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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平方

夜的平方

擔任共犯角色的女人?那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就是贈送兇器領帶的「K」。
「沒有具體的證據?」
這樣自白之後,直至死亡為止,外浦幾乎保持沉默,所以這一自白形同遺言,只是,人不一定在遺言中就會講出真心話,事實上,除了那兩位女性外,外浦還另有一位情婦,而且只坦白告訴她自己罹患癌症之事,請其幫忙安排那樣奇妙的不在現場證明。
由於這位弟弟也聽幸枝說起自己紅杏出牆之事,並表示若被丈夫知道,一定會被殺。所以,從事件發生的前不久開始,在這個家中可以想象發生過相當激烈的紛爭。
安原感到一陣混亂: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到底想說些什麼?
「是的,你也知道的不在現場證明……」
「這種時間不在家……是兩個人一塊兒外出嗎?明明對我說夫妻關係處於劍拔弩張的情況,還擁有幸福的生活?是誰在我耳畔低訴甜言蜜語,說沒有我活不下去的?知道嗎?我是顧慮到你的立場,才隱瞞我們的關係,但既然事情演變成如此,我只好全部公開了。反正我也認識國稅局的大官……如果不希望我這樣做,今夜回到家立刻給我電話。」
外浦搖頭,嘆了口氣:「最初我發現內人死亡,一分鐘后打電話報警。這句話我也講過,記得嗎?但電話是打到真鶴的派出所……向110通報內人遇害的事件則在十分鐘后,約莫午夜零時。」
問題是煙屁股的廠牌並非外浦慣抽的廠牌,濾嘴上檢測出的血型也和外浦的AB型不同,是A型。對此,外浦的回答是「我六時半左右回家時,客廳的煙灰缸里滿是煙屁股,我馬上就明白在不久之前有男人來過家裡,就對內人說『我不在家時,你卻讓你帶進門的男人抽煙』,內人沉默不語,但當時積存在心底的怒火,導致三小時后,我把她推倒在床上時,她才講出那些話。」
「我剛剛也說過,雖然察覺有那樣的男人存在……」
我們因為兩位被害者是在東京和真鶴的不同床上全身赤|裸被發現,所以認為她們是和不同的對象上床,但也有兩個女人一|絲|不|掛在同一張床上的情形存在,對吧?而且就是那天晚上在真鶴的別墅床上發生,並非第一次,而是已經不知第幾次了……
「到目前為止,你太太曾帶過男性回家嗎?」
名義的框框內。永遠地遭受禁閉……
他發現再沒有比這樣更無意義的人生,而且是在人生只剩下短暫片刻之時。當然,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人生那樣沒有意義,也憎恨讓自己的人生那樣無意義的幸枝和玲子,所以希望趁自己死亡之前親手解決兩個女人的關係,使之永遠不為人所知。
鈴聲響了很久卻無人接聽,他正打算掛斷時,對方終於拿起話筒了。
外浦像很蔑視安原才勉強擠出聲音一般,靜靜回答:「是的。」
中谷邊反覆無數次地閱讀電話留言的記錄,邊頷首:「的確能理解玲子的話是那種意義。」
安原搖頭。剛才在講電話時,就算人在客廳,應該也能聽見片斷內容才對,但……
K對我們說:「從她的口氣看來,她認定丈夫在外面有女人哩。」其實,那女人就是玲子吧!
「我實際上試過一次,找玲子到家裡來,卻不僅不覺得污穢,還感到既自然又美好,所以此後過了無數次同樣的歡樂夜晚。
還有一點,錄音內容也告訴我們,外浦和玲子的關係似乎被妻子幸枝知道了。因為玲子是認為如果幸枝先回家,有可能聽電話留言,才會堂而皇之地錄下那段話。
「所以我在想,有必要讓玲子的屍體馬上被發現……就撥了曾因某種機緣而留在記事本上的真鶴派出所的電話號碼……如果玲子的推定死亡時刻和內人遇害的時刻約莫同時,那……我就算開車高速飛馳,最少也要用兩個小時,才能先在真鶴殺死玲子,又在東京殺死內人。」
「從很久以前,我就已對內人漠不關心了。
由於外浦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謊,我沒辦法相信他的話,但是,至少這樣能夠解釋在加油站被目擊的開車之人並非幸枝的理由,只不過……我還是認為自己的推理是正確的。外浦若承認妻子和別的女人漠視丈夫存在的全部——持續繳房屋貸款的全部、為此而持續工作的全部的話,就等於承認這一切皆毫無意義,當然希望在最後仍借謊言填埋自己人生的空白。
「對了,那通電話留言里,玲子所講的話也意味著這種關係,難道你們沒有注意到嗎?
外浦打斷安原的聲音,忽然抬起臉來,叫著:「刑事先生!」邊叫,視線卻忘了將焦點集中在刑事臉上,「刑事先生,你現在正懷疑我是殺害內人的兇手吧?」
「作為兇器的領帶是你的嗎?」從家中床鋪上被叫起來的安原臉上浮現平靜的微笑,只有聲調露出不高興地問。
「我開燈。一瞬間所有景象恍如幻燈片般清晰地立刻浮現眼前。我的頭皮像被不透明的塑料袋罩住,意識混濁,逐漸喪失現實感,彷彿做了一場可笑的夢……
別墅隔壁住著某位名作曲家一家人。即將參加入學考的小女兒在該時刻聽見隔壁有人爭吵的聲音,某種物件摔壞的聲響,以及女人的慘叫聲。她關掉電視,側耳傾聽,卻已恢復靜寂了。
但是,另一個問題可能得永遠成為半解的謎題吧!
不,那男人還是不一樣的。從在國分寺的現場突然聽到他有不在現場證明時,我就覺得他那巨大的身體有如玩具熊般虛假,如果剝掉他臉頰上的肉,或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是的……我在多年的刑事生涯里,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兇手。
「我坐在沙發上,先抽了一支香煙——唯有內人外出時,我才能夠悠閑自適地在家中抽煙……內人嚴禁我抽煙……她並沒有堅持說自己有拒抽二手煙的權力,而是喜歡對我下命令!她剝奪了我的各種自由,卻反而自己享受自由……
我們困惑的並非外浦殺害那兩位女性的動機,而是不解他為何想出這種可笑的不在現場證明方法的動機。
「姐姐稱對方那女人為小偷,並說如果被『你』偷走,寧願殺死丈夫,自己也一起死掉……她用力摔掛上電話后,大概認為不能再騙我了吧,就對我說『他和風塵女郎搞婚外情』。不,她並沒有說出姓名,卻說『是新宿後街三流酒廊里的三流女人』,所以應該是小野田玲子沒錯。」
情婦真正的愛人幾乎已能確定是外浦自己,至於妻子紅杏出牆的對象男人是否存在,還是一個問題。此外,外浦在辦公室里也很孤獨,唯一可稱之為朋友的別墅主人又在倫敦。
在突發性的殺妻衝擊尚未消退時,又受到另外的衝擊,外浦在腦筋混亂中外出,果然發現自己的車子被棄置於馬路轉角,就開進停車場,這才半信半疑地向真鶴的派出所報案。
「是的。剛才我講過她在別墅里,卻並未說她活著,對吧?」
半年後檢方決定起訴,事件告一段落之後,在內人催促之下,已經兩年未曾出遊的我們前往東北地方旅行了。我們以為能夠在溫泉旅館悠閑地度假,但住宿的旅館表面上是日本式,其實房間里擺放床鋪——雙人床。
「玲子雖死,依然是證明我無辜的最重要證人。接電話的刑事有提到玲子是什麼時刻遇害的嗎?」
「那麼,為求慎重起見,我要請問……」
「不,只要大概時刻就行。若是該時刻,我正在真鶴和情婦躺在床上。」
散落在別墅卧室地板上的煙屁股也是外浦平日所抽的品牌,濾嘴上發現的血型也和外浦的血型相同……掉在床單上的頭髮,以及從被害者體內採集的男性精|液,也都與外浦相同。
「若是這樣……為何在這之前你會承認自己殺人?」
聽了外浦的話,安原才驚異似的反問:「情婦?你也有情婦嗎?」
但是,如果妻子和情婦以那種方式相互爭奪,他大概也不會沾沾自喜深受女人愛慕吧!之前曾說過,他雖身材高大魁梧,卻很意外的幾近神經質,所以暗藏在他內心之物某日突然膨脹,化為對兩位女人的殺意,也絕非不自然。
「而read•99csw•com且脖子上纏著東西,一眼就見到內人臉孔痛苦扭曲,似乎已經死亡。或許衝擊太大吧!我的反應恰似已缺少潤滑油的機器般緩慢。
這天深夜,十一時四十五分回到家,外浦淳一拿出鑰匙開門,三分鐘后發現妻子被勒斃于卧室床上,約莫又過了一分鐘,他打電話報警。
我心想,說不定真是這樣。四十六歲的男人對妻子感到厭膩而有了情婦,不久對情婦也膩了,很自然地希望甩掉兩人。這種心情,我也並不是無法了解。何況,調查外浦在第三次自白所說的電話答錄機,又發覺他和女性的複雜關係超乎我們想象。
「既然她們這樣深愛自己,應該帶她們同行才對……我沒辦法詳細說明,但若要勉強說我有殺死兩人的動機,就是這樣。」
外浦從脫在沙發上的西裝上衣口袋裡拿出記事本,寫上數字,撕下那頁,遞給安原。
由於不知道方法,我們認定絕對是外浦殺死妻子和情婦這兩位女性,卻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外浦沒有直接回答,說:「我有不在現場證明。」
外浦那雙沉入臉頰肉中、有如小石片般無表情的眼睛一直窺視安原的臉,然而,視線依然沒有焦點,夢囈般低啞的聲音讓安原的耳朵里產生毛毛蟲爬行般的噁心感覺。
但安原對此事件抱持樂觀的態度,認為這是很尋常的情殺,應該可以輕易解決。
雖不知道玲子和幸枝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但是,我認為幸枝因本來就有那樣的傾向才無法深愛丈夫。
「但是……」
「沒有。不過,我想你們只要調查,應該能夠查出。」外浦很沉重似的睜開厚腫的眼瞼,以線一般細的眼睛偷瞄了安原和坐在他旁邊記錄的年輕的中谷。
兩個月後,死神已逼近的某日早上,我去醫院探望,想問出答案,但……什麼結果也未問出。他只說了一聲抱歉,就再也無視我的存在般,很悠閑地面朝虛空微笑。見到這情景,我完全明白了。
外浦一動也不動,唇際的微笑擴至整張臉孔。
手術雖然成功,但是複發的可能性極高,事實上他在開始審判之前就住進了警察醫院,且在半年後死亡。
殺害兩位女人的真正動機永遠成謎,但我卻認為,外浦只愛這位擔負小共犯角色的年輕情婦,視幸枝和玲子為阻撓自己人生的女人,而希望在自己臨死前和她們做個了斷。
「我當時在樓下大廳的咖啡店內,見到兩人搭乘電梯……外浦先生一向那樣嚴肅,卻……當時我非常震驚。但更令我震驚的是,離我稍遠的座位,有一位女性和我同樣瞪視電梯。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我仍馬上認出她就是外浦太太。」
當時在狹窄的訊問室內,感覺他有如龐大怪物般可怕,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彷彿可以見到他沉重地背著自己的房子,揮汗不止地繼續一步一步往前走,恰似身體比行李還小的行腳商人般的身影……
「是的,是今年二月我生日那天,我的女性屬下送的生日禮物。」
事件發生的一個月前,兩個女人之間曾發生過相當劇烈的爭執。幸枝的弟弟來訪時,恰巧正逢疑似玲子的女人打電話來,所以他聽到兩人的爭吵內容。
我們重新詳細調查的結果證實的確是如此。幸枝早巳知道玲子的存在,而且兩個女人之間亦曾有過一番爭奪戰……在外浦的告白中,幸枝似乎是對丈夫漠不關心,但這也是謊言。約莫半年前,在外浦手下做事的二十多歲女性K曾突然接到幸枝打來的電話,被對方怒斥「你就是外子偷情的對象嗎」。
居於相同的立場,我忽然擔心了:難道所謂的公務員皆是這樣?
因為不久,醫師對媒體報導時未報導外浦是癌症病患的事實感到不自然,就向警方報告該項事實,而且,又過了不久,外浦在拘留所內自白了該事件的真相。
安原沒有回頭。兇手的聲音在他的背脊化為一陣惡寒。兇手?但是哪樁事件的兇手呢?
「我還是講真話吧!玲子傾心的愛人,你們無論怎樣也找不到的,因為就是我。表面上,我們讓周遭人們認為只是在逢場作戲,其實是為了掩飾已陷入泥沼、無法自拔的真正關係。
由於卧室格局大致上相同,所以相似也是理所當然。但是,真鶴那邊的被害者也是在案發時一|絲|不|掛地被人用領帶勒斃,連仰卧、胸部以上從床緣垂下的姿態也相同。若只看兩樁事件的現場照片,絕對會陷人奇妙的錯覺,認為一樁事件只不過是另一樁事件的拷貝,甚至會困擾不已:究竟哪樁事件是真,哪樁事件是複製?
「我走近床前,低頭。內人扭曲的臉孔看起來像正在笑,也像我眼睛見不到的男人仍摟抱住她,而她正發出快樂的吶喊……
「沒錯,不過準確時刻必須等解剖結果……」
但是,妻子抵抗,並表示已經另有喜歡的男人。這時,他勃然大怒,等到清醒時,已經從衣櫥拿出領帶勒死妻子了……
該位證人是小田原交流道的收費員,很偶然的,在該時刻正好很閑,能觀察到進入東名高速公路的車型和開車的外浦的臉孔,而且留下記憶,所以確定外浦所說的「別的男人開車回東京,棄置於我家附近」的話是謊言。
對於這項自供,也取得了證實。外浦說他七時左右在小田原下東名高速公路后,在鎮上的加油站加油。該加油站的青年還記得兩人,不,準確地說,青年真正記得的只是坐在旁邊的玲子。
「裏面雖然漆黑,但只開一道縫我就知道內人出事了。這間卧室你也見到了,是很粗糙狹小的房間,雙人床就佔據到將近門邊,燈光照人,正好照到內人由床上仰卧垂下的臉孔,長發和一隻手臂碰到地板……
「我心裏惦記著一件很重要的事……該怎麼講呢?應該可以算是站在人生的分岔口吧!我的工作是計算金錢,幾乎是每天看屬於別人的以億元為單位的金錢。這種工作持續至今,自己都已經快熬到五十歲了,再加上身體毛病又多,難免會考慮是否該這樣下去一輩子……
還有他那漠無表情和沉默寡言也……
安原想象:一定是年輕女性吧!
安原閉上眼,死心似的嘆息,他已能預料到兇手接下來會說出的話了。
「好像滿腹心事般地在外浦先生家門前走來走去。我對她說『他們夫妻都外出了』,她似乎連我也怨恨似的看著我,說『我們約好了時間,所以我才過來,但看樣子是我記錯日期了』,之後就倉皇離開。」
立刻,電話像斷線般,話筒里靜寂無聲。
正在困惑時,內人終於注意到了,說:「這隻是把兩張床並靠一起,看起來像是雙人床而已。」
當然我們也試過各種推理。首先是共犯的存在,卻未能發現疑似人物。
聲音氣憤、顫抖,帶著威脅的口氣。儘管只是很短的內容,卻說明了很多事。
「那我問你,是你殺死了你的妻子嗎?」安原勉強保持笑容,問。
外浦理所當然般地頷首:「去年秋天,我和酒廊女侍應生有了關係……不,雖說是酒廊,卻也只是憑我的薪水勉強能夠花得起錢、位於新宿巷道內的小酒館……我和裏面的女侍應生……正因為迷戀上她,我才能夠漠視內人的異性關係。」
在第二次自白時,外浦曾說虛構的男人在真鶴殺害玲子后,把車子開回自己家附近,當時他已經給我暗示了,也就是說,以兩個小時往返于真鶴和東京是不可能,但若是單程的話就沒問題……
安原望著嵌有鐵格子窗外的警局後院。庭院里的草木和再過去的水泥牆被好不容易逐漸遠去的午後雷陣雨完全淋濕,感覺上像正在慢慢溶化。雨滴滴落,看起來好像連玻璃窗也忍受不了悶熱而流汗一般。
即使在外浦因癌症只剩下短暫的生命后,我們也找不到其殺人動機。在某種意義下,其動機比同時置身兩樁命案現場的方法更令我產生興趣。
我們斷定外浦幸枝遇害的時刻是九時半。驗屍的結果也幾乎是同一時刻,前後偏差只有十五分鐘。另外,位於國分寺的外浦家四周,每晚都有一位男人在慢跑,這人在九時九*九*藏*書二十五分見到卧室玻璃窗映照出疑似幸枝的身影……
「你的確在懷疑!雖然面帶微笑,但是眼睛沒有笑意……和我同樣是公務員的眼睛正在說,你就是殺妻兇手。」
玲子雖然讓身邊的人們以為自己另外有心愛的男人,事實上卻與外浦有相當深厚的關係,而且當外浦已經厭膩時,她卻反而開始執著了,所以外浦若未毅然決然採取行動,當然會擔心無法脫離玲子。
但是在與國分寺直線距離有一百公里、開車再怎麼高速行駛也要兩小時才能到的真鶴的別墅中,外浦的情婦也是以同樣手法被殺害,行兇時刻也約莫是九時半!
不,這樣前後片片斷斷地敘述,你們也許會不懂我到底在說些什麼吧?只是,我希望讓大家知道,在動機方面是永遠無法明白真相了。
安原蹙眉,瞪視外浦。
雖然明白那種不在現場證明終有一天會被推翻,自己殺害兩個女人的事也會獲得證實,很可能會被判處死刑,但為了至少能藉此盡量拖延日期……所以,才故意讓事件看起來很複雜,才扮演著蝙蛹的角色,以便借蝙蝠回答是鳥或獸的問題,一天天地挨過時間,等到癌症複發。
果然不出所料,兇手說:「我有內人遇害時刻的不在現場證明,就是在真鶴殺害玲子……」
那天晚上,在真鶴的別墅殺死正在翻雲覆雨的兩個女人後,外浦就這樣做了。不錯,他幾乎是同時勒死兩人——他高大魁梧的身體只有在那時才在其人生里具有重大意義。
「是在卧室衣櫥內的物品嗎?」邊問,安原邊重新觀察眼前的男人。
聽到安原說「逮捕」兩個字,外浦短暫沉默后,開口:「能給我支香煙嗎?」
玲子是神似女明星M的冷漠美人,而青年則是M的影迷。
不久,我的老婆忽然說:「也許只是妻子和情婦都讓他感到困擾吧!」
「我沒有殺玲子。我說過玲子有了另外的男人,殺她的就是那男人。那天,我的確是五時半和玲子會合,但是我怕和她的關係惹出麻煩,在車上就對她提及分手之事。當時玲子笑了,回答『什麼分手?太誇張了,我本來就有真正喜歡的男人,和你,純粹只是逢場作戲罷了,……』
玲子和幸枝的確除了外浦以外另有愛人,但那卻是我們看不見的人物,因為,並不是男人。
外浦恨恨說完之後,搖搖頭,把臉埋在粗大的雙手中,長嘆出聲。
說其是鳥,他回答是獸;說其是獸,他又回答是鳥。他不止歇地展翼又收翅,讓我們的眼睛都花掉了。至於動機方面也讓人不解!
三分鐘在客廳沙發抽完一支香煙的時間。
「你……已經知道小野田玲子死在真鶴?」
但是……
「那麼,領帶呢?」
「雖然你……不是你妻子的命案兇手,但你承認自己是在真鶴髮生的殺人事件的兇手?」
外浦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后,開玩笑似的說:「真希望偵訊室內未貼禁煙的牌子。」
外浦說事件當天他將車借玲子之後,自己回家,騙妻子說把車留在國稅局。九時二十分左右,見到妻子只裹著一條浴巾走出浴室,忽然間已淡忘很久的慾望蘇醒,就將妻子推倒在床上。
寫完調查報告,安原重新讀過一遍,要求外浦確認。「這樣可以吧?」
經過重新調查,在動機方面,外浦殺害妻子似乎較為自然,因為他的妻舅證言他們夫妻的關係已完全崩潰,幸枝曾告訴弟弟「我有了另外的男人,希望和他結婚,不過若說出來,會被丈夫殺死」。
「我記得當時曾在想,如果內人還可以講話,這時候一定會怒斥『還在蘑菇什麼?快確認我的死亡,然後報警』。
不,並非當場就全部明白,只是感到有些無法釋然。在吃完飯後,內人投入一百元的銅板,扭開電視機,立刻大叫出聲:「這是什麼節目?!」
若是單獨行兇,就必須分析出推翻不在現場證明的方法。專案小組裡出現各種意見,卻皆無法讓那個奇妙的不在現場證明障壁崩塌。
之後,他的聲音很自然地接著說:「刑事先生,我方才的供述全部是假的。」
但更驚愕的人卻是安原。與其說剛才電話中所聽到的事實令他驚愕,不如說坐在面前的外浦淳一的反應更令他愕然。
「還有,我雖知道玲子有男人,卻不知道姓名、也不知道容貌……是那男人殺死玲子的,車上煙灰缸內也有在真鶴的現場找到的煙屁股,對吧?是對方企圖陷害我……」
「我對玲子那般迷戀,但是她卻說她另有男人,要我和分手。我抱著最後一次相聚的心理邀她到別墅,但一開始擁抱后,不想把這個女人交給任何人的念頭就立即有如暴風雨般襲向我,等回過神來,發現已經緊拉著領帶勒住玲子的脖子……」
兇手這樣說:「知道我和玲子的關係,內人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採取令人意外的行動,她說到目前為止會如此冷漠,完全是因為愛我,可是我對她的漠不關心卻令她感到非常寂寞,所以如果玲子的事能刺|激我再度愛她,何不以後就三個人同床睡覺?
只不過,大多數人的意見認為,以女人來說,幸枝也算是嬌小玲瓏型,會被誤以為是男人未免太不自然些,而且,在外浦家中也未發現會被誤以為是男人的服裝。
外浦說那是收費低、如同小酒館的酒廊,但是據我們的調查,以公務員的薪水來說,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及的場所。但是,他卻在那種地方出入,而且妻子生活又奢侈,再加上既要繳房屋貸款,又要換購新車,就算未育有子女,在入不敷出的情況下,金錢方面也一定很拮据,而因為妻子投保三千萬元的壽險,殺妻之舉雖能解釋為目的在領取保險理賠,但連情婦也殺害的理由就……
「今夜,我也是坐在這沙發上邊抽煙,邊思考自己的事,並未去猜測內人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另外,幸枝也經常到車站前的小酒館喝酒,對老闆和客人們擺出勾搭姿態,但是他們都承認:「那位太太其實最在乎的就是她先生,因為到了最後,她談到的一定是丈夫的事。」
「雖然已是中年,但由於身材嬌小玲瓏,加上有一張娃娃臉,所以看起來只有三十五歲左右……以前也曾犯過一次錯,所以能想象她外頭又有了男人,但我完全不想知道真相……
外浦並不知道此事,不過,辦公室里的女性們卻開始盛傳外浦在外偷情之事。
由於中谷同意我全部的想象,所以我決定在大家面前說出,事實是這樣——
抱著慰藉一因自供而使案情獲得解決,安原微笑著遞出香煙。
依我的推理,當晚七時在小田原的加油站被目擊和玲子一同開車的男人應該就是幸枝所喬裝。因為以幸枝的同性戀傾向,她和玲子單獨在一起時身穿男裝也沒有什麼不自然。加油站的青年說過男人身材並不是特別高大。
外浦看起來太壯了,根本難以想象會是癌症病患,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那只是因為臉頰多肉而已,如果扣除那些肉,五官輪廓算是很標準,而且高大的身體又未因贅肉而變形,若處於客滿的電車上,或是在辦公室內,也許不一定會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卻絕對會是深受某種女人欣賞的類型。
當然,在真相大白的現在,已經知道一切的原因並非在於個性,而是在於他所陷人的狀況——也就是,在事件的前一年,他曾因胃癌而接受手術。
這是他所敘述的動機。
我根據在東北地方的旅館從電視熒幕上見到的、一位女人覆蓋在另一位女人身上的鏡頭,聯想到這些推理,獲得大家的贊同。但有兩個很重要的問題點存在。
「這是真鶴的別墅的電話號碼。我回家了,但她應該還在那邊。當然,別墅是我朋友所有,光是付這個家的貸款我都焦頭爛額了,更別說什麼別墅……朋友要在倫敦滯留兩年,所以把鑰匙交給我保管。之前,我已經多次帶著她……」
一看,是赤|裸的女人在床上扭動身體,女人身上另外有身體……內人發覺是特殊頻道時,正想換頻道,我制止了,因為,感覺上那女人的臉孔和兩張現場照片中所見到read•99csw•com的兩位遇害女人的臉孔之一重疊了……
而玲子在新宿店裡的同事也說外浦和玲子的關係只是互相玩樂,玲子另有愛人,而外浦應該也知道,不可能為此殺人,何況事件前夜,外浦也來店裡和玲子像平常一樣笑鬧。因此若從動機方面來說,外浦應該和命案無關。
「那樣的話,她更是我的不在場證明的重要證人吧?九時半曾和她一同在真鶴的別墅床上的我,同一時刻不可能在東京的這個家殺死內人。」
「在那之前,三個人一同在床上的夜晚,我邊陶醉於兩個女人的肉體、想象這種幸福的夜晚可能再也不會來臨,邊深深認識到自己會因癌症死亡已是無法逃避的現實,突然感受到絕望的悲傷,覺得這兩人若知道自己將因癌症而死,一定會比我更悲傷吧!
在警局裡,他已經是任職二十多年的資深刑事,婚姻生活也比跟前身為事件發現者的男人多了七年。也不知來自何處的第六感,從見到彷彿被硬塞人這個狹窄家中的外浦那魁梧身材的瞬間,他就奇妙地確信——兇手一定是這男人!
安原又陪同唏噓幾聲,但內心卻否決了。無法想象會有對妻子紅杏出牆漠不關心的男人存在——不管是處於何等倦怠期的夫婦!
所以,他是因為被逼入走向死亡的情況下,才發生了這事件。不錯,是到現在才明白,最初他曾說自己身體有病,卻想不到會是癌症。
他抬起臉時,外浦正在微笑。
玲子為了不希望被發現真相而誘惑外浦,但畢竟對她來說,幸枝更為重要!那通電話留言的意義雖非如我們所想象,卻也如我們所想象,因為,那是講給幸枝聽的,不過就算是外浦聽了,也會以為是給自己的留言——玲子一定希望外浦不會知道自己和幸枝的關係。
對方比中等身材的安原更大上一號,感覺上根本不像小職員,出乎意料的是這樣魁梧的男人卻具有神經質,也許是來自隱藏在臉頰肉中的小眼睛和鼻子吧!
「請問姓名是小野田玲子的女性……」安原表明自己身份,並說出姓名。
「發覺香煙已經燒光時,我站起來,把煙屁股丟進流理台,開門,打算換下衣服——因為衣櫥在卧室內,我打開卧室門。
在後採的自白中,他提到,正因為兩個女人都真正愛著自己,而自己也深愛兩人,才會殺死她們,否則自己死亡的話,她們比自己更無法忍受。
坦白說,兩樁事件皆發生於九時半,偏差五分鐘左右,而且不只是行兇時刻,兩處現場也奇妙地類似。
「不等到解剖結果出來無法確定,但依現場搜證及驗屍所得,大致是九時半左右。」
「我有證據的。事件發生的一星期前,答錄機留有玲子的聲音,你們只要聽過那個,應該就能夠明白我不得不殺害玲子的心情。」
不,這雖是令人難以相信的話,但他自自殺害玲子的說詞同樣令人難以相信。
「關於這點,請詳細說明你今天至回到家之前的一切行動。」
當然目的是讓該時刻一定會慢跑經過窗外的青年看見,使不在現場證明更趨完美。
而玲子本來就是幸枝的同志,很可能是在外浦住院期間,兩人的關係更加親密,外浦出院后察覺此事,為了追查出真相,才接近玲子。
「不在現場證明?」
那位比她年輕的男侍應生說「最初,她表示和丈夫的關係已冷卻,打算跟丈夫分手,與我在一起,結果被玩弄的人卻是我,她只是為了吸引丈夫的視線轉向自己才會接近我。」
方法幾乎完全如我所推理,包括真鶴的床上是命案現場、兩個女人一|絲|不|掛地在床上、開車運妻子的屍體回東京等等,但是,動機卻有極大的差異。
簡直就是蝙蝠!披著獸類的外衣說自己不是鳥類,又披著鳥類的外衣說自己並非獸類,之後,只是一直反覆持續下去……
「內人的屍體上沾附著我的頭髮,應該是理所當然吧?那是我的家,前一天晚上我也睡過該床鋪。
關於這一角色,後來外浦向K哭訴自己已罹患癌症、很快就將死亡后,K答應扮演這個角色。K已經自白她在九時半確定青年正慢跑接近時,故意讓自己的身影映照在玻璃窗上。
如果這次的事件也和眼前的床鋪一樣,亦即,在真鶴和國分寺兩地的兩張床其實能夠合而為一……
這邊的驗屍結果也是一致,所以可認為小野田玲於是在該時刻遇害,不,是可以如此斷定。因為是國家公務員犯下那樣轟動的事件,再加上外浦也已借那種方式的供述讓事件付諸解決,我們已經知道了行兇時間。
「哪一位?」對方懷疑似的提高聲調。
在一番怒斥后,幸枝好像察覺自己誤會了,道歉說:「我覺得外子最近在外頭有女人,所以……我打電話的事情不要告知外子,也別告訴任何人。」
可以認為他是在前一年被宣告罹患癌症的階段,正確地說是接受過手術后被告知可能再度複發的階段,便已隱約在思考這項計劃了。是的……也就是說癌症乃是一切的導火線。當生命出其不意地開始讀秒時,截至目前為止的一切都變得可笑了,所以才想到那樣的計劃——把兩個女人都殺死!
那傢伙的言行舉止像都經過縝密的盤算,令我覺得好像不是面對—個真正的人,而是一幅虛構的肖像畫。說它是寫實,未免太朦朧,若說是隨便塗鴉,卻又畫得很巧妙,讓人分辨不出真偽。
但法律當然沒有那樣容易受到藐視。事實上檢方在事件當天的晚間十時左右在小田原目擊外浦的證人出現時,立刻斷定他是發生於真鶴的小野田玲子命案的兇手,而且涉嫌謀殺妻子,將他起訴了。
「是的……今天傍晚我五時半開車離開辦公室,之後在附近接情婦上車,前往真鶴,那位情婦應該可以證明我不在現場。方才法醫說過,內人是在九時半至十時之間被殺,對吧?」
而如果人生的最後幾個月幾十天,或是幾天,都必須困在被醫院牆壁圍困住的床上,則不管是否受警方監視的罪犯,也無多大差別了。不,毋寧是在警方監視下還比較好,畢竟縱然是自由之身,在沒有親人,死期又已近在眉睫的情況下,連住院的錢都……
當然,在這樁事件中,最令我感到可怕的是外浦淳一這個男人。除了身材高大魁梧外,他是那種在擁擠的電車上,或是商業街的快餐店內四處可見的平凡男人。卻不知何故,總覺得他並非真正的外浦淳一,而只是外浦淳一的贗作,亦即,他彷彿是某個人的複製品!
國分寺的事件發生后不久,我前往真鶴,觀察別墅的卧房。但不論是房間大小、雙人床的形式和位置、床上方的風景畫、床畔的茶几和掉落地板上的煙灰紅與座燈,一切都如同國分寺現場的拷貝。
「我一向很愛流汗,所以在五時半下班開車時,把領帶解下來,下車時忘記帶走了。」
幸枝也考慮到可能會被丈夫發覺,而想徹底地隱瞞自己的性傾向和與玲子的關係,也因此才會在故意勾搭男人後仍表現出很在乎自己丈夫的樣子,甚至當著弟弟面前表演和玲子爭吵的一幕戲。
只是這樣而已!
至於N在新宿的飯店內見到外浦和玲子搭乘電梯時,曾說外浦之妻也以可怕的眼神看著兩人,但幸枝眼神里或許是另一種意義也不一定。
如果找到那男人,警方可能會更嚴肅地接納外浦的新供述,但目前仍只認為外浦是企圖借謊言推翻前一個謊言,再加上其殺妻動機強烈,而且幸枝體內也檢測出和丈夫同血型的男人精|液,身上更沾附有疑似丈夫的頭髮,所以……
既然能證實供述的證據如此齊全,我們決定遂行逮捕了,但……那傢伙的態度突然改變了。我不只是驚訝,更感到恐怖……
名片上印著的職階也和他的體格不搭調——是國稅局裡很低的職務。
另外,外浦搭載玲子后,突然改變心意,將車子和別墅借給玲子和其男人,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從來沒有。不,也許只是我沒有發覺!我講過好幾次,我對內人的行為沒興趣……」
我的推理中需要有女性共犯——九時半將身體https://read.99csw.com一|絲|不|掛映照在國分寺的外浦家玻璃窗上的女性。
現場並非國分寺家中的床上,而是在真鶴的別墅床上。外浦自以前就察覺到兩人的關係,這天,他等兩人前往真鶴后,自己也悄悄搭乘列車追蹤,趁九時半兩人在床上纏綿時登場,將兩人勒斃,之後才把自己射出的精|液留在屍體內,用床單裹住妻子的屍體藏入車後行李廂,運回東京家中,於是,發生於一張床上的事件就變成發生於兩張床上的不同事件了。
即使這樣,她仍舊感到不安,一直注意鄰居的動靜。大約十五分鐘后,她聽到車子開走的聲音,兩小時后,聽到劃破海邊深夜靜寂的巡邏警車的警笛聲。
冷氣開放、四面皆是牆壁的狹窄偵訊室內涼得有點冷,但外浦的額頭卻因汗水而油亮發光,依然用漠無表情的眼睛凝視著安原。
「請你坦白問我吧!問我是否就是殺死內人的兇手。這樣比較好。」
不,和普通的癌症病患正好相反,只有他本人和醫師知道事實,周遭人們皆以為是輕度胃潰瘍的手術,所以在醫師聯絡我們之前,我們完全不知道。醫師是認為警方當然知道而未及早出面。如果知道是癌症,我們應該會採取更不同的應對方法。
當時,我忽然明白了一切。這傢伙只是為了在被起訴后,能盡量多拖延接受審判的日期,才借那種可笑的不在現場證明玩弄警方和檢方于股掌之間!
一旁的中谷臉孔扭曲,邊搖頭邊看著安原。
現場搜證結束,屍體被送赴解剖,客廳里恢復夏夜的靜寂時,被害者的丈夫如上地回答刑事的問話。
「如何?已能夠證明我無辜了吧?」外浦問。
——沒錯,如果是外浦這種像鋼鐵般堅硬的手指,用一條領帶就能簡單勒住女人脖子——令其死亡!
「不,沒有這回事。」安原慌忙搖頭。
雖是婚後第一次夫妻同行旅遊,卻已經是快到成為老來伴的年紀,所以一起睡在雙人床上比新婚時更不好意思,就問女招待是否還有日本式的空房間。但女招待淡淡地回答說已被團體客人住滿了。
「那是因為我下車時告訴過她,油箱剩下的汽油可能不夠開到別墅,最好先在我平常一向加油的小田原的加油站加油。我的確和玲子多次前往真鶴,但是彼此只是玩一玩,所以我並無殺人動機。這點,你們只要去問玲子的同事就能輕易證實……
正因無法掌握這一重要線索,他看起來只像是神秘的男人,不只是具備雙重人格,更是如同煽蝠般具有兩種假面和身體,能夠在一夜之間同時置身兩處命案現場。
畢竟安排不在現場證明的目的是為了不被懷疑為殺人事件的兇手,可是……為此堅稱自己是另一樁殺人事件的兇手,豈不是很矛盾的事?
所以,會有某種方式的突然爆發,我能夠體會。
「這是她的姓名,如果你現在立刻打電話,就能證明我並非兇手。」
不,由於外浦其實是具有誇大妄想習慣之人,妄想就與他的身體同樣毫無意義地膨脹,所以很可能對那樣的不在現場證明手法具有信心,以為不會輕易被推翻。只是,其目的——動機一當然並非為了要被判決無罪,畢竟,他對此毫不放在心上。
不錯,我認為外浦殺害那兩位女性時,已經計算到這點了,他是為此才想出可以令我們混亂不已的奇妙的不在現場證明。他是對將他以公務員名義囚禁在國稅局角落的牢籠里、一天到晚只是數著別人的錢、被無意義的數字將自己的人生搞成白紙一般的「國家」進行小小的復讎!
那傢伙是對這個國家進行小小的報復。他是想,如果註定要躺在醫院的小病床上咽下最後一口氣,那麼不管是普通醫院的病床,或是身為囚犯被人監視的病床,都已經沒有多大差別,反正都是被囚禁于「死」的牢籠里的犯人。
幸枝可能的確打過電話給K,卻非誤以為她是丈夫偷情的對象,只是明明不愛丈夫,卻又刻意表現得像是嫉妒發狂……
在訴說身體不適,接受檢查后被告知癌症複發后,外浦作了如上的自白就被送往警察醫院。在公開審判因而延期之下,外浦終於死在病榻上……結果,還是留下為何會安排那樣奇妙的不在現場證明的疑問。
「但是……」
「家裡沒有任何動靜,我並不覺得不自然,因為我已事先交代過可能午夜零時過舌才會回家,所以以為內人又獨自出門去玩。至於客廳亮著燈,我同樣沒放在心上,因為內人外出時總是花太多時間在化妝上,導致最後慌亂之間常忘記關燈。
玲子很執拗地問那位主婦「是兩人一同出門嗎」。接著,一星期後就是那通電話留言,因此,可以認為目的是要讓幸枝聽了,達到騷擾的效果……
「再說,反正我若問她,她也只是隨口搪塞兩句……從上個月起,她每星期大概都有一兩個晚上會出去,卻盡講一些馬上就會被拆穿的謊言,像『弟弟為了婚事找我商量』之類……
亦即,可以想象兇案是發生於該十分鐘之內。
話歸本題吧!
——小野田玲子。
「不,這份調查報告上全部是假的,我還是說真話吧!」外浦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著。
「若是這樣,你為何知道他們曾在小田原加油的事?」雖然呆怔一下,安原仍舊問。
「喂?」是男人的聲音。安原沉默不語。
對此,我們也認同了,但……
「她不可能證明!你的情婦在別墅的床上……同樣被人勒斃……接聽電話的是神奈川縣警局的刑事。」安原機械地看著手錶,確定時刻是凌晨一時五十六分之後,接著說,「約莫兩小時前,真鶴車站前的派出所接獲報案,說是有女人在別墅被人殺害……」
當然,情婦方面也不甘認輸。半個月後的星期天傍晚,外浦家隔壁的家庭主婦在路上遇見疑似玲子的女人。
事實上很簡單,亦即有不幫忙殺人、卻幫忙安排不在現場證明的共犯存在,只是因為被他的蝙蝠假象所玩弄,未能識破其簡單的詭計。
是的,這就是我所想到的外浦殺害那兩名女性的真正動機!
他要讓自己死亡之前的最後一段短暫人生能夠花費自己多年來數過的別人的錢……由於置身同樣的立場,我多少可以了解,甚至我和他也有著同樣的心情……
回東京后,首先告訴中谷,因為我擔心馬上當著大家面前講出,會被認為只是太過玄奇的想象,才選擇最年輕的中谷。
只不過,提到該男人是誰時,玲子的同事們也只表示曾聽她提過有這樣的愛人,卻不管怎麼問,玲子都不講出姓名。
當然,我並無抱頭苦思再作各種推理的必要——在前往東北旅行中,連內人都抱怨的持續苦思也是徒勞無功了。
雖只是在座燈般的淡淡燈光中如幻影般浮現一瞬,卻很明顯是一|絲|不|掛的影子,所以年紀尚輕的那男人於十分鐘后再度經過窗前時,當然又會投以好奇的視線,但是當時燈光已熄滅,窗戶也漆黑了。
「是的。因為太鮮艷,我從未使用過,一直都放在衣櫥內。但約莫一個月前,內人說她有個朋友很適合這樣的領帶,問我是否可以送對方……此後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因為衣櫥里有三、四十條領帶,沒有餘裕去注意每一條……」
我們也在外浦的妻子和情婦之間見到真鶴和東京的距離。如同實際上發生於一張床上的兩樁命案並無距離般,兩位女人之間也沒有通常所謂的妻子和情婦的憎恨的距離。
「我是為了洗脫殺妻嫌疑才說謊,而一旦說了謊,就只好再繼續以謊言掩飾……但是刑事先生,殺害玲子的人並不是我,我有不在現場證明。」
儘管如此,殺害兩個女人畢竟不能原諒。
啊,和玲子發|生|關|系后不久,外浦就已接近死亡,所以或許是朦朧中已想讓她給自己的計劃幫忙吧!K所證言的幸枝打電話給她是謊言的重疊。
不錯,死神已近,外浦那縮得比我的臉還小的瘦削臉上真的浮現出悠閑的表情!
看來幸枝是在跟蹤監視丈夫的行蹤。身為妻子,幸枝比玲子對外浦更執著。如外浦最初所自白的,幸枝前一年夏天的確曾和某二流酒吧的九-九-藏-書男侍應生有過密切關係,但是……
青年對駕駛座的男人幾乎毫無記憶,也表示身材並不是特別高大,但是我們認為那男人應該就是已經自白的外浦……從別墅的卧室發現無數外浦的指紋,而且外浦的部屬也證言,勒在玲子脖子上的兇器——領帶——是那天外浦下班時所系的領帶。
「不只這樣,今晚還發生了一樁令我困擾的事……因此,我茫然思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但在決定起訴之前卻拖延了將近半年的時間,這不管對什麼人而言都是浪費!
事件發生的一星期前的夜裡,玲子打電話至外浦家,留下如下的電話錄音——
安原注意到對方反覆用原子筆做出測試握力般的緊握動作,立刻,對方刑事在電話中的聲音重現了:「是的,這邊的被害人也是被人用領帶勒斃……」
玲子的遺物——記事本上所寫的男人姓名和店內的常客都全部查詢過,卻未能發現可斷定是其「愛人」的男人。
接下來,我要說明如何推翻其不在現場證明。
「所以,那天晚上,我們本來決定三個人在真鶴一起過夜。內人因為有事,稍後再搭乘列車前來……不過,事實上我已打算在這天晚上殺死她們二人了。
一個月後,老處|女N親眼見到外浦和疑似玲子的風塵女性進入新宿的飯店。
關於那條領帶,外浦說:「回到國分寺的家中,報警之前,我想起領帶仍勒在玲子的脖子上,所以忙又從衣櫥里拿出一條,繫上。」
而且,由於在兩人的屍體內發現精|液,我們當然更相信和兩人做|愛的對象是男人。但要在已死亡的屍體留下精|液,只要兇手是男人,並沒有多大困難。
「不,夜間外出遊玩之事,我最近已經毫不過問,一切隨她。一方面是因為結婚已經十四年卻未能生育子女,我也該負部分責任;另一方面則是我不過是國稅局的一介小職員,雖然生活安定,卻毫無情趣,沒有哪個女人會死心塌地地整天在家陪我一輩子……
即使這樣,安原仍舊站起身來,用玄關前的電話機試撥紙條上的電話號碼。
在現場訊問時,他突然告白自己殺害情婦后,一臉無動於衷的表情表示想自首,因此,我帶他回警局進行詳細偵訊。
不,這點或許永遠無法明白了吧!就算是謊言,相信此種謊言的外浦也已經死亡。
「發現內人的屍體時,我首先擔心自己被懷疑。事實上,現在你就在懷疑我……不過,我告訴自己,沒有必要擔心,因為自己擁有在真鶴殺死小野田玲子的不在現場證明……只是,如果真鶴那邊的屍體就這樣放著,可能好幾天才會被發現,恐怕無法推定出正確的死亡時刻……
中谷也贊成我認為兩位女人的爭執乃是為了隱瞞某項秘密的演出。鄰居主婦在路上見到玲子時,玲子或許真的和外浦家的人約好時間,只是因為對方遲歸,才會那樣不高興。
「這樣的話對我而言實在太突然了,但更讓我意外的是,連玲子也說,既然她和內人都深愛著我,也許那樣做最自然了。
漠視兩位果然若失的刑事,外浦那微笑中漠無表情的眼眸正在說:這樣一來,你們應該相信我並未殺害內人了吧!
他唯一害怕的是癌症太慢複發,而在那之前已經被判處死刑,所以等到這一天來臨的同時,他就自行推翻不在現場證明。
外浦緩緩頷首,隔著吐出的煙霧,望著安原說:「玲子在真鶴遇害的九時半,我在自己家中殺死了內人!」
不,他並非精神異常者!後來曾兩度接受精神鑒定也未發現異常……
外浦拿回安原手上的紙條,寫上女人姓名,再次遞給他。
再說,這是只要把線頭理出來就能很簡單推翻的不在現場證明,所以很難認為外浦憑那種程度的手法,就企圖玩弄法律地想獲判無罪。
五分鐘后,安原掛斷電話回到客廳。見到安原眉間皺紋更深了,外浦卻笑了。
幸枝之所以強迫丈夫戒煙,似乎也是擔心丈夫的胃潰瘍——是的,外浦雖強迫醫師,如果自己得了癌症,希望能坦白說出,卻又要求醫師別告知妻子,所以幸枝一直相信丈夫只是很尋常的胃潰瘍。
所謂的K就是贈送殺妻命案兇器領帶給外浦的人,她表示辦公室里的男職員生日時,自己都會送一條領帶當作禮物,沒想到幸枝卻誤會了。
目前外浦雖系著公務員最常見的樸素灰色領帶,但是兇器卻是水珠圖案的華麗領帶。
「玲子又說她今夜想和那男人幽會,要我把真鶴的別墅和車子借她,所以我把車子和別墅鑰匙交給她后,馬上就下車。她是自己開車去見男人,和那男人一起前往別墅的,是那男人殺死了她。」
他為何以殺人事件當作另一樁殺人事件的不在場證明?為何要玩弄警方于股掌之間?
的確,因為覆蓋著床罩,看起來像一張大床,可是掀開床罩一看,卻只是兩張並靠在一起的單人床。將兩張床拉開后,內人忽然說「也許女招待會以為我們夫妻感情不睦」,所以又合力把床並靠在一起。
不,如果是我,就算置身同樣立場也不會做那種事,因為我非常厭惡犯罪。只不過……即使稅務人員和警察有所差別,但卻皆被局限在「國家」
幸枝既然對外浦那樣執著,在掌握丈夫有情婦的證據后,會對該情婦擺出何種態度,當然能夠想象得到。至於玲子會採取何種反應,不必說也……
而我們也認為,放在現場枕畔的座燈會掉落地板,電燈泡破掉,乃是被害者遇害之際抵抗的結果。
當然也可能是一向被人漠視的男人,企圖在最後的一瞬讓精心策劃的大煙火發射升空,使所有人的視線皆集中於自己身上的野心吧!
再度說自己是殺妻兇手,所以在情婦命案有不在現場證明,然後又說自己是情婦命案的兇手,有殺妻命案的不在現場證明……以蝙蝠之翼盤旋于真鶴和國分寺、相模和東京。
就在那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停下了動作。
他的新自供也得到了證實。
也有人說那是因為藐視法律。在無法證實兩樁事件的兇手皆是自己的情況下,就沒辦法將自己逮捕,至少也不可能被判決有罪。亦即,只要無法證實在兩樁命案中皆有罪,法律只有判定在兩樁命案中皆無罪。
是的,只能暫時認為是一般的兇惡兇手,但……現在我也並非毫無同情心理。婚後不久雙親去世,又無其他近親,妻子是唯一親人,但和妻子的關係也遭受失敗……有趣的是,辦公室的同事們並未覺得外浦是很高壯的男人,不是因為看慣了,而是在充滿數字及水泥的曠野般的辦公室內,連他看起來也不可思議的渺小了。
安原在心中喃喃自語:若是情婦,也有可能作偽證的……
明明戴著公務員潔身自愛的面具,卻在背地裡擁有情婦,也許本來就是雙重人格,但個性又是如何呢?
安原接著問:「那麼,與你太太交往的男性,你知道是誰嗎?」
但是,更希望隱瞞這兩個女人的那種關係之人卻是外浦。外浦幾乎在知道自己的人生因癌症而急遽縮短的幾乎同一時間,也掌握了自己唯一投入全部人生的婚姻生活只不過如同沙丘上的閣樓般毫無意義的證據。妻子欺騙自己,妻子因為是女同性戀而不想生育子女,也不愛身為丈夫的自己。
之後,他在座燈壞掉的黑暗室內抱頭髮呆,約莫兩小時后,電話鈴聲響了,從未聽過的男人聲音笑著說:「我在真鶴殺死玲子,是用車上的領帶,因此你就是兇手了。因為玲子告訴過我有關你的各種事……我現在已回到東京,把車子棄置你家附近,你最好馬上出來開回家。」就徑自掛斷電話。
「啊,可是,那種感覺是在打電話報警后,重新面對屍體,開始稍微有了發生事件的實感之後。事實上,當時我怔立在屍體旁將近一分鐘,只是凝視著枕邊茶几上和桌燈一同掉落地板的煙灰缸和好幾截煙屁股……更茫然地想著,幸枝禁止身為丈夫的我抽煙,卻允許帶進這個房間的陌生男人抽煙……」
可是,如果是犯罪者,在死亡之前的幾個月間,國家會供應病床。
接下來的兩天我都在整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