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七宗罪 懶惰

七宗罪

懶惰

「她不是一個神婆么?每次招魂之前她都要服用一種葯,說這樣才能通神。後來聽說調查出來這是用麥角菌和夾竹桃花粉等東西配製的一種草藥,有致幻作用,但服用過多久會導致死亡。」
「即使你跟潘家沒有血緣關係?」
「這裡有什麼玩的!孤男寡女,跑到這廢園子裏面成何體統!你太不像話了!還不趕緊出來!」
「言桄,語言的言,桄榔的桄。」
「她是一個品格上近乎完美的女孩,我從來沒有這麼真心的崇敬過一個人。但是她自以為是的聰明害了自己,也最終害了她的父親,不是么?」妻子長嘆一口氣說。
「潘明邦呢?」
「我知道他是怎麼進到姑姑的屋子殺死石牛的了!走,咱們不畫了,你跟我去我們家一次。」
「又死了一個,這有點殘忍了吧?怎麼會是石牛呢?他是怎麼死的?」妻子驚異地問。
潘漾
潘明襄爆發出一陣大笑:「乾脆,利落!老爺子,你把事情做得真絕,別忘了我才是地地道道的潘家人吶!」
「別假仁義啦,好妹妹。將來哥哥向你討飯,你別把我拒之門外就行啦。」明襄冷笑著從逢悠手邊搶過酒瓶,倒了半杯酒,然後把瓶蓋上,推到逢悠面前。
「知道,是潘漾擦掉的。」
她隨手扔給我一張紙說:「呶,昨天畫的速寫。」
我和她剛要轉身離去,這時一個穿著蹩腳西裝的油頭粉面的中年人跑過來,沖潘逢悠氣喘吁吁地說:「大舅,你趕緊去瞧瞧吧!明襄喝多了,非得拿店裡錢去當賭本。我不給他還說要放火燒店,只能你去管了!」
「唉!當然是非正常死亡了,中毒死的。」說著這話,往日的事情忽然又湧上我的心頭。
「反正我不打算要那些錢,況且我都懷疑錢已經被姑姑他們娘兒倆盜空了。正好他們也不在了,我哪天拿出帳目來好好算算。我爹為這事兒煩得都開始喝酒了,我看他真是受了沉重打擊呀。警察晃晃就再也不來了,我看還是自己好好查查真相吧。」
「那為什麼幾十年每次招魂服用都不出事,偏偏那次就失手了?肯定不正常,警察沒有調查么?」
「是因為兇手當時喝酒留下的酒味兒?」
「酒瓶又不打開,哪來的酒氣。」潘漾忽然停住話語,默默地靜立一會兒才喃喃地說,「你說得對。」
「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既沒有血緣關係,他們從小就對我不好,這幾年又吃裡爬外,把店的錢都掏空了。雖然這麼說對死者不敬,但是他們死了我的確一點感觸也沒有。但是我確實對誰是兇手特別感興趣,潘家這趟渾水,果然不是一般得渾啊。」
「被殺了!在潘姑屋裡!」

11

妻子摸摸我腦門說:「不燒啊,怎麼說胡話了——你們去園子勘查的時候,已經離案發多長時間了?」
她說罷站起身來,拉住我的手說:「走,咱倆還到別地兒吃飯去!」
大概由於潘姑和石牛都已經不在人世的緣故,這兩間屋子居然沒有鎖門。潘漾「吱扭」一聲推開潘姑的屋子,拉著我的手走了進去。我當時還不像現在這樣時常跟案子打交道,所以聯想到不久前在這裏曾經陳屍一具,渾身的汗毛不禁刷地立了起來,連牙齒都「噹噹」打戰。
「就你那張老臉還有肖像權?」她捂著嘴笑了,「哎,你懶不懶?」
「你不是跟我說,明襄那天從軒堂回來,小曼聽到他嘴裏哼哼什麼『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么?小時候這個電視劇風靡一時啊,難道你沒有看過?——『有一個美麗的傳說,精美的石頭會唱歌……』」
「哦?他這麼快就回來了?那知道伯父分配遺產和姑姑死亡的事情他怎麼個表現?」
「別別別!我膽子小,萬一弄出個鴻門宴之類的我可擔當不起。你那個明邦哥看到我一副恨不能把我切成豬頭肉的樣子。」
我和她沒有從酒店進去,而是從巷子里的潘宅西大門走進了院子。這是我第一次到潘宅,裏面房屋樹木都錯落有致,但是院里空幽的氣氛再加上這兩天的慘案的影響,卻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潘漾點點頭說:「嗯,但是我們從來不走第二條路,因為這樣會穿過別人住的房間,很彆扭的。」
想起我這幾天在鎮上聽到的一些關於潘家的傳聞,我知道潘明襄罵的「撿來的野孩子」就是指潘漾,所以即使想安慰她也不知說什麼才好。況且我一看到漂亮女生,不是說不出話來就是說不出好話來,因而只好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屁股後面。
「瞧你的膽子,有我在,怕什麼!」她看我一眼笑道。
妻子咬著手指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我知道兇手的作案手法了,引蛇出洞,對不對?我聰明吧?」
「哦,我們領他到咱家玩——」潘漾趕緊把那個酒瓶丟進了草叢中。
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潘家的人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潘逢悠就是「悠悠嘉堂」酒店的老闆。鎮上人把他和過繼的兒子潘明襄叫做「老懶」和「細懶」,說他們父子兩個不務正業,總是得過且過混日子。不過這父子倆混日子的方式卻並非一致,「老懶」是個老學究,他家有祖傳下來的二千多套線裝書,潘逢悠每天就泡在書堆中不肯出來。而「細懶」潘明襄不但懶,而且不走正路,總喜歡喝酒賭錢,經常不在家裡。
「被潘姑屋裡一把本應用來降妖除魔的桃木劍刺中脖子,失血過多死的。」
「大白天太陽明晃晃的,還不到做夢的時候——我對你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只不過是為了有個人說話罷了,這幾天因為遺囑的事情搞得我心煩意亂的。」
「是呀。我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前幾天找了個律師,讓他給起草個遺囑。過幾天全家人聚齊,就正式訂立——其實不訂立我們也都知道內容了。」
「還有這個姓?說不定我也姓言呢。」看來她對自己的出身倒不忌諱。
我慌忙擦了一把手,一把奪過來,疊好放進本子里:「拜託,你別搞文字獄好不好?哪裡有情詩的意味啊?這是我在西塘一個人旅行時寫的,那時候還沒認識你啊,別無事生非……」
「立遺囑?」我吃了一驚。
我心中暗想自己偶爾撒酒瘋也能被說成魏晉風度,心中慚愧不已,臉紅得直由可口可樂變成幾十年的老陳醋,面色愈發酸溜溜的清純。潘漾又瞥我一眼,噗哧笑了:「那好吧!給我背畫夾拎板凳!」
「我跟你說要小心嘛!別亂吃東西,當心和你姑姑一樣中毒。」我邊說邊撿起一塊石頭又丟到水裡,嘴裏還哼著歌。
「你可別胡說啊!我們倆是純潔的朋友關係。」
「沒錯,但那個門是個撞鎖。就是說如果關上的話,從屋裡能打開,但是從走廊外面是打不開的。潘姑死後,石牛領著人把屋裡的東西簡單清理了一下,就把那個走廊門給關上了。而且潘姑屋子向中院南開的正門也被石牛鎖上了,鑰匙只在他一個人手裡。」
滿桌人都被她的喊聲震懾住了,她從座位上霍然站起來,走到逢悠和明襄中間,劈手奪過他們手中的杯子,一仰而盡。
潘家剩下的四個人、我、服務員阿紅和小曼,還有一個律師圍坐在一起,桌上擺滿了菜肴。潘逢悠手邊有一瓶劍南春,看來他對杯中之物迷戀過深了。
「他呀,不食人間煙火,不理俗務。沒有真憑實據,告訴他也沒用。我真不知道為什麼他還留給我姑姑一大筆錢,她分明已經從店裡撈得盆缽滿滿的了。」
我第一次去西塘那個小鎮的時候,是在大二那年初秋。若是認真推究起來,我必然有逃課的嫌疑,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反正那段時間我喜歡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隨意旅行,利用暑假打工掙來的錢,買張車票,去某一個陌生的城市或者鄉鎮,爬爬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野山,走走知名或者不知名的石橋,住樸素廉價的青年旅社,吃簡單便宜的快餐。總之,遊走到某天忽然累了的時候,就買張慢車的坐票或者站票往回趕去。好在當時我們的課程很松,而且老師們也受西方思想影響頗深,對於逃課的行為一般都不予追究,否則我估計自己早被開除一千八百二十五次了。
「希望你明襄哥能好好利用這筆錢。」
還記得我姑姑的死么?當時雖說阿紅只看到明襄走姑姑的屋子去取書,但是給誰取書?是給爹。而一般每次姑姑配藥的時候,爹總是去幫忙的。所以,姑姑的葯被動手腳,不是在明襄取書的時候,而必定在這之前。而我爹派明襄去取書,只是為了將來嫁禍給他而已。
「有點密室的意味嘛!」

08

九-九-藏-書
「聽到了吧?這聲音只有石牛和在軒堂爛醉如泥的明襄才能聽到,當然還有一個人可以聽到,那就是兇手。」
「關係很複雜嘛!不急,給我慢慢講講,我給你泡茶去……」
「哈哈,放心,不是什麼惡意利用。爹怕我跟明邦哥好,還警告過我們倆,說兄妹在一起是絕對不允許的。」
「你還對歷史了解挺多的。」
她好像也被我出神的目光盯得有些羞澀,趕緊裝作低頭把水彩畫夾上。我剛要說天都黑了去吃飯吧,這時我們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慍惱的聲音:「漾兒,你都出來一天了,原來在這裏!看到大哥和石牛了么?」
妻子又仔細端詳一遍,忽然揚起那張紙來衝著我喊:「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是不是誰給你寫的情詩?說!」
「那你爹呢?鎮上人不也說他懶嗎?」
「至於他偽造告訴潘漾,說逢悠同意了她和明邦的婚事。試想你們遇到他的時候,他不正在中院喝酒么?他肯定看到了你們去後園的調查,知道你們已經開始進入了他的圈套,所以便編造出這個謊言,讓潘漾更加懷疑逢悠是受了明邦的要挾,更加相信自己的父親就是兇手。
「你爹要把遺產給你姑姑,你姑姑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要給你表哥,你表哥又被謀殺掉,你自己可要小心啊,你也是遺產繼承人之一。」
她拿起那個酒瓶,在石牛屋子的后牆上「噹噹」地敲著。
「但兇手也可能是明襄啊!只有他習慣用酒瓶吧?你聞聞,這園子里還有這麼濃的酒氣。」
「你也想到了?」

尾聲

「誹謗死者可是缺德的事情啊,其實當時對潘姑的死持懷疑態度的,正是潘漾呢。」
「我雖然老,但人不能刻舟求劍嘛!況且現在這世道洋文又流行,你還是多學學。我看小言有些魏晉風度,我很喜歡他!哈哈!讓他陪你去寫寫生吧,多跟人取取經。」
「真是糊塗,怎麼當時我不在場呢?那潘家人對此都有什麼反應,就沒有懷疑的人么?」
「敢情!我爹為什麼叫你陪我也是有目的的。」
「這個我當時沒有問,不過看樣子也算個幾十年的老手了。」
我剛一回旅店,房東老太就像兔子一樣露著門牙蹦出來對我喊道:「哎喲喲,你和潘家姑娘去玩,還不知道消息吧?」
「那石牛肯定是在被刺中咽喉錢就昏過去了。」
潘漾指了一下北邊的一排房子的屋門說:「看到了吧?這是書房的門,兇手肯定穿過軒堂,從書房門進到這個園子,然後——」

02

「你們撿到時上面不還有泥土么?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么?」
她看我一眼說:「你不是軍情五處的特務吧?了解得不少嘛!」
「你爹要把遺產給你姑姑,你姑姑就不明不白地死了;要給你表哥,你表哥又被謀殺掉,你自己可要小心啊,你也是遺產繼承人之一。」
他看到我倆一起,立刻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說:「這不是潘大小姐嗎?剛才明邦告訴我,咱爹同意了他的意見,想叫你倆結婚呢!嘿嘿,你倆也算郎才女貌呀……」

10

「你怎麼老出虛汗啊?是不是這日記裡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嗯?」
「再說說石牛的死。當明邦安頓好逢悠之後就去探看潘明襄,他還教他給他弄幾個下酒菜喝酒,還記得潘明襄怎麼使喚別人幫他拿酒么?他怎麼那天反倒勤快起來自己親自跑到軒堂拿酒了?而且捨棄自己房裡的下酒菜,在軒堂干喝到爛醉呢?還有他出來哼的那首歌,怎麼當時不說,到了警察局立刻就說聽到逢悠砸牆壁呢?這說明逢悠當時根本就確實在屋裡睡覺,砸牆的人是他!當然咯,他或許已經放上了和逢悠有關的線索,或許拿了一個逢悠曾經拿過的酒瓶,以便作將來栽贓逢悠之用。
「是我爹叫我跟他在一塊兒多交流的,你什麼意思?」潘漾白他一眼。
「你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地畫畫呀?死了兩個親戚一點也不傷心么?美女都冷血,這話一點兒不假。」
「你膽兒肥了,對我這麼凶?看來這裏頭肯定有什麼隱情。趁著我現在心情好,趕緊主動招了,你也知道瞞我是不可能的。」
我點點頭:「我們後來才知道,潘漾是潘逢悠的私生女。具體她的媽媽是誰,潘逢悠沒有說,我們也不便問。但潘逢悠遭遇喪女之痛,很快就過世了。明邦也傷心地大病一場,我離開西塘的時候,他正在準備變賣宅院,永遠離開這個鎮子。

05

04

潘逢悠嘴裏罵一聲「這個畜牲!真是糞土之牆不可圬也!」,便氣呼呼急匆匆往店裡衝去。這時只聽從裏面傳來一陣高聲叫罵:「我不怕那個老東西,他又不是我親爹!他把錢留給撿來的野孩子也不給正宗潘家人!他不得好死,我早晚要跟他同歸於盡……」

07

「沒錯,裏面乾乾淨淨的,什麼都沒有。」
「漾兒!」潘逢悠「撲通」跪在地上抱著她搖晃著,明邦像豹子一樣朝店裡衝過去,手顫抖著撥著急救電話。
潘明襄是從潘逢悠的弟弟潘逢之那裡過繼來的。潘家以前是鎮上的大戶,有好幾處宅子。當年潘老太爺分家的時候,把在古鎮外的新宅子分給了潘逢之,把鎮上的破破爛爛的老宅子和那些藏書分給了潘逢悠。據說潘老爺子根本不喜歡這個天天掉書袋的大兒子,而是喜歡勤快能幹的小兒子。潘逢悠也不娶親,再加上自己的懶散,很快就坐吃山空,還要靠弟弟時常救濟。潘逢之自從有了明襄之後,又生了一個小兒子,於是按照鎮上的傳統,就把明襄過繼給了哥哥。
「你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地畫畫呀?死了兩個親戚一點也不傷心么?美女都冷血,這話一點兒不假。」
「哦?快給我講講。」
「那我就不知道咯……哎,小兄弟,你幫我去取盤炸花生來,在太陽底下一曬,真懶地動彈……」

03

逢悠打開酒瓶,自己也倒了一杯,沉重地說:「明襄,其實我這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改掉懶散嗜賭的毛病,我不敢把財產都留給你。」
「爹,你不是平時最討厭學洋文的人嗎?怎麼現在思想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她詰問道。
但是我看得出來,潘逢悠最喜歡的人不是這些親戚,而是自己的養女潘漾。潘漾那時候只有十九歲,比我稍小一些。據說十幾年前一個秋天早上,潘明悠出門時發現她被裹在襁褓中丟在家門口,小衣服里還夾著二十塊錢。那時候鄉村有重男輕女的傳統,許多人生了女兒養不起,就送人或者丟掉。可潘逢悠不這麼想,他把這個女兒當作天賜的禮物,真像掌上明珠一般對待。潘漾自幼聰穎,我去時她已經考進了中國美院,正好因為生病沒有參加學校的軍訓,索性回到老家,每天背著畫夾到處閑逛寫生。
「你是陳叔寶,隋文帝不是說過么?『叔寶全無心肝』,哈哈。」
潘漾厭惡地皺皺眉頭,一把拉住我說:「別理他家的事兒,咱們走!」
「你們家這幾天客流量猛減吧?連著死了兩個人,嚇也得把人全嚇跑了。」
「我懶?我懶還不是跟你學的?別小看我,這錢要到我手裡,我一夜之間就讓他翻倍你信不信?怎麼,咱爺倆走一杯?以前的情分就算一筆勾銷,我看來也得滿上啊,錢得不到,酒可不能少喝。」
我走進書房,打開一個木匣子,從底層一堆泛黃的紙中找出一個信封來,那上面寫著「請轉交言桄親啟」的字樣。我輕輕把它打開,從裏面拿出兩張厚厚的信紙來遞給妻子。
我悲傷地停住敘述,和妻子一起默然良久她才說:「這是我聽過的最凄傷的故事,故事有結局么?」
「你?你是學美術的吧?又不是搞犯罪學的。」我撿起一塊小石子朝河裡扔去。
「這隻不過是他的動機。主要原因是,那天下午在姑姑配好葯之後,有人看到他從姑姑房裡出來。」
「所以就利用我來勾引你,把你對你哥哥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來?——你爹不會向我逼婚吧?」
「孫家老太死了。我姑姑是這裡有名的神婆,估計她晚上得被請過去招魂。」
「我這幾天也沒閑著,給你看樣東西。」妻子神秘兮兮地掏出一個折夾,然後慢慢打開說,「我和林瑛通過杭州那邊的戶籍警找到read•99csw.com了潘明邦,替你找回了這個。」
這麼多天來你一直陪我,早被我和我家那些破事兒煩透了吧?我沒有別的可以信任的人能夠囑託了,所以希望你能在我死後(當然能不死最好了哈哈),代我好好安慰和照顧我的父親。為了我區區一個人,已經損失掉了幾條性命,我真的承受不起這麼重的代價,也不想欠下潘家任何東西。因為我已經明白了真相是誰,誰是兇手。
「哦?她為什麼懷疑?懷疑誰?快點繼續說下去。」
「潘漾——是怎麼死的?我都要喜歡上她了……」
「恐怕你有興趣偷盜別人的東西吧?」潘漾冷冷地說了一句,然後拉住我手,「咱們走!」
「可憐的孩子,她的死只是一個錯誤,兇手的真正目標其實另有他人。」
「你是陳叔寶,隋文帝不是說過么?『叔寶全無心肝』,哈哈。」
「你?你是學美術的吧?又不是搞犯罪學的。」我撿起一塊小石子朝河裡扔去。
我急忙轉回頭,只見有個一身休閑打扮,戴著啤酒瓶底般厚度的小夥子,手插在口袋裡,冷冷地看著我。
我怔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在想什麼:「還行吧,反正也閑不住——你是說你哥哥懶?」她拿著鉛筆一邊勾描景物一邊點頭說:「我這些日子老想,人如果只是懶而無心,那也沒有什麼,就怕又懶又要強。潘明襄這個人從小跟爹學得鬆鬆散散,不務正業,但脾氣好勝,老想一步登天,那就只能發橫財走邪路了,所以才陷入賭錢不能自拔。也是,爹從小就不喜歡他,只疼我和叔家的明邦哥。他不思悔改,還日益囂張,我爹訂立遺囑估計也是為了防止他敗家——其實我爹應該想到啊,他如果不是受益人的話,肯定會搗亂的,他真把房子燒了都有可能……」
「反正我不打算要那些錢,況且我都懷疑錢已經被姑姑他們娘兒倆盜空了。正好他們也不在了,我哪天拿出帳目來好好算算。我爹為這事兒煩得都開始喝酒了,我看他真是受了沉重打擊呀。警察晃晃就再也不來了,我看還是自己好好查查真相吧。」
潘漾領著我沿著西牆根兒,穿過前院和中院,繞過用作服務員宿舍的耳房說:「這就是姑姑原來住的房子,東邊隔壁就是石牛的。」
「是不是如果她後來不死,你戶口早遷到西塘去了呢?」妻子雙手托腮作思考狀。
我故意回頭看看那遺留的半座碗山說:「唉呀,時間太久了,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別胡思亂想,起碼你爹對你好吧?」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眼角已經濕潤了。
妻子仔細端詳著潘宅地圖說:「你看,如果潘明襄趁機從他所在的前院西屋溜出來,沿著西牆根,從西耳房的後面繞道潘姑門口,不正好可以避開別人的注意么?」
妻子笑了:「有這個可能,石牛頭部受到鈍物的打擊後來確定是酒瓶砸的了?」
「潘漾死後,警察又重新調查案子。聽說石牛頭部的傷口正好是那個酒瓶瓶底呈45度角砸出來的,法醫連打擊角度都檢查出來了,我當時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潘逢悠繼續搖著她的屍體,號啕大哭地喊道:「漾兒,爹不該瞞你這麼多年,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他是不是特討厭明襄?」
「爹!你別說了!」潘漾騰地立起來,對我說,「咱倆出去轉轉,這家子人都瘋了!」
「整個過程中他都盡量簡化自己的手段,讓人們一開始就認為他有明顯的嫌疑。可這種嫌疑又太明顯,明顯得讓人難以相信。所以當人們進行下一步調查的時候,就掉進他精心編製圈套里了。簡單而有效,這也符合了他懶惰的個性。可惜,他忽視了潘漾那種堅強而出而不染的品格。潘漾為了保護父親,不繼承不義財產,銷毀了他設計好引向逢悠的一切假線索。」
「廢話,他一個小夥子,如果遇到一個想置他于死地的兇手,豈能乖乖就範沒有打鬥就被一把木劍刺死呢!所以肯定是兇手趁機打昏或者葯昏他之後才下手的。」
我倆剛走兩步,潘漾忽然慢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難道……」
我在廚房揮汗如雨,正奮勇洗刷妻子這一個月辛苦積攢的、達到珠穆朗瑪峰一樣高度的那堆碗碟。她也不知從什麼地方翻出來我以前一本日記,於是倚著廚房門口,一邊吃著蛋撻一邊仔細翻看我寫的東西。
「你姑姑的房門不上鎖么?」
潘漾笑笑說:「對不起,我一回家就心煩,晚飯到別處去吃了。你還是趕快找我另外兩個活寶哥哥們去吧。」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因為自己被偵探小說荼毒過甚,一聽到立遺囑往往總要聯想出連環命案來。
「為什麼會有酒味,那個酒瓶不是空的么?」妻子問。
「你看看,他從小就這樣……」逢悠忽然看著潘漾,眼裡含著淚花說,「漾兒,以後這個家就靠你了。爹要是有什麼事情瞞著你,你不會怪爹把?」
「據小曼講,他兩點半的時候就從大院的正道上晃晃悠悠朝軒堂方向去了。然後等她晾好衣服回來后一會兒,他又醉醺醺地拎著一瓶酒往前院走回去,嘴裏還唱著『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之類的。」
「哦?他在哪裡?」妻子眼前一亮。
「院子們的門一般都不鎖,都是自家人,服務員也是本地的熟人,很可靠的,鎖什麼?」
言桄:
「都沒有。她晾好衣服,就回到耳房門口內繼續洗衣服了,如果有人從宅子的大院正道來這邊她肯定能看到。但因為在門裡,她看不到石牛回沒有回自己屋子,後來只聽到一個關門的聲音。尖叫啊,打鬥啊這種聲音都沒有聽到。」
「哦?那警察沒有盤問他們?」
「你為什麼懷疑是明襄呢?是因為他嫉妒潘姑分到了財產而他沒有么?」我對正坐在河邊用水彩筆在紙上輕描淡寫著的潘漾問道。
「誰看到的?」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好不好,我們到廢園子來怎麼了?你不也跟蹤到廢園子里來了么?」潘漾顯然有些生氣地反駁明邦道。
「跟你有一腿的那位潘金蓮小姐呢?」
「桃木劍?刺中咽喉?太誇張了吧!石牛的身材怎樣?」
「難道是為了栽贓到潘明襄身上?因為全家人都知道他才是酒鬼。」
「但是潘明襄那個時間不在他房裡。」
石牛的死也是一樣,現場的酒味,必然是兇手為了讓人們把視線轉移到明襄身上去而將酒灑在了園內,否則酒味不會保持那麼長時間。因為大家都知道明襄是個酒鬼,但恰好因為明襄是酒鬼,他才不會捨得把好酒白白灑掉。而我父親據說當時服了安眠藥在屋裡睡覺,可如果這是他造出的假像呢?如果他從東房穿過軒堂,趁著酩酊的明襄正在熟睡,拿出一瓶酒,溜進西後園的書房。然後在園中倒掉,重演當初我們設想的殺害石牛的一幕呢?你可能沒有注意到后牆根下有幾根花白的頭髮,我趁你不備偷偷撿起來了。
「也不算一個完整的密室啦,因為石牛是自己進到潘姑屋子裡去的,有個目擊者看到了。就是酒店的一個叫小曼的服務員,她下午三點那會兒在中院的西耳房宿舍門外晾衣服,忽然看見石牛疑神疑鬼地出來,輕輕打開潘姑的房門,然後掩門進去了。後來據說屍檢也證明了他的死亡時間是三點前後的半小時內。」
「我怎麼覺得這句台詞該我說啊……」
「雖然不算魁梧,但也不算瘦弱。中等個兒,乍看上去虎頭虎腦的。」
我已經揩拭了那個酒瓶,還有其他地方我能想到的他遺留的痕迹都消滅了,也請你不要告訴別人。好好替我安慰照顧他,畢竟你在他眼裡還是一個看著順眼的人。
我們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潘漾拿起那瓶酒,「啪」地摔在了地上。她朝大家微笑一下,輕輕轉過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然後是他用來砸石牛的空酒瓶,如果你試試拿著瓶頸呈45度角朝人堅硬的頭骨砸下去,用得力氣大到砸得皮開肉綻為止,那瓶頸不迸裂才怪。所以他肯定是拿住接近瓶底的瓶身完成動作的。而你說過,逢悠的手不僅小,而且蒼白無力,很難想象他這樣一個老人能順利地握住難以把握的瓶身完成這麼大力的動作。而對酒瓶的功能最熟悉的人,非酒鬼潘明襄莫屬了吧?
每天中午或者晚上,我總要跑到兩條河汊交匯處的一家叫「悠悠嘉堂」的酒店,找個臨窗靠河的座位,叫上些醬爆螺螄、炒蚌肉之類的小菜,要上一桶甜甜的米酒,一個人喝得真是像店名描述的那樣悠然自在。鎮子上秉持一貫的水鄉古風,沒有什麼現代的娛樂設施,所以晚飯後唯一的娛樂九-九-藏-書就是坐著船,聽唉乃槳聲劃破夜色,在紅燈點點的河上看看風景。遊船一般要湊夠十五個人才出發,所以每當我喝得酩酊大醉晃到廊橋下面的渡口時,必然有一群等著湊人的遊客喊著問我坐不坐船。而醉醺醺的我也總是從善如流,湊足數的人群便發出一陣歡呼,紛紛雀躍著上船。當然他們在船上看我單獨一人的醉態,往往一副關心的樣子盤問我是不是失戀了。我便隨口胡謅曰下星期就要結婚,所以趕緊找機會出來放放風而已。於是乎他們安心,我也省力,大家便都一心一意地沉溺在清謐的夜裡,享受在喧囂城市中不能得到的片刻安寧。
這時後院又傳來喊聲:「阿紅!我叫你給我再拿瓶酒!你聾了還是死了?小曼,給我拿盤醬爆螺螄來!」
潘漾艱辛地張開眼睛,木然地掃視我們一眼,忽然握住逢悠的手,顫巍巍地說了句「爹,不要再做了……」,頭就像突然失去支持一樣沉甸甸地永遠垂了下去。
我暗忖這個鎮子上的傳言真是比光速還快,我和潘漾在一塊兒的事情這麼快就盡人皆知了,於是有些厭惡地問:「什麼消息?」
「你們家這幾天客流量猛減吧?連著死了兩個人,嚇也得把人全嚇跑了。」
「不想打草驚蛇,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花樣。」
「潘姑晚上去給孫家老太招魂,跳著跳著大神就瘋瘋癲癲地口吐白沫,我們還以為附身了。結果她一個跟頭栽過去就人事不省,據說送到醫院都救不過來了!」
而在那些大學時代漫遊的地點之中,我最難忘的就是西塘。且不說無論住宿和吃用都很便宜,與學生的錢袋特別相稱,單是那清靜寧和的水鄉景緻就尤其對我這種人的胃口。由於我去的時候不是周末,所以鎮子上遊客不是很多。但恰好因為遊客少,所以作為一個陌生人的我,孤零零在鎮子上沿著河邊的煙雨長廊徘徊來去的情景就特別引人注目。
「哼!就憑他!不過他雖然懶,想法也有點兒歪門邪路,但潘家真正狡猾的人是我姑姑。」「那個出來叫你爹的人,不是你姑姑的兒子嗎?」
「不是想到了,是潘漾告訴我的。」
「不會的,我每天給它們定期換水——咦,這是什麼?」她從本子里抽出一張紙來,像找到犯罪線索般小心打開,嘴裏一邊嚼著蛋撻,一邊嘟嘟囔囔地念著:「又醉西塘,倚窗臨望,遺卻來路。百歲廊橋,一瞬水影,恍前生此處。香樟飄零,綠漪搖曳,已是幾劫晴雨?西風過,酒旗翻覆,忘了天涯孤旅。起伏棹槳,氤氳煙炊,紅燈點點日暮。殘雪芡糕,甘泉米釀,絡繹縈笛曲。憑欄凝想,輕舟上者,可有此番心緒?亦如我,泠然一身,聞人笑語。」
遠處傳來吹吹打打和和尚誦經的聲音。
我凝視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我感到面前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有一顆淡泊名利而又堅定執著的心靈。
律師清清嗓子說:「現在我就宣布一下潘逢悠先生遺囑的最終版本,其實很簡單:潘先生把原來準備留給妹妹潘姑的30萬元轉給兒子潘明襄,其他所有遺產都將由女兒潘漾繼承。一會兒請潘老先生和見證人簽字,這份遺囑就算生效了。」
「那她後來有沒有看到別人進去?或者聽到有什麼打鬥聲?」
「潘漾說得對,放在軒堂裏面的酒不會打開瓶蓋的,所以只有一種解釋了。」
「這個小地方又沒有娛樂,天天聽房東老太嚼舌根聽來的。」
「死了?怎麼死的?正常死亡還是不正常死亡?」妻子這幾天沒有案子,在家正閑得無聊,聽到我的話,眼睛亮得跟一千瓦的燈泡似的。
「你怎麼知道?」
「爹老看那些個史書,什麼《宋書》啊,《南史》、《北史》啊。我耳濡目染嘛!別小看我,我可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對了,忘了告訴你,明天爹就要正式立遺囑了,你被榮幸地邀請為見證人之一。」
我立刻想到他必是潘明邦無疑,瞧他的態度肯定誤會我和潘漾的關係,正在吃不相干的陳醋。我趕緊站起身來,尷尬地向他打招呼。他理都不理我,徑直走到毫不他顧,還在整理畫夾的潘漾身旁,把我擠到一邊去說:「漾兒,你怎麼出來也不跟我打招呼。還有,現在世道複雜,不要隨便跟陌生人玩。」
「我才不怕呢!我比誰不聰明?」她忽然長嘆一聲說道,「你有沒有感覺出來,我們家是一個冷血的家族呢?」
「放心,你給我講案子,我幫你刷碗。來來來,坐這邊,你剛才說她是被毒死的?為什麼要毒死她?」
「那我乾脆跟你認祖歸宗去算了,最近這幾天他們潘家為了立遺囑的事兒搞得沸沸揚揚的,我早就煩透了。」
「嗯。他看書看得保守得很。其實呢,我們倆雖然青梅竹馬,但我對他絕對沒那種意思,可爹一直誤會我們。」
她幾乎把臉貼在後牆上,一點點搜索著什麼,終於滿意地笑了。然後她回頭轉到園子的雜草里搜尋半天,揀出一個空蕩蕩的酒瓶來。
「這又是為什麼?」
潘漾沒有說話,她找個僻靜的橋堍坐下,從我手裡拿過畫架擺好,然後放好板凳坐下去,我也順勢坐在她身邊的石階上。
「對,你看看這些青磚上有多少嶄新的擊打痕迹。石牛聽到自己的后牆響。他只能走到姑姑的屋子,打開連接走廊的側門,想看看究竟怎麼回事。然後兇手隱藏在門後用這瓶子襲擊他,打昏之後又把他拉到姑姑屋裡,用木劍刺死。然後他打開連接走廊的側門,回到園子里,從書房回去。因為當時明襄醉醺醺的,他把敲打后牆的聲音稀里糊塗聯想到了那首歌上。」
「那倒是,不過明邦哥回來了,估計處理完姑姑的事情就該正式立遺囑了——我有一個重大的決定。」
「這個嘛,我爹已經嘮叨好多次了。除了給我姑姑一大筆錢外,他的所有遺產都歸我。」
最重要的是,爹的行蹤被人發現了,那個人就是明邦。你還記得我跟你說我的屋裡被人翻過吧?其實我丟了一幅畫,就是偷偷畫你那天在橋頭曬太陽的那張。而誰又專門拿走這張畫呢?必定是嫉妒心發作的明邦無疑,別忘了有人看到他兩點半之後某時就從巷子里回來了。而他很可能貼著西牆根兒,經過潘姑或者石牛的門前,穿過中間的正路去我的房裡。因為南邊有影壁阻擋,酒店後門的人不可能看到。而貼著中院正房走,又在坐在屋裡洗衣服的小曼的視野之外。我屋裡沒有上鎖,他進去一陣亂翻之後必然要沿著原路返回,而這時他很可能在路過潘姑門口的時候看到我父親作案的情形。於是他以此要挾,否則父親絕不會答應我們倆的婚事的。那天你也聽到了,父親說有什麼事情對不起我,我真怕他對我坦白他的罪行。我知道他是為了我順利繼承遺產,才想方設法替我除掉這些障礙的。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這樣的方式,明襄肯定是他想除掉的最後一個人,我決定不再讓他得逞了……
「跟我有什麼關係,反正既沒有血緣關係,他們從小就對我不好,這幾年又吃裡爬外,把店的錢都掏空了。雖然這麼說對死者不敬,但是他們死了我的確一點感觸也沒有。但是我確實對誰是兇手特別感興趣,潘家這趟渾水,果然不是一般得渾啊。」
「是呀,可惜她看透了潘明襄的本質,但卻掉進了他的陷阱里。」我閉上眼睛,使勁想回憶起她堅定而陽光的臉龐。但歲月的消磨已經把許多形象損毀殆盡,我只能在黑暗中用想象勾勒出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來。

01

「那你看我有什麼小九九?」
「大概怕明襄拿到宅子后,賣掉換賭本吧?他也屢次想掌握那座宅子,可是爹不給他。不過那地方現在火了,一條規劃中明年開工的高速公路正好路過那裡,光拆遷安置費就得不少錢。」
「你唱的這是什麼歌?」她忽然問。
這樣說起來,似乎與我現在的形象大相徑庭,但那時的我確實是這個樣子。至於為什麼和現在有霄壤之別,我想了想大致有兩種原因,第一種是自己真的變老了,第二種呢,恐怕是認識妻子之後,被她天天當棒球般乒乒乓乓打來打去給打傻了。
「沒錯。」潘漾輕鬆地翻過欄杆,指著園子南邊說,「這就是潘姑和石牛那排房子的后牆。」
「喂!你來看!用這個東西給石牛腦袋上來一下子行不行?這是新扔到這裏來的,你看上面還有些污痕,但肯定不是泥土印。」她用手比劃著說。
我凝望著她的目光,她也看著我,用一種難以言盡的悲哀的眼神看著我。那一刻我猛地意識到了什麼,可是,就在那一剎那,她忽然全身抽搐著一頭栽九九藏書到地上。
「好多人巴不得背呢!說實在話,明邦哥一直對我最好,但我就是受不了他那種極強的佔有慾,這也是我不會跟他在一起的根本原因。」
「怎麼潘姑死了?奇怪,你不是說死的是潘漾么?」妻子聽著我的敘述,一副全神貫注冥思苦想的樣子。
一想起潘漾我就往往有些心痛和傷悲。因為,那麼活潑聰明的一個女孩子,她的生命卻在某一個黃昏,被永遠定格在了十九歲這個年齡上。
「聽潘漾說理性盤問了一下就拉著屍體走了,直到下一樁命案發生才又回來。潘明邦說自己兩點半回來就回自己屋子了,但這要一般要從前院穿過去,可當時酒店後門有好幾個服務員在打牌,他們都表示沒有注意到。而潘明襄說自己去軒堂取酒,到了那裡懶得回自己屋了,就在軒堂里喝得暈乎乎地睡著了,後來好像有什麼蟲子咬他一口他才醒過來,這才酩酊大醉地回去。」
「很難過的樣子,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姑姑的死還是遺產繼承權的喪失。」
我驚呆了,折夾裏面放著的正是當年潘漾偷畫我靠著橋墩曬太陽的那幅素描。
「怎麼死的?」我趕緊問。
潘漾忽然怒氣沖沖地自言自語:「你以為誰愛當潘家人啊!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
這是一條敞廊,走廊的西面是牆,東面是到膝蓋那樣高度的欄杆,欄杆外面就是一個荒蕪了的園子,裏面有幾棵長瘋了的樹和滿地雜草。
潘逢悠正在酒店靠河的座位上皺著眉頭喝酒,看到我倆過來連連招手。
「怪不得你哥哥剛才亂罵。」
「你算是錯了,現在你要去我們店裡吃飯,甭說座位,連馬扎都找不到。不管怎麼樣,反正出名了,現在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要一出名人們就一窩蜂跑來獵奇。」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好歹也有這麼多年寄養生涯的經驗,對人的心理早能把握得精精準准,家裡面誰心裏有什麼小九九我一清二楚。」
我倆躍到走廊上面,從潘姑房間敞著的側門走出去,把被噎得啞口無言的潘明邦一個人孤零零甩到了院子里。
「那兇手是怎麼進到你姑姑屋裡去的呢?從走廊里進不去啊。再說他怎麼知道石牛會在他母親屋裡?」
「他說自己在外面閑逛,但兩點半左右,有人看到他從宅子的西大門進去了。進潘家后宅有兩條路,一條從酒店後門進去,一條從朝著巷子開的西大門進去。」
「廢話!沒看見我多忙。你看看你的懶勁兒,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你把咱家的碗全從櫥櫃倒騰到水槽里來了吧?你也不怕泡臭了。」
「噓!別亂說,跟我來!」她從屋裡打開連接走廊的門,走到外面。
潘明襄正在中院的花園裡坐著喝酒,我們路過時他正扯著嗓門沖酒店方向喊:「阿紅!阿紅!再給我那瓶酒出來,這院子快成索命場了!與其被殺,不如醉死!」
「那你也別找我啊……」我話音未落,就見「悠悠嘉堂」的一個服務員氣喘吁吁地衝過來說:「漾兒,快,快回家!石牛出事了!」
「這樣一個小伙兒,被人用一把鋒刃全無的桃木劍刺死,那對手得有多大力氣啊,真不可思議。他怎麼死在了隔壁的潘姑屋裡呢?對了,看看你剛才給我畫的這張被狗啃過似的地圖,那個屋子不是有個西門同走廊相連么?」

09

於是晚上我便得以陪美女吃飯,飯後她領我去坐船。由於潘家在鎮上的影響,所以船夫也不收錢,再說多載兩個人船也不會沉掉,所以我和她坐了一遭又一遭。我們在船上或是放燈,或是點焰火,或是乾脆默然不語,靜靜看著紅燈籠在漆黑水面的倒影,聽著遊客們南腔北調的說話聲。就這樣一直玩到深夜,才上了渡頭,各奔東西回去休息。
西塘保留了許多古風,比如說酒店老闆總喜歡出來跟客人聊天之類。我便是由此結識了潘逢悠。他留著一把花白的長髯,總是懶洋洋地坐在靠河的位置上喝茶看書。當然人這種生物老有種想找人溝通的慾望,潘逢悠即使再懶,可嘴也不只是用來吃飯的。我這種獨身遊客自然是一個良好的說話對象,而且因為我從小也看了不少書,所以我跟他一聊,大有忘年之交的感覺。沒兩天潘逢悠就開始請我喝茶,我對茶水實在厭惡,但是又難卻老人的盛情,只好硬著頭皮敷衍。好在這時一個背著畫夾的漂亮女生從店裡走出來,潘逢悠馬上把她叫住,介紹說:「漾兒,這是北京來的小言,他是學外語的。你英語不好,多跟人家交流交流為好。」潘漾是一個大眼睛的女生,臉圓而不俗,就像夏天開放的蓮花一般,粉白相間。如果用古詩詞來形容,「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是最恰如其分的。
「對了,」她平靜地說,「石牛出事那天之後我回到自己房裡,發現東西有被翻過的樣子,肯定有人私自進來過了。」
「從一開始就有一個人表現違背自己的常規,那就是潘明襄。眾所周知他懶得出奇,坐在離軒堂很近的地方都要喊別人代他拿酒。但是潘姑那件事,他怎麼忽然勤快起來幫逢悠拿書了呢?而且你注意一下他去拿書的路線:你同潘漾在後園中,曾遇到明邦把那兩本書放回東書房裡。那麼我們看一下取書的兩條路,一條是直接去軒堂,然後拐彎進到東書房;另一條是經過潘姑屋裡的側門進到走廊,再跳過走廊穿過西園進到東書房,或是經過走廊走到西書房,從西書房的門進到西園,再進到東書房。這兩條路哪條進呢?當然是前一條!而一向懶得要命的潘明襄居然選擇了一條最複雜難走的路線,這豈不是完全違背他的原則?
「即使臭鼬身上的味道,也不能在空氣中存留24小時以上吧?所以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兇手為了某種目的,把一瓶好端端的酒倒在園子里了。」
「爹,我不想要這筆遺產。」潘漾站起來說。
「你怎麼不告訴你爹實情?」
「什麼決定?」
「石牛遭逢喪母之痛,自然是有段時間哭得死去活來的,但在潘逢悠明確表示,潘姑雖死,他準備把給妹妹的那份遺產轉給外甥之後,他就寬慰多了;潘逢悠失去了親妹妹,也許多天鬱鬱寡歡,還生了病;潘明襄一開始裝得很悲傷,可聽到父親說要把遺產轉給石牛,立刻就怒髮衝冠了;對了,我和潘漾出去寫生后不久,潘明邦就從杭州回來了。」
「喂!漾兒!你們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麼!」一個熟悉又冷酷的聲音傳來,潘明邦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走廊上。
潘明襄似乎有些緊張兮兮,估計是怕遺產真像傳言中的落不到自己手中吧。明邦殷勤地不斷給他伯父和潘漾倒茶夾菜。我、阿紅、小曼作為邀請來的見證人坐在那裡,尷尬地等待著。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好歹也有這麼多年寄養生涯的經驗,對人的心理早能把握得精精準准,家裡面誰心裏有什麼小九九我一清二楚。」
「她做神婆多少年了?」
「好亂的內幕啊!」我感慨道。
「怎麼了?」我倆騰地站起身來問道。
「我——我只不過是把爹在姑姑出事那天讓大哥取的書放回來而已!我沒有興趣偷窺別人的隱私!」
「嗯。」我點點頭說,「後來警察們查明了兇手就是潘明襄,因為檢查他和潘逢悠兩個酒杯中毒藥的濃度出現了很大差異,逢悠杯中的葯濃度正好是潘明襄杯里的一倍。所以如果他們二人真的喝下去,逢悠會死,而潘明襄只是會中毒,但不會有生命危險。後來警察們就懷疑潘明襄打開酒瓶的時候,趁機把毒藥放到瓶蓋里再蓋上,這樣他原來所倒的半杯酒中便是無毒的。而他故意把瓶子推了一下,把瓶中的酒晃起來與蓋里的葯溶合,這樣酒里就有毒了。後來化驗表明,瓶蓋里毒元素的含量果然出奇得高,因為有好多毒藥還沾在上面。幸虧潘漾及時打碎瓶子,否則潘明襄一定會想辦法毀掉證據的。」
明襄獰笑著把杯中的酒續滿,剛要舉杯,忽然潘漾一拍桌子,大喊道:「慢著!」
我坐在河邊,邊吃「一口棕」邊問:「你這不是故意陷害我嗎?這樣一來,明邦肯定恨得我牙根痒痒,我可不想背著種黑鍋。」
潘逢悠還有一個妹妹,嫁到了離西塘不遠的干窯鎮,大家都叫她潘姑。哥哥的古鎮酒店開得紅火起來后,她的兒子石牛就來到舅舅的店裡當了一個小頭目。潘姑也時不時來看看哥哥和兒子,就住在潘家的老宅子里。
「一天之後啊。」
「明襄被當作兇手抓了起來,他死不承認酒里的毒是他放的,因為他的杯子里也有毒。他說是潘逢悠為了讓潘漾能夠順利繼承遺產才準備除掉他,和他同歸於盡的。他後來還說潘姑和石牛肯定也是潘逢悠殺的,因read.99csw.com為那天潘姑的配藥只有逢悠知道,而石牛喪命那天,他在軒堂迷迷糊糊醉睡時,好像看到逢悠拎了個酒瓶子往書房走了過去。他說記得當時他是空手拿瓶子的,肯定上面有指紋。結果當警察在後園找到那個我當初和潘漾發現的那個酒瓶時,上面乾乾淨淨,連一絲泥土都沒有。」
她抬頭乜斜我一眼,看得我臉上通紅,心裏撲嗵嗵亂跳。我那個時候一見漂亮女生臉就紅得像剛裝瓶的可口可樂似的,當然這種條件反射總是搞得自己很顯清純,真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我雙手捧起它,恍然覺得又回到西塘明媚的陽光里。自己正和潘漾慵懶地坐在水邊,靜靜面對淌逝著時間的河流,看她微笑著舉起畫筆,把迷人油彩一點點塗抹在生命的畫布上。

12

她麻利地取下那幅畫了一半的水彩畫,拿出一張白紙邊畫邊說:「酒店後面就是我們家的宅子,宅子一共有三大拍青磚瓦房,這三排房同前面的酒店一起隔出了三個院子。從酒店後門出去就是前院,東邊和西邊各有兩間正房,明襄住在最西邊,明邦哥回來就住在最東邊,剩下兩間空著,這四間房的門都是向著前院南開,其實宅子里幾乎所有正房的門都朝南開。穿過前院就是中院,裏面種著好多花草樹木,算是一個小花園,花園的東西兩邊各有一間小耳房,是給店裡服務員的宿舍。中院的兩排正房也是東西各兩間,姑姑住在最西邊那間,旁邊那間歸石牛住。最東邊那間也閑著,我住這間房的隔壁,挨著通往後院去的路。後院除了中間那條路外,東西兩邊都砌牆隔開,分成了兩個小院,然後就是一排五間瓦房。正對路的那間是軒堂,逢年過節或者重要客人來的話,那裡當成客廳用。軒堂東邊那兩間就是藏書房,門朝著西小院開,但是西小院的門一直鎖著。東小院的門不鎖,進去第一間房空著,最東邊那間是爹住的。不過軒堂和相鄰的兩間屋子是有里門相通的,還有,從中院正房到後院正房的最西端和最東端,各有一條走廊相連,走廊的盡頭也都有門。」
「好哇!你這是侵犯我的肖像權啊!」
「那你看我有什麼小九九?」
「還記得潘漾對潘明襄的描述么?懶而無心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懶又想一步登天,那就只能走邪路了。」妻子邊啃著蘋果邊說。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多天了,但這還是時不時成為我倆的話題。
潘明邦受了意外的冷落,氣不打一處來地說:「你倒好,在這裏躲清靜,家裡亂成一團了知不知道?午飯時石牛忽然衝進來,揪住大哥就打,說是他做了手腳毒死姑姑的。明襄不承認,兩人滾作一團,氣得大伯渾身哆嗦,差點昏死過去。我和服務員們拚命拉開他倆,讓他們各回各屋去了。我也把大伯送了回去,他臉色出奇得難看,便叫我給他拿了些安定神經的葯,他服下去說要好好睡一覺。我又去看看大哥,他一生氣就找酒,剛從軒堂拿了瓶最喜歡的劍南春,一杯接一杯地喝呢。你也知道他的懶樣子,一看見我就支使我去酒店裡給他拿些個下酒菜。我好不容易把他照顧妥貼,就想去安慰石牛,可到那裡敲敲門,居然反鎖著,他正在屋裡嗚嗚叫著姑姑的名字哭。我聽了心裏也煩,就到外面走了一圈。這不到了晚飯時候,大伯葯勁沒過,叫都叫不醒;大哥也不知道跑哪撒酒瘋去了,石牛房門開著,可不見他的人影;你也一天不著家,我找你們找得好辛苦啊!」
「也不是吧,比如說我叔嬸留下來的那座新宅子的事。他資助明邦哥考上大學找到工作后,就對他說,新宅子也值不了幾個錢,潘明襄又不爭氣,所以就勸明邦把宅子留給他。雖然他過繼給了我爹,但畢竟是明邦的親哥哥對不對?所以明邦哥就立了個字據,聲明把新宅子繼承權給明襄,但只要我爹活著,他就有對宅子的監管權。」
「潘漾!」我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你們怎麼知道內容的?」
我拿過來一看,驚訝無比,那正是昨天下午我喝醉了靠在橋墩上曬太陽的情景。
可潘逢悠懶人有懶福,後來旅游業一經開發,老宅子由於處於古鎮的中心地段,所以很快就像雪餅般「旺旺」了起來。潘逢悠雖然懶散,但畢竟頭腦清醒,他馬上把宅子臨河的部分改成了酒店,僱人經營,家境很快便重歸殷實。而弟弟潘逢之卻因為生意經營不善,生活日益窘迫,他貧病交加,早早就過世了,只留下一個小兒子潘明邦。他是一個學習比較刻苦的孩子,得到伯父的資助,上了大學后便留在了杭州。
「你沒有問問明襄么?」
她回頭瞪我一眼笑著說:「去你的!你叫什麼?」
「店裡的阿紅,她偷偷告訴我的,那天下午她在收拾中院花園的時候,瞥見他拿著兩本書從姑姑房裡出來。我把這事兒跟爹說了,他叫我別亂想,因為是他讓明襄去書房取書的,但即使這樣也不會走姑姑屋裡那條路的。你是不是聽得有點糊塗?我給你畫一下宅子的地圖吧。」
「沒錯,他頭部確實受到過鈍物的打擊,但是又找不到是什麼鈍物。」
「這就是那個院門上鎖的後面的小西院吧?」

06

她猛然直愣愣地站起身來,把我嚇得差點掉到河裡去喂河蚌變珍珠。
「全國也沒幾個言姓的人,你要姓言八成就是我們家扔的孩子。」我也膽子大得敢開玩笑了。
「就是正式立遺囑的那天,我也正式立一個文書,宣布放棄我的遺產繼承權。我要輕輕快快的活著,絕不趟潘家的渾水。」
「派出所來人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但潘姑畢竟是獻身於祖國的迷信事業,警方只認為這是一起因迷信活動誤服藥物導致的死亡而已,根本沒有興趣深入調查。」
「那你可要小心了,他要是為遺囑的事情殺人,那最大的目標可就是你呢!」
我端詳著她畫出來的地圖說:「那如果去書房取書,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就是通過軒堂里門走到書房,第二條就是穿過你姑姑的屋子,通過走廊走到書房咯?」
「別理他!他從小就這副懶鬼樣子,你連爹都支使也就罷了,居然還對客人指手畫腳——我們走!」
「沒錯,石牛名義上是打工的,但實際上和我姑姑操縱著店裡的一切。你別看店裡生意紅火,但實際上這幾年也不景氣,我估計錢都被他們貪走了。前幾天我查了查帳簿,發現了不少問題。結果被石牛發現,他從此就把帳簿鎖了起來,現在見了我都奴顏婢膝的。這幾天我姑姑也來了,天天圍在我爹身邊轉,大概是怕他們的勾當露餡兒吧。」
「她只是死的第一個人而已……」
別老逃課了,早點回去學習。真不該把你牽扯到這裏來,但是我只能託付給你了。謝謝。
我和潘漾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面,我這才發現這個老人蒼老了許多。但他依然悠悠地把酒斟滿杯子,小抿一口,有些醉意地說:「小言,明天晚飯時我正式立遺囑,你來做個見證吧——明襄有時候勸我的也對,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小言,我家真是家門不幸啊!頻出命案,而且兒子又不爭氣,貪懶好賭。是,我確實懶,但是你知道,我跟他懶的境界是不同的,我追慕的是魏晉士人的風度,閒遊清談,這也是我喜歡讀六朝史書的原因。所以我雖然懶,但好歹不至於敗家,可我死之後,這個家非敗在明襄手中不可……」
「老死的。傳說她有101歲了,這個鎮子上的人都長壽——太陽要下山了,咱們回去吧。晚飯我請你到別家吃老鴨餛飩煲去,不想回家,回家就煩。」
「你算是錯了,現在你要去我們店裡吃飯,甭說座位,連馬扎都找不到。不管怎麼樣,反正出名了,現在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只要一出名人們就一窩蜂跑來獵奇。」
潘漾聽到這話忽然停住腳步說:「你撒酒瘋了,怎麼會?!你知道爹一直反對這麼做的!」
「有啊,」我在後面插嘴道,「潘金蓮算不算?」
「他不同,他是受了古書的浸染,認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你是說兇手是這樣把在屋子裡的石牛引出來的?」
「果然聰明哈哈。你說得沒錯,可是當時潘漾也想出兇手的殺人方法了……」
我大吃一驚:「太毒了吧?不會剛認識我就加以利用吧?」
「不會真的是連環謀殺吧?她的死因是什麼?」
我看著她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說:「你要不翻出這首詞來我都忘了,關於那次旅行,還真是有某些隱情,裏面還真牽涉到一個女生,不過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