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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初與阿鐵 4、矢場男

三、阿初與阿鐵

4、矢場男

「那兩名工匠的膳食,年輕的那個今天就吃粥和味噌湯,明天再換白米飯,多給他滋補滋補。但年長的那那個得小心看顧,我會再過來,在我准許前,只能喝米湯。即使本人想吃,也要叫他暫時忍耐。」
阿初一笑。
「是嗎?那你為何說姐姐和自己無關?」
冷靜思索,確實如此。然而,阿初總覺得,即使不是直接相關,阿玉的這股憎恨也一定與阿律失蹤脫不了干係。
「我幾時准你養貓?」
鐵二郎急著插嘴:「請問,舍吉也受到這邊的關照嗎?」
阿初與六藏對望一眼。
「是的。」六藏果斷回答。「妖怪歸阿初,淺井屋這邊由我們來辦。」
六藏一口咬住煙管,一臉沒趣地皺起鼻子。
阿初感到心口一陣暖意。這便是所謂的憧憬嗎?
阿初不知為何一陣緊張,答得傻裡傻氣。
不,就連阿初有時也不免與他人比較,憤懣地埋怨這天生莫名其妙的力量是重擔,咒罵世間真不公平。因此,阿初無法將阿玉傾訴的一切,全視為小孩的任性與彆扭情緒。
——我美不美?
「是嗎……那麼,你不記得那名武家姑娘的容貌?」
阿初雙手捂著臉,長嘆口氣:「真沒想到……」
「沒有。不過,娘認為姐姐和觀音菩薩有緣。」
還矯舌不下的阿初,愣愣目送兩人的背影。阿京又哼起剛剛那首新內節,逐漸走遠。
「那麼,淺井屋將你們帶到冰庫后,怎麼對待你們的?為啥要關你們?」
「每戶人家都一樣。」阿初繼續道。「比方,我最討厭加小乾貝的蕎麥,雖然大夥都讚不絕口,我卻覺得很腥,所以說是怪人。不過,說就說,有啥關係。」
鐵二郎不知是不是嗆到,連連乾咳,好不容易出聲,卻有氣無力。
阿玉圓圓的眼睛睜得斗大。「意思是,那不是真的觀音菩薩,是妖怪假冒的?」
略略偏西的春日陽光下,毛絨絨的阿鐵像小炮彈般疾奔而出,速度著實飛快。
「嗯。阿初,怎麼不告訴你哥哥,通知你鐵二郎與伊左次所在的,是聰明勇敢又能幹的小貓阿鐵?」
瞧見方才阿玉痛苦的神情,阿初便決心告訴她在井邊遭遇的事。她沉著地確認四周沒有別人,才開口:
見夫婦倆神情凝重,惣助詢問出什麼事,兩人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阿玉面向店外,背對著阿初,雙手環抱身體般佇立原地,半晌后才回答:
「不管怎樣,他在淺井屋面前都抬不起頭吧?」源庵開口。「窮同心卻有個富親戚。聽說倉田主水玩女人玩得很兇?八成是收過淺井屋不少錢吧。然後,他那個老娘表姐明示暗示他,要是出什麼事,你可要多多關照。」
「沒錯。阿初姑娘,不如再添點茶水吧?」
「很遺憾……」卯兵衛為六藏的氣勢震懾,微微後退。「名字和來歷都一無所悉。我們原本便是收購舊衣的,見沒可疑之處,也就未多問。況且,那是個武家千金。」
六藏沉著臉,但沒反對。「好吧。但你見到阿玉,可別隨便亂說。」最後他還不忘如此叮嚀。
「請多關照。」阿京向六藏問候,然後笑著對阿初說:「先前在兩國橋見過,你還記得嗎?」
「卯兵衛,」六藏猛地傾身向前,「還記得賣那件窄袖和服的是誰嗎?」
雁太郎頭子將身子彎得更低,直視阿初問:「聽說那天晚上有妖怪出現?」
「阿初,把那隻貓收拾掉再來。」長相嚇人的六藏頭子語氣不善,「在那裡喵喵鬼叫,吵都吵死了。這時候你抱只貓幹啥?」
「噢,當然好。」雁太郎頭子一口答應,再次向六藏致意,便與阿京並肩而去。
文吉得意地說:「那把箭的羽飾不是有紅有紫?還算滿漂亮的。」
「是的。」這回換阿初應聲。
「怎麼可能!你明白自己在講啥嗎?依你這番話,淺井屋根本不相信政吉殺害阿秋。」
阿初不禁愣住。好比一心以為很重的東西,一拿起居然很輕,彷彿腳底瞬間踩空。
接著,阿初將當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雁太郎頭子。
低頭凝望阿玉小巧的臉蛋,阿初驀地一陣悲哀。要怎麼安慰她,才能撫平她內心的傷痛?告訴年僅十一歲的阿玉,計較父母的偏心、和別人相比是沒意義的,又有多少用處?
「爹娘都不在。」
「加吉煮的一手好菜,我吃過再走吧。啊,對了,小初兒。」
診療完畢,源庵在阿初提來的水桶里洗手,一面開心地問。天早就大亮,姐妹屋已開張做生意。
「討厭啦,頭子,人家才不會撒謊。」阿貞將豐|滿的胸部一挺,佯裝生氣。「至少,人家是拚命在幫頭子忙。」
「有時候我會想,假如只有我一個人,該有多麼輕鬆愉快。」
阿玉縮起脖子。「我沒聽到全部,只曉得晚上睡覺時,姐姐覺得有東西壓住胸口,喘不過氣,常會驚醒。然後,娘就幫姐姐買了新棉被。」
「觀音菩薩啊……」雁太郎頭子低喃。「不過,這事實在不尋常。妖怪說『這人的頭我要了』是吧?」
阿玉倔強地垂首道。
「無所謂。要真的無法過活,我就出去幫傭。同樣是離開家裡,如此我心裏還情願點。」
右京之介愉快承認,繼續道:
阿初察覺其中必有蹊蹺。「你們家與觀音菩薩有什麼淵源嗎?特別信奉觀音菩薩?」
阿律與山本町的阿秋相識嗎?相識,但不是周遭都知道的深交。若是深交,應該早就査出。那麼,是不是在某個場合下照過面,或有哪個共同的朋友?
阿初低頭看阿鐵,微微一笑。「這樣可以嗎?」
「什麼?」
「你真是個濫好人。」
「沒錯。」右京之介肯定答道。「神隱一事,並非政吉編造的謊言。所以,淺井屋方面在拷問鐵二郎兄與伊左次兄的過程中,恐怕多少感到有些費解的地方。兩人異口同聲堅稱阿秋遇上神隱,政吉因而神志失常,堅稱從沒聽政吉提過任何秘密……」
「您是指,倉田大人也參与淺井屋的虧心事?」
「不清楚。不過,多年跟在身邊的工匠有些不對勁,師傅想必會察覺。換言之,政吉發覺異狀,於是費心觀察,絞盡腦汁思索他究竟發生什麼事。由此連結到方才談及的話題,或許政吉發現的是『淺井屋虧心事』,且與鴉片有關。」
「阿玉,姐姐失縱前,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樣子?」
雖然如此,拿走窄袖和服的惣助是怎麼處置那件和服的?這件事與天狗出現在阿秋與阿律身邊,又有什麼關聯?該不會是惣助將那件和服賣掉,和服輾轉落入阿秋與阿律手中?不過,短短一個月內就歷經兩名姑娘之手嗎?何況,阿秋的嫁妝完全由淺井屋籌備,應該沒必要特地去買舊衣……
「沒什麼異狀,反倒是我們剛虛驚一場。」
「嗯。倉田大爺臉色不太好地說『既然問不出個究竟,你們今天可以回去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凡有人失蹤或遇害,不能以神鬼作崇、神隱之類的說法交代過去。每當有人離奇死亡,一定有人下手:有人失蹤,一定是遭某人帶走,或藏匿,或監禁。我不曉得鬼神的思路與作風,也不清楚妖怪及亡靈是否真的會欺騙,傷害、詛咒人,因為我從沒遇上這樣的例子。然而,分明是自己犯罪,卻堅稱是妖魔鬼怪、亡靈冤魂所為,這種傢伙的嘴臉我可是見多了。
阿初微笑著繼續道:「所以,那一晚,我為送錢給抓走阿律的壞人而來到這裏時,感覺到一件事。」
昨晚那陣慌亂中,阿初已和六藏說好,等安頓妥當,天亮后再慢慢談。所以,六藏此刻正呼呼大睡。
「不管怎樣,都很貴吧?」
「不料,打好如意算盤后,政吉忽然稱阿秋遇上神隱,阿秋也真的從此不見蹤影。心裏有鬼的淺井屋,自然不會照單全收,甚至認定是政吉發覺秘密,明白阿秋是嫁到淺井屋當人質,便先下手為強,藏起女兒。」
「他們已確認是惣助。要商量的事很多,不過,請先看看遺體。阿初是吧,倘使不怕屍體,也來瞧瞧。假如你能想起中之橋騒亂時,曾瞥見這張臉或這高個子的身影,就再好不過。」
阿初也明白倉田主水話中的含意。確實,如他所說,每當發生殺人或失蹤案件,不應僅以鬼神、亡靈作祟交代,否則何必設御番所,又何必置與力、同心和岡引?將一切視為凡人智識不可及的怪力亂神,是遠古時代的做法。
「你一開口,倉田大爺便乾脆地答應?」
「真的嗎?謝謝小姐誇獎。」
「姐姐的樣子?」
「這麼貴的東西,虧伊左次買得起。」文吉訝道。「即使吃住都在鋪子里,但薪俸只有那些吧。」
「嗯,真正的觀音菩薩不會做那麼可怕的事。」阿初嘆口氣。「可是,那妖怪為何要帶走山本町的姑娘?倘使阿律也被同一個妖怪擄走,又是出於什麼原由?這些我們就不清楚了。兩名姑娘都很標緻,但其餘並無共通之處,年紀也是山本町的姑娘較大。」
「是嘛,那真是讓你擔驚受怕了。」雁太郎慰問道。
在文吉幫忙下,阿初俐落地重新泡茶。六藏趁空抽煙,右京之介關心鐵二郎累不累,一旁的源庵則吵著要酒。忙亂過一回再度坐定后,右京之介問:
「嫂嫂和我決定的。哥哥,你要討厭那隻小貓是你的事,但如果你把它扔掉,當心嫂嫂收拾包袱離家出走。」
雁太郎頭子冷冷地介紹,女子仍嫣然一笑站起來。臉蛋與文字春有幾分相似,卻令人感到庸俗,是粗糙的肌膚上塗著厚厚白粉的關係嗎?
「卯兵衛,你告訴我的那些話,似乎就是派上用場。」
「大夫也有不知道的事?」
長野屋已開門做生意。
「不是?」
「什麼事?」
「是。」
眾人一驚,一齊望向源庵。大夫的額頭因汗水閃閃發光。
「文哥現下在哪裡?」
不為所動的右京之介,緩緩交抱雙手低喃:「原來如此。」
「喂,阿貞,換你出場。來一下。」
「蒙古大夫,你能做啥?」
「所以我一直在盼望,」阿玉的語氣猶如念咒,「等哪天姐姐離開這個家,爹娘就能看見真正的我,在那之前,我要忍耐。等姐姐這把擋路的傘拿走後,我就能多見見天日,在那之前,我要忍耐。在那之前,姐姐愛怎麼得意就得意吧。因為,我再怎麼吵鬧,再怎麼反抗姐姐,也只是突顯姐姐的好而已。」
「對。」
「喔,你來啦。」
「不要亂來就好。」然後,六藏指著阿初懷裡的阿鐵,「還有,不準帶這東西。別像個孩子般,抱著貓到處跑。」
「看樣子,輪到我上場了。」源庵起身。「我一直很猶豫,不曉得該不該講。」
「不用,謝謝。」
「這個嘛,此刻我也無法下定論。」
「我曾嚴厲教訓他,甚至哭著求他。無論如何,對我們夫婦來說,比起傭工,惣助更像兒子。我倆沒有孩子,真的對他視若己出。或許是這樣,他反倒覺得我們煩,終究還是離開。」
「不,那不是喝的葯,而是使用長煙管,像抽煙一樣吸食。據說鴉片和炭一樣通體漆黑,有點糊,接近較硬的泥。可揉捏,形狀大小極易改變,也方便偷渡。比方藏在米袋中,或揉成顆粒裹上砂糖,製成點心運送。」
「古澤大人,你想請教源庵大夫的,就是伊左次鴉片中毒的事嗎?」
卯兵衛悲傷地眨眨眼,「不曉得是被誰教壞的……」
「從哪來?他是木屐鋪的工匠,門路有限吧。」大夫接過話。
「確實是高個子。瘦瘦長長的,果真像竹竿。」
對,長野屋的阿玉也讓阿初掛心。阿初想了想,將阿玉那張倔強的臉,與車屋的美代開朗的長臉,放在天秤兩端衡量,決定選擇阿玉。
阿初心情沉重地思索,政吉的失常是目睹阿秋失蹤時異樣的光景,以致受到驚嚇?還是無法為女兒風光的衷感到高興,而深深內疚?
舊衣鋪由於做生意的關係,常會經手一些不太乾淨的東西,對鬼怪及靈異之事不至於大驚小怪,反而能夠冷靜思考。
「咦?」
「我不禁一陣腿軟,內人則一個勁朝拜,巡夜的兩個人也愣在原地。觀音菩薩背對著我們,見不到祂的尊容,但祂身上五彩法衣飄飄,極其奢華豪美。我也拚命禮拜,一回過神,觀音菩薩已消失無蹤。」
「真的。」他轉身問六藏:「你怎麼曉得?」
「我們家的呀。」
阿初默默守在一旁,直到客人接過找的零錢,離開店頭。阿玉將錢放進垂掛屋檐的小竹篩,略垂著頭轉過身。
六藏語帶怒意。阿初也訝異得一時無言。
「那個假扮觀音的妖怪,應該不是看到年輕姑娘就隨意擄走。不然,全江戶都是它的獵物。」
當阿初沉浸於思索時,店頭傳來一聲:「你在幹嘛?」
——你們為什麼害怕?為什麼抗拒?
「慢著。」六藏神情嚴肅地打斷右京之介。「這些我都明白,但古澤大人,若進一步深思,倉田主水打一開始便與淺井屋同夥呢?」
「可是,連爹娘都偏心,買給姐姐的東西不買給我,常帶姐姐出門,卻留我在家。」
「倉田大爺離去后,淺井屋那些人講的話完全和大爺不一樣。對我和伊左兄的質問,也與大爺相反。」
阿初與六藏並肩走近屍體。一個機伶的小夥子,大概是雁太郎頭子的手下吧,俐落地掀開草蓆。
阿鐵的話沒錯,還真的挺能幹。
「用不著這麼驚訝。」源庵氣定神閑,「那是種會讓人做夢的葯,通常用長煙管吸食。雖然是禁藥,但只要付得起錢,找對門路,想拿到也不難。」
「你還記不記得其他的細節?有沒有能查出是哪家姑娘的線索?」
「……事情大致如此。」
「自懂事以來,我就處處比不上姐姐。用不著別人提醒,我每天都深有所感。可是,我相信自己也有優點,至少爹娘覺得我很可愛。」
突然間,屋檐上的阿鐵大嚷大叫。在房中眾人耳里約莫只是發|情的貓作怪,但阿初聽得清清楚楚。。
阿初替右京之介回答:「哥哥,因為辰三頭子十分讚賞倉田大爺,認為他很了不起。」
「阿律失蹤前不久,山本町也有一個年輕姑娘不見,且那情況只能說是遇上神隱。那姑娘半個月前起,便持續做關於觀音菩薩的惡夢。所以,我想了解阿律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九*九*藏*書「沒錯。」六藏點頭,表情仍不甚愉決。
「他當工匠多年,積蓄不少吧。」阿初猜測。「不過,文哥,你心思真細,居然注意到這種細節。」
多虧如此,回程十分愉快。阿鐵一路上瞥見什麼,便信口開河逗樂阿初。看到一男一女結伴同行,就吹起尖銳的口哨聲嚇唬他們。
「難道不是嗎?若是被擄走,就是看上姐姐的長相吧?若是遇到神隱,就是妖魔鬼怪愛上姐姐吧?不管哪一種,都是因為姐姐長得漂亮且性情善良,才會讓那種人或妖魔鬼怪迷上。行為舉止討人喜歡的人,便容易引來危險,自己應該小心提防才是。」
「爹娘真傻。」阿玉歌唱般說道。「等著瞧,他們不看店四處找姐姐,就等著倒店吧。由於一些風言風語,客人都不敢上門。」
阿初點點頭。「是的,接下來也會提到此事。舍弟很好。」
六藏閉口不語,陷入深思。源庵在一旁打趣地瞧著他的側臉。
「那是張女人的臉。美是美,卻令人感到低俗。或許是嘴巴很大,且塗滿鮮紅胭脂,也可能是眼中精光四射的關係。不過,只消一眼我便明白,這不是真正的觀音菩薩。觀音菩薩才不會有如此庸俗的面孔,這一定是妖怪。」
一片混亂中,幾個較有急智的人,臨時捆起木柴做成火炬,伸向妖怪。妖怪發出「咻」地一聲,惡鬼般瞬間變臉,眼露異光,向上飛升,飄揚的衣裳跟在身後。
「講好嘍。」阿初接著道:「偶然,我能看出別人內心所想。這種神奇的力量雖然不常出現,還是幫得上我哥哥——我們頭子的忙。」
六藏與右京之介不同,若說那隻貓會變身,是來幫我們的,他絕不可能爽快回應「噢,那真是好極了」。連阿初擁有的神奇力量,他也花費頗長一段時間才接受。假如曉得阿鐵是變身怪貓,依六藏急躁的脾氣,且別談諒不諒解,被嫌噁心、遭拎著後頸扔進渠道,恐怕已是阿鐵最好的下場。
阿玉轉過身,充滿稚氣的臉上明顯帶著鄙夷。
卯兵衛也望向惣助的遺體。「他畢竟有需要我們幫忙的時候。」
「為啥?」阿玉尖聲問。「你怎能說出這種清高的話?」
「剛剛陪右京之介大人去接舍弟。」
六藏不悅地閉緊嘴巴。雁太郎頭子一雙大眼興味盎然地輪番打量兩兄妹,嘴裏卻說:
「嗯……每次我談到這一點,旁人我,不許胡說八道,做父母的哪會偏心。」
懷抱著溫暖的阿鐵,阿初彷彿獲得撫慰。與阿玉交談過程中,內心遭刮除的脆弱柔軟部分,似乎被塡得滿滿的。
屍體仰躺,睜大雙眼瞪著天花板,神情彷彿極其驚訝、極其痛苦,隨時都會大叫出聲。阿初不由得移開目光。
雁太郎頭子又喚來阿貞。「你可別裝淑女,我知道這種程度的傷口和屍體嚇不倒你,快看。」
阿初「叩」地往阿鐵頭上一敲,「聰明勇敢又能幹的小貓,才不會這樣自賣自誇。」
「這個阿貞不是什麼好東西,會說謊,也會騙人,所以她的話不可靠。不過,在惣助這方面,她倒是提起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今天是蜆仔味噌湯、烤玉筋魚、蛋卷,及味噌香醋拌土當歸。」
「爹娘都較疼姐姐,」阿玉說,「從小就是如此。」
「雁太郎頭子。」阿初一喊,身形龐大的頭子拱肩縮背般望向她。
像一刀斬去蘿蔔頭般,阿玉應得乾脆:「不,我是認真的。我打從心裏期盼姐姐不要回來,一點都不喜歡姐姐。」
源庵跛起那不見一根白毛、濃黑得詭異的眉,若有所思地說:
「那麼,卯兵衛老闆最後見到惣助是何時?」六藏問。
雁太郎頭子的手下已機伶地裝滿一盆水。頭子接著吩咐那年輕手下,剃光屍體的頭髮。
「他們說,不能光靠別人。」
「原本美麗的衣裳,頓時像蛇一樣蜿蜒著往身上纏,實在教人驚恐萬分。」
「你們受苦了。」
阿初與六藏保持沉默,未置可否。右京之介趕緊解釋,尤其是對著阿初:
阿初早猜到大夫會問,流利地回答,最後又補上一句:
交代完至淺井屋救援的前後經過,阿初喝一口變涼的茶。六藏煙管里塡著煙草卻沒點火,拿在手裡把玩。只見他臉色漸緩,對鐵二郎說:
哥哥這麼說,阿初也無法違抗。阿初抱著阿纖起身走到隔壁套間,輕輕將阿鐵放出窗外。「你在屋檐上聽吧。」
「沒錯。」這回換六藏雙手互擊,「只要派人盯哨,也許就能逮到。」
「我才沒那樣想。」
「咦,為什麼?」
「這個嘛……嗯,的確頗類似。但若是用我們的箭,傷口應該更大。況且,怎麼會又黑又青,腫得這麼厲害?」
阿初微微一笑,又向阿玉走近一步。
雁太郎頭子大聲說。阿初不禁回望,只見頭子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歡喜,令人忍不住要多看他幾眼。
「我巴不得那天趕快到來,真希望姐姐早點出嫁。」
「那種與商人勾結幹壞事的町方役人,要瞞過辰三頭子的眼睛可是難上加難,對吧?」
「嗯。討贖金的人到底與阿律的失蹤有無關聯,目前仍不清楚。只是,那個人似乎有同夥,頭子正在捜索。」
「是啊,人的嘴是關不住的。協助辦案的人,往往都是老成穩重,即使如此,親眼目睹妖怪,要保持沉默恐怕很難。」
「直到今天都沒再見面?」
或許是受到六藏與阿初懊惱的情緒感染,卯兵衛也埋頭苦思。活像只小鳥的的卯兵衛,試圖捉住腦海中那雙忙碌地飛來飛去、名為「記憶」的小鳥……
「對。」
老闆娘終於回來,但不是一個人。她兒子松次郎,及另一個面目猙獰的粗壯男子同行。後者雖是生意人打扮,不過顯然是淺井屋的傭工。
「惣助的屍體在東兩國,你要一起過去嗎?」
六藏叼著煙管望著兩人,不禁乾咳一聲,開口道:
阿初告訴他車屋一家的境況。
「當時,由於貨色十分良好,我們便告訴她,若還有需要,請多多惠顧,對方也隨即承應。姑且不論是否會再度光顧小店,但牛込的舊衣有幾十家舊衣鋪,她可能會找上其中一家,而說不定在來我們這兒之前,她已光顧過其他店家。」
鐵二郎緩緩低語:「我總算……恍然大悟。」
六藏一臉不悅:「去養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文吉,不要笑。」
「呃,不是的。聽您這麼一提,確實,伊左兄是最近這一年才逐漸消瘦……」
「你妹妹?」雁太郎頭子看看阿初說。
阿玉忽然站起,分艮無事可做,卻在店頭走來走去,將放白蘿蔔的篩子重新架好,還拿起牛勞重新排放。或許是藉由活動身體,讓腦袋稍稍冷靜。
「我討厭姜。」
「怨不得別人?」
六藏臉色十分難看,沉鬱的目光望著阿初。
「雁太郎頭子做事果然滴水不漏。聽說已把惣助出入的『的屋』老闆娘喚至崗哨,以前惣助幹活的舊衣鋪老闆也在場。但願能早點査出惣助與誰聯手,及中之橋那傢伙是何方神聖。」
「沒辦法。容易沉溺賭博的人,不管看得再緊,依舊會淪陷。」
六藏出聲喚挺立在蓋著草蓆的屍體旁的男子,恭敬行一禮。只消看上一眼,阿初便曉得那就是雁太郎頭子。那張五官分明的臉,見過一次便難以忘懷,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幾乎要碰到崗哨天花板的身軀。對方確實是先前在兩國橋畔見到的那個人,絕對沒錯。
「那是伊左兄。」
源庵一笑,摸摸頭連說「知道啦」。這位無酒不歡的大夫已年過五十,臉上皺紋不少,唯有頭頂髮根總是一片碧靑。本人聲稱那是酒的功效。
該男子名叫惣助,年紀約二十五、六。身高雖將近六尺,卻瘦得像根竹竿,據說在風強之日,甚至會被吹得左右搖晃。由此可見,他不是命喪中之橋的那個人。
「阿初太嫩啦,那根本一目了然。」
「倉田大人壓根不信世上有神隱,認為既然姑娘消失,必定是有誰痛下殺手。而據辰三頭子的所言,政吉其實不願與淺井屋攀親,也和滿心喜悅的阿秋髮生過磨擦,因此他推想是政吉殺害阿秋。父親殺死女兒,委實令人無法置信,但辰三頭子以為,政吉或許是覺得遭親手撫養長大的女兒辜負。如此一來,由愛生恨也是人之常情,前述的推論便不那麼難以接受。」
鐵次郎像在講什麼推托之詞,一臉心虛。
阿玉笑了笑。阿初暗暗覺得,這笑聲真像深秋棄置在屋檐下的風鈴。
「對……當時他們說,關於阿秋小姐失蹤的案子,還有話要問,我和伊左兄只好乖乖跟著去。不管怎樣,八丁堀的大爺都開了口,我們也不敢忤逆。」
六藏「呣呣呣」地連連應聲。「鴉片那東西究竟是啥模樣?類似傷風葯嗎?」
「治病啊。欸,你叫鐵二郎吧?」源庵問鐵二1郎。被喊到名字的人,卻為這胖醫師直爽的話聲嚇一跳。
六藏「唔」地低吟。
「淺井屋想必恨不得馬上抓住政吉,狠狠毒打,但這可不成,於是想到搬出最好的『救兵』……」
「賣甜酒的小販常來嗎?真罕見,現下才初春。」
「也是被殺的。」
阿玉話中帶刺。刺的不是聽的人,而是刺在開口的阿玉舌尖與心上。
「對。」
「用不著擔心,這是我家。」六藏說,「詳情稍後再告訴你,問鐵二郎也行。總之,你需要休息。不必多慮,好好養傷。」
「方便開始了嗎?聽到鐵二郎兄剛剛那番話前,我們首先知道的是,阿秋遇上不可思議的神隱,消失不見。其次,她失蹤后,父親政吉背上殺疑,上弔身亡。對吧?」
不知不覺,阿初哼起剛剛阿京低吟的新內節。雖琴與唱歌等才藝一竅不通,阿初卻似曾聽過這曲調。
源庵又得意洋洋地將身子往後仰。「一年嗎?我的眼力果然沒錯。」
右京之介不禁失笑。「那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某些人吸食后心底會湧出源源不絕的自信,覺得世上沒有辦不到的事。甚至會看到美麗的天仙在身旁起舞,滿室百花盛開,耳中仙樂飄飄。」
鐵二郎頓時不知所措。
回到姐妹屋時,六藏正匆匆準備出門。原來已尋得矢場男子,那個當過店夥計的惣助。
源庵一笑,旋即恢復正色。「這事挺要緊的,跟你哥哥說一聲吧。」
這也是一片父母心吧,但將年幼的阿玉留在店裡,實在不甚妥當。
右京之介直視六藏,搖搖頭。「的確,這麼想更合理。不過,我認為倉田大人並未涉足其中。」
木屐工匠鐵二郎與伊左次被安置在姐妹屋的一間房,算是有了落腳之處。
話雖如此,與阿初同樣年輕的右京之介,卻在六藏旁邊睡得酣熟。約莫是救完人一寬心,疲累便一股腦傾泄而出。
「頭子的意思是,要査出淺井屋背地幹什麼勾當吧。」右京之介說道。
六藏也恢復正色。「倒不是與矢場有關,辦案速度就變得和飛箭一樣,但確實很快便找到源頭。」
阿初點點頭,她也有印象。當時她心想,那花紋頗像女人的和服圖樣。
(全怪我們有過那種念頭。)
阿玉渾身一僵。從背後瞧她低頭的模樣,頸項纖細的她仍是個孩子,十分柔弱無助。儘管是親身感覺到的,阿初卻不禁懷疑起,當晚握住井繩時,那道湧進心頭的恨叫,真的來自這個小姑娘嗎?
輪値的喜兵衛在旁邊準備記錄。不知為何,阿貞一臉雀躍地靠近雁太郎,一副立時便想開口的模樣。然而,雁太郎頭子大手一揮,不耐煩地阻止她。
「不管阿玉心裏想什麼,我都不會吃驚的。無論阿玉剛剛講什麼,我都不會責怪阿玉。」
「沒想到吧?我聽卯兵衛提起時,也大吃一驚,因為我剛聽說中之橋的事。」雁太郎頭子雙手交抱胸前。
阿玉輕輕嘆口氣。「不管是啥情況,我只希望姐姐別回家。」
阿初終於明白,當夜她借井繩感受到的阿玉心聲,是阿玉這些年來生活中點滴積累的嫉妒、憎恨與不平。阿律失蹤后,阿玉經年累月的情緒一觸即發,於是希望姐姐乾脆別回家,最好在外頭喪命。
「蒙古大夫羅嗦什麼。」六藏又吼。
女子朝阿初的方向揚聲。阿初納悶著她瞧見誰,雁太郎恰巧打開崗哨的門走出。
「我也這麼想。瞧,我能看穿別人的心思吧。」
雁太郎頭子依言伸手進死人的發中,雙眼一亮。
之前辰三是這樣說的。
「嗯,我是那時候才曉得。」
「可是,」源庵雙手在腦後交握,仰望天花板。「不管那些奸惡之徒做了什麼,神隱還是神隱。」
「因為那樣比較簡單。」
「啊啊,我腦袋都快打結。」文吉雙手抱頭。「那麼,扮成觀音菩薩的妖怪搞出的神隱,和這次淺井屋的事,應分開想?」
阿初不禁長嘆口氣,引得六瞪大眼望著她。或許是想起與倉田主水間毫無交集的對話,鐵二郎低著頭,雙肩頹然垂落。
「我認為,那是阿玉的話聲。」
阿初語音剛落,她便自言自語般低喃:「不是我……」
「她叫阿初。」六藏回答。
「你不是該出場了嗎?」
回到六藏的房間,端茶點來的阿好正為惶恐的鐵二郎披上夾襖。阿好在這方面最是細心熨貼。
「你是指,另有條件?」
「文仔嚇一跳,原來車屋的小姐也叫美代。」
「帶贖金到中之橋的,就是她。」
然而,約莫十天後的某個晚上,舊衣鋪的人被一陣駭人的叫聲驚醒。
文吉出門前往車坡后,阿初便先回寢室。打開窗子一喊,隨即有些動靜,阿鐵探出頭,撲到阿初胸前。
三人離開后,阿初關上拉門,心下怏怏不快。部分原因是剛剛談的話題,但伊左次給她的感覺很差。對了。對了,逃離淺井屋后,這還是第一次看著他的眼睛,和他交談……
六藏將手攏在袖子里,頗感有趣地低頭看阿初。
阿初極力保持平靜。阿玉像被脫口的激動話語反打一巴掌,面色頓時變得鐵青。
在阿玉身旁坐下后,「來,甜酒。」阿初將茶杯遞給她。阿玉哭得雙眼通紅,面頰仍掛著淚水,但已不再抽泣。她吸著鼻子,接過茶杯。
阿玉垂下目光。路過的人不少,卻都沒踏進店裡。眼看已是向晚時分,店頭還有成堆蔬菜,仔細一想倒是奇怪。
六藏橫文吉一眼,「你只是湊在輕九_九_藏_書功女師父面前流口水吧。」
阿初皺起眉頭:這是巧合嗎?
「文仔已從車坡回來,車屋的人都沒異狀。」
阿玉的話聲小得不靠近就聽不見。阿初上前一步,阿玉竟連退兩步。
「唔……大夫先用飯吧,我也要幫著做生意。」
那並非大慈大悲的觀音像。
「哇,小先生人面真廣。」
出門前,阿初先到店裡露面。阿好一看到她便說:
「原以為一定會被帶到崗哨,卻是前往淺井屋。老闆娘等在門口,還領我們進去,我們都十分詫異,不過,當然不是客房……由於正値用餐時刻,甚至為我們準備飯菜。我不禁想,早知道應該帶舍吉來。倉田大爺起先要拾吉一道走,是我請大爺放過舍吉的,把那樣一個孩子抓到崗哨未免太可憐。」
他喉音濃重又含糊,光講這幾句話就上氣不接下氣。
「由於救人時鬧了一場,我擔心淺井屋或倉田主水會搶告把舍吉抓走。」
阿初倏然憶起,長野屋夫婦在姐妹屋裡低聲談論的片段……
右京之介首次向鐵二郎發問:「如何?淺井屋是不是像六藏頭子方才推測的,要你們捏造證詞?」
兩人往兩國橋的方向邁開步伐。雜技棚與戲棚的拉客聲、梆子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惣助以前是牛込那一帶舊衣鋪的人。原本也算認真幹活,但學會賭博后,十年前就沒待在舊衣鋪。一旦陷入賭博深淵,便很難洗手脫身。之後,他也不找正經事干,成天遊手好閒,經常出入『的屋』。」
「你胡說啥啊。」
「哎,很簡單,就是鴉片。」
「你說姐姐……阿律離開家是什麼意思?」阿初低聲問道。聽著阿玉敘述,阿初覺得十分難過,心情益發沉痛。
「我撲上去想救他們,卻被觀音菩薩的法衣彈開,跌落在地。此時,我第一次窺得觀音菩薩的容貌。」
這當中,阿玉不斷抽泣。阿初沒再出聲,就任由她哭。
阿初立刻認出對方。雁太郎頭子的另一半,會變戲法且擁有南蠻人血統。
然而,出乎意料地,鐵二郎對六藏的話搖搖頭。「不是的。」
「顯然他們暗地裡做了虧心事。總不會指著淺井屋老闆娘愛吃紅燒蝗蟲、松次郎軒聲震天之類的瑣事,追問『知道多少』。雖不清楚詳情,但淺井屋確實有見不得人的一面。而淺井屋認為,由於松次郎與阿秋結親,在雙方密切往來中,政吉或許已察覺不對勁,擔心政吉遲早會發現。」
於是,舍吉獨自留下。但倉田主水並未放過舍吉,之後仍到木屐鋪刁難他。
阿初十分在意,不知井邊繫繩傳出的阿玉恨叫聲,與這次的案子有何關聯。
雁太郎頭子嘴裏的喜兵衛,是活像顆紅豆的老人家。頭頂上小小的髮髻,也教人想起豆子。他整整齊齊地穿著細直紋和服與外褂,腳上的襪套雪白如新。
「你認為,是那妖怪帶走姐姐的?」
「原來如此……淺井屋的老闆娘八成是向倉田主水自告奮勇:這件事就交給我,讓那兩人吃點苦頭,吐出的供詞包你滿意。今後不管誰來問,鐵二郎與伊左次都會一口咬定是師傳殺小姐,沒錯,實情就是這樣。此外,絕不會多拽漏一個字。」
「啊啊,討厭,怎麼可能。」
阿玉啜口甜酒,輕輕嘆氣。
手下不禁臉紅,「對不起,因為嚇一跳,忍不住脫口而出。」
「阿玉,你都一個人顧店?」
源庵看著阿初長大,至今仍不時這麼喚她。
文吉難以置信地低喃:「會是……淺井屋嗎?」
「這種情況很常見呀。」
「是嘛,那就拜託你。」
「我和內人連忙到外面一探究競。分明一片昏暗,但巡夜的兩人指示的地方,也就是我家屋頂上空,猶如掛著一輪滿月,皎潔明亮。而在那光輝中,有尊聖潔無比的觀音菩薩。
「小初兒,你不困啊?看昨晚那情況,你應該整夜都沒睡吧?」
被這麼一吼,文吉反倒噗哧一笑。右京之介也滿臉笑意,但仍試著轉回正題:
——我美嗎?說我美。
崗哨的建築都是一個樣,不過單就外觀而言,東兩國的崗哨彷彿比阿初熟悉的通町和深川的大一些。打開重糊不久的嶄新紙門,跟在六藏身後入內,只見進門的泥土地上站著三名男子。
「這一定要請寺廟供養或火化才行。正商量此事時,惣助忽然上門。」
「真沒料到。」雁太郎摸摸光潔的額頭。「這下不枉我找卯兵衛來。」
以兩國橋為界,分為東兩國、西兩國。這一帶有許多雜技棚與戲棚,當然也有點心鋪、五金行等一般店家,但畢竟是四處流浪的遊藝人士集散處,地痞流氓的利害關係也更加複雜,是個難以掌管的地方。地緣關係上,非僅與本所近在咫尺,而是根本位於本所內,不過,由於境況特殊,不在本所的辰三頭子轄下,慣例另有岡引掌管。這位頭子名叫雁太郎,體型碩大,教人不禁懷疑他年輕時當過相撲力士。雖已近耳順之年,仍極為健朗,徒手將一、兩個流氓扔進大川也不當回事。
崗哨一角的板凳上,坐著怎麼看都不搭調的一男一女,彼此儘可能遠離對方。看情形,女方是「的屋」的老闆娘,而男方則是惣助待過的舊衣鋪的老闆。
「嘿,我幫你。」源庵起身步出房間,邊回頭對六藏與阿初說:「我每天都會過來,反正這陣子他倆都得當病人看待。」
阿玉的眼神顯得有些疑惑,彷彿失去焦點。她不明白阿初的意思。
「嗯。不過,他並不曉得死去男子的身分,只是聯想到某個當過店夥計的閑人,或許與此事有所牽扯。」
阿京只是微微一笑,不故作矜持,也沒回應喜兵衛的讚美。那神情,顯然是深知自己的美麗,也深知沒有刻意謙遜的必要。
鐵二郎惶恐萬分地再次縮肩,阿初出言安慰:
六藏哼一聲,彷彿在說「那當然」。鐵二郎望著阿初,或許在她眼中找到六藏缺乏的溫柔,便一味向阿初陳述:
「內人說,妖怪最初是從我們屋頂現身,那麼肯定棲息在店裡。既然會害死年輕男人,又長得一副低賤的女人模樣,可見必定棲宿在女人的和服上。於是,我想起一事。每當見到那妖怪飄蕩的衣裳,或許是這一行做久,總會仔細觀察圖樣花色。其中有個花色,我記得曾在商品中瞧見。」
「阿初,瞧你一臉愁眉苦臉的。」阿鐵對阿初說,「笑一個嘛!」
大家都這麼講,阿初補上一句。前一刻提過不記得父母,阿初不好意思一副自以為什麼都懂的語氣。仔細想想,六藏與阿好沒有孩子,加吉是來歷成謎的單身漢,文吉被愛吃醋的情人牽著鼻子走,右京之介與父親之間的誤會糾葛剛消解,阿初周遭沒人對她細訴孩子的可愛。此事恐怕得等阿初當上母親才能體會。
「嗯,我們是師兄弟,相識約有十五年。」
兩人比阿初與右京之介料想的衰弱許多,渾身都是挨打的瘀傷,飯也沒能吃上幾口,憔悴不堪。
「今天風向不好,不上台。你的公事要是辦完,就帶我到高橋吃泥鰍鍋吧。」
腦子裡是這麼想,心卻跟不上吧。
文吉有個情人名喚美代,活脫是愛吃醋的炮彈娘子。此事要是讓她得知,肯定又要大鬧一場。阿初不禁想起另一個美代,車屋一家不曉得情況如何?
「姐姐沒對我說。」她緩緩回答。「但是,似似乎告訴過娘。」
文吉笑道:「哦,它也對我說話。」
六藏帶著厲色目送伊左次。接著,那可怕的視線移到右京之介身上。
「然後呢?」
「大夫,可不能一大早就喝酒。」
「好奇怪。」
「人家也有自己的門路呀。」阿初回答。右京之介這個老實人則一臉心虛,不敢瞧六藏與阿初。
「是的,這我倒不會認錯,不是女侍。」卯兵衛同情地垂下眉毛。「經常有生計困難的武家夫人和千金來賣衣物。遇到這種時候,我們禮貌上不會詳加追問,自然也不會細看長相。我想,這在當鋪也一樣。」
抓著井邊的繫繩,怨恨的尖叫由手臂傳來……聽著阿初的敘述,阿玉纖瘦的身軀簌簌顫抖。
「希望你能相信我和頭子。我們也是竭盡全力想找出阿律。」
「太好了。」
「遇到這種時候,我們都不理他,隨便他愛吃不吃。不得已,哥哥便到外頭吃蕎麥麵。我們大讚竹筍飯如何清爽可口,他就裝聾作啞。不過,這也沒啥不好。廚子不會不開心,我們也能多享用一些竹筍飯。喜好與其他人不同,其實不算什麼。」
怎麼說這種話?
「就在最近,大概是一個月前。」
趕人似地要阿貞離開后,雁太郎頭子總算喊來卯兵衛。一干人各自落坐,雁太郎頭子拿起近旁的茶杯,大口喝茶。
阿初再度詢問時,小竹篩的繩子承受不住那股拉力,倏然斷裂。由於勢道過猛,阿玉撲向前幾步。零錢嘩啦啦掉在蔬菜篩子上,散落一地。
他對鐵二郎微微一笑,「我告訴舍吉你們平安無事,他高興得哭了。今晚你們就能相見。」
「這下倒有趣。」一臉睏倦的源庵,打著呵欠悠哉道。「否則,豈不枉費我跑這一趟。」
「雙眼無神、膚色差,莫名沉默與虛軟無力,只要曉得癥狀,便大致心底有數。最確鑿的是,過幾天鴉片藥效退盡后便會發作。若是發作,那就肯定沒錯。」
「右京之介大人怎會如此了解?」
「他從以前就那麼瘦嗎?眼睛也濁濁的,臉色和死人沒兩樣。」
「不像前幾次那樣出現在屋頂,而是浮在地面上。兩個巡夜人癱坐在觀音旁邊。當晚由兩個小夥子一組,理應健壯得很,實則一個已昏厥,另一個也慘白著臉,眼睛瞪得斗大。」
「阿京姐真漂亮。」
阿初也鬆口氣,抬起頭回答:「是的,有妖怪。」
撿完,恰好賣甜酒的小販經過長野屋。阿初叫住他,徑自進長野屋後頭,從碗櫃取出兩個合用的茶杯遞給他。
即便如此,阿貞仍半別過臉,才瞥向傷口。「哎呀,好慘。」
「嗯,因為你有爹娘。我從小失去雙親,是哥哥嫂嫂養大的。他們當然是好人,我也很喜歡他們,但還是十分羡慕別人有娘。」
「你相當熟悉箭傷吧。矢場那種地方,再怎麼提防都難免會發生射傷或擦傷之類的意外。如何?這像矢場的箭造成的傷痕嗎?」
「搞不好有第四個、第五個。再怎麼說,他們貪圖的可是一千兩。」
「把阿秋藏在哪裡?」六藏重新坐正。「他們真的這麼問?且為了得到答案毒打你們?」
「把我們從鋪子裡帶走的,是名叫倉田主水的八丁堀大爺。一個掌管淺井屋所在的上野一帶的岡引,也跟在他身邊。」
畢竟他不是醫師,現下鑽研的是算學。
「我可以跟?」
雁太郎頭子緩緩站起。「你能派幾個人?我這邊也出幾個人手。」
「不過,依古澤大人的推論,倉田大爺簡直形同淺井屋的傀儡,真窩囊。」
「真的?」
「是的,大爺說你顧慮的沒錯,小孩就免了吧。」
「一點都不好。雖然找到惣助,卻是個死人。」
竭力闡述完,右京之介繼續道:
「倉田大人的做法於強硬,對待平民百姓也稍嫌苛刻。剛剛我提過,這位大人不惜以這種方式解開所有的謎,非要論理破案否則絕不罷休,箇中原因令人費解。但是,倉田大人絕非無能的町方役人。他的名聲毀譽參半,便是證明。」
「武家?」
阿玉不作聲。陰鬱的目光低垂,望著泥土地。片刻后,才以小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開口:「姐姐失蹤前不久,我差點被趕出家裡。」
「對了,不是還有另一件案子嗎?長野屋的阿律情況如何?用於傳書的矢場的箭,査得出來源嗎?」
一陣沉默輕輕籠罩房內,眾人細細思索右京之介的話。
「會不會是阿玉想太多?對父母而言,孩子都一樣可愛。」
阿秋的事很遺憾,你們失去依靠的老闆,想必不好過,心裏也很不安吧。但松次郎失去心愛的未婚妻,阿松也眼睜睜看著獨子傷心難過,希望你們能多多體諒。我身為奉行所的同心,又是阿松的表弟,無法坐視這樣的不理——倉田主水是這麼說的。
「要讓我等到何時?走了。」
待這句話滲入一干人的內心后,右京之介才開口:
「你明明是只貓,哪懂人類?」
將處理屍體的事交給手下后,阿初等人便回到阿貞與卯兵衛坐著的地方。
阿初只見過這位頭子一次,且是在最近,就是今年年初。
那麼,這邊的事交給他們應該妥當。伊左次雖然令人憂心,但依他目前的身體狀況,獨自一人什麼都幹不了。
雁太郎頭子朝坐著的男子大手一揮,開口:「這是牛込的舊衣鋪長田屋的老闆,卯兵衛。」
從此,阿初內心便對雁太郎頭子的「女人」,產生一種難以語喻的憧憬之情。所以,現下阿初不禁暗暗想著,這次的案子,六藏若與雁太郎頭子聯手,也許就能再見到她。
「但那是你姐姐呀。」
「嗯。說半天,你還是不懂。不是生為姐妹,就必定感情融洽。有時候,姐妹也會是仇人。」
看樣子,文吉也聽不懂阿鐵的話。阿初拎著阿鐵的脖子,將它抱起。
「沒錯,你果真一點就通。綜合阿貞和店裡女人們的說法,及從其他客人那裡打聽到的消息,在中之橋與阿初交手的,八成就是這個打火出身的傢伙。不管年紀或身形,都與那具無頭屍相符,且幾乎天天上『的屋』的人,這陣子卻一直沒露臉。」
六藏不禁哼一聲。
「妖怪消失之際,颳起一陣腥臭的狂風,彷彿要吹倒我們似地呼嘯而去。」
「於是,對方就把你和伊左次關在淺井屋內,威脅你倆老實同意倉田大爺的話,在想出或憶起證明政吉殺害阿秋的事前,先冷靜一下腦袋,是吧。」
「但舊衣街的女眷們,包括我內人在內,都認為沒啥好懷疑的,打一開始便是同一個妖怪。先前巡夜的人未遭襲擊,只因不像這次是兩個小夥子。」
鐵二郎以粗糙的手拭眼角。「自小姐失蹤后,我們就沒遇上半件好事。舍吉年紀還小,一定吃不少苦。」
「不清楚?」六藏揚眉,「被整得這麼慘,卻不曉得對方為啥要那樣折磨你們?」
確實如此。
「松次郎等人的話值得注意,甚至有必要以此為出發點,重新思read.99csw.com索、整理這次事情的脈絡。阿初姑娘——」
雁太郎頭子一笑。
阿玉又語帶彆扭。「我的棉被不知送去重打多少次,娘就沒想到要連我的一起換新。」
這麼聽來,阿玉不曉得那男子在中之橋掉腦袋時,形似觀音菩薩的妖怪曾現身。阿初告訴她大致的經過。
「別擔心,頭子天生嗓門大,沒責怪鐵二郎兄的意思。」
「文哥,今天由我去長野屋吧。不過,你能不能代我到車坡跑一趟?」
阿初問得心痛,但阿玉竟然噗哧一笑。
「阿京,你今天又更漂亮。」
「觀音菩薩和姐姐失蹤有啥關聯嗎?」阿玉反問阿初。
啊啊,太好了。阿初撫胸放下心。美代那張開朗的長臉與笑容,彷彿就在眼前。
六藏總是依自己方便,把阿初當小孩或大人對待。阿初背著他吐舌頭,扮個鬼臉。
「是巡夜人的叫聲,似乎在拚命呼救。」
「外出?」
「嗯。你們是不是睡同一個房間?」
「他們究竟問啥?」
「我真是的,根本沒想這麼多……」阿初很氣自己。
「其實,我家是開小飯館的。我哥哥——記得嗎?就是那個長得很兇的頭子,非常討厭加料的飯。我家那個廚子的手藝,在江戶少說也排名前五,就算是他烹煮的,哥哥還是嫌棄,碰都不肯碰。接下來不是竹筍的季節嗎?用當令嫩筍做的竹筍飯,美味得再添多少碗都不夠,但他就是不願動筷,吵著要吃白飯。」
「那個伊左次,便是如假包換的鴉片中毒。」
「阿玉,你和姐姐的失蹤有沒有關聯?」
「那是哪家的貓?」
「這倒無所謂,不過……」阿鐵伸伸舌頭,「六藏頭子那張臉,一看就是個醋罈子。」
「哪裡的話。換成是我,一樣會要大夥一個字都不準泄漏,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雁太郎頭子有線索?」
「伊左師兄,」鐵二郎飛奔上前抱住他,「你怎麼了?」
「是嗎……但那種箭的威力,要射殺一個人恐怕很難,約莫是在箭頭塗毒吧?這傷口紅腫的情形,是有那種味道。」
「接著,我們就被帶往那座冰庫。」
「這樣不好吧,別把它慣壞。文哥儘管自己吃,不要喂貓。」
「但是,政吉招認了。」
「據說他原本十分認真幹活,卻學會賭博,步入歧途?」
「我會從這扇窗回來。要是讓阿初的哥哥發現,八成會把我抓去做成貓干。」
「對。它是為了處罰利用神隱來要錢的男子才會現身。所以,我推測神隱的事,從頭到尾都是那妖怪乾的。其實,還有另一件案子。」
「淺井屋請出倉田大人,可謂一舉數得。首先,身為倉田大人的近親,淺井屋的老闆娘深知他從不相信神怪之事。既然認為神隱是政吉編造的借口,淺井屋料定倉田大人不會輕易放過政吉,必會嚴加拷問,讓政吉吐實。這『吐實』非指真相,而是淺井屋以為的實情,意即神隱是謊言,阿秋遭政吉藏匿。政吉肯定無法承受逼問,最終仍會招供。反正倉田大人是近親,只要阿秋回來,事後想矇混,辦法多的是。淺井屋大可賴定政吉撒謊,倉田大人便不會對他們背地裡的勾當起疑。」
鐵二郎語氣愈來激動。六藏沉著臉問:「那你呢?你認為是政吉殺害阿秋嗎?」
阿初微微皺眉,「他是指長相嗎?」
六藏、阿初與鐵二郎也老實點頭,唯有源庵呵呵笑著。
「記住,小心沒過逾的。」雁太郎頭子叮嚀道。
「我和伊左兄畢恭畢敬地行禮,準備離開。不料,淺井屋的老闆娘竟說『現下你們回鋪子也沒活兒可干,不如留在這裏商量往後的打算』。」
讓卯兵衛走了之後,待事情談妥,一行人便準備離開崗哨。第一個來到門外的阿初,發現對面的木戶番小屋前,有個穿著引人注目的女子背對此處。艷紫色的半四郎鹿子和服,配上織有金線的腰帶,映照逐夕陽,顯得耀眼奪目。
「哎呀,哥哥,何必追問這麼多。看在我救出鐵二郎兄和伊左次兄的份上,你就別再深究。」
「這小子會吃蛋卷呢。」
「我明白了。那麼,再回頭想想松次郎等人的質問『政吉知道多少』……」
阿玉握著茶杯,低著頭,半晌才低語:「真好……」
「你就愛講這種閑話。」
「這可不行。既然阿初不需要我,我就去瞧瞧和尙,順便試著將至今發生過的事理出頭緒。」
「我想見阿玉一面。喏,因為當晚遇上那件事。」
阿初換衣準備出門時,突然想到:阿鐵、和尙與鈴鈴竟能察覺天拘的動靜,且自認有義務打倒天狗,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
「這是通町的六藏頭子。六藏頭子,這是東兩國這個月輪值的喜兵衛大爺。」
「請別心急,我並不是主張世上沒有神隱,一切皆是政吉捏造。我的意思是,若排除神隱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倉田大人也自有道理。」
而這樣的想法,便化為「政吉把阿秋藏在哪裡」的逼問。
男子迅速自板凳上起身,輕輕行個禮。年紀約莫四十開外,一張臉油光水滑。
六藏探進店門口的線簾,說完就轉身步向外頭。
「濫好人?」
阿好一笑,「不清楚。不過,文仔稱讚車屋的美代真是開朗的好姑娘。」
「最重要的是,有證據可證明,倉田大人只是受淺井屋之託出面,並未與他們同夥。那證據不是別的,正是政吉在招認子烏虛有的罪行后,自殺身亡一事。倘使倉田大人對淺井屋的一切了如指掌,根本不必將政吉逼上絕路。他只需悄悄告訴政吉『雖不曉得你逮到淺井屋什麼把柄,又為何要藏匿女兒,但你不過是白費工夫,因為淺井屋有我撐腰』,便綽綽有餘。尤其,考慮到愛上阿秋並想娶她為妻的松次郎,為査出阿秋的行蹤,他也不想逼死政吉。」
「那不是受傷的關係?」阿初問道,但注意到右京之介嚴肅地注視著源庵,便不再開口。
「怎麼不在乎?這樣沒辦法過日子呀。」
右京之介躊躇片刻,瞥向六藏。
「明明不相信,為何要假惺惺地請出倉田大爺?」
「雁太郎頭子。」
雁太郎頭子瞥了屍體一眼,說道:「都是來要錢的。」
阿初氣鼓鼓地嘟起嘴。
「因為他是老大?」
「不管怎樣,既是起內鬨,要不是大打一場后被殺,要不就是出其不意被幹掉,下手的方式不會太高明。」雁太郎頭子雙手抱胸前。
一個月前,夜裡還很冷。最先瞧見妖怪的,是舊衣鋪一帶巡夜防火的男子。
「有妖怪。」雁太郎頭開口。
阿初親耳聽見阿玉留在井邊那發自內心的叫聲,那令人背脊發涼、撕心裂肺般充滿憎恨與詛咒的叫聲。因此,要挑明「其實你是喜歡姐姐的……」,阿初相當難受。因為阿玉對姐姐的憎恨,或許已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已經成真。
「嗯……我明白。」阿初點頭。
「吃過飯,就開始談話。倉田次爺似乎心情極佳,一點都不恐怖。瞧那情景,大爺經常到淺井屋,與老闆娘講起話像是熟人。」
原來是指這件事嗎?因為心裏想著捨棄阿玉,留下阿律就好,才會遭到報應,寶貝阿律才會遭到神隱。
不知相貌,也不知來歷。啊啊,真令人著急,阿初不由得咬緊牙。
「比方說,有沒有夢到櫻花林,或觀音菩薩之類。」
「剛剛那兩人關係不尋常。」
雁太郎一副別有深意的表情,惹得阿初與六藏都注視著他。
「這成為淺井屋的一大煩惱。假設突然拉住政吉,對他開誠布公,極可能打草驚蛇,然而,置之不理卻更危險。所幸,攻吉的獨生女不久便要嫁進門。只要阿秋在,便形同掌握人質,盡可放心向政吉掏出心裡話,甚至拉攏或延攬他過來。」
果真如此,阿鐵看也不看裝貓食的小碟子,猛吃文吉分它的蛋卷。
六藏說著,單手輕輕一拜,蹲下開始驗屍。雁太郎頭子也嘿咻一聲,在旁邊蹲下。
阿初不禁脫口而出。右京之介圓眼鏡后的雙眸炯炯發光,點點頭。
的確,店頭門可羅雀。
「對,他們向來走得很近,結夥也算順理成章吧?」
阿玉緊緊抓住放零錢的小竹篩邊緣,彷彿那是救命繩索。在阿初沉默的注視下,她益發使勁,小小的手與細細手指上的關節明顯突出。
阿初大略敘述阿秋的案子,雁太郎的眼睛睜得更大。
「這不能叫人面廣吧。」右京之介搔搔後腦,「在長崎遊學時,我那學友在女子勸誘下染上鴉片惡習。不過他也坦承,鴉片帶來的甜美感受,直教人以為那便是極樂。當時,他的研究遭遇瓶頸,深受挫折。如今回想,那純粹是利用鴉片逃避眼前的難題。」
見所有人都到齊,阿初便將昨兒個一整天的事告訴六藏與源庵,不時偷覷鐵二郎的神情。自淺井屋脫身之際,他肯定也瞧見阿鐵變成的那枚巨大將棋棋子。要是他提起,該怎麼解釋?
「那武家千金,或許會再來我們店裡賣衣服。」
「這是阿貞,『的屋』有名的老闆娘。」
「倉田大人和淺井屋的老閱娘阿松是表姐弟。」右京之介解釋。
六藏仰望著傍晚的天空笑了。「每個岡引有各自的辦事方式。放心,雁太郎頭子承諾的事,從不會輕忽。」
「聽說是,且她在江湖藝人中相當吃得開。藝人人面廣,消息也靈通,雁太郎頭子要打聽消息或找人時,阿京十分得力。」
「你好。」阿初試著開朗地打招呼。「阿玉,記得我嗎?」
阿初拿著杯子轉身進屋,甜酒小販立刻識趣地挑起擔子離開。
六藏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然而,倉田大人的態度太過強硬,將政吉逼得太緊。且在政吉死後,對工匠又是威脅,又是暗示,作法蠻橫,自以為是。倉田大人為何如此排斥神怪異聞,也十分引人好奇,但這就稍後談吧。關鍵在於,至今我們都深信倉田大人與淺井屋的想法是一致的。」
舊衣街的居民逐漸聚集,想從化成觀音模樣的妖怪底下救出巡夜的男子,但妖怪將來者一起拉進衣擺內,大笑問道:
文吉一笑。「咦,它會跟小姐說話。」
「現下也一樣。不管被擄走或遇上神隱都無所謂。何況,我覺得姐姐碰到那種事也怨不得別人。」
「藉助鴉片,困難的學問一下子就能明白嗎?」
「風言風語?」
這便是卯兵衛夫婦最後一次和惣助見面。
右京之介鼓勵般的口吻,似乎為鐵二郎打了氣。儘管惶恐依舊,鐵二郎總算開口:「那個……不,跟頭子猜測的不同。」
「就是倉田大爺嗎?」
阿初一問,源庵作戲般張望四周。「嗯?小初兒,你剛剛說什麼?有岡引在,我聽不見。」
阿初受阿好之託,正要到辰三頭子與文字春師傅那裡,分送收到的舶來點心。過兩國橋后,便瞧見這番情景。她心想那魁梧的人一定就是雁太郎頭子,但又沒打過照面,於是準備默默行經。此時,雁太郎頭子反倒出聲叫住她:「你哥哥好不好?」
然而,最初發現觀音菩薩浮在半夜的人卻平安無事,不僅沒受到攻擊,還虔誠膜拜,這該如何解釋?眾人都大感困惑。於是,有人認為真正的觀音菩薩與妖怪偽裝的冒牌貨都曾現身。
「再說,姐姐連針線、灶下的事都很拿手,往往教一次就會,用不著問第二遍,客人們也很稱讚姐姐。我認為這是當然的。」
「我們經營舊衣生意的,由於商品容易著火,格外小心提防。所以,這一帶冬天的巡夜不像別處全交給木戶守衛,我們會輪班巡邏,而且每次必定是兩人一組,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阿玉抬起眼,茫然環視長野屋店頭。
「多半沒錯,我們最好把手洗乾淨。」
「對,我也和雁太郎頭子照會過,詢問不少『的屋』的情況。」六藏繼續道。「死在中之橋的那名男子,頭顱被砍掉,無法依長相追查。但從他的打扮身形,及那雙滑嫩的手看來,大概不是干正經活的傢伙。向雁太郎頭子說明后,請他幫忙留意,便找到一個可能的人物。」
「依這條線索査下去,便溯及東兩國一家叫『的屋』的店。」
「阿玉……」
帶泥的洋蔥和牛蒡,在店頭的大竹篩上堆成一座小山。阿初來得湊巧,阿玉正招呼一個看中適合煮清蒸帶皮芋的小芋頭的客人。
阿初不理會阿玉的牢騷。「只是喘不過氣?有沒有看到什麼?」
「是嗎?真沒意思。」阿鐵靈巧地爬上阿初的肩頭。「你要到長野屋?我陪你吧?」
阿京對貼心詢問的雁太郎頭子搖搖頭,乾脆地說:
「那是師傳遭到拷問,心神錯亂所致。自小姐失蹤后,師傅便失了魂似地,覺不睡,舨也不吃,半夜到處亂走,說阿秋哭著叫他、阿秋站在他枕邊,那模樣實在教人於心不忍。在這種狀態下,還受到嚴刑逼供,才會神志不清,失控認罪。師傅絕沒對小姐下手。」
阿鐵反倒比阿初老成練達。即使如此,阿初仍囑咐它要小心,才送它出去。
右京之介點頭,「是的,源庵大夫果然一眼便瞧出。」
「我接到通知趕來了。」
「觀音菩薩?」阿玉似乎頗詫異。「為何提起觀音菩薩?」
「你和伊左次認識很久?」
「沒加姜。」阿初補上一句。
「哪裡的話!」鐵二郎叫道,激動得口沫四濺。「師傅怎麼可能殺害小姐!」
「傷得十分嚴重,像剛起的膿包。」
「東兩國?那麼,算是雁太郎頭子的地盤?」
「小心點。」阿初送阿鐵出窗。只見阿鐵鉤形的尾巴尖一晃,便躍上屋頂,消失無蹤。
阿初搖頭。「沒見過。那麼顯眼的人,光是看到影子,也不容易忘記。」
「哎,別急。」右京之介露出笑容。「讓我們將事情一件件理清楚,按順序推想,就很容易明白。」
「你是擔心,淺井屋會不會也出事?」
隨即遭到拳腳相向,松次郎也一起動手。
「方便和我談談嗎?」
「哎呀,阿玉家不也一樣?我反倒有點羡慕阿玉。每次遇到年齡相仿的女孩,我都不禁這麼想。」
卯兵衛連忙解釋:「他不時會替我們牽線談生意,或帶客人過來。不少光顧的客人,說是惣助介紹的。」
「十年前,惣助還在你手下幹活?」六藏問道。卯兵衛望著雁太郎頭子,瞧見他點頭才放心回答:
阿初的視線往卯兵https://read•99csw•com衛坐著地方望去。這時,在惣助屍體旁的手下忽然發出一聲:「嗚嘿!」
「趕出家裡?」
「那是我與內人一同接待的客人,」卯兵衛緩緩地說,「對了,那位小姐要我們務必將這件和服賣給年輕美麗的姑娘。不過,這算不上稀奇,那和服如此華麗,會買的一定是年輕姑娘。」
「想必政吉內心確實有許多掙扎,但他會被逼上絕路,是由於淺井屋不相信阿秋遭遇神隱的說法,堅稱她一定出了事,才請出號稱擅長辦案的倉田主水大爺。這一點,大夥也沒疑慮吧?」
「……」六繭翻看惣助屍體的頸項周圍,並以指尖摸索。
六藏正觸摸死者耳上一帶。由於泡在大川里,髮髻已散開。六藏伸指進去,隨即低聲道:「找到了。」
文吉大為狼狽,「我哪敢。」
「怎麼回事?」阿初也湊上前。
甜酒小販年紀與加吉相當。他往茶杯里倒甜酒,眼角餘光瞥見阿玉在屋裡哭泣,卻沒多話。
原來是這個意思。
「嗯,很好。阿初還是笑起來最可愛。」
「竟然講這種話……好吧,但今後你不準再和淺井屋的事扯上關係。」
六藏以眼神警告阿初,但阿初繼續道:「阿律不是被惣助和朝太郎那伙人擄走的,而是真的遇上神隱,惣助他們只是趁火打劫。可是,要趁火打劫,也得知道一些內情吧?他們一定是曉得阿律遭到神隱,真的回不來。否則也不敢大胆宣稱人是他們拐走的,還上門要贖金。」
不料,阿玉一個轉身,應道:「那跟我無關。」
文吉很講規矩。他在姐妹屋用飯不是一年兩年,卻絕不進店裡,也不會進房,一定是捧著膳盒,到這走廊下端坐著吃。
阿初並非要嚇唬阿玉,因此盡量以輕快的語氣解釋:
「姐姐不是遭擄走,可能是遇到神隱,這我已聽你哥哥說過。」
阿初拍拍胸口,答道:「我還年輕,這不算什麼。」
「別顧忌,儘管告訴我。你起先曾疑惑『不曉得為啥要那樣折磨我們』吧?講出你不明白的部分就行。」
近午時,六藏、文吉、源庵,及氣色仍不佳,但已重拾幾分精神的鐵二郎(伊左次還無法起身),還有將阿鐵抱在膝上的阿初,齊聚在六藏房裡時,右京之介平安歸來。
「有,我也在享用。」
「然而,依鐵二郎兄的敘述、淺井屋方面似乎與倉田大人見解不同。不提別的,淺井屋認為阿秋還活著,是政吉將阿秋藏起,再對外宣稱遇上神隱。沒錯吧?」
搞不好為了買鴉片,伊佐次有秘密的金錢來源——得記住這一點。
「舍吉不要緊,我已先帶他出來。」右京之介報告。阿初這才放下心頭大石。
「伊左次兄的模樣不太對勁。」
「告訴我。」
分明沒必要,阿玉卻移動篩上的蔬菜改變擺法,一徑點頭,也不看阿初。
卯兵衛又看看雁太郎頭子,才答覆六藏。「不,一年會見上一次…不,兩年一次吧。偶爾他會突然上門。」
阿初拿袖子打源庵,「大夫老愛吃人家豆腐,才不給大夫看的。」
阿初喝口甜酒。這酒不會太甜,十分順口。
「綁架阿律恐怕是他們造出來的。」
「包在我身上。」阿初砰地拍一下胸脯,屋檐上阿鐵隨即叫聲「唷,阿初」。六藏一聽到,便皺起眉頭嫌吵。
「羡慕我?」
阿初吃了一驚,也回禮問候。雁太郎頭子笑也不笑,只丟下一句:「這時期扒手很多,你可要小心。」說完便一轉身,大搖大擺走過兩國橋。與他同行的女子向阿初倩然一笑,便匆匆跟在頭子身後。瞧她年紀與阿好相當,但美得令人目不轉睛,身形輕盈俐落。歌舞伎紋通常用在男性和服上,卻將她的臉蛋襯得益發嬌艷。
「我內人,阿京。」雁太郎頭子向阿初介紹女子。
「意思是,有觀音菩薩庇佑?」
「回去?你和伊左次兄?」
「對不起,搬出這種泛泛之詞。」阿初語帶歉意。「既然阿玉有這種感受,我便該去思索個中原由才對。」
阿初不假思索地脫口:「就像解算學題?」
「唔,您說的是。」鐵二郎身子縮得更小,但終於交代完該交代的事,神情如釋重負。
六藏咒罵似地說。這個一向以骨氣與努力自豪的兄長,最討厭沒出息的男人。
「為什麼?」
「嗯,這恐怕不是淹死的。」六藏皺著眉點頭。「臨終之際好似受到莫大的驚嚇。」
「是啊。」六藏應道。「但惣助誇下海口后,便沒出現在『的屋』。若真如我們所料,惣助是中之橋那人的同夥,定會為他一去不返而著慌,不是到處打聽消息,就是逃之夭夭。這下可難辦,萬一讓他察覺我們的動靜也不好,所以找惣助的事,我已交給雁太郎頭子。」
「雁太郎頭子呀!前一刻尙且一臉凶神惡煞,一見到阿京姐,便像融化一樣,還泥鰍鍋呢。」
「是因為胃腸虛弱嗎?」
「我最想弄明白的,是惣助和中之橋那男子如何曉得阿律遇到神隱。他們甚至趁火打劫,編出擄人的謊言騙錢,肯定知道阿律真的碰上神隱,不會那麼簡單就回來,行事才會這樣膽大。」
阿初沒插嘴,默默喝著甜酒。
阿初朝阿好使個眼色,便匆匆跟上。走到一半,她又回頭問嫂嫂:
「今天一早,屍體被衝到大川百本杭擱淺。等査清身分,雁太郎頭子才通知我。」
「是。」卯兵衛立即站起身來。
「對了,阿初,你見過那高個子嗎?」
「然後大家一起喝,對不對?只有阿玉不加姜。」
「要過奈過奈何橋,還是弄得清爽點好。死者不會怨你的,快動手吧。」
「此事就談到這裏吧。」六藏重新坐好,將煙草盆拉到身邊。「盯住伊左次,事情自然會水落石出。對了,阿初,伊左次與鐵二郎在淺井屋這消息,你怎麼査到的?」
「果然可疑。」右京之介說,「日期也與長野屋阿律一事吻合。」
「當然。你想,我能拜託誰?我不懂召神喚鬼的法術,又沒錢找壞人綁架姐姐,你怎會認為我辦得到這種事?」
「當時,他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卯兵衛和老婆翻遍整家店,終於找出與妖怪衣裳某部分花色極其相似的舊衣。
「瞥見他躡手躡腳地靠近,我馬上就提醒你。」
雁太郎頭子寬闊的下巴一點,為身後的男子引見:
「爹娘和姐姐喝甜酒都會加姜泥,只有我不喜歡。」她驀地開口。
阿初只覺疲累不堪。「為什麼結的仇?」
車屋的美代提過,阿秋很害怕,覺得遭到附身,同時飽受惡夢的催殘與折磨。阿律會不會也遇上相同情況?
女子站在木戶小屋店頭,拿著糠袋像在品評。只聽她輕哼著歌,似乎是新內節。那曲調似曾相識——正想著,對方也許感覺到阿初的視線,不禁轉過身。「哦,出現了。」
「唔……可能是沒拿到錢,自己人鬧翻。」
外表規矩的舊衣鋪老闆,緊張得渾身僵硬,唯有一雙眼眨巴個不停,活像一隻小鳥。顯然他是拚命忍著不去看惣助屍體所在的地方。
「我、我的話?」
「他不像外表那麼不中用。我沒有懷疑的意思,但鴉片中毒這麼容易判別?」
「你不覺得嗎?與天狗無關倒好,否則一定得讓和尙知道。」
阿玉露出奇異的笑容,嘴角微微歪曲。
阿玉移開視線,直瞅著竹篩里堆成小山的小芋頭,彷彿在默數。
據說,雁太郎頭子住無定所,常隨興在眾多戲棚中擇一起居。阿初那次不知算是遇到還是撞見,當時,頭子恰巧在兩國橘邊向流動囊袋攤販買漂亮的方綢巾。頭子旁邊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子,身穿的歌舞伎紋和服,大胆得令人側目。方綢巾似乎是買給那名女子的。
「這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勞駕,你可以走了。」
「是啊。」六藏也贊成。「不過,可不止漂亮而已,她亦是雁太郎頭子的副手。」
「關於這點,我們也……不清楚。」
「那真是可靠。」源庵走向店面,卻又中途停步,回過頭異常慎重地說:「若我沒判斷錯,事情有點麻煩。那個年長的工匠……」
「街坊鄰居原本就曉得姐姐失蹤,加上討贖金的歹徒頭被擰掉的事傳開,便有人散播謠言,說我們家被妖魔附身,買我們家的菜就會中邪。」
右京之介點頭,「是個眼神兇惡的矮小男子吧。」
「什麼?」
「多謝誇獎。稍後有事想詢問大夫,還請賜教。」
近看阿京,比上次偶遇時愈顯年輕美麗。她梳著形似鳥尾的髮髻,十分特別。肌膚明明看不出撲粉的痕迹,卻如迎著朝陽的新糊格子門紙,白里透亮。唯有嘴上塗抹鮮明的胭脂,將唇以唇筆畫得比輪廓小一圈,為她分明的五官增添難以言喻的動人風情。
阿鐵的鬍子微微一顫,「情況演變到這一步,沒什麼人事物是不必提防的。」
「倉田大爺便先步出淺井屋,老闆娘跟在後面,半晌不見人影。我提心弔膽,不曉得他們在打什麼主意,卻別無他法,只能乖乖等待。」
三人又走近屍體,細看手下指出的傷處。約莫孩子掌心大的一塊黑青腫起,中央有個小洞。洞孔不是圓的,四周的皮置進傷口。
「該提防點嗎?」
「不,應該說,正因為她是你姐姐吧。」
「對政吉的木屐鋪而言,淺井屋一向是大客戶吧?」
以大川為目標,六藏快步穿梭在人潮中,不斷向前。阿初喘著氣跟在後面。
「那麼,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右京之介似乎很愉快。「況且,最教人無法忽視的是,淺井屋的松太郎一夥折磨鐵二郎兄時,逼問『政吉知道多少』、『你們從政吉那裡聽到什麼』……奇怪,實在太奇怪。」
(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到頭來,阿初與柏木曾有不可思議的親身經歷,而倉田主水沒有,這樣的差異造成絕大的分歧,阿初深深感嘆。但即便如此,倉田主水那太過分明的態度,不免令人心生懷疑……
「大夫吃過嗎?」
「她怎麼講?」
「是,我會提高警覺的。」阿初重重點頭答應。
阿初霍然站起,倏地打開拉門,勢道猛得差點沒將身旁的右京之介推倒。只見僅穿睡衣的伊左次,卑微地縮著皮包骨的身子,坐在門外。
「什麼?」
「反正,聽到姐姐被擄走,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只要姐姐不回來,便和提早出嫁沒兩樣,真是太好了。」
阿京向走出崗哨的喜兵衛打招呼。喜兵衛開懷一笑:
比起訝異,阿初更感到心痛。阿玉咒罵般吐出「無關」時,那張臉歪曲得厲害,好似身體的細嫩之處遭狠擰了一把。
惣助的頭髮已剃光一半,露出整片耳朵。
「當然。單買拇指指甲大小的一塊,這個嘛,我父親一個月的薪俸就去掉一半。」
「對,詳情稍後再談。真的不能吃蛋卷下酒?」
「阿初,快開門,有人偷聽!」阿鐵高聲警告。
「我一清醒……發覺躺在陌生的地方,想找找看有沒有人,便尋聲過來。」
然而,武家姑娘的話聽在阿初耳里,卻別有意味。那妖怪——天狗,那女人執著的妄念,渴求的是年輕男子的讚賞,與年輕女子的鮮血。要求賣給年輕美麗的姑娘,是極其可能的。
「惣助和朝太郎——但,假使這樁命案是因內鬨而起,肯定有第三個同夥。」
「因為聽市兄說你在這裏。」女子越過道路,走向雁太郎頭子身邊。她步伐輕盈,沿途一點聲響都沒有。來到近前,香澤微聞。
「歡迎。」阿玉小聲回話。以她的年齡來說,她身上的窄袖和服顏色太過素凈,或許是母親的舊衣服吧。但黑緞領是最近流行的樣式,似乎是全新的。
「我和伊左師兄都沒作聲,只是規規矩矩地坐著。我暗想,什麼叫無法坐視?倉田大爺一心認為是師傅殺害小姐,還講啥坐視不坐視?師傅都死了。」
兩天前,惣助在「的屋」現身時,曾誇口宣稱最近會有大筆進帳。等錢一到手,就要帶店裡所有女子到八王子看瀑布。
「怕遭到跟蹤,我不敢直接帶舍吉到這裏,繞了不少路,先安置在我道場學友那裡。我說有點事情要暫寄一下,約一個時辰后再去接。對方新婚不久,他的妻子性情十分溫柔善良,舍吉似乎也頗安心。」
六藏咬著粗糙的下巴,恨恨道。阿初也滿腹不平,緊咬嘴唇。唯有右京之介注視著鐵二郎。鐵二郎抿嘴縮起身子,怯怯地看看阿初,又看看六藏,才發終於現右京之介正望著自己。
「對了,今天有什麼菜?」
阿初立刻抱住阿玉的肩,取下她當護身符般緊握的小竹篩,帶她到裡間。讓她坐在進房處架高的地板上后,逐一撿起零錢。
阿玉沒作聲。阿初稍稍移開近前的那一篩子青菜,走向阿玉。
甜酒原本是夏天喝的。
「可是,那種東西……」
「那麼,我也告辭。」
「對。」
雁太郎頭子露出大齒一笑。「我知道。不過,你妹妹怎麼會來?」
「是的。他爹以前在我們舊衣鋪附近挑擔子賣菜,但他雙親早死,我可憐他沒地方去,便收留他,所以我是看著他長大的。」
「嗯,還講過話。」
「阿初也看見那妖怪?」
鐵二郎點點頭。
「她美如天仙吧。聽說是變戲法的,似乎有南蠻人的血統,且是大紅牌。」
「啥叫原來如此!」六藏把氣出在他身上。
「卯兵衛,這不是在叫你,是他受了驚在哀嚎。喂,怎麼啦?」
招呼一聲后,喜兵衛往與雁太郎頭子相反的路離去。雁太郎頭子的手下朝六藏行一禮,關上崗哨的門。只剩兄妹倆時,阿初才總算回過神。
「那麼,阿律說過半夜裡被魘住或做惡夢嗎?」
「我們頭子已盡全力在找……」
鐵二郎縮起裹在夾襖里的肩,低頭行一禮。
「伊左兄嗎……他似乎吃了會做好夢的葯。」
阿鐵又對文吉抱怨:「看到你這傢伙的臉,好吃的都變難吃,快轉過頭。」
「我有個學友曾遠遊長崎。據他說,那裡不光鴉片,經由九*九*藏*書南蠻渡海傳入的怪葯也在暗處流通,長崎奉行所為此煩惱不已。」
「究竟怎麼回事?」
文吉表示,幫忙六藏之餘,他經常抽空到長野屋瞧瞧。這陣子,除阿律依然行蹤不明,長野屋倒是一切如常。
「若惣助想藉機賺一票,真的將這件有問題的窄袖和服賣給雜技棚,我這邊一査便知。他定然是在籌畫過程中,拉朝太郎入夥,並找了第三、第四個同夥。但目前尙不曉得這些人是誰,更糟的是,他們還會使箭。」
拿著茶杯,阿玉露出笑容。至少,她努力微笑。於是,最後一滴淚珠順勢滾落眼角。
「我昨兒個才去過,但這次的案子不尋常,他們一定很擔心。能不能幫忙問候一下,看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六藏朝雁太郎頭子行一禮,「沒打一開始便告訴頭子,是由於那件事委實太過離奇。絕非刻意隱蹣,請頭子見諒。」
「沒問題。車坡哪裡?」
阿鐵慎重地回應:「以死裡逃生的人來說,確實很奇怪。」
「啊,記得。」
「剛剛文吉也提過,淺井屋的事和阿秋神隱不能混為一談。淺井屋背地裡幹啥勾當交給我們辦,你就負責追査那個古怪觀音和神隱,明白嗎?」
原來如此,事情的樣貎在阿初腦中逐漸明朗。
纖二郎露出至今最安心的表情,「啊啊,太好了。」
兩國橋就在眼前,過橋便是崗哨。
「不是有句話,守得雲開什麼的?」文吉活力十足地開口。「不過,我和頭子並不是啥都沒做。昨兒個一整晚走遍東兩國,四處問有沒有人認識中之橋那傢伙。」
阿初忍俊不禁:「不會的。還有,以後要叫我哥哥頭子。」
阿初將阿鐵抱在懷裡,離開長野屋。由於等不到阿玉的雙親,她臨走前叮嚀阿玉要小心門戶。
「打過火?那身手想必十分矯捷。」
阿玉似乎感到害怕,原本離阿初遠遠的,此時近前在阿初身邊坐下。
「她矇著紫色頭巾,看不見臉。不過,年紀很輕,手腕肌膚極為白凈,想必十分美麗。」
「你怎麼曉得?搞不好人家是正正噹噹的夫妻。」
「對,所以阿秋才會被松次郎看上。」阿初回答。
這幾句話多半只是恫嚇。如右京之介指出的,倉田主水由於作風強硬,在為人稱道的同時樹敵也多,若毒打鐵二郎他們,立刻會出問題。
「或許算不上條件。不過,阿秋不是為婚事與父親政吉之間有些疙瘩?阿律那邊,會不會也是親妹妹阿玉的心情製造出裂痕,讓妖怪趁隙而入?」
「那是個新月之夜,加上一直都是陰天,連星星都看不見,四周一片漆黑。我們夫婦已睡下,卻聽到有人喊門。出去一看,原來是輪班巡夜的兩人。他倆跟我很熟,又與我同年,都是做舊衣生意的老實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撒謊編造故事。可是,他們居然說『卯兵衛,快來看,觀音菩薩飄浮在你家屋頂上』。
鐵二郎又乾咳一聲,重整語氣:「像是,政吉把阿秋藏在哪裡?你們也有幫忙吧?政吉到底知道多少?你們聽政吉提過什麼,又了解到何種地步?」
阿玉像凝視細微的東西般,眯起眼看著阿初。
「了解。」阿鐵剛要躍出窗外,阿初一把抱住它問:「阿鐵,伊左次兄何時開始偷聽我們談話的?」
阿玉沒趣似地哼一聲。「果然,姐姐生下來就那麼漂亮,性情又好。所以,娘總說姐姐一定與觀音菩薩有緣。」
「鬼魂嗎?」阿玉一笑。「姐姐那麼沒神經,我才不信她看得見。」
阿玉微微一笑。「姐姐長得漂亮,性情又善良,自然討人喜歡。」
「你一定很擔心姐姐吧。」
阿玉點頭。「嗯。娘提過懷姐姐時,常夢見觀音菩薩。那時我們住在佐賀町的大雜院,附近有座小觀音堂,裏面的神像很美。娘常去參拜,祈求神明讓她生下可愛的女兒。」
但是,翌日晚上,卯兵衛又被昨晚那兩人叫醒。觀音菩薩飄浮在同一個地方,轉眼便不見蹤影。巡夜的兩人與卯兵衛夫婦滿心崇敬,不住伏拜。
「那個打火出身的叫朝太郎嗎?」
「我不知強調多少次,大爺真的弄錯,師傅沒殺害小姐。可是,那位大爺淡淡一笑,一再重複同樣的話……」
阿初聽著不由得有些心酸,卯兵衛是真心疼愛惣助的吧。
伊左次以乞討般的眼神,望著阿初等人。
不出所料,源庵大夫果然以煎蛋卷下酒,也不知是不是累極,六藏一直沉睡不起,早上最忙的一陣過去后,阿初也漸有倦意。然而,匆匆起身的右京之介卻喊著「丟臉之至」,又嚷道「實在太糊塗,我這就去看舍吉」,接著便直奔山本町。這下阿初的睡意全消,在右京之介返回前,擔心得如坐針耗。
「惣助非常感興趣,連連說好極了,交給他處理。當然,我和內人都反對。這東西無從處置起,且惣助還年輕,容易被妖怪纏上。可惣助完全不顧我們的憂慮,認為既然妖怪真有其事,就能高價賣給雜技棚,硬帶走那件窄袖和服。」
「那個挑擔子的大叔一整年都會出現,我們家也常買。」
「要加姜嗎?」
掠過河面的風帶著春天的味道,輕輕撫上臉頰。低頭一看,往複的小舟、木材船,似乎較冬天輕快。在這令人滿心雀躍的季節里,竟然發生如此可怕之事,還是一連數起。
「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初,那是你哥哥?」膝上的阿鐵問,「長相真嚇人。」
阿玉眼睛眨個不停,首次直視阿初。
轉頭一看,阿鐵從牛蒡篩后探山頭。
「小先生,說得好。」
然而,世上發生的一切,果真都能如倉田主水所言,找到簡單明了的解決之道嗎?世上發生的一切,全是凡夫俗子造成的嗎?若僅遵循此理,豈不是會發生像政吉這樣的不幸?
阿玉一臉疑惑,指尖不安地動來動去,無意義地摸索圍裙邊緣。
此時,卯兵衛砰地一聲雙手互擊。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眾人嚇一大跳。
鐵二郎催著伊左次走,伊左次陰沉地縮起背。
「那正好。」阿鐵從阿初懷裡跳下,「趁阿初前往東兩國,我去瞧瞧和尙與鈴鈴。我也想問和尙對淺井屋一事的看法。」
觀音菩彷彿壓在兩名巡夜人的頭上,法衣凌空飄蕩,忽然開口。
「嗚哇,好凶。」阿鐵發出訕笑。「阿初還不是一樣,壓根不懂男女之事,還說我。」
阿初說明情況后,六藏便吩咐文吉到西川岸町請源庵大夫。源庵與六藏相熟,經常為六藏的公務伸出援手,這回也是星夜趕來治傷。源庵與六藏早有默契,診治抬進姐妹屋的傷患時,一概不問來路,也不向他人提起。
「用不著,我只是和阿玉見面。阿鐵不如先歇一歇。」
兩個巡夜人當晚便卧病不起。一個好歹救回小命,但卯兵衛他們趕到時已昏迷的那一個,卻飽受高燒折磨,不到三天就撒手歸西。
雁太郎頭子不理她,徑自對六藏陳述:「在阿貞店裡和惣助玩在一起的那些混混中,有人以前打過火。」
「怎麼?」
而且,將他與老婆的記憶拼湊起來,買進這件窄袖和服當天,恰巧就是觀音妖怪首次出現之日……
就是那件和服,不會錯的。那即是一切的元兇——天狗魔性的棲身之處。
「不能講這種話。」阿初提高嗓門。「阿玉,仔細聽,你表面上確實這麼想,不過心底卻非如此。你心底是喜歡阿律的。」
「總有一天,姐姐一定會出嫁吧。」阿玉應得乾脆。「姐姐那麼完美,想必能嫁到好人家。爹娘肯定會幫她尋筧良緣。只是,一旦出嫁,就不能再回家。那麼,爹娘便只剩我這個女兒。」
「當然,多著呢。小初兒的胸脯有多大,我就不清楚,都怪你最近沒讓我診察。」
阿玉疲累地喃喃道。
「那麼,昨晚究竟是什麼情況?」
阿初高興地拍手,六藏卻搖搖頭。
「還說同樣是美代,卻差好多。」
「阿玉,為什麼呢?」
「你去長野屋幹嘛?」
「那是件綉著華麗牡丹的窄袖和服。」
「他們去找姐姐。」
「這是通町的六藏頭子,」雁太郎頭子指著隨後出來的六藏,順勢朝阿初一揮手,「和他妹子阿初。」
阿貞忍不住插話:「可是,惣助和朝太郎可沒在我店裡商量過擄人的事。要是聽出點話頭,我絕不會坐視不理,一定馬上通報頭子……」
「阿貞,你回去坐好。」於是,阿貞不甘不願地回座而卯兵衛仍一臉惶恐,規規矩矩地端坐。
回到家對阿好一說,得到這樣的回應:「哦,那一定是雁太郎頭子的女人吧。」提到「女人」的語氣,並沒有瞧不起的意味。
「應該是。」
「沒什麼,是亂猜的。我想,既然傳信用了矢場的箭,會不會又用在這兒。」
「就是這裏。請摸摸看,有個被刺穿的小孔,但四周微微凸起,像是發腫。」
文吉那個愛吃醋的情人也叫美代。
「我們的談話你都聽清楚了嗎?」
「姐姐對我很好。」阿玉繼續說。「即使我鬧脾氣、口不擇言,姐姐還是非常溫柔。於是,爹娘便會高興地教訓我:瞧,多跟姐姐學一學,你那麼任性,姐姐卻一點都不生氣。你也要像姐姐一樣,保有一顆體貼的心。然後,姐姐就會笑咪|咪的,似乎十分愉快。」
「哥哥,那個惣助會遇害,是因為起內鬨嗎?」
阿初注視著阿玉。
六藏悶不吭聲地走著。半路上,油鋪的小學徒在店門口洒水,瞧見六藏隨即深深鞠躬,頭幾乎要碰到膝蓋,六藏也只是舉個手回禮。
「是的,但大爺也神情兇狠地警告『下次喚你們出來時,可不會這麼輕鬆愉快』。」
「原來如此。不過,若沒這樁親事,兩商家等級相差太多,應該不會密切往來吧?」
阿初心頭的陰霾終於消散一些。總算找到線索,只要尋得那名武家姑娘,便能査出天狗的真面目。
「畢竟是親戚,倉田大人私生活恐怕無可避免這種情況。不過,若說明知淺井屋暗中幹壞事還參与其中,我倒不認為他是這種心。果真如此,應該早在許多地方露出馬腳,辰三頭子也不會特意讚揚。」
阿初全身僵硬,雙拳握得緊緊膝上。這雙拳頭蹤使落在阿玉那全副鎧甲嚴密武裝的心上,想必也毫無效用,只會傳回一陣空虛的鋼鐵聲響。
「今天,雁太郎頭子讓派手下到牛込惣助從前幫忙的舊衣鋪,及他可能去的地方打聽,一有消息會立刻來通報,所以白天我打算待在家裡。等晚上戲班收棚后,再到西兩國那邊,探探有沒有誰認得中之橋那男子。」
阿初硬是堅持:「不,其實你很喜歡,畢竟她是你唯一的姐姐。然而,你卻說出『最好不要有姐姐』這種悲哀的話。話一且出口,就會成真。無論是對聽到的人,或對你自己而言。」
阿初大感不解,「會讓人做好夢的葯?」
「很多事情都這樣。」阿玉說道。「只有我討厭大家喜歡的東西,或喜歡大家討厭的東西。」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文吉語帶不滿。
在中之橋上,阿初只與那個被化為觀音的妖怪摘下首級的男子交過手。一片漆黑里,即便有他人潛伏,恐怕亦無從得知。當時六藏的手下四處埋伏,阿初也是等他們蜂擁而出才發覺。
阿玉今年十一歲,自懂事以來也沒多少年吧。但阿初暗想,這段時間縱使再短,必定不好過。心裏若有疙瘩,飯便吃不香,覺也睡不安穩。
「挑明講無妨吧,反正也沒指名道姓。」喃喃自語后,他微微一笑,繼續道:「其實,告訴我這些事的學友,在長崎時,有段時間也曾沾染鴉片。當然,現下已戒除。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鴉片的可怕,常嚴正勸誡大夥,千萬別輕易走上那條路。」
「會不會是中毒?」
這時,阿鐵抬頭稱讚:「你那個加吉叔真是好手藝。」
鐵二郎與倉田主水……不,不如挑明吧,總之阿初和柏木,永遠無法與倉田主水達成共識,就像油和水、天與地一般。
「那麼,談話就在沒有交集中結束?」六藏催促鐵二郎繼續,鐵二郎低低頷首。
「真的?」阿初步。「阿京姐幫忙辦案?」
「是的,我聽到話聲。儘管十分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我確實聽見觀音菩薩對巡夜的那兩人說……」
「爹現下用的是進貨的價格,因為根本賣不出去。於是,偶爾會有幾個貪便宜的客人光顧,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樣。可是,大夥心頭都毛毛的,根本不敢靠近。不過,我才不在乎。」
帶源庵到店裡后,阿初正想回廚房,卻見阿鐵與文吉並肩在走廊盡頭吃早飯。阿初一靠近,文吉便抬起頭,一雙銅鈴大眼直發亮:
「但阿律不是出嫁,是被擄走——不,是遇上神隱,才從家裡消失的。你不擔心嗎?」
「阿玉,接下來的談話,就當我倆的袐密吧。不,我希望你當成我倆的秘密,好嗎?」
這是應當的,文吉應聲頷首,接著望向六藏。六藏並未阻止,只問:
「辰三……」
「哦,喜兵衛爺也在。」
「之後,觀音菩薩就不再現身。但正因難得一見,才更値得感恩。我與內人都真心歡喜,不知觀音菩薩會如何庇佑我們。」
阿初睜大眼:「頭子也知道?」
沒吃過苦的孩子,才會這般天真逞強。等出去當傭人,八成不到三天,就會躲在被窩偷哭,想念家裡自由自在的生活。
六藏沒作聲,反倒是文吉驚呼:
「這屍體很怪吧?」雁太郎頭子說道。「找不到傷口,也沒瘀痕。若是淹死,肚子里又不見積水。何況,溺斃的人罕有睜著眼的。」
卯兵衛等人奔出門外一看,觀音菩薩竟然近在眼前。
「我是指,你有沒有做過任何事,試圖讓姐姐失蹤。」
「什麼?」阿玉挑釁地揚起小臉。「你還有話要問?」
阿初說著,不禁陷入深思,這是她最不明白的一點。讓妖怪有機可乘的心靈縫隙……阿初十分掛心,中之橋上的妖怪對她喃喃低語「但是,你不行」。何以阿初「不行」?阿秋與阿律之間,有任何特殊的聯繫嗎?
「爹娘嫌我個性太固執、太彆扭,沒辦法和我同住一個屋檐下。所以,我差點被送到某個大戶人家幫傭。爹娘起勁得很,說是這麼想實在不應該,不過有時候會覺得,女兒只要阿律一個就足夠。」
卯兵衛再度惶恐地縮肩,「觀音菩薩在我們舊衣鋪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