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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菊與刀 西學東漸

第四章 菊與刀

歷史往往存在著驚人的相似,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主導著一切。如果沒有這種力量,這部書可能到上一節就要收尾了,因為日本本來是沒有機會和推理小說扯上什麼關係的——請注意,就像在序言里談到的那樣,從現在開始,我們將使用「推理小說」這個稱謂。

西學東漸

萬次郎的經歷是帶有傳奇色彩的,是他幫助日本打開了國門,以一種正常的心態認識並接受了西方文明。迄今並沒有資料顯示是萬次郎把推理小說引入日本的。但毫無疑問,他為推理小說來到日本鋪平了道路,並且創造了這類小說賴以生存的科學、民主的土壤。
硯友社裡的作家使用筆名創作了大量廉價劣質的推理小說,將其編纂成叢書,投入市場,企圖「嚇退」喜歡這類作品的讀者。從1895年1月到1896年2月,這套名為「探偵小說」的叢書總共出版了26本。這套低劣的叢書成為日本第一套推理小說叢書。令硯友社始料不及的是,推理風潮不但沒有被擊退,反而隨著此套叢書的出版愈發繁榮。到了1916年,大量西方作品第一次以相對專業系統的叢書形式出版。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日本總共出版了16套叢書,累計150多個品種。
一直以來,日本人認為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黃毛鬼」和妖怪並無區別。現在,這種觀念在萬次郎的心理已經開始動搖了。
1887年12月,在這個歇洛克·福爾摩斯登場的時間,日本推理文壇同樣發生了一件大事。在著名媒體《讀賣新聞》上,刊登了署名「竹之社主人」翻譯的埃德加·愛倫·坡的《莫格街凶殺案》。這篇推理文學史的開篇之作,終於在46年後登陸日本。其後,日本推理小說最重要的先行者黑岩淚香登上歷史舞台。
值得注意的是,現在的日本已經不把「黑船事件」視為「國恥」。相反,每年日本都要舉行「黑船祭」來紀念這個事件,因為日本人認為,正是這件事警醒了自己,使得日本變成現在的強大和開放。從此之後,日本開始最大限度地吸收西方文明,推理小說就是在「黑船事件」和「明治維新」之後,進入日本的。
——《時代周刊》
但是,問題出現了。當時的日本實行「閉關鎖國」政策,捕鯨船根本沒有辦法靠近日本,更不可能九-九-藏-書把這幾個日本人送回家。無奈之下,約翰船長只得先把他們放在夏威夷,之後再作打算。
150年前,日本是一個貧窮落後、內戰不斷的弱小國家。從17世紀中葉開始,德川幕府仿效明代的中國,一直實行「閉關鎖國」政策,長達兩百余年。相比于地大物博、文明久遠、可以自給自足的中國,島國日本堪稱舉步維艱。
日本舉國上下一片驚恐,因為這種軍艦比當時日本最大、最先進的艦船大24倍。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遠在京都的孝明天皇不得不接受了佩里將軍轉來的美國總統國書,將緊閉了兩百多年的國門打開了。轉年,佩里再度率7艘戰艦及1000多名士兵到達日本,以更強硬的態度逼迫日本幕府政權的長老們與美國簽訂了《美日親善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從而迫使日本徹底結束了閉關鎖國政策。
在日本土佐藩中浜村一個貧窮的漁民家裡,有一個名叫中浜萬次郎(1827—1898)的年輕人。在1841年,他和幾個同伴出海打魚,不幸遭遇了暴風雨。幾個人逃命到了一座荒島上,在這裏堅持了143天,終於被一艘美國捕鯨船救起。這艘船的船長名叫約翰。
「黑船事件」對日本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在之後不久的1868年,受到「侮辱」的日本爆發了「明治維新」,幕府政權被推翻,日本走上了富國強兵的西方路線,並迅速成為世界強國。
1888年6月,作家須藤南翠發表了首篇真正原創的日本推理小說《殺人犯》。這部作品無論情節還是謎團,都很難令人滿意,甚至連水準之作都算不上。但是,它的意義是無法抹殺的。
這個人,將是下一節的絕對主角。
——偵探小說傳入日本及初期發展
打開國門之後,日本體會到了「全盤西化」的甜頭。這個國家憑藉飛速崛起的經濟、科技及軍事實力,先後擊敗了俄國(日俄戰爭)和中國(甲午戰爭九-九-藏-書),一舉成為太平洋地區唯一能和美國對抗的世界強國。
但是,不可否認,這個階段的日本推理文化還停留在初級階段——以翻譯、改寫西方偵探小說為主;原創水準能力非常有限。因此,很多評論者把這個階段(準確地說是1889年至1922年)稱為日本推理文學的「黎明期」。
明治時代之後,日本進入了大正時期(1912—1926),推理小說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在這個時期崛起的谷崎潤一郎、芥川龍之介、佐藤春夫等大文豪的取材範圍較之以往更加廣泛,某些作品具有濃厚的推理意味。1915年芥川龍之介發表的《羅生門》就是最好的代表。
黑岩淚香在求學期間就對推理小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預言這種小說一定會在日本擁有一片廣闊的天地。因此,在工作以後,黑岩淚香不遺餘力地將優秀的西方推理小說介紹到日本。
明治維新之後,一些作家、編輯和評論家成立了日本最早的文學社團——硯友社。這個社團對推理小說的侵入十分不滿。他們採用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試圖驅散推理小說的風潮。這種方法就是「以毒攻毒」。
1888年,黑岩淚香翻寫了英國作家修·康維的推理小說《法庭美人》。他按照日本人的習慣翻新了這部作品,把裏面的人名和地名全部日化。小說受到讀者熱捧。黑岩淚香受到鼓舞,在以後的六年裡陸續翻寫了三十余部西方推理作品。受到黑岩淚香的影響,越來越多的日本人投身到了推理小說的翻譯和創作領域。
明治維新之前,日本流行的大多是些描繪舊時代的風俗小說,這些小說大都以江戶時代的真人真事為藍本;1868年之後,為了推進「全面西化」的國策,日本學者翻譯了大量的實用類書籍,介紹西方的政治、經濟、法律制度。
1881年,日本法務部出版了美國庭審實錄《情供證據誤判錄》,以供司法人員參考。而在1886年,經濟學家神田孝平翻譯了全本的《楊芽兒奇談》,作者是荷蘭人克read.99csw.com里斯平邁埃爾。這部書通過一樁罪案介紹了荷蘭的司法以及審判制度。因為全書是以小說的形式講述的,因此,在當時的日本人眼裡,這部書應該是第一部被譯介到日本的推理小說。
因此,推理小說在日本的繁榮是歷史必然的選擇,當然不是什麼文學社團可以阻止的。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政府鼓勵民眾最大程度地接觸西方文化,試圖讓國力隨著西化的不斷深入而更進一步。推理小說的優勢無疑是巨大的:一方面,它屬於通俗文學,門檻很低,易於被大眾接受;另一方面,讀推理小說,可以了解西方政治體制、經濟現象、司法制度以及科技領域的最新成果,堪稱一舉多得,何樂不為。
除了約翰萬次郎的經歷,另外一個重要的歷史事件也影響了包括推理小說在內的日本所有事物。
當時,美國已經開闢了從舊金山到中國上海的遠洋航線。為了便於來往船隻的補給,美國人早就覬覦日本列島這個天然的中轉站。1853年,美國東印度洋艦隊司令佩里將軍率領二艘半蒸汽半風帆驅動的外輪式軍艦和兩艘帆船以及300名陸戰隊士兵,攜大口徑火炮,從中國上海起航,到達日本。美國人以武力威脅,在久里濱強行登陸,直接殺奔東京(當時稱為「江戶」)。這幾艘軍艦全身漆成黑色,加之大煙囪里不斷冒出黑煙,日本人將這種從來沒有見過的船稱為「黑船」。
黑岩淚香(1862—1920)出生於高知縣安藝郡,本名「黑岩周六」。他於1882年任《同盟改進新聞》主筆,後於1886年轉入《繪入新聞》。
推理宗師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松本清張和島田莊司在談論日本推理小說的歷史時,無一例外地都從萬次郎講起。可見,萬次郎對於推理小說有著多麼重大的意義。
戲劇作家岡本綺堂(1872—1939)從1917年開始撰寫模仿福爾摩斯故事,創作了「半七捕物帳系列」。這個系列一共68作,是以明治維新以前之江戶為背景,推理與風土人情並重的時代https://read.99csw.com推理小說。「捕物」是日本特有的元素,類似中國人所說的「捕快」;把捕物的工作情況和彙報記錄下來,供相關機關瀏覽的本子,就是「帳」。岡本綺堂是「捕物帳」小說的始作俑者,日本很多推理大師(如橫溝正史等),都創作過大量的「捕物帳」小說。
到了夏威夷的萬次郎非常驚訝。他發現這裏的人居然食用牛肉或羊肉,而在日本,人們一直認為吃了地上跑的動物的肉,不是腸子爛掉就是會懷上動物的孩子;他還看到一種在日本怎麼治也不見成效的疾病,很輕易地就被美國醫生根除了;最震撼的是,他看到這艘上的每個人居然是平等的,船長不會欺壓船員,這在等級森嚴的日本是不可想象的。
1894年,在《日本人》雜誌上,出現了一篇翻譯的西方偵探小說,譯名為《乞食道樂》。後來的資料顯示,這是第一篇被翻譯成日文的福爾摩斯故事,原文就是我們熟悉的《歪唇男人》。1900年,一篇名叫《新陰陽博士》的小說在《文藝俱樂部》雜誌上與讀者見面,譯者署名為「原抱一庵」。這就是福爾摩斯系列第一作《血字的研究》最早的日文譯本。
1841年,美國人埃德加·愛倫·坡創造了推理小說。就在同一年,一個日本人的傳奇經歷使得這種文學體裁越過太平洋,來到了這個完全不同的國度里。
晚年的萬次郎遠離了政治,專心於翻譯和教育事業。1869年,他成為了開成學校的教授,而這所學校就是後來世界聞名的東京大學。
1843年,萬次郎來到美國大陸,住在了約翰船長家。船長非常欣賞這個聰明上進的年輕人,為他辦理了入學手續,並開始教授他航海知識。後來,船長收萬次郎為義子,他正式改名「約翰萬次郎」。很快,萬次郎學會了英語,涉獵了許多自然科學知識,還當上了副船長。他完成了一次環球旅行,進一步開闊了眼界。
儘管存在著不少阻力,萬次郎還是將自己接觸的西方文明傳授給了同胞們。在日本打開國門之後,萬次郎還成為了一名政府九九藏書工作人員,致力於日美之間各項事務。
對於推理小說在日本的快速崛起,仔細想想,其實一點都不難以理解。其中除了一些客觀原因之外(這些原因在最後談到中國原創推理小說時會提到),有一個時代原因是不可忽視的。
1889年,黑岩淚香也發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原創作品《無慘》。這部作品擁有了推理小說應該具備的所有元素,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傑作。這也是日本推理小說史上的里程碑式作品。
現在,日本需要一位天才,一位開創者,一位精神領袖和中流砥柱。這個人應該挺身而出,捅破最後一層窗紙,將日本推理文學引領至一個嶄新的階段。
大和民族不是一個輕舉妄動的民族。一旦他們找到了一個方向,就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直到成為世界第一。
隨後,更多優秀的「黃金時代」作品來到日本。法國人莫里斯·勒布朗的「亞森·羅賓系列」、美國人傑克·福翠兒的「思考機器系列」、英國人G.K.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系列」都是在這個時間進入日本的。結合當時的信息傳播手段,我們不難發現,這種速度是非常驚人的——福爾摩斯於1887年12月在英國登場,1894年就來到了日本,可見日本人對偵探小說是多麼熱衷。
在離家12年之後,帶著對故土的思念和一種責任感,萬次郎克服了重重困難,回到了日本。他的歸來引起了轟動,日本人對這個穿著洋裝的同胞投去了異樣的目光。
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英國、法國、俄國的艦船紛紛在日本列島周圍游弋,試探著打開日本國門。但當時的幕府頒布了《驅逐外國艦船令》,繼續強化鎖國政策。結果適得其反,這激發了外來勢力意欲打破幕府政權閉關國策的決心。
歷史往往存在著驚人的相似,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主導著一切。如果沒有這種力量,這部書可能到上一節就要收尾了,因為日本本來是沒有機會和推理小說扯上什麼關係的——請注意,就像在序言里談到的那樣,從現在開始,我們將使用「推理小說」這個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