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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黃怒波:殘忍還是美好 悲慘世界里的西北狼

第一篇 黃怒波:殘忍還是美好

悲慘世界里的西北狼

命似草芥、人性如獸的年代,黃怒波選擇了拳頭。初中的時候他打架已經很厲害了,如果打不過就召集一群人打群架,或者用磚頭砸人家玻璃。一次學校冤枉了他,旁人鼓噪說,你敢把學校玻璃砸了嗎?他直接拿起磚頭就把學校玻璃給砸了。再也沒有人敢惹他了。
他記得,他的母親一次挖土因城牆塌了,被土埋了,幸好被早晨撿牛糞的人救了,送去了醫院。從醫院出來,她一拐一拐地走回家。一些無知的小孩就學著她瘸著腿走路。她有時在街上哭,哭丈夫的早逝。「我母親最慘的就是她作為女人,吃了一輩子苦。我的同學不懂事,動不動就學我母親在街上怎麼哭,這對我傷害很大。」
少年時代的野性,至今仍在影響著黃怒波。
過去與他父親交好的朋友們,也躲得遠遠的。「誰要是跟你站在一起,就把他也抓起來。這個階級鬥爭太殘忍了,把人當畜生。」黃怒波說。
當年讀書,黃怒波總挨批鬥。學校每月開一次批鬥大會,進行階級鬥爭,把出身不好的孩子拉上去站一排,他們的同學拿著木頭槍指著他們,叫他們低下頭。底下的同學就喊口號,批鬥這些「壞人」。黃怒波死活不低頭。紅衛兵,也是他的同學,拿槍托砸他。黃母被叫到學校參觀批鬥大會,也在下面叫「打他、打他」,叫那些紅衛兵打自己的兒子,她怕兒子不屈服會吃更大的虧。上千人盯著台上,可黃怒波始終不低頭。工宣隊領導說算了別打他了,這才了事。
他還九-九-藏-書記得,他家好不容易養了一隻兔子,工廠的人把兔子逮住,澆上汽油。著火的兔子痛得亂跑,那些人哈哈大笑。兔子被活活燒死。在那個是非顛倒、天良淪喪的年代,人對生靈絲毫沒有憐憫之心。老弱病殘皆可欺。
黃怒波當知青的時候身為民兵營副營長,經常打狗。有段時間,他插隊的地方通貴村流行傳染病,要滅狗。當地人都不敢殺狗,只好找黃怒波:「我拿起槍,對著狗,啪啪兩聲,狗就倒下了。所以,以後狗見我就怕。」說起這事時,黃怒波還用雙手比畫瞄槍的動作。
2009年4月,黃怒波登珠峰,剛到大本營時,有兩個俄羅斯人喝完伏特加后,當晚在他們的帳篷內又唱又鬧,附近幾十個帳篷內的人都沒有睡好覺。黃怒波也是徹夜未眠。第二天天剛亮,滿眼血絲的黃怒波提著一個登山杖,掀開俄羅斯人的帳篷,怒罵一聲,就要打人,兩個俄羅斯人看見黃怒波通紅的雙眼,知道不妙,扒開帳篷,奪路而逃。
黃怒波曾經和幾個同學扒火車流亡,路上喝井水填肚子;回到家,急壞了的母親打了他一頓,鄰居塞給他一個饅頭。他掰碎了,用熱水泡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幾分鐘后全吐了——餓狠了的胃受不了,本能地抗拒食物。「電影上餓了就狼吞虎咽,那是假的。」他說。這是他最難忘的挨餓經歷。
他的發小辛飛,當年屬於幹部子弟,父親曾是新華社寧夏分社社長。他回憶起那個年代也說:「我受九九藏書到很多欺凌之後,發現打架居然可以保護自己的尊嚴。」
當他自殺后,這個家幾乎垮了。黃母每天拉板車去城牆上挖土,一車土賣幾毛錢,靠這個養活一家人。重壓之下,她脾氣日益暴躁,整天沒什麼話,一火起來就抓住黃怒波打。黃怒波曾餓得從炕上掉下來爬不上去,母親回家后見他哭鼻子,就火了,抓起來打了他兩下。「我從小就缺少溫暖。」父母並未給予細膩、溫柔的愛的表達,這也許是黃怒波用粗暴和專制的方式向他親近的人表達關愛的源頭。黃怒波連下屬穿什麼衣服也要管,基本扮演著父親的角色,他用嚴厲的呵斥來表達他的關愛。這或許為他公司的管理埋下了隱患。
對黃怒波來講,人生最大的困難還是在童年,他弱小、只有些微的力量,什麼人都可以欺負他;他還不夠堅強,會難受,會恐懼,會痛苦。他被名叫厄運的鐵鎚反覆捶打,才有今天的百鍊成鋼。比起飢餓、死亡來,人性的殘忍更像夢魘一樣纏著他,令他終生不忘。
「這是誰家的野孩子?」這是黃怒波一次到同學家玩時,同學母親說的話。冰冷的眼光和不屑的語氣,令黃怒波受到巨大刺|激。「我們處在社會的底層,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誰都可以欺負我們。」即使過了數十年,回憶起當年,黃怒波還是難掩怒氣。
在黃父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之前,黃家家境算過得去的。每周,黃父都會花上五毛錢買一隻燒雞給家人吃。他為人豪爽,結交read.99csw.com了很多朋友。一些跑運輸的朋友,會為他帶狗肉、兔肉回來改善伙食。
他在大街上撿過瓜皮,五六歲的時候就跟著大孩子去馬槽里偷豆餅。一次,被人抓了個現行,大孩子翻牆跑了,他被留在了原地。抓住他的人心軟,給了他兩塊豆餅。
黃家的鄰居是廚師,每隔一兩個禮拜會拎一口袋肉骨頭回來。骨頭上殘餘著一些肉和骨髓。好多孩子就在那裡等著,等廚師扔下骨頭就一哄而上去搶。他們用石頭砸開肉上爬著蛆的骨頭,挖出骨髓吃得一乾二淨。
「那時候像狗一樣吃東西。」黃怒波說。他們去野地里挖艾蒿、苦菜、蒲公英,用榆樹葉和槐花摻上面蒸來吃。最好的日子是農民收割了白菜、甜菜之後,他們去地里撿爛葉子。
中坤集團曾受過敲詐,黃怒波聽后,雙眼圓瞪,猛地一拍桌子,怒吼著說:「他們不知道老子是頭西北野驢!」立即命令下屬搜集證據上告。黃怒波喜歡自稱西北狼,至於「野驢」是否是口誤,不得而知。
當黃怒波長到十二三歲的時候,他和夥伴們到公園裡偷果子,躲在樹上看著守公園的人牽著狼狗走過。晚上去農田偷黃瓜,瓜棚下一團黑,他伸開手臂,往瓜棚下一盪,摸到黃瓜就摘下來;他們還偷西瓜,在瓜田裡趴下身體藉著月光看,反光比較亮的就是快熟的瓜。
母愛在那個年代是奢侈品。那時候,不僅是大人,連年幼的黃怒波也必須學會如何忍飢挨餓地生存下去。
2008年10月,黃怒波成功九*九*藏*書登頂世界第六高峰——海拔8201米的西藏的卓奧友峰。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大本營附近,有邊防哨所的藏獒出沒,曾咬傷過登山隊的隊員。一天,黃怒波出去訓練,回來時要經過一道深溝,突然躥出四條藏獒,從四個方向朝他直撲過來。在200米外的旺加隊長見黃怒波下到溝里后,又聽見狗的叫聲,大叫一聲:「不好!黃總被狗咬了!」旺加狂奔過來時,黃怒波卻冷靜下來,拿出登山杖敲打了幾下,再發出一聲怒吼,四條藏獒在距他四五米的地方緊急剎車,然後掉頭而去。黃怒波說:「我不知殺了多少狗,可能我身上有股殺氣,我還怕狗?」
黃怒波最不能容忍別人罵他的母親。他的同學回憶,一次進教室,大家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的。有人推了黃怒波一把,他撞上了一個坐著寫作業的同學,把對方的本子劃破了。那同學跳起來張口罵了一句「你媽的」。黃怒波一下子急了,那時候他長得高,坐最後一排。那同學長得矮小,坐第一排。他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把把人扯起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正好塗老師走進教室,氣得說:「你、你、你有本事再給我打一下!」塗老師一把把他倆拉到講台上,說:「你有本事再扇他一下。」黃怒波真的抬手又扇了同學一耳光。他的同學和麗麗坐在座位上,心跳加速:完了,肯定又要挨批鬥了。
2010年3月28日,黃怒波重走戈壁,賀蘭山喚醒了他少年時代的記憶。那時,他喜歡一個人穿過戈壁去賀九_九_藏_書蘭山:「你不明白,那個時代,人對人是最狠的,所有的人都可以打我,因為我的出身不好。只有狗不會咬你,只有毛驢不會踢你。我13歲就上賀蘭山,晚上就住在山裡,反而覺得更安全。我覺得我上一輩子肯定是狼,回到山裡時立刻心情就輕鬆了,山裡沒有什麼能讓我恐懼的東西。小時候的經歷,讓我對人的警惕心比較強。」
因為他像凶暴的野獸。「我玩命呢,你今天把我打了,明天我一定找你。你不把我打死,我就一直纏著你,要不就砸你家玻璃去。」他曾帶著人半夜摸到別人家裡用磚頭砸玻璃,屋子裡的炕上還有嬰兒,就這麼直接扔了進去。「現在想起來真后怕。」黃怒波說。
第二天,黃怒波帶著兩個夥伴在學校門口攔住用木頭槍砸他的人。他用帶金屬扣的帆布腰帶抽那人,一腰帶抽上去血就流下來了。雖然心裏害怕,他卻咬著牙又抽了一下。「那個時候就這麼野蠻,在一個野蠻的環境里,你只能野蠻地活著。你被打到極點的時候,命已經很賤了。」說這話時,他雙手比畫著,還哆嗦了一下。
他更記得,他曾經與一男孩打架,對方打不過他。男孩的父親就趕過來,抱住他,讓他掙不脫;男孩拿起磚砸在他頭上,把他砸暈了。等他醒來,頭上流著血,那父子倆已經走了,圍觀的人哈哈笑,覺得「反革命家庭」的人就該打。如今他的頭上還留著當年的疤。
那是一個被扭曲的時代,他的家庭遭受了許多不公正的待遇,他的童年顛沛流離,嘗盡世態炎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