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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一、我不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附錄

一、我不想和這個世界談談

推理小說來到中國的時間,大體和日本相同,是在19世紀末的清末民初。清政府緊鎖的國門被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推理小說也伴隨著槍炮湧進中國。由於這類小說符合讀者的獵奇心理,因此很快得到了中國人的認同。
與翻譯小說交相輝映的是兩岸三地原創者的又一次嘗試。藍瑪、曹正文、鍾源、藍霄為代表的一大批作者湧現出來,創作了大量推理小說。但客觀地講,這個時期沒有出現程小青式的「領路人」,作品的質量並不突出,無法像日本那樣引領推理文學發展方向。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多很複雜,概括地講,筆者認為有以下幾點。
程小青原名程青心,1893年出生於安徽省安慶市。程小青家境十分貧寒,在鐘錶店當學徒。他自幼喜愛讀書,甚至為此自學了英語。18歲時開始從事文學寫作,先後與周瘦鵑等名家合作翻譯了多部柯南·道爾作品。
首先,有一點是務必要聲明的。推理小說對於中國人來講,是純粹的「舶來品」,絕對不是我們原創的。很多聲音認為中國古代的公案小說遠遠早於埃德加·愛倫·坡的《莫格街凶殺案》,而這才是最早的推理小說。這裏筆者需要明確地提出自己的觀點:中國的公案小說不是推理小說。
——泛論中國原創推理
在島田莊司創作了「御手洗潔系列」之後,市場反應不是很好。這時,出版社的編輯比島田莊司還著急,一位女編輯建議島田莊司創作一個和御手洗潔完全不同的系列,「主人公要很帥,最好是個穿風衣的帥哥!」但另一位男編輯卻建議說:「偵探還是要傳統,踏踏實實去辦案,最好是喜歡吃拉麵。」
中國的創作者們,我期待著你們的作品。
其二,創作底蘊的缺失。日本的創作者往往擁有令人驚訝的知識貯備,甚至在某一個自己https://read.99csw.com感興趣的領域不遜色于任何專業人士。我們隨便舉例——京極夏彥對於妖怪文化的理解,伊坂幸太郎對於音樂和電影的理解,道尾秀介對於弗洛伊德學說的理解,三津田信三對於民俗學的理解……在紮實廣博的知識貯備上,日本的創作者開展大胆想象,將知識灌注于想象之中,從而派生出絢麗多彩的推理世界。
1979年,《譯林》雜誌創刊。在創刊號上,雜誌全文刊登了「女王」的《尼羅河上的慘案》——這部作品改編的電影在當時引發了轟動。這一舉動引發了一場論戰。很多專家學者認為,現階段的中國不適宜大量譯介外國文學,尤其是帶有兇殺情節的推理小說。但是,讀者的呼聲最終壓倒了一切,不久,群眾出版社先後出版了《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和埃勒里·奎因的《希臘棺材之謎》,推理小說的熱潮不可抑制地爆發了。松本清張、森村誠一、夏樹靜子等名家的作品在20世紀80、90年代陸續出版,中國讀者第一次領略到了諸位推理大師的風采。時至今日,群眾出版社的《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應該是中國市場銷售量最大的推理小說,連近些年的東野圭吾也難以望其項背。
同時,程小青最大限度地將這個系列打上了中國烙印。人物、背景、事件均發生在中國,故事里的行為方式和思維模式也非常中國化。而且,程小青吸收了大量當時盛行的鴛鴦蝴蝶小說、譴責小說、黑幫小說的元素,反映了當時中國龍蛇混雜的社會現實,非常具有代入感。因此,程小青也成為了無可爭議的「中國推理小說第一人」。
而中國的創作者似乎正好相反。他們的知識貯備大多不足,甚至存在著常識性的漏洞——筆者就曾經讀到過「冰塊沉入水池底部堵住排水口」的「詭計」!而另一方面,中國創作者的想象力也有較大局限性,https://read.99csw.com加之閱讀了大量外國作品,因此模仿痕迹嚴重,不能走出屬於自己的路線。
這故事很有趣,但它體現出的作者與編輯的共生關係引人深思。目前,中國的出版社依然在熱衷於花天價爭奪國外推理作品的版權,把本來就已經泡沫化的推理市場變得更加易碎。試想,一個沒有本土創作作為根基、僅僅依靠天價「舶來品」的市場會有前途嗎?但問題在於,如果不投身到這個溢滿泡沫的市場里,打造本土推理文化就會變成一個更加遙不可及的夢想——這是何等的悲哀!
新中國成立之後,大量公安文學和反特小說如雨後春筍般出現。有人認為這是中國推理文學第二次熱潮,但筆者並不這樣認為。我們且不說公安文學和反特小說究竟是不是純粹意義上的推理小說,即便算,這種局面也是在客觀的政治條件(包括我們當時的社會體制和前蘇聯意識形態的影響)干預之下催生出來的,並不是真正的文化領域的繁榮。
在多方面共同的努力下,推理小說的出版在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裡,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不可否認,外國推理作品依然佔據了95%以上的出版份額,原創推理在這樣一種局面之下,發展形勢依然非常嚴峻。
進入新世紀,隨著資訊傳播越發便利,中國的創作者有機會在第一時間閱讀到全世界各個地區優秀的推理作品。而網路時代的來臨,使得中國的創作者們不必閉門造車、孤軍奮戰,可以更多地與志同道合者展開交流,這無疑有助於創作水準的提高。
面對這種繁榮局面,中國的創作者自然會嘗試推理小說的創作。其中的領頭人,無疑是有「中國推理小說之父」之稱的程小青。
但是,在這一節,我不得不改變自己一貫的腔調,因為我們遇到的這個話題沒有什麼輝煌的歷史和成就,有的只是一些迷惘的探索和嘗試。這個話題就是read.99csw.com「中國原創推理」。
程小青的「霍桑系列」明顯受到了福爾摩斯故事的影響——採用了「神探+糊塗助手」的模式;採用了助手包朗的第一視角敘述方式;運用了很多在當時非常先進的科學的偵破手段……
——島田莊司
縱觀原創推理歷史,我們不難發現,其發展是極其緩慢而艱難的。在程小青時代之後,無論是文本質量還是商業價值,原創推理幾乎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進步,甚至還有不進反退的趨勢——因為再也沒有出現一個可以和程小青比肩的創作者。相比于緊鄰日本,作為文化母體的中國,在推理文學領域,只能用「汗顏」來形容。可以說,中國推理若干次繁榮期,基本上停留在了譯介和出版國外作品的階段,這其中還有很大程度是商業利益在起作用;而本源的創作領域,幾乎是一片「荒漠」。
其一,文化差異。中國文化比較注重人文領域建設,自然科學的發展相對西方和近代日本比較落後。同時,中國人比較重視「悟」的作用,相對輕視嚴謹的邏輯訓練和實踐的作用。這直接導致了中國創作者在知識貯備和思維方式上的嚴重缺失,而這兩點對於推理小說創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公案小說的著眼點在「人」,小說通過一系列事件(尤其是犯罪事件)刻畫主人公的英雄形象,突顯人物的忠義品格,以此達到警世和教化作用。我們耳熟能詳的《包公案》、《施公案》、《彭公案》、《狄公案》、《海公大(小)紅袍傳》等,都是這樣一種作品。
同時,以新星出版社、吉林出版集團為代表的一些出版社,開始以專業的角度進行推理作品的出版。在追求利潤的同時,這些出版社也在刻意培養本土推理文化,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不論您是已經閱讀完前面所有的章節,或者只是隨意讀了其中的一兩個章https://read.99csw.com節或段落,都會發現,筆者一直在試圖使用相對輕鬆的方式和您進行探討。因為,推理文學本身就不應該是一個很沉重很學術的命題。
島田莊司曾經給筆者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因此,無論是創作原則還是創作手法,中國古典公案小說都和推理小說相去甚遠。
其三,環境極端功利。中國的讀者一直在期盼著屬於自己的優秀作品能夠早日出現,這無疑是一種巨大的動力。但是,在現階段,這種期盼更多地表現在了對作者和出版者的輕率否定,甚至是攻擊謾罵上。每個人似乎都喜歡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根據個人的好惡,對於一部作品下這樣或那樣的結論。很明顯,沒有一個客觀的標準和包容的心態,這種結論是無助於作者成長的——不管是「捧殺」還是「棒殺」。
和日本類似,中國人認識推理小說,也是從福爾摩斯開始的。1896年,編輯張德坤在《時務報》上刊登了一篇名為《記謳者復讎》的翻譯小說,這就是福爾摩斯故事中著名的《駝背人》一篇。隨後,大批學者、文人開始譯介推理小說,翻譯作品一度佔據了中國大半市場。客觀地講,當時中國的翻譯水準要高於日本。一方面,從事推理小說翻譯的都是林紓這樣的大家;另一方面,翻譯作品的數量和質量也都絲毫不遜色于日本。
程小青一生都在不遺餘力地推廣推理文化,雖幾經沉浮,卻不改其志。他參與制作並主編了一系列推理文學雜誌,是這個領域的先驅。一直到解放后,程小青依然活躍在推理文壇的第一線,直到1976年去世。
受程小青的影響,當時的中國湧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推理小說創作者。孫了紅、于天憤、張碧梧、趙菬狂等人競相登場,共同打造出了中國推理第一個繁榮局面。很多評論者認為,就起步水準而言,中國推理要遠遠高於1923年之前「混沌期」的日本,甚至可以比肩江戶川亂步出世之後的「新https://read.99csw.com青年時期」。
受到福爾摩斯故事的影響,程小青開始創作推理小說。1911年,上海的《新聞報》舉辦小說徵文大賽,程小青的以霍桑為主角的小說《燈光人影》參与角逐,結果受到讀者空前的愛戴。本來,程小青小說中的偵探叫「霍森」,因排字工人的失誤,變成了「霍桑」。受到讀者鼓勵,程小青先後寫出了《江南燕》、《珠項圈》、《輪下血》、《白衣怪》等30餘部推理小說,一舉奠定了自己在原創推理領域的地位。
真正的第二次繁榮出現在改革開放之後的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出版環境的寬鬆,一大批優秀的外國推理小說來到中國。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
而且,為了達到上述目的,也是受當時客觀認知能力的限制,公案小說中常常出現非科學的甚至完全屬於迷信範疇的元素,如包公鍘判官、審烏盆等。更重要的是,這些元素是以一種不對等的形式出現在作品中,成了「偵探」追索真相的「專利」,這樣處理,毫無疑問會使小說失去科學性和公正性。
島田莊司接受了編輯的建議,於是我們今天才會看到一個帥帥地穿著風衣四處尋找線索,偶爾坐下來吃碗拉麵的吉敷竹史。
同時,出版界的急功近利也是顯而易見的。到目前為止,中國內地沒有一個用於鼓勵作者的推理獎項,沒有一份相對成熟的介紹推理文化的報紙或雜誌,更沒有一家出版社培養出了中國的京極夏彥或東野圭吾。
但是,客觀條件沒有給中國推理進一步發展的空間。伴隨著連年不斷的戰爭和一蹶不振的經濟,中國推理的第一波浪潮就此終結。
也許,只有時間可以沉澱一切;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中國推理可以迎來真正的、屬於自己的輝煌。在這之前,我們唯有做好自己可以把握的一切。
如果說日本的作者創作是一個「大胆想象,小心求證」的過程,那麼,中國作者的創作道路似乎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