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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石之匙

化石之匙

「那就好了。什麼化石?」
「昌也,你替我照顧千鶴一下。」
「不,千鶴什麼也沒說。她是聰明的孩子,她怕說了出來,我和你就真的完蛋了——不過我馬上知道了。」
「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了前面這句話,突然掏出一支紅唇膏。
沙和出到門外時旋轉一下門鈕,肯定上了鎖才離開,不會有錯。
沙和把千鶴從輪椅抱下來,放到床上躺著,然後出席居民會去了。回來不久就聽到那敲門聲。
次子沒有回答,走近白井身邊,眺望窗外。
發出叫聲的是影子。從少女的嘴唇吐出細如遊絲的聲音。
「那麼營養豐富的身體,沒什麼好擔心。」
「我一邊跟在你後面,已經不想殺千鶴了。現在想起來,我也不明白為何興起那種惡念。跟你分手后,我本來想跟那個女人結婚。可是她不喜歡千鶴那樣的殘廢孩子……我開始覺得她也是我一輩子的負疚,干擾我的生活……但當她伏在我懷裡流淚時,我終於明白。不管我們之間怎麼樣,必須把她扶養成人——不是你的罪過。是我的罪。握住領帶的不是你的手,是我……」
千鶴如此細語。說起來才想起,千鶴曾經問過,「這蝴蝶原本是藍色的,還是黃色的,還是黑色的呢?」經過數千年的歲月,變成石頭留下的生命,色彩已被剝奪殆盡了。
「是的。我見過他綁過兩三次。」沙和說。
「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到車站前面的五金店,叫人傍晚來換鎖鈕,然後吩咐千鶴,六點一到一定要上床睡覺,這才出門。因為前晚聽管理員說,明天傍晚六點半至八點間要出席居民會,不能照顧千鶴,我就立下一項計劃。」
那幾張臉在迴旋轉動,卻無法使沙和入睡。睡得不深,她做了一個怪夢。
白井於六點半多一點回家,先向管理員的兒子昌也確定是否換了新鎖,把新鑰匙接過一會兒,又說忘了買蛋糕,交回給他保管,再度離開公寓。那一瞬間,他已將鑰匙的模型印在暗藏的粘土上。然後搭計程車到距離公寓一段路的鎖店,請人依照模型做鑰匙,七點半時又悄悄回到公寓,把鑰匙插|進一號室的門鎖洞——但是打不開。然後輕微聽到屋內傳來驚叫聲。他慌忙躲在隱蔽處,見到次子衝出來。
「請把鑰匙借我一下。」
這樣對話之後,沙和替千鶴換好睡衣抱她上床。等她睡著才出房門,那時沙和肯定自己從門內側押了門鈕才出去。新鎖鈕也跟公寓所有單位使用的自動按鈕式一樣,只要從內側將旋鈕上的鈕按上關好門,就會自動上鎖。那是許多酒店使用的旋鈕鎖。
「昨天我來這裏時,她叫我買包巧克力給她,我就去附近的糖果店,可惜不巧關上鐵門……如果去車站前面買就好了,但是沒時間……見我空手回來,那女孩顯得很失望……我很過意不去,其後耿耿於懷,昨晚一直睡不好……所以今天帶了這個。」
有人敲門,開門看到白井站在門外。他說今天千鶴向學校請假,自己也向公司請假,在家照顧她。
千鶴是在昨天晚上傍晚,鎖店的人來之前三十分鐘才知道要換鎖的事。她聽沙和說,早上她父親這樣說了才出門。敏感的千鶴立刻領悟到,父親不想再讓母親接近自己。可是千鶴無論如何不願失去見母親的機會。
當晚,沙和輾轉不能成眠。
「化石之匙。」
若是沒事就好。若是少女為了吸引父親的注意而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好。若是開玩笑過度而暈厥過去就好。可是——
沙和受他的話影響,望望他的腳畔。磨破了的牛仔褲,膝頭上有個破洞。
「一分鐘就夠。我只想看看她的臉……今晚多半是我最後一次來看千鶴了。我準備再嫁人……對不起,一分鐘而已。」
「什麼,你還在懷疑我?」昌也驚愕地說。
「她為什麼那樣做?」
「有什麼事嗎?」
「我有一點不明白。」昌也說,「千鶴即使不掉換鎖鈕,當她母親來時,只需坐上輪椅不就行了?輪椅可以自由活動。母親來了,從內側替她開門就可以了呀。」
「蝴蝶在翩翩起舞……」
住在隔壁的是三十七歲的公司職員白井准太郞,還有十歲的獨生女千鶴,因半身不遂而過輪椅生活。原因是去年春天的交通意外,折斷了腰椎骨。為了轉入附近為殘廢兒童設置的小學,去年秋天從世田谷區搬到沙和的公寓。剛搬來時,白井准太郞和妻子次子十分庇護坐輪椅的女兒,看起來感情和睦。可是當白井的妻子外出時,沙和開始照顧坐輪椅的千鶴之後,逐漸知悉白井夫婦的內情。千鶴之所以變成殘廢者,是因母親開車時不注意而肇禍的。當時車門沒關好,坐在前座的千鶴往門邊一靠,直拋出路面,被後面衝上來的汽車輾個正著。白井不肯原諒妻子的粗心大意,千鶴出院后,搬進這幢公寓時,他們夫婦的關係實已完全冷卻下來。白井憎恨妻子,另外找女人,形成直接原因,終於他們在今年秋天離了婚。次子把千鶴留在丈夫身邊,獨自搬出公寓。
「領帶呢?我出去時,千鶴的四周沒有的。千鶴的身體癱瘓,要她自己爬下來,走去衣櫃拿領帶是不可能的。」
次子把門重新鎖上,把那鑰匙和一個紙包遞給沙和。
「為什麼送口紅給男老師?」
白井說著,慢慢轉過頭來看著次子。
只有巴掌大小,與其說是蝴蝶變成化石,不如說是透光的蝶影落在石頭上,那一剎那的影子永遠殘留在石上更恰當。定睛注視時,好像看到好幾千年前的光。在夢境里,為何這塊化石上會浮現女人的紅唇?
「今天的事不必想得太嚴重。我想沒什麼。」
「這是昨天那位大哥哥送給你的。他說對不起,雖然知九*九*藏*書道你想吃巧克力……」
「沒關係。爸爸會買蛋糕給我。」
「你顯得驚慌失措。我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一直釘你的梢。你在夜街上轉了一圈,又回到公寓,敲管理員的門。以後就是你所知道的了。」
沙和舉手敲門之際,白井正好從屋裡出來。白井小聲叮囑她,請她不要提起昨天的事,然後出門去了。
想必是千鶴小妹妹的父親回來了。沙和想著,提起擺在桌上的新鑰匙,打開房門。今天傍晚五點左右,鎖店的人來替一號室的門換過新鎖。新鑰匙由沙和保管。
「不,他說想起還有別的事,一起辦完才回來。他說可能要花一兩小時,叫我代為保管鑰匙……」
「這是特殊粘土……」白井說。
少女如此細語。可是發不出聲音。藍黃相間的領帶噬入少女細小的脖子,喉嚨被勒住。那張遮蓋住少女的臉背著逆光,形成暗影。影子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流淚的關係吧,看起來只有眼睛發亮。少女不明白,變成影子的臉為何哭泣,為何浮現恐懼的表情。從嘴裏吐出的喘息般強烈氣息吹在少女的頰上。剛才那片嘴,還在她的耳邊輕喚:「不要怕。很愉快的……不必擔憂。」
「昨天是我的生日,千鶴把這個送給我做禮物。」
沙和微笑著敷衍過去,走出五金店轉回公寓。冬天的溫暖陽光照射大地,獨有白色的公寓鶴立雞群似的矗立在周圍的平房之間。這幢公寓素來予人平穩和諧的印象,現今使她第一次覺得染上一點黑色的污跡。
「我對你的懷疑終於解消了。」
開門后,沙和「啊」一聲叫起來。站在門背後的不是千鶴的父親,而是母親。
「就說這是嬸嬸送給她的禮物,不是我……今天是那孩子的生日。她想要一件附有蝴蝶的毛衣。」
「你不信任我?」
「那孩子說:『這樣,以後也能見到媽媽了。我一輩子都跟媽媽在一起。』真的很高興的臉……可是我打算昨晚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有個客人向我求婚……我只想到自己的事。她給了我機會。現在只要她一死,而我無法進到屋裡的話,誰也不會懷疑我……我發現自己打開衣櫃,握住你的領帶……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做。只是想到這是機會……其實我很愛她,也有責任感。可是毎次見到她都覺得痛苦。她使我一輩子內疚……所以我下定最後的決心做了。而她依然高高興興地說,我會一輩子跟媽媽在一起……」
追述到這裏,沙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把話中斷。
白井停止說話,凝望黑喑里浮現的七彩霓虹燈。美麗的色調,彷佛要把昨夜的惡夢洗滌殆盡。
「會不會是千鶴自己做的?」
「那麼那箇舊鎖鈕呢?」
沙和驟然想起不久前,次子偷偷來公寓看千鶴,千鶴向母親要求一支紅唇膏的事。
「我——我有話對你說……」
「為了不要給我進去屋裡吧!」
鑰匙?聽起來的確是這個。正想回問一句時,房門開了。
沙和的腦中浮現起昨天傍晚的鎖店靑年的臉。二十一二歲,個子頗高的鄉下土包子。有一雙純樸膽怯的眼睛。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襲擊少女吧,但從鑰匙的點來看,他確實是重要嫌犯。說不定原本有三支鑰匙,他只交出兩支給沙和。世風日下,現在是任何人都有可能變成犯罪者的邪惡時代啊!
「她不願意我在身旁。如果叫她坐輪椅,我會托你照顧她才出門……況且她和父親約好,點鐘要睡一下。」
「還是不見的好……見了反而難過。」
「今早我偷偷檢査爸爸的口袋發現的。待會等他回來我會向他要。」
從學校回來的昌也。
「昨天早上,我突然提出說要換鎖,其實不是為了防止你進去屋裡。」
「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不曉得你要換鎖,叫人傍晚來……昨天下午,千鶴從學校打電話給我,說:『今晚六點到八點之間沒有人在。今天是我的生日,媽媽來看我吧!』所以七點時我帶著毛衣做禮物去了。我用舊鑰匙開到了門。千鶴從床上坐起來,得意洋洋地吿訴我:『媽媽偷偷來看我的事被爸爸知道了。為了不讓媽媽進來,爸爸叫人來換門鎖,但我略施妙計,騙倒了換鎖的哥哥和管理員嬸嬸,所以鎖鈕還是原來的』,又說『媽媽可以隨時來看我了』。」
「動動腦筋吧!我是說,新鑰匙打不開隔壁的門。換句話說,昨晚,包括現在,隔壁的門還是保持原來的舊門鈕啊!」沙和嘆一口氣。
冬日的黎明十分寒冷。白井卻忘掉寒冷,像石頭一般佇立不動,俯視那張安詳的睡臉。
「找宮田有什麼事?」
「我整晚睡不著……我怕真的殺了她,又希望她還活著……」
毎早先把千鶴送到半公裡外的小學,放學時間去接她回家,其後等她父親回來以前,幫忙準備晚飯等等。
早上醒來時,沙和依然被夢中的紅唇弄得神經緊繃。做那樣的夢,是否真如昌也說的欲求不滿?她一邊想,一邊比往日更細心洗臉,然後準備早飯。
昌也專註地看著門鈕,沙和禁不住小聲笑起來。
那隻蝴蝶終於飛了。
其後三個月,取代母親職務照料千鶴的就是沙和。沙和本來就喜歡孩子,千鶴也願意接近她。自己的兒子昌也進高中后,開始討厭母親的啰唆,剛好沙和閑得無聊,覺得嘴巴和手腳都寂寞的時期。她只接受普通管家三分之一的酬謝,正式接過照料千鶴的擔子。
正想站起來回自己的房間時,沙和拉住他的手臂,叫他坐在廚房的椅子上。
牆上掛著父親的襯衫。衣襟部分髒了,沙和準備拿去洗衣機,突然想起昨晚夢到女人嘴唇的事。
「你撒謊,千鶴不會想要巧克力的。昨天是她的生日九*九*藏*書。她說爸爸會買蛋糕給她。再過一兩個鐘頭,她就可以好好享受蛋糕,她怎麼會想吃巧克力?」
千鶴安靜地注視蝴蝶的化石。她的脖子上還有昨晚那領帶留下的痕迹,紫藍色一片。昨晚的衝擊又栩栩如生地復甦。昨晚,這個房間里,一定發生過什麼誰都不願意說出來的事……
「你都聽千鶴說了吧,全部——」次子嘆息般低語。
還有一個問題是怎樣把另一支新鑰匙換回舊的上去。另外一支新匙由沙和保管,等父親回來時交給他。於是千鶴要求母親,想法子瞞過管理員嬸嬸,在父親回來以前把那鑰匙換過來。
千鶴坐在輪椅上,身穿昨天母親送她的黃毛衣,衣襟上織了一隻鮮紅的蝴蝶,沒有特別改變的樣子。
當晚,一號室的白井偶然做了相似的夢。白井獨自在浩瀚的海里乘船。波濤間浮現一塊石頭似的東西,撈起一看,那是化石。化石上只有蝴蝶的單邊翅膀有生命。不,不是蝴蝶翅膀。仔細再看,乃是鑰匙的形體。銀色的邊緣被切成鋸齒狀,所以看起來像蝴蝶的翅膀。
藤代沙和的丈夫在兩年前因癌病逝。丈夫把鄉下的農地賣掉,用那筆錢蓋了這幢公寓,竣工時他病倒,半年後撒手塵寰。死時還不到五十歲。
白井察覺沙和的視線而問。沙和躊躇片刻,這才坦白說出次子來訪的事。
「噫?白井先生在那個時候回來過?」
黑暗愈來愈濃,光的翅膀更加鮮明地飄浮。少女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
昌也點點頭。當時白井來到管理員室,表示今天罕有地提早收工,從昌也手裡接過鑰匙,「喔,糟糕,忘了買蛋糕給千鶴。」然後又把鑰匙還給昌也保管,走了出去。
「廚房的鍋子里有煮好的鱈魚……」
曾幾何時,自己的身體也長出光的翅膀,在黑暗的空中飛舞。就像蝴蝶一樣,自從去年四月遇到交通意外,身體變成化石以後,不知怎地自由地飛舞起來了。
情人酒店的窗外,冬日早來的暮色已濃,街上到處閃起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咖啡室談不得的話題,只好搬進酒店來談。對於分手三個月的夫婦而言,也許是最不相稱的地點。
「又是魚?今天的飯盒是三文魚呀。」
宮田提心弔膽地拿出一大盒巧克力說:「請把這個交給那個小女孩。」
「嬸嬸,我想在爸爸回來以前睡一會。今天是我的生日哩。爸爸會買蛋糕替我慶祝。今晚我會睡得遲,我答應爸爸從六點到八點之間好好睡覺。」
次子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拾起頭來。白井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給她看。乍看之下很像石頭,卻比石頭柔軟。
次子將包裹塞給沙和,逃也似的衝出大門。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之後,沙和用次子還給她的鑰匙開了門,進到屋裡。這個單位的結構跟管理員室相同,一進門就是廚房兼飯廳,裡邊有三間房,千鶴睡在最靠近入口的二十平方米大的洋式房間里。
「擺在她腳下的工具箱里……」
「那麼,白井先生也絕對進不去了。」
「我只想製造不在現場證明。我——我也想殺了千鶴啊!」
「自己的父母搞成那樣,又沒什麼朋友……這種孩子很容易受父母的情緒影響,說不定會做出胡鬧的事來。」
昌也在上課時間前起床,一邊扒飯一邊說:「還有一個嫌疑犯。」「不是來了個換鎖鈕的男人嗎?他若帶著另外一支新鑰匙也不足為奇。」
「千鶴想騙倒我們。最初是騙倒換鎖的宮田,然後是我,然後是她父親……」
「兩三天前。今早你先生突然吿訴我,傍晚有人來換鎖,叫我保管新鑰匙……並不是壞了。」
今天下午兩點半,到學校接千鶴回來,直到五點以前,沙和跟平時一樣陪千鶴。五點鐘,白井用電話預約的鎖店派了一名年輕人來,開始著手替換門上的新旋鈕鎖。那年輕人好像從鄉下來的,木訥寡言,沙和順口請他留意一下千鶴,然後去買東西。三十分鐘后回來,剛好年輕人換好門鎖,千鶴用新鑰匙插|進鎖鈕洞里把玩。沙和先付了費用,當年輕人回去以後,開始像平日一樣準備晚餐。六點鐘準備妥當時,千鶴就提出在父親回來以前想睡一會的要求。沙和從千鶴口中第一次聽到今天是她生日的消息。
白井鞠躬致意離開。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消失后,沙和不由大喊一聲:「昌也。」
「可是,你先生快回來了……況且千鶴還在睡覺。」
塗上口紅的女人的紅唇。
宮田點點頭。
今天從六點半到八點之間,沙和必須出席街市居民會。昨晚吿訴了白井,大槪是白井吩咐女兒那樣說的吧!
少女不明白,為何自己發不出聲音,她想再一次對影子的臉說——為什麼哭?這麼美麗的蝴蝶在飛舞哪。
「看你的臉,你的聲音。可不是中年喪夫的女人慾求不滿的樣板?爸去世后,你用菜刀的聲音嘈耳得很。看到你動怒似的切捲心菜的模樣,時常令我背脊發涼。這種女人經常出現在社會新聞版哪。」
「嗯哼,為什麼要換?沒有壞呀。」
「想殺千鶴的人,是你吧……」
次子放聲大哭。白井靜靜地注視她。
為什麼哭?我的身體舒暢得很,在空中飛翔哪!
千鶴不時講出一些荒謬的事,嚇壞沙和。比方冰箱里有炸彈啦,電視紅星打電話給她啦等等,撒的全是彌天大謊。還有,「三號室的阿姨對我爸爸有意思。」「嬸嬸沒有男人,可以活下去嗎?」諸如此類的充大人話,有時刺入沙和的心。最近的孩子都早熟,尤其像千鶴這樣生活在輪椅小世界的女孩,胡思亂想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說出這些話的千鶴突然集中眼光注視沙和,似乎想探悉她的反應。沙和覺得那種成人的眼神https://read.99csw•com使她恐懼。
沙和也不明白。離婚以前,白井在暗中跟一個女人來往。有時回家時間晚了,那女人會打電話來。襯衫上的口紅痕迹大槪是那女的吧!沙和不明白小女孩的心理,為何向老師推薦同樣的東西。但一想到千鶴在父親不留意的地方凝視那口紅的眼睛,那不是普通孩子的眼睛,而是成熟|女人的眼睛時,沙和禁不住背脊生寒。因昨天的事件,自已大槪在潛意識裡介意口紅的事,因此做了那樣的怪夢。
他像說急口令似的說完后,衝出門口去了。
次子以為千鶴死了,衝出屋外,在公寓周圍徘徊一陣,再一次回到公寓,藉詞向管理員拿到新鑰匙,把自己手上的舊鑰匙換回去。本來想扮演屍體發現者,開門時卻莫名地恐懼起來,因為想到萬一千鶴還沒死……
沙和打開一號室的門,向昌也招招手。他和千鶴並肩在看電視。
不等昌也回答,她已沖了出去。跑過車站前面,奔進石川五金店,捉住正在打掃的宮田,一把拉他出到小巷裡。拾頭望著那個比自己髙兩個頭的發獃靑年,一面喘氣一面亮出那盒巧克力到他面前。
沙和時常忙碌地移動她那胖墩墩的身體,不僅自己的房子,連公寓的毎個角落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加上天性喜歡照顧別人,有時替新婚夫婦看看孩子,不時多做一點菜拿去單身漢的房間。
次子垂下眼帘自言自語地說。深色眼影膏塗到睫毛上。近三個月來,白井不在家時,她來找過千鶴五六次。聽說在赤阪的酒廊舞廳上班,每來一次服裝更華麗,化妝愈來愈濃。白晰的臉裹在黑底綉金邊的圍巾里,雙唇緊咬一下,然後把視線移到沙和握著的鑰匙上。
在起居室看電視的昌也回頭,躲開母親的視線,說:「今天比賽很累,我要睡了。」
「這是什麼?」
「門鎖還是舊的,我想只有你做得到。千鶴什麼也不答,為了庇護你的關係。你沒確定她是否真的死去就跑出房間——但又擔心她的情形,所以今天一大早打電話來。」
「彼此彼此。」昌也扮個怪相,「鑰匙的位置是在六點半左右移動的吧。你出去不久,千鶴的父親一度回來過。」
「千鶴怎樣了?」
「蝴蝶——」確實聽到了。
「昌也!」沙和怒喊,聲音和唾液一塊兒吞回去。確實,自從丈夫謝世以後,做什麼事都很容易動怒。
「媽在懷疑我?我倒懷疑是媽……你也可以在離開之前做得到,不是嗎?」
「請問……我的鑰匙怎麼打不開隔壁的門……」
沙和把巧克力遞給千鶴,她用恐懼的表情睨著它。
宮田把巧克力塞給沙和,避開她的探索視線跑掉了。確實是個罕見的純樸靑年。大概想到千鶴的身體,事後懊悔覺得應該對她親切一點吧!可是真的信得過嗎?會不會是犯罪者重返犯罪現場?利用糖果做藉口回來探聽千鶴的情況……
「侵犯別人隱私權的人更加不堪入目!這種偷窺心理跟犯罪有關!」
在一個無人的小學校園之類的地方,掉了一塊形狀奇異的石頭。撿起一看,原來是化石。啊,千鶴十分珍愛的蝴蝶化石——染在化石上的不是蝴蝶,是人的嘴唇。
沙和坐在廚房的椅子上,表情凝重起來。
傍晚以前,沙和無所事事。五點前,沙和走出房間準備去隔壁時,不由立刻止步。一號室前面有個男人徘徊走動,似乎不知該不該敲門的樣子,他是昨天傍晚來換鎖的宮田一郞。見是沙和,宮田脫帽低頭致意。
「今天傍晚換過新鎖了。」
「我也不懂,所以問她,她說爸爸的襯衫衣襟上時常帶著口紅印回來。請老師也在襯衫上塗著口紅來敎室——到底她的意思是什麼,我不懂。」
中午過後,沙和先到車站前面辦事,然後轉去掛著石川五金店招牌的店子。昨天的年輕人是從這裏來的。她向一名像是老闆的男人探聽:「個子高髙,有點鼻音的……」老闆吿訴她是宮田一郞,三年前到店裡工作,家鄉是山梨縣,現時少見的純情、做事認真的靑年。宮田有事外出。
白井放下話筒,打開千鶴的房門。廚房的燈照進來,映在安心睡眠中的千鶴臉上。
三十分鐘,白井來了。千鶴終於平靜下來,吃著父親買回來的生日蛋糕。除了喉嚨有點痛以外,身體並無異常。可是問什麼都不答,所以跑來問沙和。可是沙和也摸不著頭腦,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千鶴沒有死,僅僅暈過去而已。沙和失去知覺時,昌也在她的橫膈膜加力,使她恢復意識。據說玩柔道時頸項被勒得太緊,也會發生類似的意外。沙和被昌也劈劈拍拍地拍她的臉,終於回到現狀。馬上把領帶從千鶴的脖子上取下來,問:「怎麼了?千鶴,發生什麼事?」可是千鶴只是拚命咳嗽,然後不停地猛烈搖頭。
「不。」沙和吞吐一下,狠心說道:「其實,太太你偷偷跑來看千鶴的事,被你先生髮現了。不是我說的,好像是千鶴說出去……」
白井深深嘆一口氣。
「那麼,為何千鶴還想吃巧克力?」
沙和想,昌也說的也有道理。
「你不是很喜歡吃魚嗎?」
仔細一著,那塊石頭般的粘土表面,還有鑰匙的痕迹,看起來像鑰匙的影子附在其上。
他用汗水濕透的手拿起話筒,望望掛鐘。淸晨五點十五分。話筒的另一端保持沉默。
「欲求不滿的人是誰?我知道你的抽屜里藏了許多不堪入目的女人照片喲。」
「我不曉得能不能重新來過。這次的事,可能會使那孩子的情緒歪曲——不過總要試試看。千鶴自稱她的身體是化石。不錯,那孩子的身上,將我們從前的愛情變成化石殘留下來了。」
「等一等。你是說,當你回來時,千鶴繼續幫你九九藏書拿著鎖鈕?」
沙和問,千鶴哼哼笑著敷衍過去。
沙和恐懼的想離開,可是化石貼到她手上,不管怎麼拂也拂不去。
聽到少女的聲音,沙和慌忙擠出笑靨。
「不知道。當時我已將舊鎖鈕拆下來,把新的嵌上去,這樣子從門的外側和內側咬合,她就突然提出:『我替你拿著,你去糖果店吧』……還要堅持馬上去,我怎麼說都不依……」
被昌也用他那比自己大一倍的身體環抱時,沙和失去了知覺。
「這蝴蝶原是白色的。像雪一樣白。」
「蝴蝶在翩翩起舞……」
「我想是這樣的。如果真是有人殺她的話。也許兇手以為千鶴死了,逃之夭夭,不然就是中途改變主意……可是窗子從內側全關上了,出入口只有大門,除非是能夠用一支鐵線開鎖的專家,不然就是可以使用鑰匙的我,或是最後離開房間的你做的。但是儘管我和你都有欲求不滿,大概不至於毫無理由的襲擊一名無辜少女吧!從動機的點來看,千鶴的父親或分手的母親更加可疑。因為千鶴殘廢了,家庭好像有許多糾紛。可是他們兩個都進不去呀。看來兇手多半是千鶴本人了,對不對?」
弄醒他的是自己的叫聲,還是電話鈴聲?
街上的霓虹燈明明滅滅,實際就像七彩繽紛的蝴蝶,在冬夜裡不住地飛舞。
一轉話題,千鶴又恢復天真的臉,用力點點頭,從房裡拿出一樣東西。
「現在安靜地睡著了,沒什麼異常。」
「真的?」
「什麼事?」
蝴蝶無聲無息地繼續優美的飛舞。它正緩慢地拍著翅膀的當兒,一道光粉撒下來,落入黑暗裡。
「並不是沒有人進不去隔壁的屋內。我去參加居民會時,新鑰匙一直擺在這兒。」沙和敲敲桌面,「剛剛才想起來,我回來時,鑰匙的位置移動了些。」
白井皺起細細的眉頭,想了一下。
起初千鶴思考讓母親拿到新鑰匙的辦法。這樣的話,必須跟母親接觸一次,可是沒法子。今晚母親會來,但若換了新鎖,母親就進不來了。失去唯一的接觸機會,可能永遠見不到母親。千鶴首先必須設法讓母親進到屋裡。當宮田換鎖途中,千鶴察覺到,愛整潔的沙和每天擦得油亮的舊鎖鈕,在外表看跟新的幾乎沒有區別。於是假藉要吃巧克力的理由,把宮田差使出去,趁那時候用舊的換新的。宮田什麼也沒發覺,又把舊鈕裝回門上。千鶴還趁宮田不在時,把工具箱的兩支新鑰匙,其中一支換了自己所有的舊匙上去,然後表示想親自試試看開到沒有,把舊鑰匙插|進旋鈕里,這樣完全騙過宮田的眼目。這不純粹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乃是一名行動不自由的少女,為了見母親的面而拚命想出來的唯一手段。
隆冬的寒夜裡,浮現好幾張臉。流著黑眼液淚珠兒的千鶴母親那張端正的臉;眉毛嘴唇鼻樑都細,看起來冷酷的白井的臉;一邊玩賞長發,一邊透過眼睛深處觀察成年人心緒的千鶴的臉,還有進入髙中后突然變得木無表情,從孩子長成一個男人的昌也的臉。
起初沙和沒有察覺什麼異樣。千鶴躺在窗邊的床上,半邊臉埋在棉被裡,看起來好像還在安眠。正當沙和想把她母親的禮物放在枕邊時,這才發現從棉被探出來的領帶。沙和心覺奇怪,掀起棉被的同時,不由大叫一聲。千鶴那細小的脖子上,藍黃相間的領帶像蛇一般纏著。她不禁捉住千鶴的兩肩,拚命搖晃,但她的小身體軟綿綿的毫無反應。沙和覺得血液往頭逆流,也不記得怎樣才按到枕頭旁邊的鈕。枕邊的鈕直通營理員室,一按的話沙和的房間就會響鈴。聽到鈴聲的昌也沖了進來。懂柔道的昌也雖只十六歲,身體卻很健碩高大。沙和最近時常埋怨兒子空有發達的四肢,這時卻覺得十分需要他。
少女還未見過蝴蝶在空中飛舞。她所認識的蝴蝶,只是當寶物收藏的化石之蝶。很久很久以前死掉變成石頭的蝴蝶。少女毎天把那寶物悄悄放在枕下睡。死掉的蝴蝶,在夢裡生命復甦,張開雙翼自由地飛翔。可是,夢裡的蝴蝶有沒有飛翔?早上醒來時,少女經常把夢忘掉。
所有事物關閉在灰色世界的夢裡,只有那道嘴唇染上鮮艷的紅色彩。
「壞了嗎?」
膽小而畏縮的眼神。不像在撒謊。
「喜歡是一回事,總不能餐餐吃魚呀。請你考慮一下兒子的健康好不好?」
「為了什麼?我為何要把千鶴……」
「為什麼?」
「怎麼啦,突然作弄起人來了。四月一日還沒到嘛。」
那支鑰匙的化石愈看愈大,重得使船開始下沉。白井的身體被淹到脖子部位。脖子逐漸辛苦。不能呼吸了。曾幾何時,繞著脖子的不是波浪,而是領帶。不是我,開門的不是我。想殺千鶴的不是我……
沙和抬起頭來,一句一句咬嚼著說:「那是五點半左右的事吧。天色已經暗了,像現在這樣?對了,剛才你的確講過,昨天時間不大夠,所以做得很急。」
沙和嘆一口氣。對方講到這個地步,如果拒絕的話未免太不近人情。次子從沙和的手接過新鑰匙走向隔壁時,沙和站在門邊,只是伸頭出去偷看。次子的手把鑰匙插|進鎖洞里。沙和聽到開了鎖的聲音。可是次子並沒有推門進去,她的側臉埋進從圍巾露出來的紅褐色發堆里,怔怔地發獃。
沙和怒喊,接著大吃一驚。注視擺在桌上的巧克力片刻,突然一把搶過去。
「可是不是你太太做的。你太太沒有進去屋裡。我在旁邊一直留意她。」
特別是隔壁一號室的父女,她從三個月前儼然如管家一般照顧該父女。
少女的確一點兒也不怕。領帶捲住自己時也許很痛,有點擔憂,然而疼痛只是最初一剎那的事,接著逐漸變成溫曖的手九九藏書臂環抱在脖子上的感覺。爸爸和媽媽感情還好時,曾經合力把自己抱起來。現在就如爸媽的手臂溫柔地環抱自己一般……身體快要溶進愉悅的黑暗中。突如其來地,一隻蝴蝶在黑暗中飛舞。
次子的手指還挾著煙,掩著臉。
「太太——」沙和走過去喊她。次子抬起臉來。眼淚流到頰腮上。
「幾時?」次子問。
「你怎知道是白的?」
「不,還沒完蛋。千鶴什麼也不說,為的是庇護你——我想,千鶴原諒了你。」
白井問,沙和慌忙搖頭敷衍過去,然後看到白井手上拿的紙包裹。那是剛才白井的前妻叫她送給千鶴的禮物。
「若是早有計劃的話,應該可能瞞著你,先把領帶藏在枕頭底下。那是她父親的領帶?」
「不過,五點以後我有事外出兩小時,那段時間拜託了。」白井坦然說完,關上大門。
次子用戰慄的手指把煙放進嘴裏銜著。白井在她身邊坐下,用打火機替她點火。
「我必須原諒你。」
「次子嗎?」他的聲音有點戰慄,「什麼事?這個時間——」
「千真萬確的。她真的說要。我說等我工作完畢才買給她,她卻堅持馬上要,不聽我的。所以我才……」
「這樣子,我們真的完蛋了。」次子如此喃喃自語。
這樣的千鶴,為了吸引父親和旁人注意,演出被人襲擊的戲,並非完全不可能。
「怎麼回事?」
有一個時期沙和覺得這幢公寓吞吃了丈夫的生命,十分憎恨這幢建在平房之間的三層樓建築物。毎一層有四個單位,總共十一個單位,賺來的租金一方面償還欠銀行的貸款,一方面提供足夠兩母子生活的費用。恨是沒道理的,後來看成是丈夫的遺物十分珍惜。鄉下長大的沙和為人隨和,公寓的住客不叫她「管理員」,稱她「阿嬸」,人人喜歡親近。
自己也變成一隻蝴蝶兒,隨著化石之蝶愉快地飛來飛去時,少女對著流淚的影子發出沒有聲音的細語。
「小千鶴呀,讓我看看你的寶貝蝴蝶化石好不好?」
「媽,晚飯吃什麼?」
六點鐘,沙和離開公寓,到八點十五分再去開門的二小時十五分鐘期間,應該不可能有任何人進去一號室。
昌也正經地思考一下,說:
沙和的臉色一變。
「我又多了一個化石哪。」
白井走向窗邊,背向次子,安靜地低聲輕語。
大約一個月前,沙和去學校接千鶴時,班主任把她叫去職員室。對方是個皮膚白皙的年輕敎師,一看就給人好好靑年的印象。
「不要,我不要這個東西!」
白井在銀座的貿易公司做事,每晚回家總在八點以後。今天到了六點鐘時,千鶴說:
「今天,那個鎖店的人又來了,替我們的門換了新旋鈕。你沒發現?」
然後用力摔到地面。看來畢竟當自己不在的時候,她和宮田之間發生什麼過節。沙和把巧克力撿起來,想起她父親所吩咐的,還是不要提起昨天的事比較好。
「騙你的。你受騙了吧!不是沒道理,因為是不鏽鋼做的。我每天都仔細地擦過,就跟新的一樣。」
白井站在窗際,笨拙地抽煙。次子露出卑屈的神色坐在床邊。開著曖氣,她仍然寒冷似的雙腕環抱身軀。沒有化妝的白臉。她想以原來的面目跟從前的丈夫見面。分手之後,白井只到過次子上班的舞廳一次。次子濃妝艷抹地對客人微笑,可以看出她的化妝和笑容都很勉強。她不適宜生活在燈紅酒綠的世界。最了解她的畢竟是做過十年丈夫的自己,白井這樣想。
「可是,即使千鶴肯原諒我,你卻不會。這次的事不是意外,是我用我的手……」
正當不知所措時,白井回來了。聽沙和講出事情后,他驚慌地抱緊千鶴,發出相同的質問。然而千鶴只是伏在父親的臂彎里啜泣,什麼也不回答,僅僅搖動她的長發。「請讓我們單獨留下。」白井說。沙和與昌也遵從他的意見,離開一號室。
然後回到管理員室。沙和一直盯著自己家的門鈕。
鎖店的人留下兩支新鑰匙,其中一支擺在千鶴房間的衣柜上面,另外一支自己帶回屋裡,擺在廚房的桌面上。然後替昌也準備好晚飯,六點半左右到附近的咖啡室出席居民會,回到家裡乃是八點多一點。然後——
「後來他回來已經八點多。買蛋糕要花那麼長時間嗎?」
沙和向她伸手,千鶴用力摔開,嘶啞地喊:「出去。不要管我。」但是怎能不管她?脖子上留下一條紅腫的領帶印,像一條項鏈。有人趁千鶴睡著時進到屋裡,用領帶勒住她的脖子,想謀殺她啊。「誰?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來?」可是無論怎麼問,千鶴只是搖頭。
「我也有話吿訴你。今天下午五點,你到車站前的皇冠咖啡室來吧。」
新宿區藤代庄公寓的管理員室傳來敲門聲,乃是晚上八點十分的事。管理員藤代沙和辦完事回來,提醒讀高中的獨生子昌也,電視的聲量太大了。昌也咕咕噥噥地扭低聲量的同時,門上傳來細小的敲門聲。
「哦,你的生日呀。早知道多做兩道好菜替你慶祝啦。」
「作弄人的不是我,是千鶴喲。」
影子不由鬆開領帶,用手壓住自己的叫聲,霎時間忘了逃跑,也忘了確定少女的生死,僅能獃獃地瞪著少女那張做著幸福的美夢的小臉。
「昨天那支擺在桌上的新鑰匙,開不到隔壁的門啊!」
二千年、二萬年……數算不完的冗長歲月,那條關閉在灰色石頭裡的生命,現在終於蘇醒過來。
沙和在十一點多鑽進棉被時,想著今天的事,心裏還被乍見纏在千鶴脖子上的領帶時受到的衝擊影響,一直無法成眠。
「蝴蝶在翩翩起舞……」她這樣低語。
沙和氣得滿臉漲紅,嘴唇打哆嗦。
「小千鶴,你等一下哦,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