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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閨房

第十三章 閨房

煙燒到科克的指間,他下意識地用手指捏熄了煙頭:「你的意思是,」他慢慢地說,「你會讓這件事過去?你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吧,奎因?」
門廳內像墨一樣一團漆黑,他僵直地站著,耳朵因用力傾聽而隱隱疼痛,套房裡安靜無聲。
在他聽見卧室門把被轉動,發出金屬刺耳的聲響之前,時間好像靜止不動了。他也聽見鞋子刮過門檻的聲音,有人大口喘氣呼吸。然後金屬聲又傳來,那個人像潛行野獸般把門關上。
「好吧,」他發出短促而絕望的笑聲,「我在這裏,當場逮捕我吧!奎因——由你來,或其他的人都可以。」
「現在你終於明白了?打算要告訴我了嗎?」
「老天,老天啊,奎因……」
埃勒里舒舒服服地在科克對面一把黑貂皮的長椅上坐下來。他拿出自己的煙盒,心不在焉地掏了一根煙,點著。
「我知道。」
「為什麼不?你告訴我,該死?」
「我不這麼認為!你企圖救她,也許是從她自己手上。你真是個見義勇為的傢伙,科克。這是穿著耀眼的盔甲的騎士的事,我真沒想到人間還有你這種人。其實我滿贊成金斯利說的,『只要錯誤還沒有被匡正,騎士的年代就永遠不會成為過去。』當然,這對女性的吸引力格外大,你的喬顯然也不例外……不,不,科克!別咬牙切齒,我不是和你說笑,我很認真。我想,你還是堅持不合作,是嗎?」
科克停住腳步:「你是說……你知道?」他的聲音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和絕望的悲哀。
「我?」埃勒里十分驚訝地說,「我親愛的科克,你真令我傷心。你知道我不是警務人員,我哪裡九九藏書這麼有本事讓人倒霉?」
「聽著,你這優柔寡斷的傻瓜!」埃勒里高興地說,把煙彈到窗外,「你不認為你被自己的秘密所折磨,就是因為你太自負了?你本來就是個很誠實的人,科克,要搞陰謀你既沒有敏銳的觀察力也沒有技巧。為什麼不幹脆說出你心裏棘手的困擾?在這樁麻煩的案子里,你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你不夠信任我。」
「目前為止還不錯,」他對自己說,在黑暗中咧嘴一笑,「也許我忽略自己溜門撬鎖的天賦了,現在,那該死的開關在哪裡?」他在晦暗的光線里四處摸索,「啊?在這裏啊!」他咕噥著,伸出手要開。
「我不會告訴你,而且我不會改變——」科克堅定地說,眼中閃過挑戰的光。
有人己經打開前門,沒錯,他聽見久沒上油的門栓吱吱作響。
潛行人像老虎般地轉過身來眨著眼沉默著。在明亮的燈光下,埃勒里一眼就認出那男人習慣豎起大衣衣領的特徵——又是唐納德·科克。
「說清楚點!」
科克太陽穴上的血管因憤怒而突起,前額滲出顆顆汗珠,但是他說不出話來:「不,」立刻又改口說,「我是說——是!」他抬起頭,像一匹得不到休息的馬在緩繩的牽制下煩躁不安。
所有的念頭只化成一個動作,他立刻收回手臂,就像腳上長了輪子似的,他很快地躲到一片日本絲綢的屏風後面,那是他方才在摸索開關時無意間發現的。找到藏身的處所后,他立刻屏氣凝神蹲低身子。
科克說:「好啦,晚安!」聲音乾巴巴的,然後步履艱難地走向樓梯,沒有再回頭。
他暗自咒罵自己像個膽小的笨九_九_藏_書蛋,然後大胆走近黑暗的牆邊,他記得那兒有個開關。胡亂摸索一番后,他找到了,一按,整個門廳驟然亮了。他很快打量通往起居室那扇門的方向,旋即把燈關上。突然他一個不小心被地上的墊子絆了個踉蹌,他猛力揮動雙臂才保持住平衡。最後,他還是到達目的地,打開門,溜進起居室。
「我確信你本來曾打算在謀殺案發生的當晚把一切告訴我爸爸。然後我們發現屍體,你就退縮了。你曾打算徵求我的意見,不是嗎,科克?」
「好,看來我得說得更專業些。剛剛,你在艾倫·塞維爾小姐的梳妝台里到底找什麼?」
埃勒里睜大雙眼,試圖從兩扇日式絲綢屏風之間的縫隙往外看。很奇怪,他的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好像來自女人肌膚上的香味。不多久他就完全明白了,這香味早在那隻潛行的野獸闖入之前,甚至在他自己進來之前就有了。那是來自艾倫·盧埃斯……他的瞳孔因身處黑暗中而放大,開始看清那個人的樣子。那是個男人,他臉上的皮膚在房間的昏暗中發著微光。
男人的動作敏捷但緊張,頭左右張望,呼吸嘶啞像在吸泣。
科克站起身,開始在地毯上大步地來回走:「我不能說,因為——」話不情不願地吐出來,「因為那不是我的秘密,奎因。」
「你不知道,」科克喃喃地說。
門半開著,他探出頭,屏息,沒有任何動靜。他進了房間,把身後的門關上。
埃勒里聳聳肩:「如果是你的秘密,你早就說出來了!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在自己所愛的女人面前,形象被扭曲,卻不採取任何措施——除非,他的沉默是read•99csw•com為了保護另外一個人。」
科克嘆了口氣:「繼續說啊。」
「我知道!」唐納德道。
「可以。」科克含糊地說。
埃勒里目送著科克低垂的雙肩,直到它們消失。
埃勒里在原地等了五分鐘,沒有人突然出現,甚至沒有人從走廊遠遠的那端望過來,他豎起耳朵張大眼睛……整個走廊還是像教堂般的寂靜。所以,他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鑰匙插|進門鎖中,敏捷地進入盧埃斯的房裡。
埃勒里踮著腳,無聲無息從屏風背後走過厚厚的中國地毯,沿著牆躡手躡腳走到門口。他伸出手,愉快舒緩地說:「哈啰!」同時按下電燈的開關。
「我要問你,」埃勒里聲音乾澀,「還是同樣的問題。」
「真的,你說真的?」科克整個人彈起來,像重獲新生似的,「你真他媽的夠意思,奎因,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
科克突然閉上憔悴的雙眼說:「不!」
「可惜,」埃勒里說,「我好像已經失去說服力了。」之後是一段長時間含蓄的沉默。
年輕的出版商從鼻孔中噴出煙來,然後他突然傾身向前,胳膊肘抵住膝蓋:「你在耍我,奎因,你到底想要什麼?」
「好,好,」埃勒里終於開口,他輕鬆地吸了口氣,朝愣在那裡的年輕人走了幾步,「你真的是到處活動啊,科克?這種老套的夜間拜訪是什麼意思?」
年輕的科克勉強笑了笑:「很奇怪,此刻我一點也沒有談話的心情。」
埃勒里慢條斯理地說:「你不想講?」
「我很奇怪,我想談。平和的氣氛,兩個聰明的年輕人獨處,抽著煙——最完美的聊天氣氛,科克。我常這麼說——九_九_藏_書當然是最獨到的看法——美國人需要的其實不是五分錢一根的好雪茄,要的是那些受文明影響的瞎扯閑聊。你不想變得文明點,你這個不開化的傢伙?」
靠著對街飯店閃爍的霓虹燈,他找到通往卧室的門,徑直向它走去。
唐納德突然完全放鬆了,似乎他片刻都無法再承受這樣緊張的壓力。他在靠近的一張絲絨座椅上坐下來,拿出煙盒,點上一根煙。
「命中注定,」埃勒里低聲說,「是你命好,年輕小夥子,更魯莽的警察可能會——會怎麼做?對了——狠狠揍你一拳,再問你問題。你太走運了,要不是我的胃敏感,沒有帶槍的習慣……可真是個壞習慣。科克!夜探淑女的閨房,你在自找麻煩。」
即使是隔著黑暗,他也知道自己又遇上麻煩了。他確定,他看見一個人。而且,這雙嬌小腳踝的主人就是看到他和科克從房裡出來的喬·譚波。
這個國際都市培養了許多異想天開的人,自以為能機敏地進出別人家而不被發現。埃勒里·奎因從未成為隱身在黑暗角落裡的一員。此刻,他略顯緊張地出現在長賽樂酒店的二十一樓,四下無人,包裹在大衣之下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兩次。他把鑰匙插|進盧埃斯的房門,門鎖轉開時發出尖銳的吱吱聲,他推開房門。
「不,不,我沒有這麼說。噢,天啊,奎因!你不要讓我為難,我就是不能再說了。」
「不!」
埃勒里替他開門,並且把燈關上。他們在黑暗中穿過起居室,回到走廊。走廊里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
他抓住一個造型優雅時髦的矮梳妝台,開始用力猛拉,把抽屜拉開,顯然他完全不在乎九九藏書他製造出劈劈啪啪的聲音。
「噢,原來如此,」埃勒里平靜地說,「對我而言,這絕不是什麼新鮮的事了,老友!」
兩人沉思著抽煙,沉默了一段時間,彼此凝視誰也沒有低下眼皮。
「所以,這個和你妹妹有關的秘密與你那迷人的艾倫一點兒瓜葛也沒有?」埃勒里站起來很快地說。
埃勒里咽下一口煙說:「我為失眠所苦,你呢?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他們長久地彼此打量,好像無法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更像是不能相信雙眼所見到的。他們都因震驚而說不出話。
「噢。」年輕人以截然不同的聲音說,他又坐了下來。
「我想,」科克終於開口了,眼睛看著小地毯,「你會害我。」
但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凝住了,同時一陣刺痛爬上他的脊背,腦中瞬時千頭萬緒。但是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我是這麼想的。」埃勒里徐徐地說。
「我說對了,是瑪賽拉,對嗎?……她知道她可能會碰到的危險嗎,科克?」
「是,但不是關於……這些。是盧埃斯……塞維爾那個女人……」
埃勒里站起身來,走到打開的窗口,他莫測高深地望著下面閃爍的霓虹燈。然後轉過身來,輕快地說:「既然我們的辯論比賽已經到達高潮,我們最好在閨房的女主人回來大吃一驚之前先離開這兒,你可以走了嗎,科克?」
「保護另一個人,」埃勒里看起來很同情,「假如我不能看出你要保護的那個人就是——你的妹妹瑪賽拉,我怎麼對得起自己擅於察言觀色的天賦呢?」
埃勒里裝作若無其事地轉身,機敏地用眼角瞄了瞄身後的走廊。可能會……但是他什麼也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