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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李樹生的口氣讓柳王明感到沒有商量的餘地。他也沒過多分堅持,何況事故調查也好,組織傷員搶救也好,都不過是個苦差事,只要不套在自己身上,誰去干都行。他現在著急的是要趕快把事故處理完,以便集中精力實施有關換屆的各項準備工作,時間對於他來說太寶貴了,他必須儘快從事故的拖累中解脫出來。再說,從現在開始,表面上他要更加註意處理好同李樹生的關係,作為市委書記,對於下一屆班子、特別是書記的人選有一定的話語權。一些無關大局的事情也就不必擰著勁。
後面這句話,李樹生說得特別慢。他心裏的想法是,事故一開始就要把柳王明扣住,不能讓他輕輕鬆鬆。況且最近國務院專門就安全生產問題出台了條例,安全事故是要追究行政領導責任的。發生在陵溪的這起事故,不是正好說明政府在社會管理上的漏洞嗎?
「好的。」
「現在死亡人數有沒有增加?」
「事故調查組縣裡正在組織,我看就讓縣裡去調查吧」
「我剛剛離開省城,可能要到天亮才能到。你在什麼位置?」李樹生問。
想到這裏,李樹生睜開了眼睛,斜躺著的身子坐了起來,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幕,然後不緊不慢的開了腔——
「哦,那好。第二個組,專門負責做死者家屬及善後工作的,肇事車所在單位和保險部門要派人參加。第三個組是事故調查組,要組織市有關方面的專家、市公安、交警的同志,對事故原因進行科學鑒定,儘快公布調查結果,既便於我們總結經驗教訓,也有利於澄清社會對政府管理上一些負面反映。」
「我看還是由市裡來組織調查組,縣裡同志參加。讓溫俊銘當組長,他是市委副書記,又主管政法工作。」
「我看你不來也可以,這麼晚了。有九-九-藏-書什麼事我們電話里商量也行。」柳王明說的是心裡話,就這麼個交通事故,還用得著書記、市長都出面?再說,柳王明有自己處理問題的思路,前面加了個人,他不好拍板,心裏也不舒服。
「我正在出事現場。哎呀,真慘,真慘哪!」
深夜人靜,空曠的原野,濃罩著陰雲的天空感覺不到一絲空氣流動,夏夜顯得異常的沉悶,世界也好像凝固了一般。黑黝黝的柏油路上,只有兩束強烈的車燈和耳邊「沙沙」車輪聲,還勉強在表現著世間一份生機。
「到了陵溪,我再和你聯繫。」
「我看這樣吧,小戚,你給柳市長掛個電話,我和他商量幾個事。」話是商量的口氣,卻是一點也不容置疑。
「喂,你好,柳市長嗎?我是小戚,李書記找你,請稍等。」小戚雙手把行動電話捧給李樹生。
陵溪縣境內發生的交通事故,是一場意外危機。雖然並不對新陽大局穩定構成什麼威脅,但影響卻不能低估。已經驚動了國務院和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而且發生在省委宣布地市換屆的當口,不能不引起李樹生的高度關注。李樹生明白:社會、經濟生活中發生一些預想不到的事件,不在乎它的大小,卻常常是引發社會矛盾、決定民意走向、推動各種力量重新組合、造成政治格局變化的導火索。於是,利用危機處理,化險為夷,爭取主動,為我所用,制肘對手,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常常是政治舞台上各色人物施展拳腳的基本功。把握得好壞,往往有戰場上那種轉敗為勝、化險為夷或風雲突變、土崩瓦解的功效。毫無疑問,柳王明會全力用好這次危機。李樹生必須認真把握,運籌帷幄,有針對性的採取對策,掌握主動權。所以,他在上車之前,特意要黃世槐九-九-藏-書報告柳王明在陵溪的活動安排。客觀地說,處理這一類突發事件,對李樹生來說是輕車熟路。當過村支部書記、公社幹部的李樹生,在農村處理過很多這樣棘手的事,化解過很多一觸即發的危機,他以自己的智慧和果敢,縱橫捭闔,勸「劉」說「項」,避免了流血衝突。李樹生被當時的公社領導譽為「處理複雜疑難問題高手」,甚至於李樹生接到了人民大學錄取通知書後,公社書記還同商量,是否還可以考慮放棄,因為公社黨委已經呈報他為黨委委員,只是縣委還沒來得及研究。李樹生再次搖頭,感謝書記的好意。
司機從倒車鏡中已經兩三次看到了他的這個動作,立即把車窗玻璃降下了一絲縫,「呼—呼」的氣流聲在車內響起來。
「那你的意見?」
「剛剛報告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又有兩個傷勢過重,不行了。」
「王明同志,還有個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明天省政府分管安全生產的副省長要來陵溪調查了解事故情況,我想借這個機會就在陵溪開一個全市安全生產的電視電話會,以市委市政府的名義召開,一是通報陵溪這起事故的情況,二是要求各地從這起事故中吸取教訓,舉一反三,三季度各行業生產任務都很繁重,要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完成好今年經濟和社會發展任務。同時要以此為鑒,抓好社會治安安全、消防安全、煤礦生產安全、飲食衛生安全等等。會議之後市委市政府要向各市縣派檢查組,抓好落實。」
李樹生再次掏出香煙,點上了火,有滋有味的連吸了兩口。兩束冷峻的目光注視著漫漫夜幕。
關了微微有些發燙的行動電話,李樹生的心情輕鬆了些。他可以預料到搶救現場的混亂,也可以想像死者家屬失去親人撕心裂肺的哭訴。但他九*九*藏*書深信,一場意外的突發危機,已經在他的掌控中,正有序地得到化解。他甚至感到柳王明對這場危機處理並沒有足夠的思考,主動權已經握在自己手裡。
「小戚,你把剛才我和柳市長商定的幾件事,給市委秘書長去個電話,讓他分別通知溫副書記和魏副市長,讓他們按照分工儘快進入各自崗位,開展工作。」
「那不要緊,你上午處理一下工作,會議安排在明天下午,考慮省長在這裏,主會場就設在陵溪,你在市裡參加,讓陵溪縣委縣政府在會上作檢查。主要由你講,我強調一下。最後讓省長作指示。」
交待完了這些,李樹生摸摸口袋,掏出香煙,遲疑了一下,又放下了。汽車開了冷氣,車內密不透風。
「是啊,這樣的惡性|事故,下面難免有各種說法,對新陽形象是有影響的。」柳王明當然也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這是政府管理問題嗎?新陽出了問題就記在我名下?美你的吧!你當書記的沒一點干係?所以他說是「新陽形象」的影響。新陽的形象當然也要扯上市委和市委書記了。
把自己的安排告訴其他幾位市領導,防止柳王明在執行時變通走樣。這樣,一旦這個部署在實施時有變動,就會在工作中發生碰撞,溫俊銘和魏道清就會立即反饋到自己這邊來,使柳王明不得不在他設計好的框架下活動。而且,從現在開始,對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李樹生必須加強掌控,要有更多的框架來規範柳王明乃至市委常委班子所有成員的活動,任何大意和馬虎都會失去駕馭全局主動權,都會使自己在新陽換屆這場政治博奕中失利。
說心裡話,李樹生還真為自己處理突發疑難問題表現的能力感到有些自負。他給新陽的幹部作報告,幾次講到一個觀點:一個幹部,按程序辦事,九-九-藏-書處理日常工作,念稿子作報告,連「同志們」到「(此時帶頭鼓掌)」都是秘書寫好了的,那看不出什麼本事。沒有準備的即席講話,沒有準備突發事件處置,重大自然災害中避險組織指揮,紛亂的公眾場合組織生命財產搶救,能夠鎮定自如,指揮若定,趨利避害,把人民的生命財產損失減少到最低程度,那才叫真本事。
「我以為還是讓常務副市長魏道清來負責比較好,他分管公交,處理這類問題比較有經驗。」柳王明認為溫俊銘書生氣、機關味太重,缺乏處理行政事務的經驗。其他倒沒有更深層的考慮。
「另外,以市委名義給省委發一個《明傳電報》,報告事故情況和我們組織事故處理的安排,請省委指示。」
「我已經讓市衛生局長帶了個醫療組趕過來了。」
「喂,王明同志嗎?我李樹生,你辛苦了。」
現在,李樹生思考的是,處理陵溪交通事故,同柳王明使的這股暗勁從何處發力。柳王明是個愛出風頭的人,特別是換屆前夕,更不放過在公眾場合顯示自己的機會。黃樹槐說他要去現場,要看死者家屬,還要開會部署全市安全生產。那麼,柳王明想通過這個事故來展示什麼?是和老百姓的情感?還是自己的能力、責任心?還是顯示他的為民親政作風?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李樹生必須以自己在事故處理中的活動,去淡化、虛化柳王明想要得到的東西。又不能使身邊的人、縣裡的同志體會察覺出他們在事故處理中的不同意見、不同心思。因為無論是誰,都無法容忍人命關天的悲哀中還匿藏勾心鬥角的把戲。有兩點,李樹生始終是堅定不移的,首先是事故處理的主動權必須抓在自己手裡,再就是要充分展現作為市委書記在突發事件中的主心骨地位,以及處理問題藝術的高明九*九*藏*書之處,告訴人們:「書記」還只有李樹生勝任。
「恐怕不行。國務院有個交通事故處理的條例,死亡人數超過十人的,要市以上政府組織處理,還要有省公安交警總隊介入。」
車內也異常的沉靜,沒有音樂,沒有對話。司機和秘書都瞪著眼睛,注視著車燈所及路面上的一切。李樹生閉著眼睛,沉思著自己要面對的問題。
「開個會我沒意見,可我的時間安排有衝突。市政府安排了幾個活動,我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去。」
「這樣吧,你不要把後路堵死。先去試試,如果在學校覺得不習慣,還可以回來。位子給你留著,怎樣?」書記最後說。
「好的,我來撥通。」坐在前排的小戚是李樹生的秘書。
「那行,我沒有更多的意見。我現在去看看死者親屬,等你來后,有什麼問題我們再研究吧。」
「老魏以政府常務副市長的身份組織指揮傷員的搶救,更好協調市縣各有關部門的關係,讓他負責這方面的工作更合適。」
「那不行。我已經上高速了,我得去看看。」
安排溫俊銘主持事故調查,李樹生是深思熟慮的。他年紀輕,敢於直言,不看臉色行事,人際關係上比較超脫,沒有什麼掛牽,在同事關係上更貼近李樹生。再說,讓管政法的市委副書記來負責調查事故,從分工上也是無懈可擊的。這樣,李樹生無疑始終抓住了事故處理的主動權。
「我的意見是不是這樣,你在現場同縣裡同志商量一下,組織三個專門小組,每個組都要有市、縣領導負責,分頭開展工作。一個組負責搶救傷員,把市、縣的力量集中起來。技術力量、醫療器械、藥品全市組織調配,市、縣都要有領導參加指揮。儘可能減少死亡。」
「哦,李書記,我沒事。聽說你也過來了?」電話那頭傳來柳王明沙啞的嗓音和嘈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