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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實驗

第十六章 實驗

埃勒里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打哈欠,踱回卧室,散了架似地癱在床上,不到一分鐘就睡著了。
「謝謝你提到我,」老警官吸了吸鼻煙,慢慢地說,「什麼時候你覺得用不著保密時,不用問你也會說。」
埃勒里在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里,把自己包裹在他最喜歡的外套里:一件散發強烈尼古丁氣味的外套,許多地方都有燒焦的小洞——顯然是無數次煙灰燒燙留下來的痕迹。他躺在客廳的火爐前,將後頸靠近壁爐,雙腳舒服地在壁爐前取暖,深邃明亮的雙眼緊盯天花板,就在香煙將燒到他的手指的時候,他機械地把煙蒂扔進火焰中。這完全不是在故作瀟洒,再說這裏也沒人在看他。警官正為另一個案子在總局傷腦筋;喬納也在某家電影院的黑暗角落裡,為那些羅圈腿的騎馬英雄命運的起伏而痴狂,再者,埃勒里的心思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喬納!」——在他叫喬納之前,喬納已經走到他身邊——「你能幫我做點事嗎?親愛的見克街分隊隊長,」埃勒里看著模型微笑的面孔說,「如何?年輕人,現在你已經被任命為特別實驗的首席助理。就只有我們,不能有第三雙眼睛和耳朵。」他嚴厲的眼神盯著喬納,「你是否願像羅馬紳士那樣起誓,今天晚上的事,從今而後,只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是血寫的?你是否願在胸前划十字起誓,若有違背者,將不得好死?」
「好了,好了,」埃勒里聲音疲憊地說,「不要這樣,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氣,你真是個敏感的老傻瓜,我真的一直在工作,你那裡有什麼新鮮事嗎?」
「任務是:穿上你使者的長袍,歐助理。」
「感謝主啊,就是……他!」
埃勒里雙手抱膝,坐下來,開始敘述這一切。
「我累壞了!」
真是件怪事!他偶爾把視線落在壁爐上交叉掛著的長劍——它們是他父親已逝年月的紀念物——那是警官在海德堡求學的時期,一位德國友人送的禮物。當然,它們和手上這樁案子一點關係也沒有,埃勒里還是很認真地研究了好久;在他那善於變形的眼裡,這兩把長劍變成那兩支帶有寬矛頭的邪惡的非洲長矛的嚇人的形狀。
「等等,小鬼!你最好再買一把新的掃帚。」
「一個什麼?」
「是!」
喬納在胸前划十字發下重誓。
「不,不,維利,沒有比這更拙劣的事了。把它拖到靠近卧室的椅子上,對,就是這樣……好,警佐。」他九九藏書站起來,臉上微微發紅,凝視著警佐嚴峻的眼睛。
「你在哪裡?」警官厲聲說。
「很好,我希望所有各部分的重量都必須要和死者一樣,他的做工必須非常精細,他造出四肢、軀幹和頭顱都盡量與死者相同,尤其是頭部,那是最重要的部分,你想他可以做得到嗎?」
喬納皺了會兒眉,然後笑了並走了出去:「去哪兒?」
「反穿嗎?」
「噢,對,謝天謝地!」又是一陣沉默。埃勒里看來有點沮喪,他走到壁爐前,非常緊張地撫摸著放在壁爐上的鐵燭台,「那個四十五街流浪漢的案子破了嗎。」
「一具人體模型,不是真人。」埃勒里笑著說,「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現在我是把你弄糊塗了,我會去找你的朋友羅森茨威格,請他做個體型、高矮都與被謀殺的死者一模一樣的人體模型。」
他沒有浪費時間和精力去感激「宇宙平衡論」的發現者威爾德。反應已經開始,光早已出現,但是一道被迷霧團團圍住的光;這團迷霧必須被驅散,而驅散的方法只有一個:全神貫注。
喬納起身就走。
「我想他可以用線索之類的東西,把它們串連起來,」警官喃喃說道,「讓它的肢體可以活動。還有別的事嗎?」
「會嚇他們一跳嗎?」維利大聲說,他彎腰拽了拽模型的肩膀。
因此,作為一個邏輯性很強的人,他集中起全部精神。
埃勒里咬著下唇:「有,讓模型穿上死者的衣服,就有好戲可瞧了。」
「為什麼?」
「思考,聽著……」
「一點都沒有,你到底有什麼事?我很忙,有個流浪漢在四十五街被槍殺,我正忙得不可開交。」
老奎因嘆氣道:「好吧,好吧,有時候我覺得你腦袋裡的那些想法,還真是只有你自己明白是什麼。」他苦笑著,掛上電話。
「天啊,正是這樣!這具模型就會和真的屍體完全一樣。」
「你在做什麼,歐助理?」他厲聲說,「你忘了你發的誓嗎?爸爸,我要向你報告——我們要向你報告——成功了!完全地、徹底地成功了。」
「你為什麼不問我?」埃勒里終於哀怨地說,「任何成功都是屬於我們奎因父子的。」
「我想要一具人體模型。」
一張臉孔向他們微笑著,那正是矮胖男人的那張鬆軟微笑的面孔。
「然後,」埃勒里望著壁爐上的牆面說,「A字梯!」
換一種暗喻來說:丹尼爾·韋伯斯特曾說過,大腦是一九_九_藏_書切事物偉大的槓桿。人類的思想是一個過程,正是因為思想過程,人類的目標會有不同的結果。但是槓桿引發行動,因此不可避免地引起反應;韋伯斯特更以間接的方法指出,整個過程是沉寂與活動的周期交替及選擇。
「子彈打進那個女人的肚子,」警官說,「還好!我們抓住了槍擊她的傢伙,一個叫迪佩·邁克蓋爾的吸毒者。整個案子就了結了。」
「太好了,如果長劍不行的話,那些掃帚應該會派得上用場,所以,你快滾吧,小鬼,科學的實驗正期待你的肌肉力量呢!」
他們在喬納敬畏的目光下開始工作了。它像是埃及的木乃伊,用咖啡色的紙包裹著,埃勒里一邊打開紙一邊驚訝地讚賞著。人形的一雙手臂從包裝紙里滑落出來,之後彎曲的身體的其他部位依次滑落在客廳的地毯上,與死者十分相像。
「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它是硬邦邦的一整塊,無論他是利用什麼材質做成模型——鐵也好,鋁也好——這具人形不能從頭到腳的是一整塊。你要請他分解各部位的重量,像腳、腿、軀幹、手臂、頭等等。這樣,這具模型各部分就會和死者一模一樣,爸爸!」
「噢!」埃勒里愉悅地說,「為什麼不給他個驚喜呢?他的生活太乏味,維利!」他抓住他的手臂,要開始引領他入這場好戲。喬納因被冷落而有點兒傷心,悄悄地走回廚房,但他無法不把耳朵豎起,隔牆傾聽。不過,除了巨人警官的至少一次大聲讚歎之外,他只聽見埃勒里喃喃的耳語聲。這個警官看起來有點兒傻。喬納聽見前門砰地打開,然後埃勒里走回來,面帶笑容,摩拳擦掌。
「原來那把掃帚在儲藏室里。」
「墊子?」喬納瞪大雙眼,「是,長官。」他快步離開,不一會兒就把埃勒里要的那塊小墊子帶回來。
「我們來執行最後的任務。」
「記得告訴他,那個人形必須是能活動的。」
埃勒里突然笑了,他抓起一把椅子拉到壁爐前坐了下來,伸手用力地拍了拍父親的膝蓋:「好了,好了,老獅子,」他笑著說,「別再裝樣了。我知道你在演戲。我打算現在要告訴你……還是你不願意現在……」
「我正看呢,」埃勒里看得入迷,他喃喃地說。這就如維利瞥佐說的,真是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粉紅色頭上長著灰色的頭髮,看起來栩栩如生,就連被火鉗擊傷的痕迹和呈放射狀凝固的血跡,也都做得九九藏書令人讚歎。
「把它送回家來,我還要加加工,有些地方要再弄一弄。」
「到聖尼古拉街那家五金商店——非常大的大百貨商店。」
「你在搞什麼鬼?」
「哇!」埃勒里叫道,接過一個笨重的長型木箱的一端,「天呀!還真不輕,這裏面是什麼,墓碑嗎?」
老警官一言不發,他把兩隻手放在腦袋後面,凝視壁爐里的火光閃爍。
「太了不起了!」警佐看著模型,非常驚訝地說,「這個叫羅森茨威格的傢伙真是行家,憑著幾張照片,就可以用他的畫筆和顏料,做出一流的作品,你看看它的頭髮!」
「家裡。我……」
「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不過我想到的就是那麼回事,你要把這東西送到哪兒?」
「我們發現一個……」喬納興奮地說,但埃勒里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埃勒里望著火爐上方,說道:「你是否認識一些做戲劇道具的人,而且必須是可靠的、秘密工作而絕不會亂講話的?」
「我現在認為你是個大混蛋!」警官說,「你確定真的是為了這件案了嗎?你是不是為了哪一本令人難以置信、怪異瘋狂的偵探小說做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埃爾,我沒有時間和你瞎摻和。」
「警官說,差不多就和屍體一樣重,奎因先生!」警佐說,「好了,小子!」他向幫他把箱子搬上樓的警察點了點頭,警察向他行禮后先離開了,「來吧,把它抬出來吧。」
11點5分,奎因警官腳步沉重、疲倦地回到家。一進門就發現埃勒里和喬納正在興奮地討論什麼事,但他們的討論在他進門的時候就立刻停住了。人體模型已被放回它的「棺材」里,「棺材」在房間正中央。整捆花花綠綠的麻繩、墊子和掃帚都消失了,就連那兩把長劍也被放回壁爐上方——它平常掛的地方。
「喂,你們嘰嘰喳喳地說什麼啊?」老人低吼了一聲,順手把帽子和外套隨便一扔,他走到壁爐旁烤他的雙手。
喬納撇了撇嘴很快地走出公寓大門,埃勒里伸展四肢,舒適地坐了一下來。
「做戲劇道具的——天呀,你現在又想做什麼?」
「難道你希望聽到我說,這把掃帚是買來打掃房子用的嗎?我的朋友,滿足於你所聽到的吧。」
「甚至也不告訴警官,我敢斷定。」
他說了約一個小時,奎因警官一動也不動地直視著火焰跳動,他鳥一樣的臉越來越凝重,眉頭也越皺越緊。然後,他突然露出笑容大聲喊道:「好吧九*九*藏*書,我就壞人做到底吧!」
「我想我可以找找看,」警官抱怨說,「什麼鬼實驗!四十九街上有一個約翰·羅森茨威格。多年前他曾經幫我做過一次,我想你可以信得過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為公正而做一個實驗,呃,你到底認識不認識這樣的人?」
「隨便你!」警官賭氣說。
「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你知道。」埃勒里靦腆地說。
「你們看,」喬納伸長脖子,低聲說,「他把它的褲子穿反了,還有外套和其他的東西都是反的……」
「思考什麼?我以為你已經在你腦子裡把整個案子解決了。」警官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不滿。
「我親愛的喬納!」埃勒里用譴責的聲調說。喬納立刻一溜煙地跑了,埃勒里往後一靠,閉上眼睛,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麼意思?」
「爸爸?」聽到奎因警官拿起電話,他嘀咕說,「我是埃勒里,我希望你能幫我個忙!」
喬納把A字梯搬來,埃勒里以教士舉行神聖儀式般的莊嚴隆重,他蹬上梯子,把掛在牆上的滿布灰塵的兩把長劍從牆上的架子取下來。他把長劍放在墊子旁,暗笑著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喂,」警官說,「不要告訴我你是要搞一個像是死人復活的老掉牙把戲,企圖攻破嫌犯心理防線的這種笑話,豈有此理!那簡直是……」
人類的大腦是一種奇特的儀器,它和大海極為相似,有深溝有淺灘——有冰冷漆黑的深處,也有泛著陽光的水面。像海洋一樣,有一波一波衝擊岸邊的浪潮,水面底下暗潮洶湧;水面上則是被微風吹起的波紋。還有像規律脈動般的潮汐,退潮時,所有的靈感都退得遠遠的;漲潮時,強烈的、不可抵擋的千思萬緒都洶湧而來。
「聽到這話我很高興。」老奎因坐下呻|吟著說。他瞥了瞥放在屋子中間的那隻形狀似棺材的木箱,「依我看,你的這個道具還不錯嘛!」
下午4點,他嘆著氣從椅子上起來,把另一根煙蒂丟進火中,走到電話旁。
又是一陣沉默。
「還真像那麼回事,」埃勒里深深地吸了口氣,「親愛的羅森茨威格,我要向你致敬。不管這個天才是誰,毫無疑問的我都欠他一個人情,這完全是我要的模型,好吧!動手把它給弄出來吧!」
「當然有,就在普勞蒂醫生的驗屍報告里。」
「別說了,」埃勒里悲傷地說,「那太不上道了,你竟然如此低估我的智慧?當然不是搞那種把戲。親愛的爸爸,這是個科學的九-九-藏-書實驗,根本不是耍把戲。所謂有好戲看只是我的形容罷了!懂嗎?」
「我們還需要一把,喬納,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想可以,就只要一個和死者體型、身高都一樣的人體模型而已嗎?」老紳士挖苦地說,「還要不要其他的東西?要不要一副假牙?或是來一個藝術造型的鼻子?」
「就這樣。現在,首先,」埃勒里吮著大拇指說,「嗯!對了,喬納去把儲藏室那塊小墊子拿出來!」
「不,不,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將會使案情明朗化,我是在為紐約市的司法的至高無上的地位鋪奠基石。你能讓他儘快幫我完成嗎?」
「是嗎?」警官冷冷地說,「看來,你並不十分興奮。」
喬納忽然又探進頭來:「在我回來之前,你不會做任何事吧,你會嗎?埃爾先生!」他不安地問。
「任……」
喬納固執地搖頭:「可是,我們已經有一把新掃帚了。」
「我已經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有的事,除了死者的名字,不過那不重要。但誰殺了他,為什麼殺他,怎麼殺的——特別重要的是怎麼殺的——我都想明白了。」
維利警佐把模型送到時,已經是晚上9點30分了。
「真的不用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應該有死者的體重吧?」
「完全正確。」
「是,長官!」
「還有,」埃勒里皺著眉頭說,「還要些細軟的金屬絲——長一點的,在我們在探求事實真相的實驗不能漏掉任何可能性,為了祭壇那隻盛放著真理的聖杯,懂嗎?」
警佐搔搔臉頰,一臉狐疑:「你要我做某件事,」他責備地說,「可這件事你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對不起。」片刻沉默之後,喬納察覺到這是家庭內部的麻煩。溜回自己的房間,「我誠心誠意地道歉。」
然而,埃勒里·奎因先生經常讓思緒在他的頭腦內緩緩活動著。在他研究他思考的脈絡之後,發現這已成定律,想找到解決問題的智慧火光,就不得不經歷這趟黑暗之旅。這具古怪屍體疑案只是個例子而已。這幾天他在腦海中不斷與這一團迷霧搏鬥,企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但結果只是徒勞無功。但也就在一剎那,一道光狠狠刺進他那困惑的雙眼。
「可能吧,在重量方面,我想他會得到普勞蒂醫生的幫助。」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后,他把身體蜷在椅子上,讓自己完全進入冥想中。
埃勒里給了他一張紙幣:「歐助理!各種各樣的繩和雙股繩都買一些回來。」
「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