的了。而且還極可能被這位女子,或者女子的同夥們所殺害,最後又被警方當成無路可逃的劫匪畏罪自殺來結案,他之所以最後肯按照女子所說的去做,其中很大的原因之一就在女子肯為他指明一條退路,保證能讓兒子平平安安從案件中脫身,得以避免遭受牢獄之災返回家裡……他也只能照辦,已經別無選擇了。
請回去吧,回到你本該擁有的世界里去……回到你自認為平凡而無聊的世界里去。其實,除了你的親生母親太早過世這個打擊外,你從未承受過太多的不幸,回到生你養你的那個普通而又平凡的鄉下小鎮,回到屬於你那平凡的生活里去吧……
「……」
「那好,請你告訴我。你們一夥是怎麼想出這樣一起並不高明的荒唐的綁架案來的……既然你就是主謀,這一切肯定心裏最清楚,也最能準確地說明白,對吧?」
那是四天前發生在涉谷十字路口感人的一幕……當被綁架的圭太從那輛https://read.99csw.com綠色車子中走出來時,警方人員並未一窩蜂似的擁上去迎接他,而是幾名警官和「母親」先把孩子包圍在中間,遠遠地守候了幾秒鐘……其實他自己並沒有親眼見過這個場面,而是從電視新聞里反覆多次見過這段由隱蔽的警方拍攝下來的錄像。
「那麼,就算是我的問話技巧比他們高明多了吧?我還想問你一句,到底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萬一這位政治家父親得知自己兒子同時捲入了兩起綁架案件,其中一起案件中兒子在充當劫匪的角色,而背後即將發生的第二起綁架案件中兒子又作為被害者,面臨巨大的生命危險的話,我想,他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一定會對任何條件都答應下來吧?而我的這個判斷顯然十分準確,事實證明,他果然寧肯捨棄自己安穩的餘生,把自己全部貪污受賄所得捨棄,來換取兒子的生命……至今,這筆巨款已穩穩噹噹地落進我的手中,等待發揮其應有的價值了。
可是,警部為什麼要對自己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呢?他不由得想到,其中必有內情……
警部依然面帶微笑地說道。可是這種微笑為何反而令人感覺可怕,他早就知道。
「不,還沒抓到,剛才我雖然告訴你是『聽她說過』的,實際上卻是今天早晨收到她的一封信,從她的信中知道的。」
她輕輕地笑了幾聲,接著又說:「不過,那只是指他的親生父親不肯拿出兩億五千萬元錢的情況而言。如果你肯按照我指定的方法把錢送到,那麼事情就完全不同了。那時警方便會斷定,他屬於綁架案中的受害者。就連他做出的這起轟動日本的案件,也是在我這個幕後主謀的脅迫下被迫參与其中的。我會把全部真相寫信告知警方,保證讓你兒子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邊……而且我們知道當年他是自願離開你和家庭在外闖蕩,但這次我們會讓他心甘情願地返回家裡,讓你們共享人倫之樂。雖然也許他不肯馬上返回家裡,但我想他得知事實真相后肯定會主動回家和你團聚。我看區區兩億五千萬就能換回你兒子的性命和親情,這筆生意對你來說該是太合適了吧?」
「我看你為了包庇那名女子,凈在跟我胡說八道!!只不過因為審訊來得過於突然,你由於時間來不及,雖然極盡口舌之能,但仍然無法把謊言編造得更圓滿罷了。看來,你還是無法替她把罪行掩蓋過去啊。」
他猛地縮回視線,只是畏畏縮縮地低頭冷眼瞟著警部問道。彷彿站在他面前的是只讓人害怕的不明生物似的。
「……」
「這些話我倒是聽她親口說過……雖然當時我並沒有到店裡找她,她還是向我說過這些話。」
「圭太的身世你都清楚嗎?」
「其實我們至今還不知道她到底是誰,只不過寫給我的信中署名是『蘭』,也就是蘭花的『蘭』字……」
「……」
「好吧,你就問吧。」
警部故意裝出誇獎的樣子,接著他又說道:
為了引起社會轟動,以便對這位地方上老資格的縣議會議長施加壓力,這名女子故意在案件實施過程中施放花招,讓媒體如獲至寶的喜劇要素層出不窮,極大地調動了社會上的廣泛興趣,把案子弄得熱熱鬧鬧,盡人皆知。尤其讓沼田鐵治感到擔心的是,從次日起,已經有部分媒體開始把失蹤的兒子改成「疑為綁匪的化名川田的員工」了。
無論是她的容貌還是身體的線條——從脖子直到胸部、腰間、雙腿的一條條曲線,無不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懸挂在他眼前,隨時可以刺穿他年輕的心臟。
看來,這個猜想應該是準確的吧。

01

當然,他自己寡言少語的性格也是造成沉默的原因之一。
「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在心裏暗暗說著。你根本就想不到。其實我早就聽出這裡有些不大對勁,可是我寧肯被騙也照著辦……
「電視報道里提過,案發以前有個相貌和我十分相似的男子曾經多次假裝就診,到山路將彥的醫院探聽虛實,但那個人絕對不是我,我想她是派了手下一名同謀到那裡去的,她這麼做的動機何在呢……」
說完這些謊話,連他自己都感覺吃驚,沒想到信口胡說的話居然說得那麼有條有理。
「你是在表示,自己並沒有受到她的脅迫,是嗎?」
說到底,這位「川田」究竟是我策劃的案件中的被害者,還是我的同謀,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總之,實質上他對我來說只不過是能把巨額贓款這種香噴噴的蜜汁搬運到我面前來的勤勤懇懇的工蜂而已。
蘭。
這時,要是能讓這位議長知道,鬧出這起轟轟烈烈的綁架案的綁匪就是自己的兒子,那麼女子打來電話中提到的事便不言而喻地得到了證實。
他呻|吟似的反問道。
「原來這些你全知道啊!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不,今天傍晚我在電視里看到那則通輯令時就想到了。就連我假扮患者到圭太父親的醫院去探聽虛實的事你們也調查清楚了,那還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你?當時我就覺得,那起背後實施的真正的案件你們肯定也早就知道……」
「於是,這位女子不遺餘力地對牙醫,以及他的孩子,還有孩子的前後兩位母親,全都進行了細微的調查,這才想出了這個主意。她理想中的犯罪手法就是,綁架了孩子后,不但不讓孩子受到驚嚇,反而要讓他過得比平常更加高興。然後不知不覺地從孩子父親手裡詐取到上億的贖金。雖然她對圍繞著孩子的身世所展開的各種明爭暗鬥十分感興趣,但她最為關心的是特別疼愛這個孩子的一位工廠里的青年員工。原本她是準備把他發展為自己的手下而對他進行了調查,卻意外地發現,原來這名青年員工有著不為人知的身世秘密。」
其實她根本就不是「水繪」,也不是圭太的親生母親。如此說來,她親口說過的「小川社長也對我表示了同情,願意協助我們的綁架計劃」這句話就根本靠不住了。老社長得知女兒香奈子奪走了水繪的孩子,願意打抱不平,甘願成為那位女子的幫凶,這件事看來也一定是假話。
「……」
他剛說了一半又停住了,像是被警部略顯嘲笑的眼神給鎮住了一樣。
當我在調查一名叫「川田」的、平常十分疼愛圭太君的員工的背景時,居然意外地發現此人竟然是個地方上赫赫有名的政治家之子,當時我又敏感地嗅到了此人的父親與來路不正的黑心錢之間存在密切的實際聯繫。頓時,我記憶中的那屢血腥又從我的內心流淌了出來。
她的身體彷彿天生具有誘惑男人的謎一般的魅力。而她自己心裏也很清楚這一點,時常以此作為誘餌來吸引人上鉤,而這份誘餌又僅僅是讓人可望而不可即,並不會真正落入魚兒的口中,這才是最為可怕的兇器,也正因為如此,才會讓他感到恐懼,併為此惴惴不安,感覺受到了威脅。
也許被問得突然,警部竟愣住了神好久沒有回答,隨後回答道:「不用說,他是去把你領回來的。下午三點左右,他接到一個女子打來的電話,告訴他『請立即趕到高崎車站』。於是他慌忙搭乘長野新幹線趕到高崎車站。到站后女子又再次打來電話,告訴他你已乘上上行新幹線,即將抵達……」
警部只是叉著手臂默不做聲地聽著,看起來像是馬上要打磕睡的樣子。聽完他所說的話后警部只是微微睜開左眼看了看他,問道:「只有這些?怎麼不接著往下說?」
「她這麼做無外乎兩個目的。」警部像是正等待著他的發問似的,毫不猶豫地回答,「首先,她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保護你。以此來證明你是受了她的脅迫而不得不加入她們的團伙,因此她才把這段錄音隨信寄給了警方……不僅是這段錄音,從最開始和你說話時起,她就一直把你們的談話錄了下來。並且把其中能減輕你的罪責的部分摘錄了出來,作為證據寄到了警方手裡。」
「有這樣一個女子,自幼生長在一個十分貧困的家庭,她從小就喜歡沉溺在幻想中,渴望有朝一日能像童話中的女主人公似的,突然交上好運,徹底改變自己和家人的處境。然而,她所希望的卻不是像灰姑娘那樣,哪天能獲得王子的垂青,過上城堡里的生活,她的最大夢想只不過是獲得一筆意外之財而得以暴富,即使成為一個惡名昭著的大罪犯,她也在所不惜。伴隨著這種夢想,她漸漸成人……雖說夢想發一筆不義之財,可是她也不想濫傷無辜,血淋淋的財富不是她所嚮往的,她所希望的犯罪,是不管把事情鬧得多大,但總是帶有童話般的理想主義浪漫色彩。這裏所說的把事情鬧大,只不過是像著名的怪盜羅賓那樣弄出些笑料供世人取樂,並不是殺人越貨、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當然,做一名大盜賊,實際上她也沒那個本事。她所能做到的,唯獨充分利用自己模特般嬌媚的容貌,運用各種化妝技巧,自由自在地改換自己的外形……白天,她在公司當一名樸實無聞的小辦事員謀生,每到夜裡又換了人似的成了一個搔首弄姿的女子專門到花街柳巷裡出賣色相。有一天,她接待了一名顧客,此人是個風華正茂的牙科醫生。這個牙科醫生之所以專門要到池袋附近的小巷這家小店裡來點名要找她,是因為他的一位朋友成了這家店裡的常客,此人告訴牙醫,這裡有個花名叫做『蘭』的女子和他的情人長得非常相像——不過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他的情人水繪,無論從長相上看還是化妝的風格上看,都與這位蘭十分相似。從此他便看上了這位蘭,頻繁地進出這家小店,經常來捧她的生意。這位牙醫認為兩人只是萍水相逢,並不存在什麼利害關係,一時粗心大意,竟把自己離婚的事情,以及孩子的出生秘密無意中全都告訴了她。當然,也許本來這位女子就對牙醫有著格外的興趣,在她的巧妙引導下,牙醫才把事情全都說了出來也極可能……總之,這名女子是如何善於巧妙地操控男子,你已經早就親身體會了吧?」
「……」
「你的意思是說,這起綁架案件從頭到尾全是你單獨策劃,並且命令幾個手下付諸實施的,對嗎?」
大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依舊在閃亮,而鋪滿厚厚積雪的地面上儼然成了一個寸步難行的戰場一般。總之,他以前根本就沒有來過這裏,因此,現在看來路過的更像是條完全陌生的街道。
不過,當時的我並未想到去竊取別人的東西而讓自己富裕起來,可是,當我知道別人的錢財正是依靠非法手段得到的以後,我就改變了想法,覺得竊取這些不義之財,心裏毫不感覺愧疚,而是正當的做法……自從小學生時拿過那位女孩的胸針后,我上中學后還私自拿過一位專門逃稅的律師兒子的鉑金鋼筆,上高中后我又偷偷拿過專門幫人辦理走後門入學而賺取大筆錢財、社會評價極壞的一位老師的名牌錢包……然後,很快就從偷他的錢包發展到直接偷他的錢。
「如果真不知道,你就照實告訴我『不知道』好了,還是請你能開口回答,聽見了嗎?」
「她在信中告訴我,去年五月,自己借故接近了你,而且拉攏你幫助她共同綁架了小川圭太……這封用打字機打出的信里還特意提到,一切結果正如她事先所預料到的一樣,就連你被警方逮捕后一定會為了包庇她而主動把一切罪責攬到自己頭上,她也完全估計到了。唯獨沒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是的。」警部回答,「就在涉谷路口|交付贖金的戲演了一半的時候,你這位大少爺卻從就職的印刷廠里突然銷聲匿跡,躲了起來。當天晚上電視新聞里又反覆播送那幅模擬像,你至今已經成了媒體上炙手可熱的大名人。當然,目前除了我們和你的親屬,還沒有誰知道你的真實姓名……」
「……」
「為什麼……」他的聲音頓時也嘶啞了許多。
說完后,對方見議長對遠在東京涉谷將要發生的綁架案無動於衷,便又使出了兩樣殺手鐧。
「為什麼沼田鐵治會出現在高崎車站上?」這幾乎已經成了此時他唯一想知道的問題,可是,自從在站台上轉過身後,他再也沒見過此人一眼,而且他知道,有關案情的詢問根本就別指望得到警官的回答。
在涉谷把圭太保護起來的場面,與在高崎車站把他——沼田實逮捕起來的場合確實十分相似……只不過把十字路口換成了站台,把那輛綠色汽車換成了新幹線,又把孩子的母親小川香奈子換成了他的父親沼田鐵治,最後把圭太換成了他而已。
「……」
「第二個目的就是,把你這位隱姓埋名、化名為『川田』的大少爺沼田實弄得聲名狼藉,讓世人皆知你已經成了一名綁匪。只要經由媒體把你的一切大肆宣揚,警方又發布了附有你的模擬畫像的通輯令后,你已經一夜成名,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
「是的,準確地說,你從去年的六月就已經『被綁架了』……我記得那天在代官山她和你商量過綁架圭太的計劃,對吧?也就是說,可以認為從那天起你就已經被綁架了。」
「她在信里寫道,那天她自己也拿不准你肯不肯到店裡去找她,只是豁出去賭一把而已。如果你真去找她了,那麼她的身份必然暴露無遺,那隻能把一切真相向你和盤托出,再懇求你幫助她實現自己的犯罪計劃。」
他不禁重重嘆了口氣。接下來車裡發生了什麼,他早已經稔熟於心。這位極力阻止女子開飛車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半年前的自己。至今他還牢牢地記得夏日里的那一天,女子正開車走在高速公路上時,突遇一輛跑車從身邊掠過,便不顧一切地加大油門追了上去,還揚言要和那輛跑車同歸於盡……然而女子這麼做只是為了讓人相信自己。

04

「對了,我還忘了提到,雖然你的姓名和履歷全是假的,但是把你拉進團伙實在不算是個高明的主意。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甘冒如此大的風險,一反常態地策劃出綁架圭太的案子……加之還搞得熱熱鬧鬧,唯恐別人不知道似的,這麼做的好處到底又在哪裡呢?」
「當然是了。」
「那位員工就是我的兒子吧?」
說到這裏,他突然打斷了警部的話,怒氣沖沖地大聲喊道:
一天,當我與那位牙醫在那家店裡萍水相逢時,從他告訴我的話里,我很快便敏銳地嗅出了他依靠非法手段斂取了大量錢財的秘密時也是這樣。
「當然也見過了。因為我們曾考慮到是他的親生母親為了討回孩子而實施出了這起綁架案……可是,看來她有證據說明自己未參与過此事。」
「不,這種事從來沒有過……」
潔白的罪惡——
「這是因為,即使你並沒有被捆綁住手腳,但你的思想、意志完全被她牢牢地控制住了。你的情感、意識乃至慾望,你的全身心都已經被她用比鐵鏈更為堅固的無形的枷鎖牢牢地控制在手心而使你無法自拔了。從去年初夏時節算起,至今已有八個月以上,你已經寸步不離地被她掌控在手中……這和綁架、監禁完全沒有絲毫區別。」
對方彷彿算準了時間一樣,這時恰巧寄來了一封信,信中還夾帶著幾張照片,這就是女子也讓他——沼田實看過的那幾張偷|拍到的香奈子、圭太以及「川田」三人一起在公園裡玩的照片……而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接受記者採訪的鏡頭也曾經出現在電視畫面上,據介紹,她就是被綁架的男童小川圭太的母親。
至今他才知道警部的話里所包含的意思,可是他並不願意承認。
「看來你已經記起來了吧?」警部問道。
不,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當時,由於雪花遮擋了視線,父親的表情一點兒也看不清,可是現在卻像是一下子出現在眼前似的……在他的眼裡看起來像是如此。
「那完全是假話!」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作為回答。他在心裏早已暗下決心,打算就如水繪所期望的那樣,把一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來。
「你所有的證件中,唯獨駕照上的姓名、住址是無法作假的。當她得知了你的真實姓名和原籍后便對你的經歷進行了調查。不查不知道,這一查竟讓她吃驚得目瞪口呆。於是她便對你另眼相看,有意讓你出任正在策劃的犯罪計劃中的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
「訊問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我看就到這裏為止吧。我看你也別裝了,其實這起綁架案的真相,你根本一點兒也不知道……」
取得這次成功后,讓我心情十分振奮,我打算在不久的將來再好好策劃一起同樣的綁架案件,到時候,我會使用這種絕妙的辦法將錢取到手,好好請你們見識一番如何?
雖然我也曾打算偶爾對他以身相許,可是其實這恰好證明他只不過是我手下的一隻勤勞的工蜂。因為,說實話我至今為止還從來沒有真正地愛上過一個人。假如有朝一日真有這種事出現的話,我也絕不會對那個男人以身相許的……別說以身相許了,甚至連一根手指都不允許他碰吧。
「既然我們無法知道原因,那麼最好的做法就是從結果出發倒著往前推測了,我們就來看看,那樁表面上弄得轟轟烈烈的綁架案能造成什麼結果呢……首先是讓圭https://read.99csw.com太身世的秘密盡人皆知。只要媒體大加宣揚,各種流言蜚語就會在社會上大肆傳播,秘密肯定是守不住了……另外一個結果,我想你總該知道吧?」
「原因很簡單,我是想把香奈子逼得實在沒辦法,最後親口把圭太不是自己生的事實說出來……讓她親口承認這孩子是從他親生母親那裡奪來的,其手段之狠毒一點兒也不亞於綁架。剛才警部不是說過,香奈子已經把真相告訴你了嗎?……總之,我的目的不僅僅是想讓圭太與自己親生母親見上一面,而是要讓香奈子親口把孩子的身世說出來……」
「……」
當然,也許這種看法是對的。
警部臉上頓時露出譏諷的笑容,說道:
他仍然默默地回視著警部的眼睛,沒有做出任何回應。警部又接著說道:
其實,他對警部所說的事情並未感覺那麼危險,他總覺得兩次相撞的目的並不是真正想要自己的命……然而,那名女子的存在倒是對自己實實在在的威脅。
對方提出,只要肯支付這兩億五千萬的贖金,他們就能保證向警方證明,自己的兒子絕不是「參与綁架孩子的綁匪」,而是「被人綁架的受害人」。思來想去,沼田鐵治最後還是打開了藏匿在家裡隱蔽之處的保險柜的大門,按照對方指定的數額取出現金后,用快遞郵送到對方告知的,東京的一處寓所里去了……
接下來聽到的是一對男女互相撕扯打鬥的聲音,男子幾次近乎哀求的苦苦叫喚:「快停下!」但女子始終沒有回答……
聽罷這段錄音,他又向警部重重搖了搖頭,說道:
警部雖然口頭上答應過不拿自己開玩笑,可從他嘴裏說出的話總顯得那麼刻薄和尖酸,給人一種拿人逗著玩兒的感覺。可是他根本不予理睬。
「是不想回答,還是根本就回答不上來?」
這間令人窒息的房間里一扇窗戶也沒有,幾乎完全隔斷了外頭的世界,然而,金屬般冰冷的牆壁,卻讓人彷彿覺得置身於外頭的暴雪中一樣,感到嚴冬般的寒冷……朦朧之中,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烈日炎炎的夏天的日子里一樣。那天,熾熱的陽光無情地灑落在池袋那條小巷裡的公園,和公園旁邊幾幢低矮破舊的樓群上,與不遠處池袋大街上的熱鬧景象正好相反,偏僻小巷中依然是那樣靜謐和清幽。難道那女子的身影就隱藏在這條不起眼的小巷中的哪扇窗戶里嗎?
那封署名為「蘭」的女子寄來的信正好放在隔著桌子對坐著的兩人之間。
看來,戰戰兢兢受人盤問心裏並不好受,他想,不如反戈一擊反倒主動些。於是他辯解道:
「那位叫『蘭』的女子告訴你,說是想好好和親生兒子圭太一起過一天,可是現在已經查明,她實際上並不是淺井水繪,也不是圭太的親生母親,她想見見孩子的動機根本就不存在。而綁匪瞄準的又是一筆見不得人的贓款,根本用不著擔心被害人敢向警方報案……這樣一來,他們何必要策劃出第一起轟轟烈烈的綁架案,不如省點兒事,直接實施勒索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看來你還和當年那位青春期逆反性格的少年沒什麼兩樣啊!只要一說假話,馬上就顛三倒四,言語偏激……那好,再接著編。」
他裝作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只是掃了幾眼后便把照片翻了過去丟回桌子上,推向警部的身邊還給了他。
「她的事就說到這裏吧,能讓我和我父親見見面嗎?」
他只是默默地回視著警部的目光,不知該怎樣回答,也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就連對方問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知道。
一眼就能看出,這張照片上的女人和剛才那張里的女人髮型完全一樣,看來兩張是同時拍攝到的。只不過這張照片上的她已經摘除了墨鏡……可是,即便如此,他第一眼便覺得這名女子就是自己所熟悉的「水繪」,因為她們實在太像了……只是——眼睛的形狀略有不同。雖然兩人都是大眼睛,而且眼角都有點兒上挑,可是只要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照片上女子的眼睛和他認識的「水繪」並不完全一樣。這並不是化妝的效果使然,雖然都是雙眼皮,但照片上的女子眼睛稍顯浮腫,而且皺紋也少些。
聽到這裏,他心裏突然「咯噔」一下,「啊」地小聲叫了出來。
邊說,警部邊從文件夾里又掏出一張照片,然後像底牌一樣翻過來放在桌上,用三根手指捏住推到他面前。可是他並沒有立即伸出手去,就像已經把食物抓在爪子下的餓狗一樣,只是呼呼地喘著粗氣,緊緊地盯著它。
因為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絕不會因為愛上了誰而跪倒在他腳下,讓他像對待玩具一樣盡情玩弄,然後又嬌滴滴地發出滿心喜悅的聲音來,我絕不會去充當這種角色。
「我要迎頭撞上這輛跑車給你看,以此證明我豁出命去乾的決心。萬一要是我們倆……」女子冷靜的聲音回答。
「照你這麼說,我只要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受到了別人的脅迫,才被逼無奈參与了他們的犯罪計劃,就可以免於遭受刑罰嗎?這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日本的警察根本就不可能輕易放過一個罪犯。就連你剛才說的,那名女子已經逃跑得無影無蹤,實在無法下手,也讓人感覺過於喪氣,像是騙人的假話……既然我逃到那麼遠的天涯海角都能被你們毫不費力地抓回來,抓住她又有什麼難辦到的?難道這僅僅是一個圈套?一個警方與那位女子聯手布下的圈套嗎?」
看來,這位號稱警視廳頭腦第一聰明的警官早已聽出了他話里的破綻,正在等著看他鬧笑話呢。
「正是如此。你一直以為這名女子是為了綁架圭太才拉你入夥作案的,對吧?其實恰恰相反……正是為了讓你成為自己的共犯,才想出綁架圭太的主意來的。」
最後這些話我是專門寫給川田君——不,應當是沼田實君看的。
他還是搖了搖頭,可是這時他突然想起夏天時兩人一起到池袋附近去的那件事情來。小巷裡幽靜的小公園、搖蕩著的鞦韆、夏光的陽光,還有大樓里的那扇窗戶……
「是啊,這麼說那名女子一直在脅迫我。」他在心底暗暗地對自己說道。
我是如何挖空心思地接近「川田」,最終一步步把他發展成為我的手下,甚至讓他心甘情願地主動參与到我的計劃中來,成了我最理想的「被害者」,想必你已經完全清楚,我在此就不再贅述了。而最讓我欣喜的是,這位大人物父親其實最關愛的就是他的這位獨生子,當兒子負氣離家出走後,他這才發現兒子離鄉背井的最根本原因竟然是自己的再婚,於是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后娶到的妻子趕出了家門……隻身守著孤零零的家一直在盼望兒子回心轉意,能主動和自己聯繫。
他雖然回答得很肯定,但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無論自己怎麼說,都可能已經落入對方的陷阱而無法自拔了。
甚至我還覺得,如果用我的手把錢再偷回來,無異於那些骯髒的金錢得到了凈化……也許我這麼寫,你會覺得那隻不過是個傲慢的罪犯,或者精神異常者拚命為自己尋找出的犯罪借口而已?
「可是,這就奇怪了。你一年到頭都在這間小印刷廠幹活,平常又不善於交際,哪有什麼朋友聽你使喚……難道說,就憑你的這點本事,還能召集到幾個手下,引誘他們參与犯罪?」
「不用說,目的是想在案發後的一段時間里,讓警方懷疑你就是綁匪才這麼做的。既然綁架圭太的案件中出面支付贖金的是孩子的父親,那麼事前多次前往踩點,難道不正像是綁匪常有的舉動嗎?」
「我看你就算了吧,與其在這裏信口開河、胡說八道,還不如像剛才那樣不肯回答,而且你編造的謊言漏洞百出、廢話連篇,讓人實在聽不下去。要知道,哪怕你把假話說得信誓旦旦、天花亂墜,謊言終歸是謊言,必然要出現破綻。所謂事實真相,其實讓人聽了自然就會覺得能自圓其說,本身就具有說服力,對方也容易接受。看來還是讓我把這一切真相告訴你這個綁匪吧?」
那位劍崎警部補偶爾也到單間里露個面,和顏悅色地對他問「肚子餓了吧」、「身上冷嗎」之類的話,這時,他只是小聲地說了聲「不」作為回答。
那時,下午的第一堂課剛剛開始,只見那位偷東西的女孩四處打量著,氣哼哼地大聲尖叫:「是誰偷走了我的寶貝!」我拿課本擋住面孔正在偷偷樂著的時候,被這位男生的話嚇了一跳,低頭一看,這才知道好多殷紅的血從自己裙子里順著大腿流了下來。我頓時嚇得六神無主。老師馬上把我送到保健室……她還反覆告訴我:「沒關係,每個女孩長大了都得流這種血。」
那個夏日的天空灑落的陽光,還有那名女子身上散發出的花蜜般的誘人的清香,已經在幾個月之間把他牢牢地關進這座由陽光和香味砌成的灼|熱的牢房。實際上他自己也已感覺到了,自己與其說是個幫凶,倒不如說更像個囚犯。
「可是,我……我既沒有被捆綁住手腳,又沒被關押在哪兒,更沒有感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怎麼……」
當時我並未察覺,而是坐在旁邊座位上的男生先看到了,他驚呼起來:
另外,為什麼當時她竟然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難道就是為了親眼看看自己是不是順利地落入了警方的法網……
「既然你不想回答,那就算了。我們已經知道,她素來善於化妝,明明化上一層厚厚的妝,可是粗略一看,卻好像沒有化過妝一樣,讓人很難看出她的真面目。就連店裡的其他女孩對她的這一手也佩服有加,更別說我們男性,很難辨認得出來。加之,為了這樁案子她早就開始進行精心的準備,始終把自己的面容隱藏得很深,根本不讓人看清自己的相貌……就連你和其他的同謀也是如此。也許她已經恢復了自己本來的容貌,正在哪兒開始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看來,既然已經把期盼已久的那筆巨款弄到了手,她已經把你和圭太,還有這個叫『蘭』的化名以及原來的化妝,所有這些已經對她毫無用處的東西全部拋棄到九霄雲外去了,正以另一個人的形象生活在這個世上了吧?」
「……」
這就是我這隻蜜蜂女王向你下達的最後命令。
「是的。」他老老實實地大聲回答。
「……」
「費了許多心血,居然只是為了讓我出名……你是說,有人會做這種傻事?」
「綁匪居然對我嚴格遵守時間的習慣也了如指掌,這也是你私下告訴他的,是吧?」
「蘭只是她在店裡接客時使用的化名……」警部的聲音似乎從遠處傳來似的,漸漸模糊了。
當議長聽到對方提出的要求是兩億五千萬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驚慌失措已經通過電話機清楚地傳進了她的耳中……
「我看還是把話說出來更好些吧?」
警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直注視著他不肯離開,兩片薄薄的嘴唇像是有規律地上下蠕動著,繼續說道:
「這話說得也有道理。這麼說,你是預先制訂下了綁架計劃,然後再創造條件接近圭太君的,是嗎?」
雖然她曾說過那是真正的花,但終歸只是把鮮花經過藥水處理后做成的木乃伊式的花的殘骸,在他眼中看來只不過留著一個人造的假花一樣的形狀而已。可是,當他見到信箋的最後沾染上的微黑的斑點痕迹的時候,讓他彷彿覺得那就是被製成木乃伊之前的鮮花中所流下的最後一滴香濃的蜜汁。
「你是在認真問我嗎?你真覺得我連這也會輕易告訴你?實在對不起了,這問題我可不想回答,費盡千辛萬苦,好容易才拿到手的錢……就算你們能找到我,但錢是絕對找不到了。」
「……」
「……」
「難道你還不明白?那好,讓我對你明說了吧,正是為了誘騙你,綁匪才費盡心機上演了這場大戲。」
「那好,請你記住這三個關鍵詞,涉谷十字路口、圭太君和蜜蜂。三月一日早晨的電視新聞報道中一定會提到這三個詞。這就是我們逼迫你的兒子犯下的綁架案,以此作為證明。如果你真想向警方報案的話,再等兩天也不晚,我看晚幾天報警倒是個明智的想法。」
在那殷紅的血色中,我下定決心要從這位牙醫身上把錢盜取出來。
不,是自己沒感覺到,剛才警部不就說過,不是有一次差點兒就死在她手裡嗎?
說這些話時,警部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眼角和嘴唇邊上微微泛起几絲笑容冷冷地看著他。看來,這副笑容與剛才對於他的稚嫩和年輕的嘲笑完全不同……只是屬於自嘲式的微笑而已。
「看來你還真是被蒙在鼓裡,什麼也不知道啊……你父親為了贖回你,竟然支付了兩億五千萬贖金……」
「你父親已經向警方親口承認,交付給綁匪的兩億五千萬元屬於偷逃稅收和受賄所得,當時除了這筆贓款以外,他手中可以兌換現金的合法存款總共不過三千萬,雖然若把房屋土地全都出售也能湊出這筆錢來,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他寧可冒著被警方追查的危險,還是把藏匿的這筆贓款全部拿出來交付了贖金……而且他也覺得,既然這樣,這筆贓款的來源遲早總會暴露,於是他想,不如主動向警方坦白交代倒還好些。」
只有留在視網深處的那幀陰暗的負片中,花的顏色依然那樣清晰可辨。
至於我是採用何種辦法,把送到十字路口來的贖金安全地取到手,想必你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的吧?
「……」
警部言猶未盡地說道:「你可別拿這種眼光瞪著我,想必你早該知道,我在警視廳里也算腦子最好使的警察了,看穿綁匪的謊話從來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在話下。」
「是從誰那裡聽說的?」
他瘋狂地搖著頭,不知搖了多少下……
「今晚主持審訊的是你在小川家見過的橋場警部,過會兒他馬上就到。如果你感覺疲勞的話,可以向他提出推遲審訊的請求。」
「……」
「那麼,先假定你未遭到警方的逮捕,繼續你的逃亡之路。你的真實身份警方已經掌握,由於小川家人和工廠同事們的描述,我們已經繪製了幾乎與照片無異的你的模擬畫像,你已經完全無路可逃了。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地東躲西藏,倒不如早日落入警方手中,然後再向警方提供證據,以證明你參与犯罪並非出自本意,而是在恐嚇威逼之下不得已而為之。那麼一來,也許能早日得到釋放……她就是這麼想的。」
誰也沒有回答,只有冰冷的牆壁在默默地把外頭肆虐的暴雪帶來的嚴寒傳到了屋裡。整個東京、整個審訊室里的空氣,就連警官們也像僵結住了似的,所有的動作彷彿都停止了……身子、手、默默地注視著自己手的視線也紋絲不動。
剛才信中已經提到過,去年六月,我曾經答應過他,打算以身相許他一回,因此掏出錢塞給了他,讓他到店裡來找我……要是那天他肯遵照我的命令到店裡來的話,實際上我一定會滿足他的願望的。
議長聽了這番話后顯得半信半疑,但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給家人。三月一日那天一早,議長就守候在電視機旁,直到電視里反覆播出這段轟動性新聞「涉谷十字路口灑落大量疑為人血的液體」后才大吃了一驚,心裏也越來越不安起來,到了當天下午,心裏的不安又變成了絕望。
「糟糕!」他在心中暗暗地小聲叫道,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因為剛才說出的這句話,無異於承認案件的主謀就是這名女子。
沼田鐵治在暴雪肆虐的站台上之所以對他說「是一位女子突然打電話來告訴我」,背後也是她使的詭計吧?
至於他們所掌握的恐嚇的把柄,完全是從沼田議長的前任秘書和以前的情人口中探聽到的,能夠接近這兩個人,並且探聽出沼田議長把貪污受賄得來的兩億數千萬現金偷偷隱藏在自己家裡的什麼地方,可費了極大的心血。於是她便打定了主意,待到明年開春便實施這套綁架計劃。
當然,至於使用何種辦法,在這裏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警部的聲音依然在他耳邊迴響:
「其實她只是想豁出命來證明自己,根本就沒想過要殺死我,這並不算什麼脅迫吧?」
他還是不肯回答,點了點頭。橋場警部已經面露不悅,但依然和氣地說道:「請你盡量開口回答,好嗎?哪怕只是說聲『是』或者『不是』也行啊……問話完畢時,總該讓我在筆錄上留下幾句話吧?」
「山路——不,淺井水繪的照片我這裏還有一張。」
說著,警部伸手把桌子上面朝下的兩張照片又翻了過來。
說完他又加了一句:「真的是我嗎……」
其實,我最初的設想十分簡單,僅僅是打算把圭太拐走後把孩子作為人質狠狠地敲詐這位牙醫一筆,讓他把多年間積攢下的違法所得全部吐出來……可是,不久我便發現這個設想看來並不完善,各種漏洞和欠周到之處還不少,因此不得不另作打算。首先,我感覺這位牙齒對自己的孩子並不那麼疼愛,因此,把孩子掌握在手中是否真能從他父親手裡詐出錢來還很難說……其次,打聽出牙醫家存下不少黑心錢的渠道較為簡單,此人很快便能琢磨到我的身上來,想要敲詐他時,一提到他們家裡的黑心錢,想必他馬上就能想到只告訴過我,不管由誰出面,此人都會https://read.99csw•com察覺背後一定有我的影子在作怪,這樣很快就會暴露了自己。另外,他家藏了不少黑心錢的事也只是聽他親口說的,究竟實際上這筆錢有多少還很難知道……當然,其中最大的理由就是,在我構思和先期進行對牙醫的情況調查的過程中,碰巧又發現了比牙醫更為理想的勒索目標。
看來,那位打來電話的陌生女子所說的話全都是事實……自己的兒子已經被綁架了,並被威脅參与了這起犯罪,目前,正作為犯下驚動全日本的這起大案的犯罪嫌疑人被警方追捕中……
既然這樣,那麼父親又為什麼像小川香奈子似的露出一副慈愛的舔犢之情呢……
「是嗎……這我倒沒想到,原以為那麼輕輕鬆鬆,膀不動身不搖就能弄到的錢,你並不會把它看得太重,看來還真想錯了。」
說著,警部把信遞到他眼前,他還是搖頭拒絕了。於是警部便從信封中抽出信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看上頭寫著的事無論如何不像是假話。」
說著,橋場警部從信封里抽出信來,挑出最後幾頁信箋,遞到他面前。
「就算這樣,我看他也不算好人,頂多不過是個傻瓜而已。要是稍微冷靜一點想想便會知道,那名女子根本不會輕易殺死我,難道這點他都沒想到嗎……就像電話詐騙中主動給人匯款的那些老人一樣,唯恐喪失自己的地位和名聲,心慌意亂之下自掘墳墓,白白葬送了自己而已。」
他堅決地搖著頭加以否認。警部又說:「那好,讓你親眼看看吧。」然後便扭頭向直挺挺地站在門邊的年輕警察打了個手勢,那位警察馬上走出門去,很快便取回了一個攜帶型錄音機,放在橋場警部面前的桌上。
然而,無論你如何看我,對我來說,這麼做依然能讓我如同耶穌基督心甘情願地把世上所有人所犯的罪過全都背在自己身上,陶醉在無盡的奔赴天國般的快樂,也能讓我深刻體會到能把世上所有罪犯所犯下的罪全都承擔下來的那種不可名狀的幸福。
他已經記了起來,但還是一言不發。
「是水繪……」
他也學著警部常見的那種微笑,撅了撅嘴角,說道:
「……」
「快停車!這麼開非把人撞死不可!」
不過,當議長聽說失蹤多年的兒子突然成了綁匪手中的人質,當然並不會輕易地相信這些話,首先懷疑的是自己遇上了時下流行的電話詐騙犯,也曾經設想過兒子是否與這位女子勾結在一起,自導自演了一出綁架案,騙取父親的錢財。
警部說著接連點了幾下頭,言外之意是說,「其實不說我也全都知道。」
「可是,這樣一來理所當然地出現了一個疑問。說實話,到今天為止我對暗地裡發生的第二個綁架案完全一無所知……直到今天早上收到那名化名『蘭』的女子寄來的信件時我才知道這一切。而第二個綁架案才是綁匪的真正目的,直到我看完信后才知道巨額贖金已經落入了綁匪手裡。由此才產生了這個疑問。」
「……」
「她第一次接近你時也是一樣,在你前方的信號燈變綠,剛啟動車子的一剎那,她的車從側邊猛躥了出來,這麼做不僅自己的生命有危險,兩車相撞時你和圭太君的生命也完全沒有保障,這麼做無異於是對你的脅迫。只是你沒有意識到罷了。自去年五月以來,她已經數次威脅到你的生命。別忘了,車和手槍、刀子一樣,也可以很容易地成為殺人的兇器。」
「那麼你來說說,你是怎麼得知圭太君的親生母親就是照片上的這個女子的?」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被送往警視廳,車子從後門進入停車場后,這個判斷便馬上得到了證實。看來今天東京下的這場數十年不遇的暴雪已經嚴重影響了交通,也許正是因為擔心去往小金井的道路無法通行,才把自己送到警視廳來的吧?
看來,那名女子確實是在到達越后湯澤車站后才給他發來了簡訊,然後又偷偷地乘上同一輛列車往高崎方向來,到達高崎站后又暗地裡監視他是否按照自己的命令下了車。
說完,劍椅警部補便轉身離開房間,當他走到門前時,又回過頭來關切地囑咐道:「我想你也知道,警部這個人辦事乾脆,喜歡有問必答,如果你肯配合,盡量把他想問的事情老老實實、毫無保留地說出來,我想他絕不會難為你的。」
他又搖了搖頭。
他在心底暗暗地叨念著,連自己也不知道所叨念的話是什麼意思。只不過,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在這起案件中本來有多大的份額應該作為支付給自己的酬勞被那名女子所私吞……也就是說,自己在那名女子心中的分量本來該值多大的百分比?

02

橋場笑而不答地微微撅了撅嘴唇,一會兒才說道:「怎麼你倒反過來問起我來了?該是當警察的來問問題吧……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要問這些?知道了她手裡的證據又想幹什麼?」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經過我們的了解,她確實和案件毫無關係……她的不在現場證明也無可挑剔。」
他依然搖了搖頭。
「聽說你父親可是在縣議會當議長的大人物,對吧?沼田實君?」
到達東京車站后他又被送上了一輛警車,這回又是沒有人肯告訴他將被押送到哪裡,讓他感覺自從在高崎車站的站台上被逮捕后就迷失了方向,彷彿被送到哪兒去都一樣。
這時,他已經徹底拿定了主意。便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具體的贖金金額我們警方當然十分清楚,因為被害人已經完全按照綁匪提出的要求,全額支付了贖金……只不過,這樁綁架案中的綁匪的行為十分乖張,做出的舉勸也讓人大惑不解……他們約定在涉谷十字路口收受的贖金分文未取,而且途中被竊取的金額也大大少於他們所提出的數額,只不過區區一千萬。可是就連這一千萬現金他們也整整齊齊地裝進圭太君的背包里返還給了我們,也就是說,事實上他們索要的贖金為零。就連暗地裡發生的這樁敲詐案的金額,也許今後綁匪也打算還回來吧……或者他們留下一部分,甚至全額返還回來,他們一分錢也不留下的可能性都有……我們警方和被害人都希望這種可能性出現。」
然而,他肯服從警方安排的只有自己的行動,真正控制著他的思想的依然還是水繪。
橋場默默地按下了按鈕。磁帶便開始慢慢轉動了起來。突然,錄音機里傳出一陣刺耳的爆炸聲,由於房間太窄,聲音顯得特別響,震得人不由得心驚肉跳,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故似的。既像列車脫軌的瞬間發出的撞擊聲,又像汽車油門踩到最大時發出的震顫……是的,這是汽車引擎的轉速提高到最大時出現的凄厲的爆裂聲……
「不,這你可就理解錯了,其實要是你的父親猶猶豫豫不肯捨棄錢財挽救你的性命的話,那名女子原本真的打算殺掉你……你好好看看這封信便會明白了。」
「那還用說?足足兩億五千萬呢!拿我這條命換,也已經值了。」
他聽了后雖然還在搖頭,但內心已經波瀾起伏。
「這些我們當然都清楚。連他的親生母親是誰……這些事外頭還全不知道呢。」
警部一邊在他肩膀上不停地搓揉,一邊和顏悅色地問道。可是,雖然聽起來溫柔,但聲音里似乎隱藏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也許她只不過知道小川社長經常熱衷於到后樂園的馬場參与賭馬,便故意拉他到后樂園去讓兩人碰到,再胡編出社長也是同謀的謊話來欺騙他吧……因為對方知道,他一旦聽說社長也是同綁匪之一的話,便會放心地答應下來,加入她的犯罪團伙吧。
比起當犯罪同夥,他更擅長擔任被害者這一角色的……
「……」
「我之所以不肯回答是因為不知從何說起。」
「那個人……沼田鐵治為什麼出現在高崎車站?」
「要真覺得這樣,你就自己看吧!」
他的口中情不自禁地說出這句話來,然後又莫名其妙地重重地搖了搖頭。
就在去年夏日里的那天,她曾經在小巷中的那家猥瑣的小店裡,把自己無數神秘的線條完全攤開在面前,等候著他的到來……可是對於他來說,這麼做對他的傷害彷彿比把自己出賣給警方來得更大些。
「至於她手下的原名綁匪可就沒那麼容易逃脫了。目前已經查明的綁匪除了你之外還有三名,其中兩男一女。這位女的就是她本人的可能性尚不能排除,這麼一來,見過那兩名男性綁匪的也只有你和圭太兩人了。」
他的心裏翻江倒海似的波動不已,慢慢又把那些過去的事情回想了起來,心裏湧起一陣驚濤駭浪……彷彿被一團巨浪卷到空中,又猛地落下來,不安已經滿滿地佔據了他的心頭。
「……」
「當然是不想回答。兩億五千萬不就是兩億五千萬嗎?難道還能有別的意思……正因為如此,我不想再回答什麼。」
「這就是圭太君真正的母親的照片。」
警部冰冷的眼神就像一台冷卻裝置,瞬間,房間里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緊張了起來。他只覺得嘴唇僵硬、張口結舌,一句回答的話也想不起來……
他之所以幸免於難,也多虧了他父親完全照我所說,把自己一生貪污受賄得來的贓款老老實實地吐了出來,因此我才按照事先說好的條件,不但沒把他當替罪羊殺死,還為他寫下這些話以證明他的無辜和清白,還他父親一個公道。
「可是,她明明在信里寫道:『在我的再三威脅下,硬把他拉進了我們的犯罪團伙。』有一次你還差點兒為此被她殺害了,有這個事情吧?」
「前去踩點的那名男子難道真的和我長得十分相像嗎?」
他只感覺自己無法用手抓住點什麼,一切的一切已經用激流般飛馳而過的速度從他眼前閃開了……就連在高崎車站站台上回頭望見的她的最後的容顏,也在尚來不及聽到她在信中寫下的臨別之言之際,瞬間消失在看不見的黑夜中了。
「你還沒見過圭太的親生母親吧?」
沉默了許久之後,他笑出聲來。可是,從嘴唇間硬擠出的笑,只響了一聲便斷了,就像因潮濕而無法點燃的煙花一樣,撲哧一聲便完了。
答案顯而易見。可是他並不相信這個答案,只是緊緊抱著腦袋搖了搖。
當我還是個小學生時犯下的偷竊來歷不正的那枚胸針的罪,已經混雜著順著我的腿流下的那攤血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心裏。
夠了,已經不想再接著聽下去了。因為這名女子,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監禁了好幾個月,這一點自己比誰都清楚。這名女子全身散發出的讓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誘惑,才使自己冒著犯罪的風險,甘為綁架團伙充當幫凶。
「……」
「可是,她還是讓我遭到了警方的逮捕,說是為了我好,這又從何說起?」
內疚和羞恥。
他的腦子裡不禁湧出了許多疑問,同時也更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電話中,女子還不忘最後忠告了一句:「其實,你手頭的這筆兩億五千萬現金是怎麼來的,我們比誰都清楚,只要你照我們說的去做,我是不會把這些底細告訴警方的。不過,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想必這筆錢的來歷也無法長久地隱瞞下去,警方遲早會追到這筆錢的來源上來。為了那時你能自圓其說,我看你還是及早想出應對措施吧,無論是和人建立攻守同盟還是修改賬冊,總得先想辦法將來好把事情對付過去為妙啊。」
他下意識地馬上伸出手去,把信箋一把奪回到自己手裡。雖然已經意識到警部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但他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說著,橋場警部又從文件夾中取出一封信,把信封翻過來讓他看了看。背面的寄信人地址姓名一欄上確實只寫了一個「蘭」字。
然而,正當他準備開口說話時,橋場警部卻從放在桌子上的黑色文件夾里隨意取出兩張照片,扔在他面前。警部像是早已看透了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似的,說道:
「我看你還真糊塗。」警部笑著回答,「其實,那天你坐的是副駕駛的位置吧?你和她的兩條命本來就拴在一起。如果她一頭撞死在車上,你還能活得成?既然她肯說豁出性命,那不是和威脅要殺了你沒什麼不同?況且方向盤還抓在她的手裡,論起來發生事故時你丟了性命的危險更大些。她的車技既然相當高超,發生車禍時只把你撞死應該也不算什麼難事。我想,就連你當時也已經覺察到了危險,才會不顧死活地阻止她撞上去的吧?」
「你是否感覺身體過於疲勞?如果實在累了的話,我們的談話可以改在明天。」
僅僅數秒鐘,他便得出了結論,認定那位女子其實並不是水繪,而且她也並不是圭太的親生母親,這些話只是用來欺騙他的。基於這個前提,他打算信口開河地編造一些謊言企圖自圓其說。
「因此,我勸你還是儘早承認自己的一切行為是在被她脅迫的情況下做出的吧,這樣也許對你更有利些。」
雖然至今為止也曾看過她寫的字,而且感覺字體十分好看,但沒想到她居然能寫出如此漂亮的字跡。他接過信,把它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他忍不住翻過來,往收信人地址姓名欄里掃視了一眼,總算能看清上頭寫著「警視廳」和「橋場」幾個字。從字跡上看,顯然無疑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名女子寫來的。
今天早晨剛剛收到的這封信里,這位女子清清楚楚地供認了其實真正的受害者是「川田」和他的父親,而且自己已從他的父親手裡敲詐到了兩億五千萬元贖金。可是「川田」的真實姓名,以及他的父親在長野擔任何種職務等事則完全沒有提及。「蘭」只是于當日下午分別與警方以及他的父親單獨取得聯繫,讓他們分頭趕到高崎車站來,然後又分別通知他們在站台上匯合……直到這時,警方才開始從當事人自己口中得知沼田鐵治的姓名和真實身份。至此才真正得知這樁綁架案件的詳細過程……
是的,橋場警部,你完全可以把我說的這句話理解成是對你個人提出的挑戰,這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我本來是為了挽救這個自稱「川田」的年輕人才著手寫下這封信的,可是寫著寫著,卻發現其實給你寫信的真正動機在於想告知你,我近期還打算照這回的經驗再試一回手,希望你早留心做好準備……最後,我還有句話想告訴你。
「我說的可句句都是實話,不管怎麼說,我還算是警視廳的一名警察,要是對嫌犯信口開河、胡說八道的話,那後果可就嚴重了。另外,我告訴你吧,你父親可是在隔壁房間里聽著我們的談話呢。要論起來,你父親沼田鐵治在長野縣議會裡也算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他還在旁邊聽著,我豈敢拿你開玩笑,或者信口胡說?你說對吧?」
當時我還無法知道,那些事給我的心靈留下了多大的創傷,對我將來的一生起到了多大的影響作用!可是,當我頭一次到池袋附近小巷裡的那家店把自己的肉體換成錢時……當我潛入那家店的辦公室,從保險柜里竊取了店老闆賺取的一百萬黑心錢時……當我成功地把竊案栽贓在經常到店裡來的一位黑社會流氓身上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清楚地回想起那天我流的血來。
「最重要的問題?」
「……」
他無力地搖了搖頭,像是此刻能動的只剩下腦袋了一樣。
議長回答。於是女子又說道:
他一句也沒有回答,只是冷冰冰地伸手把警部按在肩上的雙手推開。
「……」
橋場輕輕搖了搖頭,又說:「說實話,其實我並非看穿了你的謊言,而是你還沒開口我早就知道你要編出這套假話,你說的這些我早就聽她說過了。」
「你知道她是如何探聽出你的身世的嗎?這封信上寫得明明白白……當她發現,你向工廠提供的原籍地址另有『川田』其人後,她便對你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於是,她想起一位自己的熟客手裡有一套警察的服裝,便讓他喬裝打扮成警官在半道上查看你的駕照……有過這件事吧?就在去年春天,你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時,一名警官莫名其妙地走上前來,要檢查你的駕照?」
「這麼說,這起案子的主謀者就是你了,對吧?」
雖然他的表情仍然裝出十分冷靜的樣子,但腦子來來回回地想來想去,越想越糊塗。難道主動接近我的這名女子果真就是水繪……
這句話不禁使他十分傷腦筋,不知道警部這麼說意圖何在。
「從小川香奈子那裡。」
「……」
沼田鐵治急切地問道。女子回答:「是的。雖然他長期使用『川田』的假名字,但警方很快就能揭穿他的底細,弄清他是你的兒子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可是知道他是誰之前他就該被人殺了。」
而電視新聞上還播報了一條消息,據說案件發生過程中圭太的外祖父的工廠里有一名員工已經下落不明,而次日早晨播報的專輯節目中又公布了此人的相貌特徵,從各方面的情況看,此人都與自己的兒子沼田實非常相像。
可是,依然無人回答,只有警部一個人的聲音在房間里迴響。
他依然一言不發,微微點了點頭。
想不到一貫以說話乾脆利落自居的警部居然也會如此吞吞吐吐地說話。這反而讓正接受審訊的他感到莫名的不安。
這個情景與數小時前發生在高崎車站站台的情況何其相似。
他假裝鎮定,慢條斯理地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