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最後,也是最大的案件

最後,也是最大的案件

在滾梯上父親還壓低嗓子一直小聲地喋喋不休地說道:
話剛說了一半,警部又稍微停了停,換了話題說道:
我一口氣寫下了這些字。「你的字寫得可真叫快。」警部感嘆地誇獎了一句,「你寫的字幾乎趕得上我說話的速度了。」
上了二樓后是一條美食街,雖然天公不作美,但這裏還能看見不少逛商店的人。我一時猶豫不定自己是不是也該隨著上到二樓去,這時,橋場警部輕輕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領我一起上了滾梯。
警部大惑不解地默默看著我。
「請你們把帽子帶上,轉告光輝君,讓他明天高高興興地到幼兒園來。他已經睡下了嗎?如果還沒睡,我想看他一眼再走。」
無論如何,事情發展的方向,去年的案子和這樁綁架案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正是由於案情與去年完全相同,才讓警方依然無法採取行動……至少說來,令橋場警部因此而進退維谷,一籌莫展。
雖然綁匪一夥早就知道警部跟在後頭,但橋場警部和其他警官還是小心翼翼地與父親和旅行箱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後面,裝作是普通人的樣子。
既然他這麼說,我也就不以為意了。於是我又懇求他,為了不讓光輝傷心,請他繼續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光輝,因為我也希望能在光輝心裏留下一個夢想。那位中年人很痛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同意仍舊扮演一個完美父親的角色。後來的星期五我們又見過一面。
真樹的眉根挑得高高的,面目猙獰得像個母夜叉。可是映在玻璃窗上后,與窗外飛舞的雪花重疊在一起,看上去反而倒像戲台上的人物一樣充滿了美感,讓人產生一種效果上的錯覺。可是自從看見她的這副樣子,我在心裏就已暗暗下定決心,從此再也不會叫她一聲母親了……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了起來,剛才竟把這件事全忘了。我伸手到大衣口袋裡把表拿了出來還給了他。他先是接過了手錶,然後又改變了主意似的,說道:
剛才有人給父親的公司打了電話,把光輝被綁架的事情告訴了他。父親大吃一驚,連忙給母親打電話確認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光輝君已經在三十分鐘前被他父親來到這裏接走了……說是母親在家被胡蜂蜇傷了。」
比如,電話中對方提出:「我們一分錢也不想要你的。」然後又改口說:「要是你們主動要付贖金的話,金額多少由你們來定吧。」——這些話在去年的案子中綁匪就說過。
「那好,我再問問你,這種黑錢你掙過嗎?」
父親和母親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心裏暗暗叫苦。
「既然孩子已經平安回來了,那就沒必要再把錢交給綁匪了吧?」
父親這樣對真樹道了歉。也許起碼一半是看在警部和周圍幾名警官的面子上才這麼說的吧?
「別著急,你們總有辦法。」電話那頭的聲音說道。看來還是微笑著說的,聲音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樣,帶著一股見過世面的不容置辯的語氣,而且柔中有剛,讓人感覺冷冰冰的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你們家裡就藏匿著三億以上的現金,這事你總該知道吧?如果不知道藏在哪兒,那就去問你先生好了。想必你先生和你一樣,會把光輝的性命放在首位考慮吧?他一定會老老實實地答應你的。」
從結果上看,去年的那起案件竟然完全成了這起案件的綵排。
父親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意思是讓我別往下說。我根本就不理他,馬上跑出了客廳。我朝自己的房間——也就是對於父親來說十分重要的保險柜跑去。父親連忙往前竄出幾步,擋在了我的面前,我正想用自己的身體把他撞開,沒想到父親狠狠地抬起了手,向我臉上一個耳光扇了過來。
蘭和她手下的這些工蜂這次幹得實在漂亮……我望著行駛在茫茫大雪中、前方那輛車的車窗玻璃上隱約透出的人影,又對自己的推理結論產生了懷疑,因為在雪中艱難行駛的這輛車像是真向縣警本部駛去似的。
從一年前,我和幾乎全國年歲相仿的女孩子一樣,已經成了這位自稱「蘭」的綁匪狂熱的追隨者,簡直對她敬佩得五體投地。同時自然而然地對這位在兩人較量的第一回合被無情地打翻在地的警視廳紅人——「H警部」特別感興趣。由於各家報道案情的報紙雜誌並未披露此人的真實姓名和照片,這反而促使我充分發揮了優勢,即自己的豐富想象力——其實說到底只不過是空想力,替他在心中描繪了一副想象中應有的模樣。今天站在我面前的這位警部雖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冷峻和英武,但能在東京這種能人輩出的大地方站穩腳跟的男人所具備的幹練和洒脫仍然和我所想象的一樣。
「警部先生怎麼老拿去年的案子來做比較呢?受刺|激太深了吧?」
敲門的手突然敲了個空,警部一下子沒站穩,往前趔趄了一小步才站住,不自然地舉著手站在門邊沖我尷尬地笑了笑,然後壓低嗓門小聲對我說道:
「媽媽——」
母親的話脫口而出,父親惱羞成怒地吆喝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多什麼嘴!」
父親不禁怒火衝天地大聲嚷叫起來,母親一愣,猛地安靜了下來,好像又到了平常母親的那副樣子。然而,她突然變得這樣並不是因為父親的怒喝,而是有人按響了玄關的門鈴……就像專門來看我們家熱鬧似的,門口一下子來了四名警察,全都身穿便衣。
「你把它收在口袋裡吧,這可是我的守護神。每逢遇到像今天這種令人精神緊張的重大案件時,我總會不停地看看手錶,這才落下了『秒針男』這個綽號……」
「只差五分鐘就到四點了,這件事過會兒再說吧。我們一起回客廳里去吧。我希望康美小姐能自始至終參与我們這次的案件,然後一一把過程像寫日記一樣地記下來,我看你寫文章還是挺拿手的啊。」
我當然只能點了點頭。
到了這時,我才注意到警部的手上一直戴著白手套。那副手套比雪的顏色還白,像是用高級的絲綢面料製成的,讓我不由得想起了童話書中的王子……那雙在城堡中舉辦的舞會上向灰姑娘伸出的手。因為我和那位灰姑娘一樣,期待著這雙手向自己伸來,已經很久很久了……即使這樣,即使是在離案件的終結點只有數米之遙處,離案件的終結只有數秒之短的瞬間,即便我終於緊緊抓住了王子殿下伸出來的那雙手,也不能把我從不安之中解救出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本來只想問她一個問題,她是什麼家庭出身,父母是幹什麼的,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警部並未露出吃驚的樣子。相反,他贊同地點了點頭。看來他早就有同樣的想法。
「不,我看把錢裝進箱子之前,花已經先擺在底下了……」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還有些地方與去年不同。去年案件發生時綁匪最後說的那句『四點再聯繫,下回你們把電話打過來』,聲音明顯要小得多,幾乎讓人聽不清楚,還有,最後電話里聽見的嗓音完全聽不出是什麼聲音,可是這回能清清楚楚地聽見是汽車開動的聲音。看來他們一定是把車子停在停車場或者路邊打來的電話。現在光輝君一定還在車裡。這點倒是與去年相同。另外……」
不到五分鐘,警部又到我房間來了。他開門見山地說:「剛才我向你母親打聽了不少康美小姐的事,不過有件事情她也不清楚,因此還得直接來問你本人。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話,只要搖搖頭就行了。」
這個聲音就像已經堵在心裏多少年,帶著當年幼小可憐的嗓音封閉到現在才說出來似的,讓人聽了就像一個不認識的孩子所發出的聲音。
「說得對,這種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那麼,他一定知道『綁架』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吧?」
不過,他當時並不是找我來的,而是和那位最後到來的縣警本部的警官說了些話……有些秘密的話要說。
「那是警察存心跟我過不去,查來查去不也說不出個什麼來?後來警方還特意向我賠罪了不是?」
縣警本部的一名警官奇怪地說道。橋場警部冷靜地對他解釋道:
「這隻旅行箱不正好合適?底下還帶輪子搬起來也方便啊。」
「什麼!三億!你說的是三億?剛才電話里你們可不是這麼說的,剛才你們還說只要一千萬就夠了……」
在走近暖房的門口后,我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再往前幾步就是個從走廊方向看不見的死角,那裡有條窄窄的台階可以通往地下室,隱約能聽見說話聲從那裡傳來。
「竟有這種怪事……」父親悲痛地喊叫起來,伸手在旅行箱里拚死翻找著。
對方的話雖然粗魯,但聲音像在傷口上裹了塊紗布似的,顯得既溫和又親切。比起他的話來,反倒是真樹哭哭啼啼的聲音更讓我感覺厭煩些。
「都是報紙上的一條小消息惹的事,硬說我在參加名吃點心大獎賽時賄賂評委,全都是無中生有的消息。」
現在我們一家其實也像就在隨意通行的交叉路口偶然遇見的行人似的,我和父親、真樹和光輝四人分別從四個路口走了出來,然後又在路口中間相會。
其實,真樹至今為止每月總要去一回東京,總有一個星期左右不在家。她不在時每天總是由我打計程車到幼兒園接送光輝。只要下午把他接回家半路上經過車站時,他總是會用手指戳戳我的臉,這是他表示想玩電子遊戲機的意思。於是我們就會下車找一家遊戲廳玩上一小時,再隨便買塊漢堡包或者冰激凌吃完了回去。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我也知道。
有關這次電話以及下午四點對方第二次打來電話的內容,這裏就不必詳細記述了。綁匪兩次打來的電話幾乎都和警部所預料到的完全一致。而他們說的話也和去年他們綁架了圭太君后和孩子母親通話的內容基本相同。去年綁匪與圭太的母親的通話內容已經全部在報紙和雜誌上登載過了,有些甚至在電視的新聞節目中也做了介紹……我還記得當時報道中還提過,綁匪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感覺很親切,由此看來,也許這次打電話來的就是去年的同一個人吧,我的感覺起碼是這樣的。
我還是按照時間順序來寫吧。我們回到家后,母親急匆匆地直往客廳奔去,這時的時間已經快到下午兩點了。
母親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別理它,肯定又是騷擾電話。」說完她又想笑,可是只奇怪地皺了皺眉頭沒有笑出聲來……一個小時之後,當她站在幼兒園園長面前時,母親也是露出這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父親從祖輩手裡繼承了一家位於仙台車站通往市區的這條青葉大街上的很小的點心鋪,專門生產一種仙台特色的點心,把羽二重餅的豆沙換成了西式的奶油,外形上也改成更受年輕人青睞的西式包裝,又取了個十分好聽的名字叫做「金雀花」。沒想到這一番改動竟然讓這種原本不受歡迎的小點心聲名大噪,受到了各階層人士的喜歡,銷量一下子翻了不知多少倍。這還是我剛出生不久時的事情,聽說我父親最成功的一手是想方設法讓一名全日本人氣最旺的天王級流行歌手在電視訪談中提到自己最喜愛的美食時,提到了父親店裡的產品「金雀花」,並且添油加醋地說這種點心自己從小就最愛吃。當這段訪談在全國播出后,來自各地的訂貨電話就一天到晚沒有停過,父親也因此發了大財。沒過多久,他就把這間小作坊似的店鋪換成了仙台市郊的一座規模巨大的加工廠,在全國建立起自己獨立的銷售網路,把生意擴大到整個日本,他自己也一躍成為全國有名的大企業家。說是企業家只是名義上聽起來顯得洋氣,而實際上他只是不折不扣的一個暴發戶加守財奴而已……
警部又接著說:「其實我到達這裏后已經把報紙上一年之內的有關消息了解了個遍,目的就想知道仙台的這些資產家們圍繞他們暴富的過程究竟都發生過哪些事情……」他就像為自己辯解似的插了一句后又十分肯定地補充道:
人數比剛才多出兩位,是因為從縣警本部又加派了一名年輕警官前來增援,另外,我們家的用人里見把這名警官領到客廳來后也留下不走了。
我點了點頭。但警部搖著頭說:
警部滿臉驚訝地湊近我攤在桌上的本子看了看。似乎對我面無表情地寫下的這句話大惑不解似的。
大廳里整整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畫,這些都是不懂藝術的父親光憑價錢貴就買回來的。牆上映照出兩個被燈光拉長了的影子。兩個影子緊挨在一起,是由於警部和那位年輕警官為了不讓客廳里的人聽見而湊在一起小聲地說著話。
警部對我這樣說道。看來,他見到我不再緊張也放下心來。他又問我:「還是說說剛才錢的事情吧。據我推測,你父親還是可能偷偷把錢藏在家裡哪個無人知曉的地方了,對此你也知道些什麼吧?」
「似乎是綁匪打來的。」負責監聽電話的警官大聲喊道。
「他們先回縣警本部,然後再給你們家打電話進行聯繫。」
「剛才我放在你那兒的手錶請還給我。」
「這部手機是我丟失的。昨天夜裡喝醉了回家,直到今天早晨才發現丟了……以為是忘在小酒館里了……」
母親,哦,也就是真樹,一邊認真地聽著警部的話,一邊不時擔心地扭頭看著我的臉色……我十分清楚,母親剛才一時激憤,頭腦發熱,把許多不該說出口的話全說了出來,不知這些話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此刻她冷靜下來不少,看來已經後悔了吧,這才十分關注我的表情。
「自從我們上車后,我的手一會兒也沒離開過旅行箱。可是我們也都看見剛才他整整一分鐘時間內離開過,但其間並沒有任何人接觸過旅行箱。」
警部哭笑不得地說道。自從下午四點給綁匪打去電話,聽到綁匪所說的話,他又接連苦笑了好幾回。
父親說著又搖了搖頭,表示「簡直難以置信」。
離贖金交付期限的時間越來越近了,相對於我在兩個人中選擇幫助哪方來說,這件事情具有的意義更大些。
「哦,剛才是我對不起,心裏光惦記著光輝的事了,對綁匪的怒氣一時無處發泄,頭腦一熱就動手打了你……說實話,光輝對我來說,也是心肝寶貝的孩子。」
我回到房間后,只把門開了個一兩厘米的縫隙,從縫隙里能看見樓下大廳里的樣子。
橋場警部巡視了眾人一周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的視線通過鏡子般的窗玻璃,正好和他的目光對在一起……而正是這時,他對著我微微笑了笑。
「你怎麼啦?」他問。
就像漫畫中畫的那樣,這時暴發戶夫妻為了追求低級趣味的享受,整個家裡所有的物品都是讓人眼花瞭亂的品牌貨。根本沒有這麼一隻綁匪所指定的普普通通的黑色旅行箱。
唯一剩下的問題是,我的房間里已經有一位女生先行入住了,而這位女性正是他的敵人……當我意識到這些時,兩隻美麗的野獸已經在我房間的黑暗中廝打了起來,既然兩者無法同時獲勝,這種局面就讓我十分為難,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幫助其中的哪一方。
「錢多鬧的?這句話還說得挺巧妙。」
掛上電話后她又喊了一聲那座大樓的名字,然後自己急匆匆地往車站外跑去了。
然後,他話鋒一轉,說道:
這句話顯然帶有譏諷的味道。說完后他又馬上轉身對本地的警察說道:
橋場警部只是冷靜地看著夫妻倆吵架的全過程,頂多勸上一句:「你們倆請都冷靜一下。」
說完,他馬上蹲下身子,想把旅行箱上的鎖打開,可是也許是他過於著急,手指發抖,兩三次也沒有把鎖打開……橋場警部上前幾步一把推開父親的手,自己把鎖打開了。
「既然剛才綁匪所說的話和圭太案件中一模一樣,想必七點鐘再打電話時提到的內容也和去年差不多吧?」
「這能有什麼意義?你們警察的戒備心也太強了吧,對於綁匪來說,他們在意的只是三億現金……到底用的是什麼旅行箱來裝,他們總不可能太過在意吧?」
進入大樓后,迎面是個大廳,正面並排安裝著上行和下行的長長的滾梯。
時間還不到五點,因此我坐在桌子前,專心致意地開始記筆記(說是筆記,其實是讓警部看的破案記錄)。過了十五分鐘,我突然記起了一件事情,於是便躡手躡腳地下了樓梯。因為我察覺到當我離開客廳后,警部緊隨著真樹朝一層的緊裡頭走去了……剛才警部雖然轉過身去沒理真樹,可實際上他還在用自己的後背拚命探尋「被害人母親」的樣子……這一點早就被我看穿了。
「我想,這位叫『蘭』的綁匪想必你們並不陌生吧,去年的今天,她就曾經策劃實施了一起震驚全日本的大案。」
「贖金交付地點當然是人越多越好,對於警方來說,不也能容易喬裝打扮散布在遊客之中進行監控嗎?那就這樣吧,青葉城的城樓上不是有個伊達政宗騎在馬上的銅像嗎?孩子平安回到你的身邊后,你把裝錢的旅行箱放在銅像下面就行了。」綁匪這樣吩咐道。
「這筆錢我們家有……能拿得出來。」
「可是,我聽說他剛被證券公司辭退不久,最近又頻繁地打電話找你,不會是偷偷向你要求接濟吧?」
「黑暗。」
我向警部提出過請求,請他帶上我一起去,而警部也似乎十分願意把我帶在身邊。其餘的警官們都上了我們身後的第三輛車子。臨行前一位警官還跑到我們的車子前向警部報告說:「接到指揮部通知,已經加派了三十名便衣刑警到車站去了,新幹線檢票口附近已經被我們的人控制得嚴嚴實實。」
此刻警部的目光又注意上了母親不時看看我的臉色的表情了。
「我看還是照綁匪指定的辦吧。我想這對於他們來說,一定還有什麼意義吧。」
作為警部來說,我感覺這個問題問得實在不算高明……看來警部的腦子已經不靈了,難道正是因為已經完全預測到了將來案情的進展,引起了他心頭的不安,焦慮之下一不小心嘴裏漏出了這句愚蠢的話?
「有什麼證據嗎?」
看來警部對這個說法甚表同意,只見他重重地點了兩下頭,說道:
光輝已經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母親懷裡,回到了我們之中。可是僅僅高興了幾秒后,母親又突然想起綁匪剛才的電話來。她緊緊抓住光輝的手臂站起身來,上了下行的滾梯。離開前,光輝還向離開他幾步開外的我揮了揮手,說:
警部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電話鈴聲打斷了。
不過,既然還得把這份筆記記下去,為了方便起見,我暫時還是把他繼續稱為「父親」吧。
「被胡蜂蜇了?這種寒冬季節哪來的胡蜂?」
「這你可說對了。」警部像演戲似的大聲答道,「這麼做就是給警方,尤其是給我看的。剛才我也說過,這樁案件中還有一個未解之謎,其實我早就知道這個謎底了。去年她寫給我的信中有豪言壯語,說是『能在眾目睽睽的環境中,讓人不知不覺地把裝有贖金的袋子取走』。其實她明明知道贖金交付地點周圍有許多警察進行布控,許多眼睛都緊盯著裝贖金的袋子,可是她偏偏要向我提出挑戰,說是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裝贖金的袋子取走。想讓我看看她是怎樣在我眼前變戲法,把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變為可能的。正因為這樣,她才把這樁案子完全弄成與去年涉谷發生的案件一模一樣……綁匪的心思一定是這樣的。」
「你是說那位川田?真名叫做沼田的那個人?」
綁匪的語氣十分平淡,說話就像在讀什麼稿子似的。然後又讓孩子說話,也是同樣的語氣:
「時間所剩不多,我們還得抓緊點了。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覺得你或許知道,所以才來問你……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我想知道,光輝君是個聰明孩子吧?」
父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咱們該回去了吧。一定是哪個淘氣鬼在搗亂……看來這起案子和警部所說的叫蘭的女子沒關係,只是喜歡攪得社會不得安寧的哪個精神變態的人乾的。」
警部把我寫字的本子拿在手裡,翻看了一小會兒后說道:
「我看這倒並不是為了錢,去年你在處理案件上栽了個大跟斗,這回該不會是想辦個假案來挽回聲譽吧?聽說去年你們忙乎了半天,連綁匪集團中的一個人都沒抓到,實在有點狼狽。」
說著,真樹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里見的身邊說:「有什麼問題讓我替她回答,先讓里見回到廚房幹活去吧。下回再打電話之前還得把大家的飯食準備出來,就讓她先去做飯吧。」她攔住了警部,三言兩語就把里見打發走了。
站在走廊上的那名年輕警官也跟了上去想幫忙,卻被父親「我們自己來」的一句話給拒絕了。他和秘書上樓后,僅過了十五分鐘就提著幾個滿滿當當的大紙袋下樓來了,然後又和秘書一起把紙袋裡的三億現鈔一摞摞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貼著白布襯裡的空旅行箱里。
我心裏當然清楚,其實這根本不是什麼轉告,而是完全按照事先設定的腳本台詞說的……直到這時我才進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我的部下有個叫矢口的女孩你認識吧?看起來還非常年輕,可是居然已經有了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兩歲男孩了呢。」
「不必擔心,案情並沒有和去年不同……只是把去年同時進行的兩起綁架案件合而為一而已……既然蘭已經掌握了你父親藏匿著大筆來路不正的贓款的確鑿證據,那麼另一起本應同時進行的綁架案件就不必再實行了。直到七點鐘打電話為止,這起案件與去年綁架圭太的案件進程完全相同。而下面將要進行的只不過是變為對長野縣議長的兒子沼田實進行的綁架案件而已。這麼說來還不是完全一樣?而且去年的案件中把沼田實還回他父親的手裡,不也是在大雪中https://read•99csw•com的高崎車站進行的嗎?」
「這張車票是昨天寄到警視廳給我的,裏面只有車票,沒有信。而寄信人只署了『蘭』一個字。」
說完,警部又看了我一眼。這回我們的目光是在窗玻璃上相遇的。就連客廳里的樣子——父親和真樹吵得不可開交的全過程,我也是從窗玻璃的反光里看見的,朦朦朧朧地就像虛幻的感覺。
最後這句話警部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聽到這裏,我瞬間就確定她正是「蘭」。
看來,隨著聲音的出現,蜜蜂女王終於親自出場了。
警部往眾人臉上巡視了一番后,又把眼光停在門邊站著的里見身上。看來里見也已經領會到這種目光意味著什麼,只見她低垂下眼睛,就像保護自己一樣,用手把開襟毛衫的下擺緊緊捏在一起。
我正想搖頭否認母親說的話,但母親的嗓門越來越大,沒想到平常表面上知書達理的她也會像個中年潑婦似的扯開嗓子歇斯底里地又叫又罵。我不禁驚呆了,更加發不出聲音來。
「我說自己已經被綁架了,是因為綁架了我的既不是父親,也不是真樹,而綁匪正是我自己。我自己把自己綁架了。」
母親——不,真樹那歇斯底里的喊叫聲突然變成了冷冷的譏諷,說完還向我身上瞟了一眼。
我已經轉過身來不往窗外看了,只是獃獃地注視著客廳里發生的情況。父親在三十秒內不知搖了幾回腦袋,其間,真樹的目光一直緊緊地盯在父親的臉上。
他見我點了點頭后,自己也重重點了點頭。說道:「那是當然。不僅如此,我甚至還懷疑過她是不是就是那個『蘭』呢。」
警部搖了搖頭,接著說道:
不記得我到底在保險柜里被關了多久,也不記得是誰把我從那裡救出來的,因為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提過這件事情。父親對我說過一句「把這件事忘了吧」,從此就再也閉口不談這件事了……幼小的我從此恪守了父親的吩咐,時刻告誡自己忘掉這次經歷。不久,我便像一名特殊記憶喪失症患者一樣,從腦子裡把這件事的記憶完全清除掉了。雖然以後我身處黑暗中不再害怕,可是與此同時我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彷彿就像那天被關在黑暗中時,把自己一生的聲音全喊完了。
「冷靜點兒,有話慢慢說。」
「不、不……噢,既然你對真正被綁架的被害人心中無數,那就算了,可是,你看周圍有誰可能擁有來路不正的錢財?對此有何察覺嗎?」
他說:「你要盡量詳細地把我們倆在你房間里的談話過程記錄下來,因為我特別想知道你對我所說過的每句話是如何體會的。」
這筆巨款到底是如何弄到手的,其實我知道得並不是很清楚,不過,我也聽到過一些流言飛語,多少知道了一些情況。聽說,父親的工廠里生產出來的點心,其實是用別人廢棄的麵粉、紅豆和雞蛋做原料製成的。我只憑想象也能知道,他一定是把那些麵粉廠處理掉的過期舊麵粉摻雜在好麵粉里使用,又通過黑市採購了大量超過食用期的便宜雞蛋來降低成本……而問題是,這些通過骯髒的原料所掙到的骯髒的錢該偷偷地藏匿在哪兒?父親正在發愁之際,我偷偷地告訴他:「你只要把我的房間改裝成像個圖書室一樣不就行了?反正不管是書還是錢,說到底都是紙張。你只要把封皮做得像本書一樣,把錢藏在書里不就看不出來了嗎?大本的書一本就能藏下兩千萬,把這些錢分別夾裝在幾本書里混雜在許多書中間的話,絕對誰也看出來。」
「那位警察就在你旁邊,對吧?請警察出來跟我說幾句……哦不,不用讓他接了,反正我說的聲音你們都能聽得見。」
「夫人,看來你是常到康美的房間偷偷學習吧?我想這也許不是故意的,只是偶而為之,對吧?有意思的是,綁匪怎麼會偏偏選中你們這個對去年發生的案件十分熟悉的家庭作為下手目標呢……」
父親正想反駁幾句什麼,橋場警部攔住了他的話頭說道:
「那你看是不是這名綁匪『蘭』的自我表現欲太強,一定會向警方表示『這起案又是我做的』?」
不,箱子不是被搬上車的,而是綁匪搬出來放到車上的。而我也知道那個人是誰……
真樹離開客廳后,警部朝我看了一眼,會心地笑了笑。於是我便離開客廳,到二樓房間去了。因為我感覺,警部對我微笑,是在催促我,「剛才約好的事情還不趕緊去做」?
電話剛打完,警部就像自言自語似的嘟囔著說道: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自己彷彿成了警部的助手。看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過了一會兒警部找了個機會偷偷把我叫了出去,小聲告訴我:「有件事別對別人說,我想麻煩你幫我干點事。」可是,還有些在他對我說這些話之前發生的事必須先講清楚。
「遺憾的是,保險柜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看來我的猜想落了空……不過,地下室里除了一個銹跡斑斑的舊保險柜,什麼東西也沒有,看樣子多少年都沒人去過那個地方,聽你母親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保險柜內只有一層薄薄的灰塵,據此判斷,不久前那裡應該存放過什麼東西。依稀還能看出像是並排碼放過許多成捆的鈔票留下的長方形的痕迹……」
說完,他半是強迫地握住了我的手,用自己的右手緊緊地把我的手握在中間,像是要為我的手遮擋風寒……大雪還在不停地下著,他的身後滿街的霓虹燈光怪陸離地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芒,就像打開了八寶箱似的讓人眼花繚亂。
這句話不知道他是衝著母親還是衝著我說的,接著,他便隨著母親下到一樓去了。我靠近滾梯的扶手,遠遠望著他們母子到達了一樓,又在一名警官的守護下走到大樓外面去了。不知他們是被送上了停在車站外的那輛賓士車上,還是上了警察的車被保護了起來……我望著光輝在母親和警官的陪伴下邁著蹣跚的腳步離去的身影,這才感覺這回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真實的綁架案。雖然光輝已經重獲自由,但我心裏的不安遠沒有消除。
「去年那起案子謎團就夠多了,看來這一次要再多一個謎了。」
可是他所說的旅行箱不僅父親和母親,就連幫傭和我,完全都沒有印象。
「去年正要在涉谷路口向綁匪交付贖金之前,曾經來過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不停地在路口附近徘徊,這個細節你也聽說過吧……其實圭太君的親生母親並非是那位小川香奈子,這你知道吧,圭太真正的親生母親是牙科醫生山路結婚前的女友,我們把她簡稱為M的那個女人。她後來又交了個新的男朋友,就是剛才說的那位黑衣男子,本來M是打算跟這位新男友結婚後再把圭太君要回來自己帶……於是她便找到將彥和香奈子,向他們要求說:『這個人答應做圭太的父親,請把圭太還給我。』可是沒想到香奈子和將彥離了婚,M又扔下這位新男友自己和山路結了婚……蘭把這些情況調查清楚后又找到這位黑衣男子,讓他在那樁綁架案中扮演了這個角色。事情過後我們也到處尋找那名男子,可是他從此完全銷聲匿跡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一年之後他又出現在仙台,看來扮演的又是和去年一樣的角色。一年前我在涉谷路口見到他時,還真以為他是圭太的親生父親呢。這次發生的綁架案中沒想到他又在冒充光輝的親生父親了。康美小姐,你不是也懷疑過他就是光輝的親生父親嗎?這位陌生男子在這裏重新露面,其實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轉移警方的視線,把警方的注意力從真正的綁架案身上引開。這也是蘭的一貫手法。看來我可以基本斷定,光輝君被綁架的案子後面一定又有另一起更大的案子正在策劃之中……看來蘭的手下還有不少同夥,他們分工合作,各自在案件中分別扮演不同的角色,我們雖然掌握這些情況,但對這些同夥的人數和來頭全都不太清楚。蘭這個人十分狡猾,做事非常細心,我們至今不但摸不清蘭的底細,就連這些同夥的底細也很難摸清。去年那起綁架案發生后,我們後來感覺山路家隔壁住著的一對夫婦形跡十分可疑,可是最後查來查去又找不到他們參与犯罪的任何證據,後來也只好還讓他們繼續逍遙法外,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今天玩得真高興,比和姐姐一起玩還要痛快!」
「從誰那裡盜取來的……」
接著,他把一會兒綁匪要說的話,以及我們該如何回答,一一告訴了父親……警部的話音剛落,電話鈴就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把這個字一連寫了幾十遍,然後又寫道,「這就是我的笑聲。」
警部對真樹說道:「看來綁匪又打電話來,是要提出變更贖金交付地點了,你答應下來就行了。」
打電話的那名警察說道。父親一聽便知道這正是兒子光輝的聲音。因為光輝在玩電子遊戲時大喊大叫,把嗓子都喊啞了。
去年那起案件發生后,以蘭為首的綁匪集團又重新物色新的作案對象。正當這時,有人主動提出請求,要求綁匪把自己作為目標對象,進而敲詐自己的家人……從這個意義上說,一開始我就成了他們的共犯。他們——尤其是他,之所以成了我無話不談的朋友,是我們之間存在著一種同謀之間的意識,他們對我和我的家人的情況進行了徹底的調查,為了完善最後的計劃,他們不但闖進了我們家,而且還闖進了我的心扉。他們雖然想尋找我們家贓款藏匿的地點,但他還是在不傷害我的情況下巧妙而順利地達到了目的。
真樹看了父親一眼說道。父親臉色煞白,只是一個勁地搖著腦袋。
「那好,不提黑暗的事情也罷。」
話音剛落,她就已經後悔了,只見真樹用雙手扶住額頭,低下了身子。隔著桌子,警部正用不滿的眼光緊緊盯著她……真樹像是被警部的眼光看得無處躲藏,才低頭掩面不再說下去了。
「最近是否有人特地郵寄了什麼黑色的普通旅行箱到你們家來?我差點兒忘了,去年案發以前綁匪曾特地往被害人家裡寄過紅色的手提袋。」
我猶豫了許久后,終於在本子上寫下了這兩個字。另外,我已做好了打算,無論他再問我任何問題,我也不想再回答。當他一連問了我幾遍「黑暗,指的是什麼黑暗」后,見我不肯回答,他又這樣問道:
她又掏出手機看了看綁匪用簡訊發來的照片。
「這個叔叔不會就是我的親生父親吧……以前我偷偷見過母親藏在抽屜里的照片,看起來和照片上的人真像。」
「在去年的那起案子中,被害人親屬的工廠里一名員工成了綁匪集團中的成員,混在家中隨時監視著警方的動向,把這邊的消息通報給同夥……之所以那樁案子中綁匪處處佔得先機,主要是這個原因。我這才擔心這次的案子中是否有人又打入到我們中間來了。」
這時,車站的大鍾正好指向八點半。
「這孩子不是患感冒了吧?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沙啞?」
「雖然說不上違法,但她的這種錢財是帶著罪孽的不道德的錢,當年她根本就談不上什麼愛情,完全就是衝著父親的財產才和他結婚的。我們家的所有親戚,以及公司里的人全都心知肚明,這件事已經傳得盡人皆知,我想,蘭稍加打聽就能知道她的底細。」
不但綁匪說的話相同,連打電話時綁匪讓光輝說出來的幾句話也幾乎和去年圭太與母親的通話內容一模一樣。先是真樹關切地問兒子「沒事」,光輝也一模一樣地回答「沒事」。
在我看來事情就是這樣。
這個聲音傳遍了整個客廳,就像一字一字斷斷續續地從生鏽的嘴唇里進出來一樣,一直在顫抖著。客廳里的眾人都愣住了,誰也沒有馬上想到那是我的聲音……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
可是老師哭喪著臉回答:「真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樣。我以為光輝君是被你們的親戚接走了呢……傍晚時警方曾經給幼兒園打過電話,說是孩子的父母弄錯了,根本就未發生過什麼孩子被人拐走的事情,讓我們別當回事就行了……」
「這事是誰告訴你的?我接過的幾回都是騷擾的無聲電話,就算電話是鹽田打來的,他不說話你怎麼能判定他想跟我要錢?」
「我看只有這點事應該不會引起『蘭』的注意,她所瞄準的應當是更嚴重的不法金錢……也就是說,是通過犯罪手段來獲取的傷天害理的金錢。」
「是綁匪給你打電話了?」母親問道。
然後他就問道:「平常你心裏老在害怕的到底是什麼?聽說,醫生也說過,要能找出原因的話,你的病情就能大大減輕了……」
「奇怪!你為什麼這麼冷靜?」
「看來又是蘭。」警部小聲地喃喃說道。不知他所指的是裝滿箱子里的蘭花,還是指綁匪的名字「蘭」。
最終打破客廳里的沉默的還是父親。他說:
說著,她還對我笑了笑。其實當時我就想到,雖然她姓矢口,但很快便會改成我家姓氏。因為我在他們兩人再婚之前就已經改口把真樹叫做母親了。
「可要是這樣的話,那個簽名又該如何解釋?」
當然,此時他口中提到的這位長年從事綁架案偵破,並頗有實績的警官,我根本就沒想到竟然就是一年前負責偵辦發生在東京涉谷路口的所謂「蜜蜂案件」的那位警部。
不過,從當地警官的反應來看,他們顯然對橋場警部這個外來分子混在其中甚為抵觸……顯然盡量不去理他,但對於熟知去年案情經過的橋場警部所說的話,又覺得十分重要,此外,他們也已經意識到,既然這回的案件完全重蹈去年的舊轍,那麼警視廳肯定要加派大量人手前來增援,自己就更會被排擠開了。
「那個人長得什麼樣?」
「可是,一年以前不也是你說過,鹽田對這樁發生在東京的綁架案表現出異常的熱心,你甚至還懷疑他是不是綁匪集團裏面的人呢,對吧?」
警部還告訴我們,他這次直接參与案件的偵破已經得到縣警本部方面的允許,而離開東京以前也已經獲得了警視廳參与破案的指令。
警部微微笑了笑,我一看警部明白了我的意思,也高興地點了點頭。
「那到底會是什麼時候……」
——看來,一切真相你全知道啊……
警部察覺到我的變化,伸出手來輕輕地搭在我的肩膀上,說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真相呢?這紛繁複雜的案件中唯一能知道真相的不就只有綁匪嗎?這麼說,你是懷疑這樁案子全是由我一手策劃的,所以才讓我幫你把破案過程記錄下來……」
和院子里的雪景一起,客廳里的大吊燈把屋裡的一切反射在窗玻璃上,讓我看得清清楚楚。
說完母親拉上我的手,轉身上了停在門前的車,就像落荒而逃似的快速把車開走了。我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因為如果得知只不過是父親開的玩笑,她理應放下心來才對,可為什麼又如此愁眉苦臉?看她全神貫注地緊握著方向盤的那張臉僵硬了一般,顯得格外嚴肅。當她發現我滿臉疑惑的目光,同時也才發現自己正在茫然開著車,於是她猛地一腳剎車把車靠到路邊。
旅行箱中竟然滿滿地堆放著鮮花。父親就像觀看雜技的觀眾那樣「呀」的一聲怪叫著,把手往花里探去,從箱底抓起一把鈔票拿了出來,臉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可是同時又慘叫了起來:「哎呀!疼!」
警部看過我寫的字后又點了點頭,說道:
關於七點鐘時我們給綁匪打電話的過程在此就不詳述了,因為真樹與綁匪之間的對話完全是按照上次案件中圭太的母親打的電話來說的。
「有哇,有一個。」我毫不猶豫地這樣寫道。因為自從剛才在客廳時起,我一直就在思索這個問題。
「康美,你趕快給父親打個電話。」
就連電話里最後那句話也完全相同:「那好,晚上七點你再給我來電話吧。」說完對方便掛上電話。然後,親屬們見到那張照片后引起的混亂一直持續到七點,其間的兩個半小時客廳里總是瀰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這些場景警部已經第二次體驗過了。
「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只反問了一句。
看來警部還是知道一切真相。至少他已經知道我父親把那些巨款藏在了哪兒。
其實,早就預定今天下午要到青葉城去。
「是吧。不過,去年早在贖金交付之前,綁匪已經派人從手提袋裡偷偷取走了一千萬,嚴格地說,那個條件還算不上特別矛盾。我想,這回綁匪總不能還有機會事先下手吧……既然蘭已經放出豪言壯語,說是這回要在警方的眼皮底下公然把贖金取走,我總覺得是對我的挑戰……」
「嗯……嗯嗯……是的……」
「危險!快閃開!」一名警官低聲叫喊著。
不同的是,這回指定的不是手提袋,而是極其普通的黑色旅行箱,而贖金交付地點對方則選定了就在青葉城遺址的城牆上。
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感覺到理應停著的車子突然搖晃了起來……看來母親這才真正感覺到了精神上的巨大衝擊,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
真樹一聽,不由得張口笑了出來。
雖然警部這麼說,可是連他自己也認為四點鐘那回真樹給綁匪打電話的過程其實並沒有一一記錄下的必要,因為對方所說的話與去年那樁案子中幾乎分毫不差……
說完,警部從上衣口袋裡掏出錢包,從裏面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我。我接過名片後放在桌上。
陪父親一起回來的秘書德田連忙把四名警官迎到了客廳里……十五分鐘后,這些警官已經把一切安排就緒,只等著綁匪打來電話了。桌子上擺上了電話機、錄音機和其他通信設備。
上個星期也是如此。我們正在遊戲廳里玩得起勁的時候,有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湊了過來,對我們說:
聽他這麼問,我倒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了。
橋場警部看來也已注意到了這點。
本來我不想用「他」或者「綁匪」這種詞來稱呼他,想在這裏直接寫下此人的名字,但這做不到。因為我知道,他告訴我的「橋場有一」這個名字只不過是個假名……
說完話后,警部一直牢牢地盯住了我的眼睛,目光中的意思也許是覺得我至今還有所隱瞞。我默默地回視了他幾秒,這才緩緩搖了搖頭,在本子上寫下這些話:
「我看正好裝得下,那就趕快往裡裝吧。」
父親還是不停搖著頭,最後還是真樹出面說道:
「蜜蜂——」
當父親乘上車出發時,他抱住的只是那隻現金只剩三分之二的旅行箱。在人造花做成的花塔下一時發生騷亂時,他暫時鬆開了那隻旅行箱,其後再把箱子提起來時,之所以感覺重量輕了不少,這是因為原來父親搬箱子時是把蓋子的一頭貼在自己身旁,後來倒過來把箱底貼在自己身上時,就感覺重量不一樣了。箱子里由於裝進了三分之一體積的花,底部和蓋頂的重量失去了平衡,是把箱蓋朝向自己,還是把底部朝向自己,拿在手中的重量感覺理所當然地就不一樣了……
父親像是徵求同意似的看了警部一眼,可是警部堅決地搖了搖頭,答道:
我又看了警部一眼后寫道:
……警部一看,臉色就變了。
「我的孩子可差得遠,沒他這麼可愛。」
警部陪著我在紙上寫下的笑聲也自然地笑了笑,既不像其他大人似的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也沒有做作地大笑,自從剛才在客廳時我見過他的笑開始,我就對他微微撅起嘴唇露出的冷冷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十分喜歡……
母親大喊了一聲,連忙把手機緊緊地貼在耳邊上。
綁匪之所以指定裝錢的工具只能是普普通通,看似哪兒都能買到的黑色旅行箱,是因為事先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一模一樣的兩隻箱子,其中的一隻事先裝進去年那起案件中弄到手的兩億現金,案發當天,又在家裡趁家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從暖房裡剪了許多蘭花裝了進去……用它和被從家裡搬上車、裝有三億現金的箱子掉了個包,就這麼簡單。
「剛才有些問題就想問你。」
真樹據理力爭,說出的話有條有理,幾乎和接到綁匪電話后驚慌失措的她判若兩人。
我知道,他們倆正提防著這筆錢會被嫁到家裡來的真樹發現吧?
透過不停地搖擺著雨刮器的前窗,我依稀還能看見行駛在前方的那輛車子。
「不,打電話來的並不是綁匪。」
「此人身上倒有幾份俠肝義膽的氣概,所欲索取的儘是些贓款。這句話聽明白了嗎?所謂贓款,也就是觸犯法律得到的黑錢……」
母親那過於瘦弱的身體就像地震襲來那樣不停地抖動著。後來我才知道,剛才綁匪在電話里告訴母親:「現在你正在幼兒園對吧?那麼請你馬上對老師們說『只是孩子父親開了個小玩笑,其實孩子平安無事』,賠個禮后馬上返回家裡等著,以後我會再給你打電話聯繫。」然後又威脅了一句:「要是你覺得孩子的生命要緊,請馬上照我說的去辦。」
「你父親的錢不存在來路不正的問題,這一點毫無疑問,我相信康美小姐說的話。可是這樣一來就不好解釋了……這位『蘭』為什麼偏偏瞄上了你們家呢?這個問題康美小姐怎麼看?」
警部喃喃地念叨著,然後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說:
「真樹。也就是光輝的母親。」
「看樣子無論什麼細節都得和read.99csw.com去年一樣了啊……」
無論誰都以為炸彈馬上就要響了,可是過了一分鐘什麼也沒發生。其間十幾位客人想從下行的滾梯逃往一樓,卻在樓梯口的位置上被一名警官伸手攔了下來。加上我們在內,共約二十人只能膽戰心驚地注視著花塔,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可是,真樹她手頭並沒有多少現金啊。雖然我還不知道蘭最後會提出索要多少贖金,但如果這樣的話,最終這筆錢還得由你父親替她出,對吧?這麼做不是讓你父親和你白白遭受雙重損失嗎?蘭瞄上的並不是這種錢。如果真樹真是這種貪得無厭的女人的話,我倒覺得更為可能的是,這起綁架甚至可能完全就是真樹自己導演的一場無中生有的鬧劇。她把你們家的房產和股權弄到手后還貪心不足,企圖利用自己的孩子設下騙局,把你父親的所有財產剝奪乾淨,然後再把這件事嫁禍到蘭的身上,是不是有這種可能?」
我估計他沒說出口的半句話一定是:「為什麼孩子的父母雙親總是到關鍵時刻互相推卸責任呢?」
過了一會兒,真樹才從父親身上挪開了視線,對著電話說道:
說著,警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滿臉驚訝地又重複念叨了一句:「伊達政宗的銅像下?」
聽聲音,打電話來的並不是蘭,而是頭一回打電話來的那名男子……可是電話里說的話,大家是後來才聽說的。
和中年人分別後,光輝曾這樣對我說。我也覺得這種事並非不可能,於是下回見面時,我在玩遊戲時看準時機,用筆寫下了這件事問過他。可是中年人搖了搖頭,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
「特殊的?這怎麼說?」父親問道。
警部銳利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父親油光發亮的臉上,看來,警部也從父親胖得流油的臉上尋找到了綁匪作案的動機。
我們的車在車站前頭的十字路口向左拐彎時,天空突然飄下了雪花……我們從路口上方的過街天橋下穿過時,陰沉的天空中一片白色的沙塵彷彿演奏著一曲光與雪的宏大的二重奏。抬頭一看,街道上方的過街天橋看來就像一座小型的立交橋,每當經過橋下時,便會讓我產生身處未來世界的遐想。
這簡直是我十九歲生涯中所聽到的最可怕的聲音……彷彿就像一隻金屬的恐龍張著血盆大口躲在我的身後似的。這隻恐龍在一口吞掉了我心愛的弟弟后,又躡手躡腳地朝我襲來了,我已經聽見了在我身後的它斷斷續續的心臟跳動聲……
「首先一批五名在澤野警部補率領下將於晚上八點抵達仙台車站。要是七點過後綁匪不再和我們聯繫的話,上面想讓警部到案件指揮部去一趟……」
「不過,算不上今天,光輝可是和他第四回在一起了吧?我想,他以為就是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沒感覺害怕。」
我偷偷看了看手中的那塊表,心裏百感交集。
門咚咚地敲響了幾聲,我悄悄湊近門邊看了看,並沒有馬上開門……我屏住呼吸等著下一次敲門聲,當敲門聲又響起來的瞬間,我打開了門。
「對了,看來綁匪打電話通知你時,並沒讓光輝對你說兩句話……我看你還是先照綁匪說的辦吧,先返回家裡等待他的電話。警察不久也會趕到家裡,他們到來之前你別擅自行動,我也馬上回家。」父親說道。
「車站前頭不是新建了一座叫『仙台呂美埃』的大樓嗎?你不是常去那裡買東西嗎?總該知道吧?乘滾梯上到二樓后就能看見這座大樓里最漂亮的裝飾物——花塔,你們孩子就站在花塔下等你去接……你接到孩子后乘下行的滾梯回到一樓,然後你想去哪兒都隨你的便。哦,當然了,你接到孩子離開二樓前把旅行箱放在孩子站過的位置上就行了。可是我勸你找到孩子后別激動得淚流滿面光顧著哭,趕緊領孩子離開到一樓去吧。」
真樹一聽,打斷警部的話說道:「警察說的話還能相信?說句難聽的,去年的那起案子中,不是連你們也被綁匪耍得團團轉,最後還是讓她逃走了嗎?康美放在自己房間里的那些報紙雜誌上就是這麼寫的!」
「她又能有什麼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康美她得了病一直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總感覺警方的行動有些緩慢。
「我還要告訴你,警部先生,雖說這起案子的情節和去年那起一模一樣,但無端懷疑上這個姑娘總是過火了些吧?把你們警方弄得暈頭轉向這正是綁匪們求之不得的事情……我實在擔心,這樁案子表面上和去年的一樣,實則暗地裡正潛藏著令人可怕的巨大陰謀,你們可別被他們的障眼法蒙蔽了眼睛。」
「看來這樁案件和去年發生的十分相像啊。連電話的聲音都和我去年聽到的相同……這種時候作為孩子的母親也只能言聽計從,毫無選擇餘地了,綁匪還是按照去年一樣的說法,牢牢掌握了主動權。」
警部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其實不僅是真樹,就連那位里見也十分可疑。另外,康美小姐也……」
然而,這個預計落了空。其後的二十分鐘時間里,警方在綁匪的操弄下,竟然東奔西走地到處撲空……至少在我眼裡看來是這樣的。
我特別喜愛十字路口。
母親說這句話時依然渾身發抖,她緊緊地靠在父親身上,抓住了父親的手。
「這麼說,目的還是錢嘍……」
警部又看了一眼手錶這樣說道。說完后他便離開了我的房間。臨出門他又回頭往書架上看了一眼。雖然他的眼神中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我能感覺到,這就是他給我的回答……
說話時她的目光顯得那樣冰冷,彷彿一下子與父親拉開了距離。
這位「父親」站了起來,說了一句:「那就準備一隻旅行箱吧……」
真樹雖然嘴裏抱怨著,但比誰都盼望案情的進展和去年的案件一樣,因此老是模仿去年圭太的母親與綁匪的一問一答。真樹平時經常闖進我的房間亂找亂翻,不但是那些雜誌和報紙上剪下的報道,甚至就連我的記事本她也偷偷拿去看,因此,對於去年那起案子的經過,她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想,一定是這樣。不知無意中還是故意模仿成這樣,她和綁匪通話時所說的話簡直和圭太的母親一模一樣。
「如果等到明天的話,這場大雪會使仙台市的交通混亂不堪,我看還是今天趁早把事情辦了吧?一小時以後,對了,也就是八點半,你們請到新幹線的檢票口來,哦,夫人請別忘了把三億現金和自己的手機一起帶來。」
警部的言外之意也許是說,如果這樣的話,「蘭」是沒理由要瞄上她的錢的。於是我搖了搖頭,又在本子上寫道:
父親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嘴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幾句,可是開車的男子根本不為所動,只見他從十字路口開始與前方那輛直行的車子分開了。如果前方車內的人影就是那位假冒的橋場警部,而且他也只是一隻工蜂的話,那就表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想到這裏,我便慌忙回過頭去,那裡只能看見像雪一樣的一片潔凈的白色。
光輝——這位我親愛的弟弟,真能平安無事地活著出現在滾梯的上方嗎?
警部答道:「這件事我也沒弄明白。總之,今年和去年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指定的裝錢工具不同,這反而讓我感覺其中大有奧妙……」說著,他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一樣,問道:
「從父親手裡。因為父親的財產將來由我繼承,也可以說是從我手裡盜取來的。」
真樹正想再辯解些什麼,但警部背對著她,就像根本沒看見似的。
警部盯住了我。我只是不動聲色地回視著他。
三百捆碼得整整齊齊的鈔票正好能裝滿這隻黑色旅行箱,父親在秘書和一位警官的協助下在眾人的注視中小心翼翼地合上旅行箱的蓋子,上了鎖后,這才把箱子推到了門口,裝上停在門口的那輛轎車。在門口預先停好的車子共有三輛,父親、真樹帶著旅行箱,還有那位縣警本部來的警部一起坐進了最前面的賓士車,而橋場警部和我則坐進了中間那輛普通車子。
「那就是你,康美小姐。我看你比她還要聰明得多。我想你早就對這次案子的真相瞭然于胸了吧?而且還深藏不露,等著在一邊看熱鬧,對吧?」
我總覺得他目光里的意思是這樣。微微傾斜的目光,讓警部臉上露出些許憂傷,也許因為過度的勞累,他的面容已經憔悴不堪。但我感覺這副樣子看起來比起他的笑容更像是個警部的樣子。我用同樣陰沉而斜視的目光回看著他。
「越是這種時候頭腦就越應該冷靜,像你這樣驚慌失措,反而要耽誤事情的。」
「誰?」
最初這份記錄雖是按照警部的要求寫的,但是既然事情已經過去,現在對我來說留下這場記錄已經完全沒有用場,當然,我也從未想過要把這個本子寄往警視廳給誰看,對我來說,當天是我終生難忘的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因此,我才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記述了下來……這並非是為了誰寫下的東西,而是為了給自己留下一份回憶,而繼續往下寫的。
「你別動!綁匪留下的痕迹別破壞了,快把箱子蓋好。」縣警本部派來的那位警部一邊提醒道,一邊關上了箱蓋。接著又用手機給案件指揮部打了個電話:「請鑒定中心馬上派人來增援,現場情況出現變化……箱子里的現金被盜走一億元!」聲音雖小,但也許對橋場警部的失策感到幸災樂禍似的,聲音里透出一股興奮。
「什麼?放在伊達政宗的銅像下?」打完電話后,警部渾然不解地反覆念叨著綁匪所說的話。
我從小就對這座樓房沒什麼興趣,除了自己的房間、客廳、飯廳以及後院里的這間暖房外,我對其他的地方一無所知……就連這條磚砌成的台階,以前我最多也只往下走過三級。總覺得台階盡頭的那扇已經腐朽了的小門像在拒絕我進去一樣。現在,就是從死角處的台階那裡傳來了說話聲……
「有幾個方面我想向案件指揮部確認一下。」
還有一個方面,他們為了讓橋場警部——準確地說應該是假冒的橋場警部自然地參与到案件中來,他們認為,一開始便挑明這是蘭他們一夥犯下的第二起案子會更好些。這起案子表面上是綁架案,其實真正地說來卻是詐騙案。去年的案子也是這樣,綁架案件只不過是個開場,而最終的目的是利用綁架案來矇騙孩子的父母,讓他們把藏匿的黑錢主動掏出來。事實上綁匪一夥也確實狠狠地敲詐了一筆,巧妙地實現了他們的計劃……其過程正如我所寫下的筆記一樣。
雖然我們已經離開了大樓來到門外,但嘴唇發抖看來並不僅僅因為寒冷。
「此人現在擁有近三億財產,全都是用非法手段盜取來的。」
橋場警部邊說邊搖了下頭,可是馬上又完全否定了自己剛說完的話,接著說道:「不過,這樁案子肯定是『蘭』做的,絕對就是她。」
上天之神像是借用了無數花的形狀出現在這裏,注視著案件的進展……我不由心生這樣的感慨。可是,這也僅是短短的幾秒鐘。
「不,還是按綁匪指定的條件來吧……去年的案子中,綁匪指定的袋子是紅色的手提袋,指定的紅色還是有他們的目的。我想,既然他們這回明確指定裝錢的工具是『黑色的普通旅行箱』,就一定暗藏著他們特別的意義。」
「橋場警部就在你旁邊吧?」——這句話也似曾相識。
「足足少了一億啊……」警部把手伸進箱子摸了摸,發現原來五千萬疊成一層,總共六層的鈔票居然又剩下四層了。
「真對不起,正好趕上中午之前這裏最忙的時候,而別的老師也不記得光輝君父親長的什麼樣子,這才把對方錯認成孩子的父親……」
光輝興高采烈地嚷嚷著。而坐在右邊的真樹還在和坐在助手座上的父親為了丟失的那一億元互相推諉責任,爭得面紅耳赤。可是因為那位最年輕的警官在開著車,他們還是把爭吵的聲音壓得比平常小得多。
不停地下著的大雪讓我的心一片混亂。
「去年那起綁架圭太的案件中,一開始綁匪對贖金的金額說得比較含糊,後來直到馬上就要交付贖金的前一刻,才提出了極大的數額。那是因為他們拿不準那位牙醫到底能有多少錢,才進行了試探。後來敲詐那位縣議會議長時也是這樣,先是小心翼翼地進行試探,後來才提出了巨額的要求。這回可終於明白了……他們這麼做,是因為很難掌握是否藏有黑錢和違法所得的證據,綁匪才在交涉過程中通過試探觀察對方的反應來作出判斷,一定是這樣。看來這次他們極可能又會提出一個令人吃驚的數額來勒索你們。」
光輝的性命真的能保住嗎?
這時,他又說道:「剛才要是我說得再肯定點兒就好了。綁匪除了這位『蘭』以外,絕不可能是別人……你們看,這信封上的簽名『蘭』這個字,她的筆跡很有特點,別人是模仿不來的。我可以肯定地說,這位鹽田作案的可能性幾乎是零……當然,你們家小姐也絕不可能作案。」
其後,也就是從打完七點的電話,直到案情結束——蘭和她的同夥們就在警方及我們家人面前公然奪取了贖金並消失的經過,我就一口氣把它都記述下來吧。
我驚訝得看了警部一眼。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說道:
當然,這一切全是我乾的。
最近從電視報道里得知,歷史上十分有名的這座古城如今已經破敗不堪,原本雄偉壯觀的城堡現在只剩一些斷壁殘垣。自從三年以前失去母親后,我一直跟著父親生活,可是我又不善交往,因此,只要父親出門在外,我就只能獨自一人在家了。然而,自從三年前父親和比他年輕十多歲的女子再婚後,我家又突然有了新的母親和她帶來的一個弟弟,那時起,我的生活完全改變了。
如果里見值得懷疑的話,倒不如什麼也不說,暗中觀察她的行動,豈不是更好嗎?
真樹一把甩開丈夫挽在肩膀上的手,顫抖著聲音說道:「可是你……去年警察不是還查過……」
「要不我跟你們一起玩會兒行嗎?」
「能替我辦到嗎?」他又問道。
時間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樣,很快地向下流去,我心裏的不安也像沙粒一樣越積越多,越來越黑暗、沉重。
其實我們一家中最擔心光輝安危的,並不是真樹,而是我自己。看來連這一點也被警部看穿了。在他向我微笑和輕輕點頭的那一刻,我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
由於家裡來了兩個新人,我自然而然也變得比以前開朗多了,甚至和其他人也有了許多來往和交流。自從前年開始,我還有了一個同班的男朋友,去年在我生日這天,順便也為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我還初次和他一起到東京去玩過一次。考完試后我們還在只在電視里見過的涉谷一處餐館舉辦了慶祝儀式。
四點鐘的電話打完以後,他才又告訴我,他是希望我充分利用對家裡的情況熟悉的優勢,好好把這起案件完整地記錄下來,以供將來研究。
「你就把旅行箱放在這裏吧。」
我沒有把自己的情況直接告訴過蘭,我也不知道蘭居住的地方到底在哪兒,可是當案情在我們家發生后,橋場警部找上了門,我這才清楚地知道,原來蘭已經讀過我寫的文章,而且又調查過不少與我所說的條件相符的點心加工廠,最後才找到了我家頭上。看來我的願望該實現了吧……自從警部到了我們家,見過我這個多少有些叛逆的女兒后,他一定就開始懷疑我曾採用某種手段,把父親藏匿有巨款贓款的事透露給蘭了。因此才出了個主意,說是讓我幫他做筆錄云云……但我也不傻,為了騙過警部,我也將計就計在筆錄中寫下許多言不由衷的話。可是看來我還是算計不過對方,雖然剛開始時我裝做什麼也不知道按照表面發生過的事情進行記錄,但後來在警部巧妙的誘導下,不知不覺地透露了許多真實的情況。
「求求你,快點吧,讓光輝能早點兒回來。」
「那處地方確實人多,對於綁匪來說容易混在人群中見機行事……可是這麼一來綁匪所說的話又出現了矛盾,先把孩子平安地釋放回來,然後再讓我們交付贖金,這種做法不是顯得奇怪嗎?通常綁匪的做法可都是先讓被害人交付贖金,然後才肯放人的呀。」
「正是。我一直都處於被綁架中,就在這個家,這個房間里。準確地說,從父親……從三年前父親與真樹結婚起就被綁架了,我一直拚命在尋找從這個牢獄中逃脫的辦法。不過,逃脫的路只有一條。」
「警部他們怎麼辦?」父親問道。
他還說,雖然此行重任在肩,但自己畢竟是來做客的,實際上第一線現場的指揮權還是在本地縣警派來的四名警官中資歷最高的這位叫船山的兩鬢髮白的老警部手裡,自己不過是來協助他的。可是在我看來,本地來的幾位警官都在默不做聲地埋頭調試機器或者檢查設備,只有這位東京來的警部在趾高氣揚地和被害人親屬說個不停,這個客廳里儼然成了他一個人表演的獨奏會會場。那位名義上負責指揮的船山警部只是不時地抬起眼睛不滿地偷偷溜了他幾眼……其他三位則乾脆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私下裡偷偷交頭接耳說著話。
「剛才電話里說錯了,我來更正一下。」
也許是我過慮吧,總覺得他問的話顯得很不高興似的……
「是的,我平常就總是提醒他,『千萬別跟陌生人走』。這些話他已經聽說多了。」
我仍是默默地沒有回答。我在心裏一直努力阻止自己想到保險柜這件事來……此刻見他提到這句話,我的身體里就像發生了地震似的,嘴唇、手和肩膀全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我劇烈地搖著頭……既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什麼都不願多想。
地下室里傳來警部的說話聲,接著又聽見有人正從台階往上走的腳步聲。我趕緊轉過身子,一溜小跑著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覺得自己在偷聽別人的話感到十分羞愧,於是又拿起了筆,開始從這份筆記的第三頁上寫了起來。
「……」
這座歐洲宮殿般的弧形樓梯上鋪著一層鑲著金銀絲線的紅色中國地毯……選擇這種華而不實的裝飾品的正是我那位喜歡炫耀自己擁有的巨額資產的父親。
雖然感覺不該,但從心裏說我又感覺有些後悔,真希望剛才能接著往下偷聽。可是我很快便發現,其實這種後悔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可是,最後當他把手錶塞進我的手中時,無異於向我坦白了自己並不是橋場警部……就連這塊看似名牌的手錶,也只不過是用孩子的零花錢都能買到的鍍金殼的假貨。而他之所以還要裝模作樣地不時看一眼那塊早就不走的毫無意義的假表,理由只能有一個。
「無論如何我們先回到家后,把鑒定中心的人找來查查箱子上是否留有指紋再說吧。」
我進入大廳時,真樹和父親已經站在了上行的滾梯上。雖然離得很遠,但我還是能清楚地看見他們倆已經全身緊張得僵硬了。父親把旅行箱放在比自己高一級的滾梯台階上,縮著身子緊緊地抓著旅行箱的把手……真樹的雙眼直瞪瞪地往上面看,而父親露出擔心的樣子,兩眼不停地向周圍看來看去。
「是的。與他公司有關的人以及稅務師等等我全都打聽過了,沒抓到他任何把柄……說是自己很能賺錢,存下不少資產什麼,其實都是他自己胡亂吹出來的。此人性格非常死板,看樣子不像是能私藏大量贓款的那種人……」
警部進入客廳后先和父母親打了個招呼,然後說道:
雖然只有短短兩個字,但這是我的耳朵初次聽到,原本該屬於我的聲音。這感覺就像一滴蜜汁一樣……從這五彩繽紛的假花般的案件中滴落的一滴真正的甘甜的蜜汁。
我打斷了他的話,用筆飛快地寫道:
「你就是那個『蘭』的可能性也很大,據那位去年的綁架案中被騙當了同夥的青年供認……」
去年,當我得知有這麼一個以「蘭」為首,專門騙取來路不正的金錢的犯罪團伙存在後十分興奮,這是我自從被鎖進保險柜后第一次發現有人竟然能讓自己如此仰慕,甚至連和我一起赴京參加入學考試的男友,我也從不曾向他敞開心扉……因此,能和我在自己那間黑暗的屋子裡共處一室的,說起來也只有蘭一個人。這對於我來說,畢竟是個非常重要的變化,連我自己也不禁感到吃驚……可是這次我又遇上了一位可以說是蘭的對手的男人,我為他徹底打開了自己的心扉。而且,這令人震驚的案件,其實正是在我和他見面后的短短數小時之後就發生了。
警部把信封翻了過來,果然,背面寄信人一欄只寫著一個龍飛鳳舞的毛筆字「蘭」,看上去就彷彿是描著的一朵蘭花。至此我才終於得以確認。
父親慌忙向著母親伸出手去,正要捂住她的嘴,當然他已經晚了一步,只聽電話里蘭只說了一聲「那好吧」,便掛斷了電話。
遺憾的是,最後竟然我沒考上,以後他隻身到東京上學去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越來越遠,幾乎與分手無異了。
車子繼續向前開去,縣警本部大樓已經近在眼前了。這時,駕駛我們乘坐的這輛賓士車的男子身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難道真是她?!」我在心裏暗暗叫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十分討厭真樹。雖然今天她在情急之下吐露了真心話,但我早就感覺她心裏就是這麼想的。也就因為她是光輝的母親,我才勉強接受了她……
最後才來的那名年輕警官插嘴問了一句。
電話快掛斷時話筒里傳來了引擎聲,同時,對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好,下午四時再聯繫,下回你們把電話打過來」都和去年發生的綁架案中的情況完全相同。
旅行箱里滿滿擺放著洋蘭、蝴蝶蘭、舟蘭等各種顏色的蘭花……但這隻是表面上一層,橋場警部把花撥開后,下面整整齊齊擺放著的鈔票便露了出來,可是用鮮花替代的那部分鈔票不翼而飛了。
警部聽了,若有所思地九_九_藏_書點了幾下頭,考慮了五六秒后說道:「你的意思是說,蘭的真正意圖是脅迫真樹付出這筆贖金?之所以綁架光輝君,是想從他母親手裡把這筆來路不正的錢奪走,是這樣吧?」
「我說的話不會聽起來太樂觀了吧?確實,我認為這樁案子在綁匪們看來,與其說是作案,倒不如說像在逗警方玩……正因為這樣,我才敢斷定她們要覺得逗夠了就會把孩子平平安安地送回來,作為孩子的親屬,你們完全可以放心,請你們務必相信我的話……」
警部不由得驚叫了起來,我也意識到蜜蜂又來了。去年我見過的蜂群四處亂飛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可是當時根本來不及多想,轉瞬之間,從花塔上的花叢之間閃射出來的五顏六色的燈光突然一下子熄滅了,傳來一聲火藥爆炸似的悶響,可是響聲並不大,頂多就像孩子玩的砸炮似的。接著,滅了燈的花塔中一片霧狀的東西噴射了出來。我定睛一看,原來那並不是一群蜜蜂,而是一縷縷白煙……煙氣慢慢向上升起,擴散開來,塔頂上瀰漫著一股白色在飄蕩。其後的兩三秒眾人彷彿愣住了都伸頭靜靜地看著,只見從高處天女散花似的飄落下許多五彩繽紛的花瓣來。
「請孩子的母親接電話。」
「我看就有這種可疑的人。剛才警部也說過,『家庭關係十分複雜』,我看我們正符合這個條件……」父親的臉色馬上變得嚴峻了起來,「我指的就是光輝的親生父親!那傢伙倒是……」
「要說這位康美大小姐可不簡單,連一般大人都不買的下流雜誌她都敢買,我看她貪婪地收集刊登報道那起案件的各種雜誌,然後藏起來偷偷閱讀……就連那些無聲電話,我也懷疑就是她打來的,她現在有口說不出話,就算打電話想說些什麼,反正也說不出來。」
相同方向的人流也有不少,誰是混在人群中的便衣警察根本就分不清楚。不過,出了車站的中央大廳,重新走進風雪中,正要橫穿馬路時,橋場警部和那位縣警本部來的警部向守候在十字路口的一位像是白領職員模樣的男子打了個招呼……男子重重地點了點頭,馬上露出一副判若兩人的嚴肅樣子,掏出手機給誰打了個電話。看來像是給其他的警官下達了什麼命令似的。狂風席捲著暴雪向我迎面打來,我踉踉蹌蹌地落在了後面。警部雖然奮勇當先,隻身沖在最前面,但還是不時地回頭望了我幾回。
「可是,蘭是怎樣知道這些事情的呢?難道她瞄上了我們家,就是因為蘭得知了父親隱藏著一大筆錢嗎?」我在本子上寫道。
「我想,她一定對你父親周圍的人進行過周密的調查,在去年那個案子中,她就派人接近過那位縣議會議長身邊的人……」
說完后,這才感覺到后怕,真樹全身顫抖了起來。她在與綁匪通電話時也總是被嚇成這樣。然而,在我看來,她的動作中難免沒有做作的表演成分。
我們終於到達了車站裡的檢票口,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真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不,這話說得還太早。」警部滿臉嚴肅地說道,「目前為止還沒有攪得社會不得安寧,只有我們幾個受了點驚嚇,從去年的案子來看,蘭總是喜歡把事情鬧大,來吸引公眾的目光。看來這件事並沒有結束,我們還是在這裏再等等看吧。」
而另一名警官則顫抖著嘴唇說道:「不,我看還是先到縣警本部去吧,光輝君的身體狀況也必須請醫生做一遍檢查……還要防止媒體走漏消息,否則可就被動了。」
「前年,也就是她嫁進來的第二年,父親患上一場大病,幾乎就活不成了。當時她夜以繼日地侍奉在床前,把父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很快便討得了父親的歡心,結果把這個家的整座樓的房產都變更到她的名下,然後她又用父親的錢為自己購買了公司的大量股權。」
母親不顧一切地猛撲過去抱住了父親,眼淚就像決了口的圍堤似的一涌而出,靠在父親胸前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過了兩三分鐘,她才猛地停止了哭泣,看著父親問道:
因為我並不是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樁案件要安排得與去年那件事一模一樣。不過,只有一件事的真相我非常清楚——父親的那些贓款是怎麼來的。
警部佩服地說了一句,又扭頭環視了一遍我的滿滿堆放著各種各樣書籍的房間,指著我寫的最後一行字說道:
這位警部下午三點剛過就站在了我家的玄關前。就連他一口氣報上自己在警視廳擔任的各種職務,最後終於報出自己姓名「橋場」的那一刻,我還是沒把他和那樁案件聯想到一起,只見他身穿一套帶細條紋的淺棕色西服,外表十分洒脫,三七開的大分頭梳得分毫不亂,可讓人意外的是,他的一舉一動都顯得特別機械古板,讓人不由得聯想起靠人工維持生命的植物人。真沒想到,那樁涉谷路口的案件發生后,被部分媒體冷嘲熱諷為「被一個女人的屁股牽著走的男人」,弄得滿城風雨的這位「H警部」竟然是這種人,這不免讓我十分掃興。
「你說得對。」警部老實承認道,「我正是為此才到仙台來的。不過,我想挽回聲譽的話,起碼得抓住一名綁匪才說得過去。這個案子要是我做下的,無法抓住綁匪,我又怎能挽回聲譽?」
把我的心緊緊禁錮住的正是那保險柜里的黑暗……那個保險柜里曾經滿滿地裝過許多鈔票。記得小時候的一天,我誤打誤撞地摸進了地下室,看見了那個比我幼小的身子還大幾倍的保險柜。我好奇地拉了一下門,保險柜竟然沒有上鎖,櫃門打開后我不禁驚呆了,裏面滿滿當當地擺著成堆就像施工時見過的磚塊似的鈔票,足足碼了有半面牆那麼高。也許這讓幼小的我有了強烈的好奇心……之所以說是「也許」,是我已經記得不很清楚了。當時傳來地下室的鐵門突然「砰」的一下被緊緊關上的聲音,然後就是突如其來的一片黑暗……除了黑暗外什麼也沒有,完全漆黑的黑暗。
「今天玩得真高興,打過好幾種電視遊戲呢。」
「時間和地點都改變了,贖金金額當然也得有所變化吧。」
「我剛才提過『贓款』的事,你還記得吧?你父親是不是真在什麼地方藏匿了這種來路不正的錢呢?關於這件事,你都知道些什麼?」
比起這位新的母親來,我倒更加喜歡這位新的弟弟。我剛見到他時,他剛剛學會走路,就像小寵物一樣惹人喜愛。這位今年已經五歲的弟弟現在雖然還保留著小動物般的天真純潔,但已經成長為頭腦比大人還要聰明的可愛孩子,他也成了我每天最好的聊天夥伴了。
我走到一樓走廊中間時,正好碰上那位年輕警官正在打哈欠。他見到我突然出現露出十分驚慌的樣子,急忙掏出手機,裝出正向案件指揮部彙報工作的樣子……我從他面前走過,穿過後院徑直朝最裡頭的那間房子走去。因為我已猜到警部正和真樹在那間暖房裡說著話……剛才我離開自己房間時,朝窗外看了一眼,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恰好能看見這間用玻璃建造的小房子里亮著燈,裡頭還能看見黑糊糊的人影在閃動。
我猛地搖了搖頭,把這句話的意思明白無誤地告訴了警部。
「算了,還是康美小姐自己留著吧。」
警部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后,又說:「總之,我們還是看看七點鐘打電話時怎麼說吧。」
也許父親以為我是個頭號的書蟲,才能想出這種辦法來吧?直到橋場警部點到了那句話——保險柜里的黑暗——重新引起我心裏那次可怕的記憶之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並不是把這房間當成圖書館,而是想把它當成保險柜……無論我如何假裝已經把那次的經歷遺忘了,結果還是無法忘掉,想從黑暗中逃脫而又永遠無法逃走的恐怖,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最後,讓我乾脆放棄了逃脫,心甘情願地把自己送回到保險柜中,用自己的手把保險柜的門緊緊地關上,無非如此。
「已經沒事了,可以離開了。」一名警官指揮人們疏散。
「這話怎麼說?」
與綁匪的最後一次通話結束后,至今為止警部還一次也沒有看過手錶。聽說他平常非常關心時間,可是在現在更需要一分一秒地掌握時間的關鍵時刻,他反倒不太注意起時間來了。這無論怎麼說都太不正常了。也許他總是認為這起案件的進展過程一定是按照去年的模式一模一樣地一步步進行,而如今發現綁匪的手法竟然完全脫離了去年案件的軌道,突然面對新情況有些手足無措,以至於連自己的習慣和規律都打亂了吧……
「到底出於何種原因,你們家居然藏著這麼多的現金,我們警方本來並不想多問,也不打算追查,因此,如果真有這麼回事的話,你們還是趕緊準備吧,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另外,即使說是三億,綁匪也可能就像去年一樣只奪走了一千萬……而且只是一時奪到手后又還回來也說不定。我看大可不必擔心,警方不但要確保光輝君的生命安全,同樣也要保證贖金能夠完璧歸趙。」
為了救出孩子,警方考慮過幾種方案,但都因為擔心打草驚蛇,加上案情無處入手,最後也只能被動地等待下一步消息再作打算——這讓警方投鼠忌器的困境,警部早在去年便體會到了。
對方四點的電話打來時,縣警本部內已經設立了案件特別搜查指揮部,著手對從幼兒園接走孩子的那輛白色車子,以及附近出現過的可疑人物進行調查。派來我家的幾名警官也不時地與指揮部聯繫,報告綁匪的動向並接受各種指示。
臉頰上能感覺到一陣風掠過……我剛感覺到這些時,警部已經伸手拉住了父親的手臂。
「你胡說八道!」話還沒說完,真樹在一邊氣急敗壞地喊叫起來,「鹽田他憑什麼要綁架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搖了搖頭,在紙上寫道:「我只是在笑。」
到了這個時候父親依然捨不得這筆三億巨款,他滿臉輕蔑地朝警部看了一眼,又說道:
幼兒園園長輕描淡寫地對母親做了這樣不負責任的解釋。而母親皺起了眉頭,並不是因為聽了園長的這番話,而是馬上又從自己的大衣口袋裡傳出了童謠歌曲的樂曲聲……
「綁匪用手機進行聯繫,以及用車子到處轉移,以便讓我們無法摸清來電的具體|位置,這也和去年那樁案子完全相同。也許現在起到四點鐘再次和我們聯繫之前,對方正從剛才打電話的地點離開,轉移到另一個地點去吧。剛才他們打電話用的手機號碼是零九六二三……」
「若要說這個條件的話,我想我們家倒是符合。許多人都知道,被綁架的光輝和我確實沒有血緣關係……我們倆是各帶著一個孩子再婚的。」
說完,他蹲下身子,緊緊摟住那隻旅行箱死活不肯放手。
看來我的想象並沒有錯,警部從窗玻璃上注意到我的視線,不由得轉過身來又對我輕輕露出一絲笑意。
「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哪兒能弄出這筆錢來,讓我向誰去借這三億元錢……」
我記起了那回保險柜里的黑暗。
「你是說,正因為去年東京發生的綁架案中,暗中傳遞消息的青年員工實際上是長野縣議會議長的兒子,你才懷疑上她?可是讓人遺憾的是,里見的親生父親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絕不可能被目標選擇十分明確的蘭所看上,她根本沒有任何家庭背景,這一點你們盡可以放心。」
我看不見兩個人的身子,但玄關大廳里空蕩蕩的無遮無擋,所以我躲在房間里仍然隱隱約約地能聽見他們說話。
稍長大些后,我甚至覺得是否因為我無意之中發現了父親用不正當手段積攢下的巨額資金后,父親為了能讓我永遠保守秘密,避免我把這件事情傳出去,私下請了位惡魔般的醫生,對我的嗓子動了手術,讓我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我開始替警部留意起時間來,用我帶來的手機不時地發送幾條簡訊,並在手機上留下了具體的時間。
「剛才的話你就當成笑話聽吧,因為你們三個都絕不可能是那個『蘭』。不過,這位『蘭』的長相實在不好捉摸,連年齡大小都不知道。她既能化妝成任何人,任何人也都能假扮成她……沒辦法,我只能對你們大家全表示懷疑。」
客廳里還擺放著一座巨大的帶金黃色鐘擺的落地大鍾,沙發上鋪著一張真正的從豹子身上剝下來的皮,牆壁上還掛著一個加工成工藝品的帶著長角的鹿腦袋……
是的,自從父親與這個女人再婚,他對於我來說,已經變成一個別的男子了。
「是你父親打來的。」
橋場警部看完字,便打開車窗,聽著真樹和老師的說話。原來,老師是把光輝遺忘在幼兒園裡的帽子特意送了過來。她說:
「案情的變化已經與去年完全不同,光輝能平安無事地獲得解救嗎?」我在紙上飛快地寫下了這些字后遞給了警部。
因為事情非常簡單,這個屋裡可能打進「我們中間」的人,而且身份又相當於員工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我們家的幫傭里見。
如果綁匪不是蘭的話,那麼這起案件就不會按照去年案件的模式來發展,那樣一來,孩子的性命——光輝的性命也許就難有保證,而看起來現在案件發展已經背離了去年的模式。
「……什麼路?」
「既然綁匪對這些細枝末節的事都如此在意,為何他們不幹脆也指定和去年一樣的紅色手提袋作為工具?警部不也說過,這幫綁匪的做法和手段都和去年的案子一模一樣嗎?」父親氣急敗壞地大聲抱怨著。
雖然到縣警本部不到一公里,但因為積雪太深,車子只能慢慢往前挪。走了半天只在青葉大道上行進了不到一百米……從雨刮器的間隙望去,隱約可見前面的車輛尾燈不時地閃亮……透過朦朧的車窗,還能看見車裡模模糊糊的人影。我不由得回憶起許多往事來。
警部把本子還給了我,又朝房間里四處張望了,他走近書櫃,隨手抽出一本文集在手裡翻了翻,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
「可是,連報紙上還登過……」
母親顫抖著聲音對我說。她已經驚惶失措,六神無主了,我也因為受到驚嚇茫然不知所措,聽了她的話后才回過神來,掏出自己的電話正要給父親打出去……可是正在這時,母親的手機又響了。
綁匪的聲音不知為何倒讓我感覺放心了不少。真樹上前接過電話,用悲痛的語氣說了幾句通常作為母親在這種場合都會說的話后,整個過程就完全按照綁匪的意圖展開了。綁匪說道:
那天,父親正和秘書在偷偷商量,該把那筆錢換到哪個地方藏起來,正巧被我偷聽到了。
當時我們倆玩的是兩姐弟想辦法從鬼屋裡逃離的遊戲,遊戲中總會出現一位中年偵探,在關鍵時刻出手把我們救出來……這位中年人正好是瞄準遊戲里的偵探出現的時機開口問我們的。其實我和光輝倒是確實挺像遊戲中那兩位姐弟,這個個子高高、長著一副黑塔似的身軀的中年人也正和遊戲中的人物十分相似。
一聽父親這麼說,警部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
「這次他們把人送到新幹線站台的可能性極大,你馬上與指揮部聯繫,讓他們加強警戒,要充分做好光輝君乘坐新幹線列車到達仙台車站的準備。」
「剛才和我一起玩遊戲的女人長得非常漂亮,比姐姐還要溫柔。」光輝對我說道。
「那好,我明白了,我們一定照辦。」
「剛才的電話其實是綁匪打來的,看來光輝已經被人綁架了。」
「哦。不就是電視上整天播放她的模擬畫像的那位女匪首嗎……聽說警方至今還沒抓到她呢,這麼說,就是她又流竄到仙台來,綁架了我的孩子,對吧?」
「這可就太多了,只要一半就行。」
「有,有個人。這回可是真的。」
「就連幌子的『幌』這麼難寫的字你都會……是啊,寫字不但是你將來的謀生工具,也是你一輩子的生活工具啊。」
——知道事情真相的不正是你警部嗎?
他認認真真地回答道,聽聲音誰都以為他真是個警察。接完電話后只聽他向父親轉告說:「剛才接到前方車輛的聯絡,說是本部里已經聚集了許多媒體記者正準備對我們進行採訪,因此讓我先把你們送回家去,好好休息會兒再說。」
自從去年我在東京偶然遇上了那起案件,我便牢牢地記住了蘭這個名字,從此我也成了她狂熱的崇拜者。沒想到全國各地她的崇拜者居然如此之多,他們甚至在互聯網上成立了一個專門的網站,會聚在一起形成了蘭的粉絲俱樂部,我也在網站上發過文章,說「我是家住仙台的一個富商的女兒,父親開了一家點心加工廠,我父親手裡藏匿了數億來路不正的黑錢,家裡還有一位像圭太那麼大的小弟弟,要是蘭能瞄上我們家就好了」。
說著,他環視了眾人一遍。
我不由得要喊叫起來。不,是否叫出聲來,還是叫出聲來母親也一點兒也沒聽見我就不知道了。母親像是受了驚嚇只是失神地獃獃坐著,可是,我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雪下得已經比剛才小多了。迷濛的雪霧中,前頭的車剛剛啟動,就見一輛計程車急匆匆地駛來,在我們的車子前停住了。車門打開后,一位身穿黃色大衣的女人連傘也不打便跳下了車,向賓士車快步走去。坐在賓士車後排座上的真樹連忙搖下車窗和她打了個招呼。因為我認識這個女人,便打開手提包,取出鋼筆,又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寫下了「幼兒園老師」這幾個字讓警部看。
八點三十九分,我終於到達了那座大樓。
「是的,極可能蘭她們一夥根本就不在仙台,接電話的那名綁匪只是機械地按照蘭事先的指令來說話。這麼一來,青葉城一帶完全不適合作為贖金交付的地點,可是接電話的人居然根本就沒注意到……」
「在她所策劃的綁架案件中,首要的一個條件是家裡必須有小孩……但絕不是說,家裡只要有小孩她便會下手,所以說這個條件屬於最無關緊要的了。可是,在這個條件之上,她並不選擇普通的家庭,而是瞄準了家庭關係複雜的孩子,這是個很必要的條件……」
「依我看,跟去年完全相同的就是警方被綁匪的詭計弄得暈頭轉向!」
真樹聽了抬頭又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只是更加起勁地搖著腦袋,臉色越來越蒼白。
我和警部,以及三個男子(其中的兩位是到過我家的警官),還有父親和旅行箱還留在原地。從這裏向下望去視野十分開闊,就像是身處寬敞的劇院包廂。雖然平時許多人把花塔約定為見面的場所,可是此時這裏只有我們六個人……
是的,他來到我家后不久,我就懷疑「橋場警部」這個人是假的。這隻是憑我直觀的感覺,並沒有任何證據。可是,只要他還是假扮成警部的樣子,我也只能繼續這樣稱呼他了。
看來相比起少了的那三分之一,父親更為擔心的是被警方扣壓下的那兩億元。他一直在擔心,這筆錢來路不正,一旦落入警察的手裡,要回來想必不會太容易了吧。
他手中的紙片原來是從東京到仙台來的新幹線軟席車票,車次為MAX山彥號,東京發車時間為今天中午十二點零八分,正好就是案件發生的時刻。
父親聽了這才答應了下來。
「可是她這麼做,從手段上來說並不算違法吧?」
父親帶著譏諷的口氣斜眼瞟著警部說道。說完,他搶先幾步把旅行箱拉手抓在手裡,接著只見他雙眼發愣,話也說不出來。過了一小會兒他小聲驚叫起來:
「我所說的謎就是,綁匪為什麼要完全照搬去年那起充滿謎團的案件?要說他們考慮不周吧,看來又不是如此……總之,從這點上來說,倒有點像是其他人作的案,又把它歸罪於『蘭』身上似的。」
一聽父親這樣說,母親顯得更加煩躁不安了。
那就是為了欺騙我。
這位中年人還告訴我,因為家庭變故,他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自己的孩子了。這個玩遊戲的小男孩長得真像自己的孩子啊。以後有空的話,咱們三人還一起玩吧。
母親進門后一把就將柜子上放的電話機抱在懷裡,整個身子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彷彿緊抱在懷裡的不是那部棕黃色的電話機,而是兒子光輝的那條小生命似的……過了二十分鐘左右,父親也回到家了。
「嗯,嗯……看來是真的綁架,可是……」
蘭制訂的計劃中最高明之處在於,他們知道在被害人,即我的父親發覺自己被騙后始終不敢聲張。由於被騙走的三億現金屬於來路不正的黑錢,父親不敢向警方報案,只能自認倒霉,自己吃了啞巴虧。這樣,即使在案件過程中看穿了綁匪的真實身份,他也沒有膽量報告警方。
警部一把拖著已經看得目瞪口呆的我,離開了花塔底下幾步。父親急忙拉著旅行箱想逃開,但也許實在太重了吧,他只得鬆開手,自己往滾梯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躲開了。
答話的原來是父親的秘書。
「有些不負責任的雜誌專愛刊登這些東西,我想康美小姐一定也已經知道,這個情節又和去年那樁案子十分相像啊!」
「既然你對案件過程這麼熟悉,那就更讓人懷疑你就是『蘭』……你在前年的六月到八月之間,每到周末都以上補習學校為名到東京去,對吧?這可是從真樹那裡聽來的……」
警官們小心翼翼地向旅行箱圍攏了過去,父親、橋場警部和我也跟在他們後面。
「蘭想製造一樁和去年完全一模一樣的案子,這話不正是警部你自己說的嗎?那麼就像那位圭太一樣,綁架他只是為了做幌子,這難道不可能嗎?」
我一看,彷彿有什麼從鮮花里飛了出來,原來是蜜蜂……一隻蜜蜂在父親頭頂上盤旋了幾圈后消失在人造花做成的花塔頂端。
腳下有處水一樣東西…九-九-藏-書…不,仔細一看並不是水,而是顏色透明的,像是重油一樣的黏稠的奇怪東西,而且散發出一股甘甜氛香的氣味……直到當天晚上我們回到仙台,才從電視里知道原來那竟是蜂蜜。先是把蜂蜜灑在十字路口,然後綁匪又放出許多蜂四處亂飛……綁匪巧妙地拿蜂作為武器,先是拐走了孩子,然後又用假話欺騙孩子的母親「孩子在幼兒園被蜂蜇傷了……」
「說起來話長,怕是今天來不及對你說,我想,光輝會不會正和他親生的父親在一起,這件事極有可能……就像去年的那起案件。」
「我也知道你們父女倆偷偷藏匿了一大筆錢……要是這樣的話,這些錢我和光輝也該有份,拜託你,把它拿出來吧。」
我緊緊地摟住母親,把耳朵湊近手機,聽著他們倆的對話。後來父親才告訴我,那位綁匪在給警察打電話時是這樣說的:「我把小杉食品公司社長的兒子給綁架了。我已經告訴了他的夫人,另外再請警方轉告社長,為了不想讓你覺得我是拿警察開玩笑,我讓孩子直接和你說話。」
也許,他正是我在對父親徹底絕望的狀態下,在夢中一直追尋的與理想的父親形象最為接近的人吧?他像從我的夢中現身一樣,今天下午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他關注著我,從我的眼睛中讀懂了一切,他接受了我的一切。
父親的話被真樹的尖聲抱怨打斷了:「別凈說些沒用的話浪費時間,還不趕緊準備錢去,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不,也可能他來仙台不是偶然……」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
警部低沉的嗓音說道,接著他又攔在父親和我之間。警部冷靜而堅定的聲音就像一層堅硬的鐵甲似的披在了我的身上。
現在的人都說暴發戶素質最差,除了錢多以外,吃穿打扮都顯得特別土氣,我父親活脫脫就是這種人,在警部面前一比就顯出來了,不但形象猥瑣,簡直就像守財奴似的土財主。
縣警本部來的船山警部一直默默地看著這位東京警視廳的警部在唱獨角戲,這時才終於開口問了一句:
一年之前,因為那天我偶然經過那個十字路口,沒想到竟然碰上交付贖金的場面,這讓我對那樁神奇的案件特別感興趣,正好趕上我大學考試失敗,有了足夠的時間,於是我到處物色各種報紙雜誌,幾乎把有關那樁案件的報道看了個遍。
「照片的光輝怎麼看都跟死了一樣。」
另外還有一件事,警部如此之聰明,絕對早就知道蘭為什麼能得知我們家裡居然藏匿著如此大量的贓款……是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蘭。
「別以為我不知道,正是因為光輝不是你的親生兒子,你才這樣無動於衷的,要小康美被人綁架了,生命出了危險,你肯定也會驚慌失措。就連康美也一樣……別看她平常裝模作樣像是挺疼光輝似的,到了這時候就看出她的真心來了。對她來說,光輝的命有啥要緊的?心裏沒準還覺得光輝是個累贅,巴不得被人殺了才好呢!你看她就像戴個假面具似的臉上毫無表情,就連擔心光輝安全的話一句也沒有……」
「把自己的身體作為牢獄,逃進來后再把鎖鎖上。」
「我能進來一會兒嗎?有些事情想問問康美小姐。」
坐在我旁邊的光輝說的話讓我猛地回過神來,我把表放進口袋,緊緊摟住了光輝的肩膀。說是放進口袋,其實是藏了起來。因為這塊表上指著的時間是毫無意義的兩點五十一分,其實表早就停了……這也暴露了警部在我家時仍在裝模作樣地不時看表,是做給人看的。
「那好,我知道了。」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后又說道,「我看孩子的母親果然對案情的經過十分清楚啊。」
一天,父親把帶回家來的一名看上去比我還年輕漂亮的女子向我做了介紹。這位女子一邊喝著茶,一邊誇獎我們家裡不但十分暖和而且非常不錯。當時,平常見了外人就怯怯生生的我十分自然地向她問了一句:「你能把名字也告訴我嗎?」
「我叫小杉光輝,因為已經被人綁架,請你們通知我父親一聲。」說話是一字一句斷開來慢慢說的。
說了一半,警部突然又停住了話,改口說道:「不,我想她還在繼續進行調查也說不準。」
「為什麼這麼說?」
「也就是說,你們和那位中年人一共見過三次,對吧?」
也許正是這種暴發戶的炫富行為才引得綁匪盯上他了吧?父親在這間客廳里擺出各種姿勢照出來的照片早已刊登在各種財經雜誌的封面上了。不過,最讓我看不上眼的就是他在警部面前唯唯諾諾、點頭哈腰時的那張臉,簡直就像一塊剛出爐的羽二重老字號點心,那副滿臉漲得通紅、腮幫子圓滾滾的樣子。
說完,他環顧了眾人一周。不,尚未等他環顧完一周,已經有人回答了。
「那又是誰?他怎能知道……」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這樁案件,於是昨天便來到了仙台。」
還有,「等孩子睡著后我會拍張照用簡訊發給你」——這句話也有過。然後,對方果然按照約定,掛上電話后不久,就給真樹的手機上發來一張光輝趴在沙發上睡著了的照片,照片上孩子睡得正香,看起來跟死了一樣……母親見到照片后,歇斯底里地哭叫,弄得人心惶惶。——這些情節眾人還記憶猶新。
「這則報道昨天我也看過,就算它是事實,我想也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這位『蘭』就瞄上了你們家,應該和這件事沒有關係。」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被父親不小心鎖進了保險柜里,對這件事父親總是感覺對我有所歉疚,另外,知道我掌握了他贓款的秘密后他也覺得難堪,因此,二話不說便採納了我的主意……不,也許他真認為我出的是個好主意也說不準。這才在我房間的牆上擺滿了數不清的厚厚的書本。
五六米之高的花塔還靜靜地俯瞰著母子相擁的這一幕,這座圓柱形塔狀的花架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許多薔薇、百合、洋蘭、土耳其桔梗、水仙等各種各樣的鮮花。雖然這些全是人造的假花,但是花叢中的各種彩燈流光溢彩,這裏彷彿充滿了另一個世界上的巨大的生命活力,讓人看了感覺美不勝收,蔚為壯觀。
橋場警部向離他數米外站著的父親小聲說道。但父親聽了重重搖了搖頭,答道:
「那隻旅行箱不正合適?就是桌子下放著的那隻黑色的……」
可是,讓人不敢相信的是,一旦進入自己製造出的黑暗中,我反而並不感覺到恐怖和痛苦,卻其樂融融地治愈了我小時候的創傷……當然,這一切對於警部來說,也許是無法完全覺察的,可是,他一定已經覺察到,這間房間就是父親用來藏匿贓款的保險柜吧。
「根據天氣預報,說這場大雪一直要下到明天傍晚才能停止,這麼一來,明天到青葉城來的遊客要減少不少,由於這場雪如果銅像周圍空無一人,綁匪還敢走近嗎……」警部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
父親能隨心所欲地瞎折騰,弄出這些不協調的景觀來,讓人從心裏討厭,還能到處顯擺他的暴發戶加土財主的低級趣味的所謂風格,正是因為依靠獨家產品「金雀花」為他積攢了巨大的財富,看來這種點心也和父親的思想理念一樣,根本上就是不土不洋的和洋混合下的怪胎。
「快到七點的時候,你也到客廳里來吧。」
真樹滿臉愧疚地看了我一眼。其實我早就知道真樹經常到我的房間到處亂翻,是想看看我的日記和本子上是否記著這些錢的藏匿地點……正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我的房間竟然能轉變成保險柜,所以才會那麼使勁地偷偷檢查我的筆記本。我一想到這個女人偷看我的筆記的樣子,就會不由得笑出聲來。
「不知道。難道警部也在懷疑她嗎?」
門外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接著,有人經過走廊,走到了我房間的門前。
第二次與綁匪的通話也基本上重複了去年案發當天下午四點的通話內容。在此我就不贅述了。更有意思的是四點以前警部和我所說的話……記得那是三點半左右,我離開客廳正想回二樓自己的房間去,警部發現后,也和剛才一樣若無其事地跟在後頭走到了走廊上。
因此,我才準備帶上現在最好的朋友光輝一起前往最近,也算是以前沒去過的這處仙台的名勝古迹去玩一次……可是,中午剛過,幼兒園裡突然打來電話,說是:
而正是由於這場大雪把窗外的一切都籠罩在白茫茫之中,這才平息了這片和洋風格之爭的戰場,讓它們靜靜地融為一片潔白……
比如,我發送的一條簡訊,內容是:「擁堵8:21」,這就表示八點二十一分時我們的位置距離車站還有一百米,同時,因積雪太厚,車子開不動。這時,除了司機以外,我們大家都要下車,在積雪中艱難地一步步向車站方向走去。由於旅行箱下面裝著輪子,因而拖著它走路也確實多費了不少勁,把我們個個都累得氣喘吁吁。尤其是父親,已經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是艱難地彎著身子,就像一位笨嘴拙舌的老太婆似的露出滿臉貪婪的丑相,一步一喘地邁著沉重的腳步跟在後面。
其實這一切只是變了個幼稚可笑——幼稚得簡直無以復加的戲法。
「你是說,我懷疑她是不是綁匪?」
我只是稍稍離開幾步望了望他們匆匆往箱子里裝錢的樣子。只見一群人個個穿著黑色衣褲神情肅穆地圍成一圈,打開的旅行箱看起來像是黑色石塊砌的墓碑似的豎立在地面上,這不由得讓我產生了出席葬禮儀式似的錯覺。以前藏匿在我房間里的這些錢彷彿就像這個家的生命似的,因而實際上這個場面也真像是在為這個家舉行葬禮,像是只等把這三億元現金埋葬後送往死亡的世界去……
「看來這不就又成了一個和去年案子的不同之處嗎?」父親帶著譏諷的語氣說道,「警部先生。這起案子真是去年那樁案件的同一伙人乾的?我總覺得是另外的人模仿去年的案件做出來的,再讓人把賬算到去年那伙人的頭上。我看警方——警部先生是不是完完全全上了綁匪的當了?綁匪要不是蘭的話,拿走三億可連一分鐘也不會還回來的……要真是這樣的話,這筆錢我可不想這麼隨隨便便往外拿,三億可不是小數目。」
說著,他對監聽電話的警官使了個眼色,高警官——記得像是叫這個名字似的。我直到那時才勉強把幾位警官的名字和他們的長相對上了號,不過,當時來不及去記他的長相如何——馬上接通了電話,綁匪的聲音頓時在整個客廳里響了起來……警部突然一驚似的,本能地盯住了我,可是我當時竟比警部更加意外。
看來,由於雪下得太大,新幹線的線路也出現了故障,檢票口附近已經有不少無法上車的乘客擁擠在一起。在一片亂鬨哄的雜訊中,能看見真樹把手機緊緊貼在耳邊,嘴裏大聲喊著:
前頭那輛車剛開動,馬上又停了下來,橋場警部跳下車,走到我坐著的賓士車後排座旁邊敲了敲車窗,我把窗玻璃搖下來后,他說:
這時,我坐在客廳角落的一把椅子上,正要掏出畫筆把圍坐在電話機旁眾人的樣子用素描的方式勾畫出來,可是又停住了手。
真樹聽了往前探了探身子,像是想反駁一句什麼,但警部根本沒看在眼裡,只顧自己說下去:
我點了點頭,又咧了咧嘴,表示「非常聰明」。
接電話的是真樹——也就是我新的母親,時間正好趕上我們倆正在一起吃頓簡簡單單的午飯的時候。
「你就放心吧。這裏附近並沒有外人,別人想走近也很困難……請把箱子放在光輝君站過的位置上。綁匪已經平安地把光輝君放回來了……咱們就照他們說的辦吧。」
「蘭應當是極出色的女性,要比她們都出色得多……比我也更聰明。那些人腦子聰明得和警部先生可有一比。」我又寫道。
警部絲毫不為所動,只是要和對方拉開距離似的,靜靜地注視著這位侮辱了自己的男子。
「這麼說來,綁匪是為了向警方挑戰才綁架走了光輝。為了跟你們打賭玩,竟然把一個孩子的生命拿來當兒戲,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分了……」
他們這些綁匪集團早就知道我讀過不少報道去年的案件的報紙雜誌,而且十分了解這位被大肆報道過的「H警部」……而自從他們在去年的案子中大獲成功后,膽子也越來越大。他所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的存在。
無論是傢具、擺設、真樹的那些服裝,甚至還有她完全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那張臉……這些無不是因為父親的錢鬧出來的,對於父親來說,他也體會到了炫富的快樂,並不想把錢攢在哪兒或者偷偷藏匿在哪兒。
只聽警部說,自己有要事要離開一會兒,讓那位年輕警官在那兒等著,便隻身上了樓梯。我躡手躡腳地輕輕關好門,回到床上坐下了。
我和那位男友去年也在這時出現在十字路口。那天東京涉谷的那個十字路口彷彿就像發生在哪個遙遠國度里的戰場,我和他正牽著手向車站走去,正好路過混合通告的十字路口時差點兒踩上一攤東西,只好把手鬆開了。
「……」
接到電話之後,母親便開車直奔說是光輝已被送往的那家位於郊外的醫院,可是到了那裡才被告知,這裏從來也沒接收過這種傷情的兒童患者……她馬上又從醫院給幼兒園去了個電話,可是那裡的老師卻說: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白色信封,取出裏面的一張紙片給大家看,說道:「說實話,還是綁匪請我來的呢。讓我來這座城市專門處理這起案件。」
「是嗎?」我回答。
其後的二十分鐘……整整二十分鐘我都是在和警部的一問一答之中度過的。警部問我,而我只能用筆在本子上寫作為回答。說是問我點事情,其實和訊問差不了多少。
警部又接著說道:「也許綁匪已經交代過孩子,只准他們照母親說的一模一樣的話來回答吧。」
「你們還在推脫責任?事到如今還敢說假話敷衍搪塞……」
「然而,在仙台市幾十萬市民中想找出一個綁匪預想中的目標十分困難,所以我看,她還有一個最為重要的條件……」
父親正要帶著秘書離開客廳,真樹的一句話又令他停下了腳步。
「你做的記錄十分符合我的要求。看來你真是個聰明的女孩。以後還照這樣記錄下去吧……一旦案子取得進展,光輝君平安回到你們家后,我就要離開仙台回東京去了,希望你能一直把案件過程記錄完畢,再把這些給我寄到東京來。」
八點四十七分。
「真樹,真假的真,樹木的樹。這個名字別人看了總是以為我是男孩。」
「這麼說來,問題一定是出在離開家之前了。把錢裝進箱子后,只有幾分鐘就裝上車了,難道誰真是神通廣大,竟能從眼皮底下抽走了錢?」
這時,一位縣警本部派來的警察說道:「是不是有可能綁匪根本就不在仙台?怎麼連下大雪他們都不知道?」
「這種錢我從來就沒掙過!」父親已經忍無可忍,怒氣沖沖地大聲反駁道,「你是說,要是綁匪就是『蘭』的話,她一定是這麼做的,對吧?不過這總歸是個假設,不也存在其他人假借『蘭』的名義作案的可能性嗎……假如是一個男人,他對去年發生的那樁案件特別感興趣,自己策劃了綁架案件后又把它嫁禍到『蘭』的身上,這種可能性不能說絕對沒有吧?」
八點四十四分。
「你給我住嘴!」
和小時候經歷過的不同,這回是我自己把門關上的。
雖然只經過了短短几秒鐘,父親卻變得蒼老了幾十歲似的,身體也縮了下去。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對他感到憐憫。
警部的話音剛落,真樹搶先回答:「我敢保證里見絕不會有問題。她是我從一個朋友家硬拉過來的,家庭出身和個人經歷完全一清二白,絕不可能在綁架光輝的過程中充當幫凶。」
待里見離開后,警部對真樹說道:
雖然我什麼話也不用說,但頭腦敏銳的警部馬上便領會到了。知道我在許多問題上都在懷疑真樹,甚至連我因為跟蹤她,一直跟到東京去的事也知道……
「嗯。行啊。」我就像對自己的戀人撒嬌一般晃了晃腦袋回答。可是心裏卻對名片上「橋場有一」這個名字暗暗吃驚……準確地說,我注意到的不是他的姓,而是「有一」這個名。雖然記得不是太清楚,但我覺得警部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也只有這個名字能與警察的形象般配。
看來,警部和我摟在一起,是裝成一對父女或者歲數相差較大的戀人的樣子給人看的。隨著腳下的滾梯慢慢升高,我竟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飄飄然的感覺,甚至忍不住要嘔吐出來……也許警部察覺到我臉色蒼白,於是他微笑著對我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吧!」
橋場警部耐心地讀完我在日記本上所寫下的認識這名男子的經過,然後又向我確認了一次。
首先,就像警部事先交代過的一樣,真樹主動提出可以給對方支付兩千萬贖金,但綁匪說道:
「可是我們家凈是名牌貨,上哪兒找只普通旅行箱啊!」
「這極有可能……」警部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在去年這樁案子中我就感覺到了,綁匪這麼做,很大程度上是故意要和警方挑戰,我手裡的這張新幹線車票顯然就是她寄來的挑戰信,因此我才急忙放下手頭的工作,馬上趕到仙台來了。仙台縣警本部里有我好幾位老同學,我早就吩咐過他們,根據我的預測,車票上的發車時間,也就是中午的十二點零八分,在仙台極可能也會發生一起新的綁架案。萬一事情發生,讓他們馬上通知我一聲,果不其然,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可是,這種想法又為我帶來了新的不安。
「也就是說,他除開賄賂評委來獲得大獎這件醜事之外,並沒有聽說他有違法資金來往的事情,對吧?」
說著,她用禿鷲在尋找獵物般的銳利的眼睛在四處掃了一遍:
並且還指定了贖金交付日期為次日中午的十二點半,而且提出的條件也讓人幾乎不敢相信,說是先把孩子放回母親的手中,然後再把裝有贖金的箱子留在原地自行離開。這種辦法也與去年發生的案件十分相似。
「是否是出身於富裕家庭的小姐,出於何種原因到這裏來了?比如說,政治家的——對了,私生子什麼的。」
警部略帶焦急地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他馬上又向開車的縣警本部來的年輕警官說道:
「我想,你經常翻查康美小姐的房間,一定是在調查她說不出話來的原因吧?」
是光輝的喊叫聲。聲音聽起來十分清脆而活潑,看來他的身體並無大礙。當我到達二樓時,光輝已經在母親的懷裡「咯咯」地笑個不停。雖然母親半蹲著身子,披頭散髮滿臉淚痕,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但光輝依然興奮得活蹦亂跳,顯得十分開心。他見到我后馬上向我揚了揚手,雖然我也因為突然放下心來,腳下一軟幾乎要癱坐在地上,但還是打起精神也向光輝輕輕擺了擺手。
如果能夠騙過我,那麼剩下的事情就十分簡單了。橋場警部如果是假扮的話,那麼他們聲稱所設置的案件指揮部,以及不時地與指揮部進行聯絡的那幫縣警本部來的警官當然也全是假的,和他們聯繫的對方只能是蘭,這些工蜂只是按照蜜蜂女王所預先寫好的腳本照本宣科地說話。當然,蘭最願意編寫的是不容易出差錯的情節和對話,從這個意義來說,要是嚴格按照去年案件的進程來模仿的話,他們之間的對話就不大可能出現漏洞,手下的這幫工蜂也能比較容易地把警官的角色扮演得更像。
正因為這樣,我才自然而然地打開了房間的鎖,打開了門。而他也毫不畏懼地平靜地踏進了我充滿黑暗的房間。
不過,既然現在光輝已經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案件也已經告一段落,蘭也順順噹噹的把三億採用不正當手段獲取的贓款弄到手中,我也實現了自己的夙願,那麼我對案情經過的記述也用不著遮遮掩掩了,一切都是按照事實的真相來披露的。
那位警官用眼征尋了警部的意見。
「不過,和去年的案件比起來,光輝的聲音要沉著得多。去年圭太君在接電話時以為母親被綁架了,說話時都快急哭了。」
四點的通話結束后,警部就已經料到了下次電話的內容。接著,他向眾人說明了去年他在處理髮生在東京的綁架案時,綁匪所提出過的那些要求。
也許,我目光中的這句話他也完全領會到了吧。
在我已經麻木的頭腦中只有這點最為清楚,因為我已經毫無根據地猜想到了,這起案件將會變得更加複雜,更像去年那樁案件。我和母親回到家裡后,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竟然又發生了與那樁綁架案一模一樣的另一件事情。
看來警部已經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揪出一個綁匪來……我真是這麼想的,但也許只能算是不周到的想法,警部另有高招也說不定。
接著,我又寫下一句:「真對不起,這隻是開個玩笑,與案件並無關係。」
「其實我的想法與你不謀而合,看來這樁綁架案件背後一定還隱藏著更大的案件,真正的被害人連自己實際上被綁架了也許都不知道呢。你覺得你們家或者周圍的人有誰可能要成為那位真正要被綁架的人?」
總之,直到今天為止,我已經把那天發生的事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了……當我在時隔十多年後突然想起當時的那片黑暗時,不由得像地震似的全身發抖,多虧警部剛才說過的話又讓我恢復了平靜……
警部剛才的微笑像是看穿了我心裏的想法,我又一次感覺到了這一點。
警部一口氣洋洋洒洒地說了許久,然後又依次巡視了在場的十個人,看看他們有何反應。
父親呻|吟似的聲音剛說了一半便停住了。
「昨天我到仙台後心裏一直考慮的是綁匪這回出手綁架誰。而且為此花費了不少精力到處尋找線索,可是直到案情發生,這才知道事情出在你們家了。原來我的想法是,與其案發後再去被動地解決,倒不如先摸清綁匪要在哪兒下手,我們九*九*藏*書便可以主動出擊……只要能事先摸清綁匪瞄上的是誰,我們就可以防患於未然,來個守株待兔,把他們一網打盡。通常情況下要想事先摸排出綁匪要下手的目標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這位『蘭』作案時有個顯著的特點,就是對選擇的綁架對象十分挑剔,她選定的下手目標必須符合幾個條件。我這次的設想本來是先從符合她下手條件的目標選定著手。既然這位『蘭』去年弄出了那樁轟動社會的大案子,以後又給警視廳寫了封長信想公開和警方挑戰,今年她一定不肯善罷甘休要把這場大戲再唱一回。那封信的部分內容已經在媒體上披露了,我想在場的各位對她要選擇的目標所設定的條件應該十分清楚吧……」
說到這裏,警部突然停下了話頭。不知是否他想拖延時間,其間他一連看了好幾次手錶。其實,剛才警部剛一進入客廳我就注意到他手上的這塊表了,就憑表蓋上的玻璃閃動出的厚重的光芒,我就斷定這一定是塊超高級的名牌手錶了。
「八點半以前能趕到嗎……道路上的積雪這麼厚,車子不會走不了吧?」
飄揚的雪花撲在臉上讓人睜不開眼,但我們還是默默地對視了好久,其實感覺雖久,實際上只是短短的一兩秒鐘……警部鬆開手后又回到了車上,車子馬上又開動了。賓士車緊跟在後頭。
他們的話雖然很難聽清,但我把耳朵貼近門縫還是能聽見,用不著偷偷湊近他們身邊去聽。
可是,看來我以為警部的腦子已經不靈的感覺完全是個誤解。
警部從那個中年男子身上打開了話匣子,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不過,這些話全都是四點鐘給綁匪打完電話后才說的。
「沒有,當然沒掙過。」
我搖了搖頭,接著在本子上寫下了:「父親只是錢多鬧的,顯得不安分而已,並沒有存過什麼來路不正的贓款。」
「去年那起案子中綁匪也提出過這種看似矛盾的條件,對吧?」
大家把視線全部集中在橋場警部身上,只有我一個人獃獃地望著窗戶外頭漫天飛舞的雪景。這扇窗戶是用人用蘸過防霧劑的抹布仔細擦過的,因此看上去十分透亮,視線也不受任何阻擋……窗外是個很精緻的西式陽台,陽台外就是一片很大的庭院了,院子里的石燈籠和滴水崖又是純日本式的,父親說是和洋折中的建築方式,可是在我看來,無異於一盤亂糟糟的大雜燴,不土不洋,鬼迷心竅。
看來,警察里也分各種派系,互相之間的關係還挺複雜的啊。
說完,他又親手把表放進了我穿著的方格大衣的口袋裡。大概是這塊表屬於超高檔產品吧,我能感覺口袋裡沉甸甸的。
警部擺出一副羅丹的雕塑「思考者」那樣的姿勢,依然還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完這些話后,扭頭和追蹤來電位置的本地警官小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又對我們說道:
接著,他又問道:「康美小姐,你究竟是怎麼看的?你母親到底知不知道你們家裡隱藏著大量來路不正的現金……剛才她見到地下室保險柜里裝過鈔票的痕迹,當時她只是露出不敢相信的樣子搖了搖頭。」
「不明白。」我用食指沖自己的胸口比畫了一下。
這位陌生人看起來五大三粗,手腳卻並不笨,在他的操控下,遊戲中那位弱不禁風的偵探突然獲得了新的力量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怪獸和魔鬼紛紛打翻在地,很快就把我們姐弟倆從魔窟中救了出來。不但如此,他還不厭其煩地把各種遊戲秘籍教會了我們……到我們玩完遊戲時,他和我們的關係已經混得很熟了。
我身體的震顫已經停止了。案情的進展和警部剛才的話,讓我的心情又緩和了不少。
一看夫妻馬上就吵起來了,警部連忙勸解道:「不就是那起什麼……」
我想,對比起這幾位縣警本部派來的警官,我對那樁涉谷路口的案件甚至更熟悉些吧!在場的人中,我敢說除開橋場警部,起碼我比另外八個人對這位「蘭」知道得更清楚。因此,警部剛說到她「選擇綁架目標所設定的條件」時,我已經早就想到是些什麼了。
父親的怒火終於被點燃了,罵出聲來的同時狠狠地在真樹的臉上甩了一個大耳光。真樹一時被打愣了,只是毫無表情地瞪著父親,半天也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雙手掩面,「哇」的一聲號啕大哭了起來。
我的腳跟也隨之穩定了些。可是,這其中濃縮著多少時間的沉重,又有誰能知道呢?
而作案過程中他們唯一擔心的是,被害者親屬可能會主動和真正的警察取得聯繫,因為案發的開頭,他們會以警方的名義主動打來電話,以此來輕易地避免了這種情況的發生。案情發生后他們搶先給幼兒園方面打電話,告訴他們「什麼事也沒發生」,就是因為害怕幼兒園為案件的事情而出面報警。
我只能不住地搖頭,接連好幾次……嘴角上還掛著微笑。我早已看出警部所說的並非真心話。每當他提到「真樹」時聲音里總要帶著幾分輕蔑……這很容易就能聽出來。我發現警部實際上也很討厭她,這讓我對警部產生了不少好感。
真樹急吼吼地打斷了對方的話。警部叫了一聲:「老師,你過來一下。」
「我看對那樁綁架案表現得尤其關心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怎麼就沒看出來?」
人們七嘴八舌地苦笑著說道:「這到底怎麼回事?」「警察總是大驚小怪,原來什麼事也沒有。」乘上滾梯到樓下去了。離此不遠的二樓美食街上什麼變化也沒有。
我並不生她的氣,只是特別討厭她。這並不是因為我和她之間不存在血緣關係,只是因為自從這個女人進了我們家門后,我連自己的父親都感覺十分討厭了。好像不是父親把這個女人娶進門來,而是這個女人又隨便帶著一個男人闖進我們家裡似的。
「光輝君剛才被胡蜂蜇傷了。」
光輝先是「嗯」地答了一聲,轉而疑惑地注視著我。連我自己也沒察覺到,剛才十分自然的聲音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的。
母親歇斯底里似的高聲喊叫起來。
「真樹根本不可能就是那個『蘭』!」
「就算名牌旅行箱也未必不行吧?我看找個黑色的不就行了?綁匪總不會在這種無所謂的問題上過於講究吧?」
他說完對方的手機號碼后又問:「這部手機一定是誰丟失的吧?因為去年的案件中綁匪就是用被害人親屬丟失的手機和孩子家裡聯繫。」
橋場警部的話音未落,只聽見不知什麼地方「嗡」地傳來一聲巨響,震得人頭皮發麻。
其實我的注意力並不放在母親身上,而是密切注意著橋場警部的表情,母親剛才嘴裏提到「綁架了我的孩子」這句話時,警部的雙眼頓時閃出一線亮光,這也沒有逃脫我的眼睛……通常這種時候,作為母親說出來的話一定是「我們的孩子」,更何況父親的身體還緊緊挨在母親身邊了。
「你心裏有什麼猜疑到的人嗎?你對這位『其他人』是不是心裡有數……」
縣警本部派來的一位警官(記得名字像是叫櫻木的,確實人如其名,臉上露出一片櫻花顏色的紅斑,顯得自信滿滿)嘴裏喃喃地對向警部問道:
只見她只能連聲地答應著,卻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就掛斷了電話。回頭她又向園長她們說道:「實在對不起,看來光輝還真是被我丈夫接走了……他說只不過是跟我開了個無聊的玩笑而已。光輝他平安無事,你們放心吧。」
警部出人意料地老老實實承認了后,又問:
「她們綁架光輝也許不是真想要我們的錢吧?」
「我看這起綁架案件不會是你警部先生自導自演的吧?」
我用目光向他示意:「這人你認識吧?」要是認識的話,一定是出自去年那起案件的犯罪團伙之中了。
結果,我們還是統一了意見,決定回縣警本部。我們分別乘坐上停在樓前三輛車子中的兩輛。兩位警官帶著旅行箱上了前頭的那輛警車,我和父親、真樹,還有光輝一起坐進了我們家那輛賓士。
警部用冷冷的視線看了一眼站得筆直的父親。
於是母親又慌忙趕往幼兒園,和他們爭吵了半天,最後,那位剛來幼兒園幹活沒幾天的一位名叫吉村的年輕老師才出來承認了一切,她說:「由於我從來沒有見過光輝君的父親,因此當對方提出要接走光輝君時,我還向孩子問了一句:『這位真是你父親沒錯吧?』光輝君聽了重重地點了點頭……」看來這位老師說的不像是謊話,說著她便放聲大哭起來。
「我雖然對去年發生的那樁案件也十分有興趣,但時間一久便淡忘了,那麼你說,她對選定目標設定了什麼條件?」
可是綁匪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當父親在警部的示意下剛拿起話筒,只聽綁匪的聲音說道:
「到底是誰?」
圍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於是橋場警部當即決定,除了留下三名警官保護現場外,兩位警部以及父親和我帶著旅行箱乘滾梯下一樓。
其實,我自己心裏也亂亂的,思想鬥爭十分激烈。一方面,我看見警部著急的樣子,十分替他擔心。而同時,我又是蘭的同夥,這起綁架案分明是因為我在蘭的崇拜者們設立的網站上發出的那封郵件而引起的,因此我心裏暗暗盼望蘭的計劃能獲得成功……可是蘭的成功即意味著警部的失敗,相反,我要是助警部一臂之力的話,那又表示我企盼蘭的企圖無法得逞。總之,只能站在一邊的選擇,讓我非常為難。
「姐姐,你怎麼啦?」
就像被裹在風雪瀰漫之中四處飄蕩似的,我的思緒就像來到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里一樣,突然,我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那個令人難忘的涉谷的傍晚……那起離奇的綁架就像從未發生過的幻想中的事情一樣朦朦朧朧地出現在眼前。奇怪的聖誕老人、一群蜜蜂、蜂蜜、一分錢也未丟失的巨額贖金……那時,就連我這個從小地方來到東京的人,都感覺是另一個世界的這個十字路口,後來聽說竟然成了令人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件的舞台,讓人難以置信了。然而,現在發生在我家的這起案件更讓我感覺不是發生在現實中,只能說是場噩夢,無法讓人相信。
「是警察,宮城縣警本部。說是綁匪給警方主動打了電話,電話里清清楚楚地告訴警方,孩子在他手裡,名字就叫光輝,警方並不覺得這是個報假案的搗亂電話,於是一名警官便打來問問是否有這件事,因此我才向你確認一下是不是真的……」
「可是,他被人拐走了怎麼也不知道害怕?還敢老老實實地坐上別人的車走,剛才打電話來時還顯得一點兒沒事的樣子,我一直在思考其中的原因,可就是想不明白。難道綁匪的花言巧語真把光輝君給騙住了嗎……或者是說,坐在光輝君旁邊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們所謂的陌生人?」
這是因為,既然這起案件是以和去年那起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以幾乎相同的方式開始的,也就預示著也會是一起不可思議的綁架案件。
「鹽田再怎麼傻也不會去想綁架自己的親生兒子吧?你在這裏胡說些什麼!」
「剛才你說再多一個謎,是指什麼?」
這時,父親已經到了二樓。
「這話也有道理。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我一邊輕輕撫摸著光輝的肩膀,一邊聽他眉飛色舞地說著話,心裏暗暗對自己說道:
走廊上傳來當地警官用不滿的語氣對橋場警部所說的話。看來他們都已經意識到,既然案情完全重蹈去年的覆轍,當地縣警只能靠邊站,讓警視廳來的人唱主角了……因此,當地警察個個顯得如此消極,也就不難理解了。
「看來,這位『蘭』還真是個喜歡文學的少女啊。」
父親到底隱藏了多少億來歷不正的款項,我雖然並不知道準確的數字,也不知道父親是通過何種卑鄙的手段弄出這筆錢的,可是我知道他以前偷偷藏在地下室保險柜中的錢現在又挪到了家裡的哪個地方。這件事只有我和父親知道……因為,自從我偶然發現了父親偷偷藏匿贓款的場所后,主動勸父親把那些錢換個地方。是我告訴的他「我有個藏錢的好地方」。
「光輝君一定會平安無事地回來的,你們別擔心……碰巧趕上警視廳一位長年從事綁架案偵破、辦過許多大案的警官出差到仙台來,過一會兒他人就會到,他已經斷定光輝君的生命不會有危險。」
「相反,這麼一來事情就越來越清楚了,綁匪是想把去年那樁案件在仙台再現一次……記得去年案件發生時,被綁幼童的兩位父母在等綁匪來電話時,也同樣像這樣吵得不可開交……」
「啊!原來他就是那位警部!」
今天,是我第十九個生日,每年生日這天,我總要選擇一處自己從未去過的地方好好玩一玩,這已成了我的習慣。雖然我出生在這座小鎮上屈指算來已有十九個年頭了,可是這個小鎮上最有名的地方我竟然一次也沒去過。
「你還不明白?」
父親激動地搖著頭。可是我明明能從他皺起的眉頭上清楚地看出相反的答案。
「可是,讓我們馬上拿出這麼多現金,這可沒有辦法……」
「你是說,康美小姐你自己?」
「他們家的暖房裡種著不少各種各樣的蘭花,綁匪一定是從那裡把花剪下來的。」
我連忙從桌子上找出一本平常寫生的本子,從裏面抽出幾張素描畫遞給了警部。這是我替光輝畫的幾張肖像畫。
真樹撲上去抓住父親的雙臂,使勁搖晃他的身體。父親這才咬咬牙下了決心——不,應該說是死了心吧。他用力甩開真樹的手臂,叫上秘書後一起出了客廳。
我們家所住的這座樓房面積十分大,是由一座昭和初年蓋起的舊洋房經過大規模改造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可是緊挨著後院的這部分建築還按原來的樣子保留著……通往地下的台階也還是用磚塊砌成的,每當我踏上這座台階,就會產生重回歷史教科書里去的感覺。
說完,他意味深長的目光緊緊盯在我臉上。
「怪了,怎麼感覺重量比剛才輕了不少?」
「你說得對,既然有蘭的簽名,那就說明除了她,這起案子絕不可能是別人乾的。」
從放著電話的那張桌子下面,一位警官拖出了一隻黑色的普通旅行箱。這個箱子是他們裝錄音設備時帶來的,她又說道:
其實,不但是我父親,就連去年分手的男朋友,以前也沒有真正地對我表示關心過。至今為止真正對我關心,而且能主動伸手撫慰過我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死去的親生母親,再有就是我繼母帶來的這個弟弟了。
「你在問誰?光輝現在還在別人手裡沒回來呢。現在我們正要看看他是否平安無事,你就別耽誤我們的時間了。要論起來的話,本來這都是你們的責任。」
父親和母親聽到這句話,頓時才想起這樁涉谷十字路口發生的案件來。
「不,這些錢一分也沒有少。都在前邊那輛車子上放著呢。而且,我們的錢已經增加到五億之多了。」
「你知道電話真是警察打來的嗎?」他問道。不待對方回答,他又緊接著說:「這件事留待以後再說吧,我會讓警察另外再和你聯繫。現在情況緊急,我們得先去看看。」
「那好,我就不怕難聽,直說了吧。當然,我並不是說你們家必然符合這個條件……這位『蘭』所欲詐取的金錢並不是普通的金錢,而是特殊的金錢。」
順著母親的視線,警部也在緊盯著我的臉。突然,他注視著我的視線靜止了,默默地向我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我總覺得他像是在別人全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偷偷向我微笑著暗示了點兒什麼似的。可是那時我心裏只是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
「好!好!……我明白。好!……行!」
在我們家客廳的大柜子上,除了那台電視機外,還擺放著幾尊打高爾夫時頒發的獎盃、裝飾著一個五顏六色的九穀燒花瓶,還有的就是滿滿一大盤的把父親推上黃金交椅的這種「金雀花」點心,以供招待來客。
我只是默默地看著警部。
雖然只能聽見聲音,但她的聲音並未讓我失望。她的說話聲就像喉嚨受過傷似的,顯得那樣沙啞,彷彿既帶著深夜的氣息,也混雜著清晨明亮的陽光……總之,她的聲音對我來說充滿了魅力,不由得讓我傾倒。
他邊說,邊朝我這間到處堆滿書籍的房間打量了一眼,最後又快言快語地加了一句:「請你馬上就下樓去吧。」說完,他便徑自離開了房間到客廳里去了。
當時他正想說這名可疑男子的事情時,他突然看了看表,對我說到:
我寫完后,又用手指了指警部上衣的胸口,他的上衣口袋裡正放著蘭寄來的那個信封。警部一聽,馬上掏出信封,對著上面簽名的「蘭」字仔細端詳了起來。
「是指地下室保險柜里的黑暗嗎?」
一位年紀較大、名叫船山的警部說道。
「是的……好……好……明白了。」
旅行箱蓋子被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香味迎面撲來,是沁人心脾的濃烈的花香……
警察故意說了句打趣的話,這讓客廳里的緊張空氣頓時緩和了許多。可是他緊緊盯著真樹的目光依然冷峻,也許他心裏已經十分討厭真樹了吧……這一點上他和我懷有同感,替我這個說不了話的人狠狠貶損了真樹兩句。
在綁架圭太的案件過程中,那名叫做川田的員工一直埋伏在警方人員的身邊,隨時觀察橋場警部和警官們的動向,並且利用偷偷安裝在變形金剛玩具中的錄音機把整個過程的聲音錄了下來,這就為編寫這次案件的腳本提供了極大的參考。當綁架案發生后,警方人員,也就是真警察們將會如何應對,採取何種行動,去年發生的那起案子都成了極好的教科書。
「去年東京這樁綁架案剛發生不久,他不是還向我們提過想見見光輝嗎?肯定是這傢伙從電視上看到案子的報道后,知道被綁架的就是這麼大的孩子,這才想到要打光輝的主意吧……」
警部對大家說:「為了讓大家相信我說的話,我先做個預言,大家看準不準。我清楚綁匪過會兒打電話來時將會怎麼說……」
「你就放心吧,我不會再接著往下問……不過,你總該告訴我,既然剛才你提到自己『像是被囚禁在牢籠中』,那麼我想,小時候你一定有過被關進窄小黑暗的場所的經歷吧?從此很容易讓你聯想到父親把大筆的金錢偷偷隱藏在家裡的什麼地方,對吧……因為我依然還在懷疑你父親,因此剛才我問過你母親:『你們家總有個保險柜吧?』她告訴我就在地下室,於是我讓她領我到那裡看了看。」
然後,他又領著我們到附近的餐廳請我們飽飽地吃了頓冰激凌才離開。接著,星期三我們按照約定又到那家遊戲廳和那位中年人見了面,一起玩了個盡興。當然,我們倆並不是圖他的冰激凌,而是覺得他的身上有著一股討人喜歡的氣息,和他一起玩感到十分愉快。
經過這場混亂我這才想到,如果這起案件不是真正的蘭做下的就好了,如果別的綁匪假借蘭的名義做下了這樁案子,我就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警部一邊,盡我的力量幫助他。
「光輝——」傳來真樹悲喜交加的尖叫聲,這種聲音馬上又被「媽媽」的喊聲沖淡了。
不過,看來橋場警部一門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並不介意這種警方內部的人際關係,他最關心的倒是作為被害者親屬的我們一家人之間的複雜關係……至少我看來一定是這樣的。
父親拚命地在她身後追趕著……那個旅行箱就像一隻被他牽在身後的狗一樣。身後不遠處,橋場警部率領幾名警官也在奮力追趕……咦?不是說好有幾十人嗎?
剛才停下來的雪此刻又像鉚足了勁越下越大,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三輛車相繼向車站駛去……白茫茫的雪花迎面扑打著車子的前窗玻璃。警部看來還在琢磨剛才的事情,只聽他自言自語地小聲嘟囔著:「給幼兒園打電話的肯定不是警察,而是綁匪。可是他們為什麼……」這時,他像是剛意識到雪下大了似的,擔心地向開車的年輕警官問道:
「不,正好相反,至今為止還是她佔了上風。不過,要說是比誰智力更強的話,這起案子里能壓過她的,更令人生畏的對手倒是有一位。」
看來,警部在綁匪所說的話中又發現了一個矛盾之處。我已經領會到了他想到的是什麼。因為七點鐘的暴雪,院子里的雪花已經堆積得很深了,我和警部的目光通過窗玻璃的反射碰在了一起,我暗暗指著窗外,用嘴唇向他暗示了一下「雪」,警部心有靈犀地朝我輕輕點了點頭。
這位半年前到我們家當用人的小姑娘,我對她的底細幾乎一無所知……里見到底是她的姓還是名我都不清楚,反正就這麼叫著。另外,她看上去貌似年輕,真正是不是小姑娘還很難說,因此我們在談要緊事時,理所當然地沒讓她聽。可是警部剛才既然說了,「這位用人的女孩也留下聽聽吧,也許我還有些事情要問她呢」。我們也就不好反對了。我看里見自己也沒料到警部會這樣說,只見她睜圓了雙眼,緊張得渾身僵直,站在門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模樣活脫脫像個未成年的小姑娘。
聽到這句話后,我已經暗暗在心裏得出了回答:「不,不會再有電話聯繫了。」接下來就要發生的事情顯而易見,這隻女蜂王指揮手下的工蜂把我們送到家后,一定會馬上尋找借口迅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這件事也真怪了,錢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了?我看不像是在離家之前吧?自從鎖上箱子后,一直到搬上車子離開家,我的眼睛片刻也沒離開過它。」母親說道。
說完,他突然從手腕上摘下自己的表,對我說:
另外,為了預防萬一,當父親並未發現箱子的重量出現變化時,綁匪便會出面提醒他:「既然箱子離開手了,還是打開來檢查一遍才放心吧。」那麼一來就能讓父親把旅行箱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