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卷一 奎因新探案 探案二 空心的龍

卷一 奎因新探案

探案二 空心的龍

「你不認為,」梅麗芙小姐怯怯地建議,「我們應該報警嗎?」
「別攪和了,麗緹蒂亞姨姨,看在老天的分上。」一個男聲在她身後憂心地說。她把她的長裙甩一邊哼了一聲。
「是嗎?」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說著,「我想是吧。他不是個信徒嗎?神道是相當原始的,你知道。」
「很古怪,很令人不安,住那房子里你很自然有此感覺。我並不是個神經質的女人,奎因先生,但我要不是覺得這麼做實在太丟臉的話,幾個星期前我就辭掉工作了。」
「哎,哎,」埃勒里嚴肅地說,「你們先別這麼感傷。對了,古柏先生,你到底在這件奇怪的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梅麗芙小姐敘述問題時忘了提到你的名字。」
「你們有沒有找過紙條?」埃勒里心不在焉地問著,四下張望。那股濃郁的香味隨著他們到了圖書室,香氣與東方的傢具配合得天衣無縫。那扇他相信是通往失蹤日本人書房的門關著。埃勒里穿越房間打開它。書房裡還有另一扇門,顯然是通往大廳的邊間。那麼前一個晚上攻擊梅麗芙小姐的人,很可能是由這個門進入書房。可是為什麼他要偷走制門器呢?
「沒錯,」梅麗芙小姐輕快地說,「慢性腎臟病。聯合診所的蘇堤醫師幾個月前取出了原隆先生的一個腎臟,這可憐的人現在還在複原期中。他已經相當老了,你曉得,他還能活著已經是個奇迹了。手術相當危險,但是蘇堤醫師必須——」
「這是你第二次指控我是猜的,」埃勒里以惱怒的語氣說道,「我向你保證,我親愛的加蘭先生,我從來不用猜的。知道那個制門器是實心之後,我就知道你說你看到原隆拉開龍的『塞子』,你看到『它是挖空的』以及裏面的『錢』都是謊話。因此我問我自己,為什麼這麼一位煩惱又迷人的紳士要說謊,馬上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你有事隱瞞,而且你相信制門器不會被找到,所以你才說謊。」
「還有一件事對你有利,」埃勒里低聲說道,「或者說起碼我認為如此。你是他的繼承人?」
加蘭揮著雙手說:「你這是胡言亂語,奎因。」
「請少安毋躁,」埃勒里說著,「收據,古柏先生,快點。」
「現在已經沒有那麼糟了,」梅麗芙小姐蹺起她修長的腿並點了一根煙,「頭痛幾乎都消失了,冷敷及按摩……你知道這個方法嗎?我花了半個晚上的時間試圖消腫。你應該看看它在凌晨一點鐘時的模樣!看起來就好像有人把單車泵放在我的嘴巴里不停地打氣一樣。」
龍靜止了。日本武士也只剩下一副搖搖欲墜的皮革和金屬的空殼。房子停止搖動,穩穩地立在他的地基上。空氣清凈的回到正常的標準,不再特別引人注意。金錢以大家熟悉的語調說話,但還沒開口那些幽靈惡魔就全不見了。眾人一致解脫地嘆口氣,眼神再度回復清澈,帶著在世俗中被視為神智清明的那種獨特的茫然。制門器裏面只不過是錢!梅麗芙小姐不禁輕輕笑出來。
「異教徒的偶像崇拜,」麗緹蒂亞小姐直截了當地說,她那蛇樣的眼睛閃爍著狂熱的仇恨之火,「魔鬼!」
埃勒里與警長通過電話后就離開原隆宅第,一直到晚間才回來。他回來時,還有別的人與他一道。這些人沉默而強壯,他們沒有人進入屋子裡,沒有人與兩位加蘭、秘書、護士和僕役接觸過。事實上,全部人馬一下子消失了,被黑暗所吞噬了。書房窗外的海上發出了奇怪的叮噹聲和嗖嗖聲,但沒有人敢站起來看。
最後比爾·加蘭攏起他的寬肩吼道:「嘿,聽著,奎因,你分明不肯正視問題。」他看起來既憂慮又憔悴,彷彿有隻神秘的小蟲在嚙咬他的良心,「就算不通知警察,至少也該聯絡老次郎的律師。我一定要報——」
「等一下,等一下,」古柏說道,「可能性?」
埃勒里沒有笑,群龍在碎石路上跳舞。他嘆口氣說道:「還是像條龍,如果你能想像出龍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呃,梅麗芙小姐?順便,你有沒有在收音機里聽到過類似的聲音?一片阿司匹林掉在一杯水中,變成一個漂亮的女孩在海里潛水。非常強大的東西,人的想象力……那這個不同凡響的聲音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常識。從現實來看,那東西並不值錢,那何以昨晚會被偷?為了情感上的理由嗎?唯一擁有這東西的人就是原隆先生,而梅麗芙小姐,我想象不出他會打你的頭,拿回屬於他自己的財產,只是因為他喜歡它。」——姨姨和外甥似乎嚇了一跳——「喔,你們當然不知道那件事,是吧?是的,昨天晚上這裏發生了一樁單純但痛苦的攻擊事件,讓梅麗芙小姐頭痛異常……那個腫塊本身,相信我,還蠻好看的……那個制門器是否具有特殊的涵義?它是不是代表某事的象徵,一個記號、凶兆或一個警告?」
那高大的年輕人兩手一攤:「我沒有偷那見鬼的東西,但誰會相信我?」他坐下來,摸索著打算掏根香煙。
「連聞起來都有外國的味道,」她好看地皺皺眉,「一股揮之不去的甜味……」
「是,是,」那個年輕人激動地說,幾乎沒有瞄一眼埃勒里。他撲向梅麗芙小姐,抓住她的手,她的雙頰更為緋紅,「梅麗芙,老次郎到底在哪裡?」
「是的,是的,被偷了,你說?」
那秘書看起來很驚訝:「你說什麼?」
「他是暗中做的,」加蘭聳聳肩說道,「我最早知道此事是有一天他把我叫到這間房間來,鎖上門,拿起制門器——他一向都把它放在地上——卸下其中一條龍……像拿下一個塞子一樣。他告訴我他收到這個制門器后不久意外發現裏面居然是空的。裏面並沒有東西,他說,接著就長篇大論解說這東西的可能來源。它原本並不是個制門器,當然啰——他不認為日本人會用這種東西,呃……然後他把錢揉成一小團塞進洞里。我跟他說把錢那樣丟著很不明智,但他說只有他和我知道。當然——」他臉紅了。
「我講的是至理名言。」埃勒里一收笑臉,「你們可以離開了,不管怎麼說,一定得叫警察來——不過是由我來叫,你們離開……我一個人。」
「不可思議,」埃勒里嘆道,「一個制門器。在小偷盜案中鑒賞力算很不錯的,我應該這麼說!呃——奇怪的動物?我相信你還提到什麼糾結盤纏之類的?我恐怕無法從你的描述中想象出那奇怪動物的模樣,梅麗芙小姐。」
月亮正升起,下方的景色又黑又藍,一艘大型的划艇停泊在原隆宅後幾米的地方。裏面有人,也有設備。有一個人攀身向外,專註地望著水面。突然水面出現了許多同心圓波,變得異常混亂。一個濕淋淋的人頭冒出來,張大嘴吸著空氣。接著,半裸的他爬進船里,說了些什麼,設備開始吱吱作響,一條繩索從黑藍的水裡浮現,然後被卷到一個小型的絞盤上。
當一位帶著戒懼眼神的女僕為他們打開前門,並引導他們來到一間高貴的接待大廳時,有兩件事襲上了埃勒里的心頭。一件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子,另一件則是這裏面非常不對勁。第一個印象是起因於具有明顯東方風格的傢具擺設——地上柔軟的長毛地毯是東方編織的,一張鑲了珠母貝的柚木桌,一盞形似涼亭的掛燈,大量的菊花,綉著彩色群龍的掛飾……第二件則困擾著他。或許是因為女僕的read.99csw.com蒼白,或許是因為飄散的香氣,一股持續不斷的甜香,就像是梅麗芙小姐所描述的,濃濃地縈繞在空中,使他發膩,他馬上就覺得需要新鮮空氣了。
「但要確定製門器不會被發現,你就要知道制門器在什麼地方。要知道它在什麼地方,你一定就是丟棄它的人。你打了梅麗芙小姐的頭之後,你從她的房間里偷走這個石雕,那些像龍一樣窸窣滑行的聲音,不過是你的鞋子在厚地毯上摩擦出的聲音罷了。事情很清晰,丟棄制門器的人就是丟棄原隆次郎屍體的人,也就是說,兇手。不,不,我親愛的加蘭,大家有騎士精神一些,這絕對不是猜的。」
屋外有沉重的腳步聲。突然間整間屋子充滿了人。原隆次郎的屍體被放在一張躺椅上,赤|裸焦黃像陳舊的大理石,靜靜地在那裡滴著水,幾乎是帶著歉意的。比爾·加蘭扭過身來了,他還是僵直不動,他們發現他的雙眼無神,看起來和屍體沒兩樣……似乎他第一次想到自己的罪行。
打撈人所發出的勝利歡呼聲傳到書房裡,比爾·加蘭轉身,沒動身上一條肌肉,以死氣沉沉的聲音說道:「你這魔鬼,你是怎麼知道的?」
「價值存乎於心,加蘭先生。手可能會比眼睛快,但腦子一定比這兩者都快。」
「喔,真的!」梅麗芙小姐哭著說,「而且——而且還有人打我的頭,古柏先生,然後把它拿走了……」
「是不一樣的東西,」梅麗芙小姐滿懷心事地說,「我無法確切地描述,就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你一直等一直等卻不知道它會從哪裡來——更有甚者,到底會是什麼事。」
加蘭古怪地做了一個揮開某物的手勢,好像被什麼力量所驅迫似地起身走到窗戶邊。其他人略為躊躇,接著他們都站起來走到窗邊,是他們壓抑的恐懼和好奇心驅使他們向前。埃勒里靜靜地看著他們。
「行李?」埃勒里自我介紹以後,大家走向圖書室時他開口問。
「顯然這個不確定性已經消失了,」埃勒里冷冷地說,眼睛仍望著她頭上的大湯盤,「或者你的意思是說,你所預期的攻擊並非向著你來的?」
那個高大的年輕人垂下眼睛且臉紅了,跟著他把雙手背在身後開始來回走動,臉上的憂慮較先前尤甚了。梅麗芙小姐咬著嘴唇並在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來。古柏看起來很不服氣。麗緹蒂亞·加蘭的僵硬衣服發出沙沙的聲音,好像夜間動物鬼鬼祟祟躲在矮樹葉間一樣。終於加蘭停止走動開口說道:「我想我應該面對這件事。是的,你猜到了,奎因,你猜到了。」——埃勒里看起來很痛苦——「那個制門器並不是實心的,裏面是挖空的。」
月光下的海面非常平靜。
只有麗緹蒂亞小姐沒嚇著,那個女人甚至撒旦在前也敢直視。
「唔,它不見了。昨晚我的頭被打之前它還在那裡,我親眼看到,就在書房門邊。沒有人曾對它多看一眼的,而且——」
「但你認為發生了什麼事呢?」梅麗芙小姐問道,「你認為可憐的原隆先生——」
「麗緹蒂亞·加蘭小姐吧,我相信?」埃勒里嘆道,從梅麗芙小姐和古柏先生僵直的背脊以及陰沉的臉孔上,明顯地,答案完全正確。
「你說什麼?」埃勒里以微弱的聲音說道。
麗緹蒂亞小姐的嘴巴開始張合,一個字都講不出來。
埃勒里對著那僵直的背脊點點頭,有一種悲傷的滿足感。
「那個,」埃勒里說道,「就是我要查明的。」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梅麗芙小姐以水汪汪的祈求眼神望著埃勒里,好像在請求他保守她的秘密,「有沒有其它東西不見了?」
「它——」古柏開口,搖著頭,接著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說道,「現在是二十世紀,奎因先生。」
「好吧,」古柏冷笑著說,「我猜想那一堆數字對你有某種意義。」
「我開始,」埃勒里反射性地點點頭並說道,「懂了。這位老先生,原隆——我猜想他是你目前的病人?」
眾人目瞪口呆,完完全全地迷惑了。入夜以後外面的叮噹聲和嗖嗖聲又繼續了,偶爾還夾雜著某個男人的吼叫聲。
「老天,不是!他像獵狗一樣精明,而且日本人不習慣幼稚的惡作劇。有一些古怪的事,毫無疑問,奎因先生……奎因!」古柏突然用懷疑的眼光看著埃勒里,「老天,我曾經聽過這個名字——」
梅麗芙小姐看起來很想開口,其他人則彼此面面相覷,但似乎無奈地說不出話來。
埃勒里點了一根煙:「我發現。」他說,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又一次犯錯。今天早上我向你們說明,盜取制門器最可能的原因是為了它的內藏物。我錯了,它並不是因為內藏物被偷的,那些龍肚裏的東西被偷純屬意外。」
眾人一臉茫然。最後,古柏帶著不安的笑容開口:「我想原隆先生沒提名字或說過任何有關此人的事,奎因先生。」
「原隆先生?怎麼,他不是在樓上他的——」
微風再一次攪動了龍,眾人都感到不寒而慄,麗緹蒂亞小姐眼中的仇恨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靈魂被自己的邪惡所困住而感到的恐懼。
「我知道,」埃勒里說道,緊緊握著手槍,「因為我知道那個制門器根本就不是空心的,那是一個實心的石頭。」
「那是最——」加蘭說著,他的肩膀陡然聳起,但隨即他停了下來,夢幻般望著埃勒里。
比爾·加蘭是個高大的人,漲紅的臉孔,充血的眼睛,看起來他好像整夜沒睡,衣服也凌亂下垂。他的姨姨活生生一如梅麗芙小姐所描述的,甚至猶有過之。她苗條得近乎憔悴,她似乎是由鯨鬚、硬橡膠和刻薄所組成的——一個五十歲的高大女魔,眼神有著某種瘋狂,穿著的是戰前款式的服裝。埃勒里還真期望看到她的舌頭是分叉的,可是她緊緊地閉著嘴巴,從那以後就倔強地保持沉默,只是惡毒而專註地瞪著他看,讓他打心裏不舒服。
埃勒里點點頭。他跪在厚厚的東方地毯上,在圖書室房門後面幾英尺之處,檢查毯毛被壓平的一塊長方形區域。有個極為沉重、大約六英寸寬、一英尺長的東西,放在那個地方很久了,毯毛被極均勻地壓平,八成是很沉重且持續的壓力所造成,毫無疑問,就是那失蹤的制門器。他站起來,點了一根煙,坐到一張大型桃花心木椅子的扶手上,扶手上刻著蓮花和龍的圖形並鑲了珠母貝。
「可是這——」
「對不起,」埃勒里溫和地說,「我對這種事情有點經驗。」那個高個子年輕人陡然停步,朝他拋來一個驚訝的眼神,「我知道你這位原隆先生是一位老人。他或許太過火了,很可能他只是在跟你們大家玩個老人家的典型惡作劇。」
「我是說我被襲擊了,但我相信那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剛好碰上罷了——」
俗諺說金錢能創造奇迹,在原隆次郎的書房裡能得到驗證。
「不管怎麼說,」埃勒里喃喃說道,「你非常勇敢,梅麗芙小姐。然後呢?」他們已經轉到波士特路朝北行駛。
梅麗芙小姐冷靜的雙眼睜大起來:「但是,奎因先生,並沒有人襲擊我!」
梅麗芙小姐以恐懼的聲音說道:「加蘭先生。我不能——但你為什麼要做這麼可——可怕的事……」
冷冰冰的語氣使他倆為之一震,身體不由自主挺直。古柏站起來,他的臉因充血而發紅。
對這些無情冷酷的https://read.99csw.com話比爾·加蘭一言不發,他還是凝視著只有平靜水面的窗外。划艇、石頭、皮箱、屍體還有那些人都不見了。
「我可以確切地告訴你,」年輕的古柏說道,用他那白皙、猶如音樂家的手指把稀疏的頭髮往後一梳,「因為我曾經拿過這種東西好幾次,甚至簽收貨到時的快遞收據。它有六英寸寬,六英寸高,一英尺長,外形是完美的矩形,除了作為裝飾的淺浮雕——龍。典型的日本傳統手工藝品,沒有什麼特別的。」
「神道,」古柏低聲說道,「梅麗芙說原隆先生不相信任何事是不正確的。他相信人類根本的神祗,每個人內心的良知就是他的導師。那就是神道的道德精髓,不是嗎,奎因先生?」
「聽著,」他咆哮道,「你是在暗示我說謊嗎?」
她把頭低下來,在那恐怖的一瞬間埃勒里還以為她要禱告。不過她修長的手指很快地舉起來,把左太陽穴邊的紅色頭髮撥開,然後他看到頭髮下面有一個疙瘩,大小有如鴿蛋,顏色則像腐壞的肉。
「那樣說當然很荒謬,不過,古柏先生,還有另外一種可能的實用價值,這個石雕還有哪個特點可以利用?它的主要物理特性是什麼?那就是它的成分和重量,那就是它是石頭,而且凈重四十四磅。」
眾人彼此不安地對望著。書房桌上有一個用閃閃發光的黑曜石做的大肚皮偶像。在角落裡則有一套日本武士的盔甲。隨著由窗口吹進來的海風,牆上的絲質龍飾輕輕地飛舞著。
「因此你製造了一系列的事件,」埃勒里說道,「昨天晚上你把老先生的衣服弄成一個人形,假裝是他自己弄的;你把他的一些衣服塞進他的一隻皮箱內,彷彿他計劃要離開。事實上,是你安排了所有的事情,讓人們錯以為他斬斷了東西方世界的聯繫,帶著他剩餘的財產回到東方去了。原隆先生的事業我相信現在已經是搖搖欲墜了,而那也大半是因為你盜用公款。如此一來沒有屍體要被尋找,沒有謀殺案會引起懷疑,真的,而你也得以逃避最開頭的侵占罪名。因為你知道,你的繼父就如同所有重名譽的紳士一樣,他給了你一切,能夠原諒你任何事,除了玷辱名譽的罪行。如果原隆先生髮現了你的侵佔行為,那你就什麼也沒有了。」
加蘭猛地抬起頭:「是的!」
「該書里說一立方英尺的滑石重約一百六十二磅至一百七十五磅。那制門器是滑石做的,那麼它的尺寸呢?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或者說四百三十二立方英寸。換句話說,是四分之一立方英尺。由年鑒上的數字來計算,再加上淺浮雕的重量,這個制門器的重量應該是一立方英尺重量的四分之一,也就是四十四磅。」
「但那就是收據上所載明的。」古柏說道。
埃勒里說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沉沉的重擔要教人如何扛起,那些被死神所分隔的人們啊,他們今生再無法相會。』這真令人感動,而且它是非常適合這一刻的預言。」
「我想我可以告訴你,」埃勒里說道,「對我來說很明顯,當我發現他敘述制門器內的貯藏空間是個謊話時,我想他可能從一開始就計劃編這個虛構故事。為什麼?一個理由可能是要掩飾盜取該物的真正動機,把它的用途從原來的重量引到虛構的財富貯藏,因此造成偷盜。但是關於五萬元謊話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為什麼這麼詳盡,這麼明確,這麼仔細?是不是因為你挪用了你繼父事業中的五萬元,加蘭先生,知道短少的款項很快就會被發現,因此捏造了一個賊昨天晚上偷走了錢,而那卻是你老早偷的或許幾個月前就已經花光了。」
「此外,有誰聽過鬼魂還會對著人的頭打氣的?」
「噯,噯。庸人自擾。你當然不會去偷原本就是屬於你的東西。回去吧,加蘭先生,你夠安全了。」埃勒里嘆了一口氣然後開始扣上外套的紐扣,「嗯,各位先生、女士,我對這案子的興趣,很抱歉,已經消失了。我已經看到某些脫離常軌的事了……」他笑著戴上帽子,「這畢竟是警察的事,當然,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願意幫忙,不過我的經驗告訴我管區警官寧可自己干。而且說真的,沒有什麼我能做的。」
「這個制門器是實心的嗎?」埃勒里輕聲問道。在這逐步升高的神秘氛圍中,他眼睛看向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持續升高且擺盪著,房子本身彷彿漂浮在無盡的海洋之上,隨著海洋的呼吸而浮動。他等著他們的回答,但沒有人出聲。高大的比爾·加蘭拖著腳漫步,他看起來比先前更憂慮了。
「年鑒?」加蘭困惑地複述,「什麼,當然。我不——圖書室桌上有一部,奎因,來吧,我拿給你。」他消失在隔壁的房間中,過一會兒回來時帶了一本厚厚的平裝書。
麗緹蒂亞小姐哼了一聲,不屑地用裙子嗖地掃過埃勒里,梅麗芙小姐疲憊地跟著,用力地拉著她的帽子,古柏走向電話,加蘭則皺眉望著窗外潮起潮落的海洋。
「我不是一個心理學家,梅麗芙小姐。但事實上,即使是個心理學家也摸不透東方人的內心想法。你們的警察不會為這麼細微的事擔憂,而且我也不懷疑他們會通過很簡單的程序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再見。」
「你不可能會知道。你根本沒見過它,你只是猜的,而且,你說——」
「可是為什麼,」埃勒里的聲音由他們身後發出,「一個物品被偷是因為它是礦石而且重達四十四磅呢?從這一個方向來思考,視野就變得清楚多了。一個人神秘又沒有道理地失蹤了——一個又病又無自衛能力的富有老人,一塊沉重的石頭不見了,而在他的後門有一片海,把這一、二、三點放在一起你會發現——」
「奎因先生,」比爾·加蘭叫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些警察在外面幹什麼?那些怪聲是什麼?你得告訴我們——」
在他們等待的時候,一股濃濃的香味和奇異的寧靜又籠罩了整個屋子。
「實用?」古柏大口喘著氣,「你是說有人為了擋他自家的門偷它?」
「白人嗎?」埃勒里突然問道。
「老天,」他坐直起來並叫道,「你怎麼會弄成這樣子?」
坐在埃勒里醜陋但馬力強勁的車子里,梅麗芙小姐看著城市一英里一英里地消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開始了她的故事。她是由蘇堤醫師推薦來看護年老的日本紳士原隆次郎先生的,他在他的位於西契斯特的莊園里靜養。在她踏進房子的那一剎那間——據梅麗芙小姐的描述那是一間古舊宜人非日本式的房子,佔地好幾英畝,屋后石堆直伸入波浪洶湧的海中——她就深為某種壓迫感、某種莫名的不安而困擾,她無法確切指出原因何在。或許是因為這幢殖民風格宅第的裝潢方式,屋子裡就像個東方的博物館,她說,充滿了奇異的外國傢具、陶器和圖書等等。
「是的,我第一個日本病人。」
「我大概有一個鐘頭時間失去知覺。醒過來時,我還是躺在門檻上,一半在圖書室,一半在書房。書房裡還是很黑,什麼都沒變……我把書房的燈打開四下看看,似乎都一樣,你知道,只除了制門器,它不見了,我才知道為什麼門會那樣突然自己關起來。很可笑,不是嗎?……當晚大部分的時間我都用來消腫。」
比爾·加蘭不安地說:「沒問題,古柏,照奎因先生的https://read.99csw.com話做。不過我看不出那會有什麼價值……」
她緊閉雙唇怒目而視。梅麗芙小姐以輕軟的語調說道:「他不是,他是一個和氣友善的老先生。他或許不是個基督徒,奎因先生,但他也不是個異教徒。他從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他經常這麼說。」
「原隆先生的書房,從黑暗之中。」梅麗芙小姐粉紅色的皮膚瞬間蒼白了,她的眼睛因為一閃而逝的恐懼而發亮,「我不喜歡有事情放在心上,所以我起身去調查。這時——這時書房的門突然砰的一聲關上了!」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秘書都有保存東西的悲慘習慣。我能不能看看快遞收據呢,拜託?證據總是比證詞好,每一個律師都會告訴你這一點。這收據或許可以提供一個線索給我們——寄件人的姓名能指出……」
「能不能請你再說一遍?」埃勒里溫柔地說。
埃勒里從警員的手中接過沉重的制門器,用手把它翻過來。然後他抬起頭,友善地對著牆上的龍微笑,現在看起來那隻龍只不過是用金絲線繞成的,沒別的意義了。
「他不屬於任何古老秘密的日本社團嗎?」埃勒里追問,「他有沒有許多來自東方的信件?他有沒有接待小眼睛的訪客?有沒有他似乎會害怕的東西?」
「總局嗎?」古柏清著喉嚨說道,「我找隊長。」
「那嚴格說來他當然不是一個異教徒了,」埃勒里喃喃說道,「異教徒,你知道,是某個國度或某個種族的人,不是基督教徒、猶太教徒或回教徒,他相信的是他族人的信仰。」
「我親愛的梅麗芙小姐,多麼迷人的想法呀!」
「像蛇一樣的怪物,在房子里到處都是。龍,我想你會這麼稱呼它,雖然我從來沒有聽說有人真正看過,只除了酒精中毒者的囈語之外。」
「可惜不是七條,」埃勒里沒有笑容地說著,「那個神秘的數字。」接著他站起身並繞行房內,抽著煙、皺著眉頭並凝視著綉在絲掛毯上的龍。梅麗芙小姐突然激靈一顫並向高瘦男子靠近了一點。
「你這樣說,」埃勒里笑著說,「好像年輕女性講自己第一次懷孕的經驗……好了,梅麗芙小姐,你那位日本人、那個不安分的制門器還有你頭上那個大疙瘩都使我產生很大的興趣。如果你肯等一會兒我的話,我先去換件衣服,再跟你一起去遠征。在路上你或許可以用比較理性的思維順序把整件事告訴我。」
「啊!那裡面裝了什麼,加蘭先生?」
「一百元鈔票共五萬元。」
「奎因先生,」梅麗芙小姐沮喪的聲音說道,「是一位偵探。」
梅麗芙小姐臉色蒼白:「你認為——」
「你得要服從你自己良知的指揮,毫無疑問,」埃勒里輕輕說著,「但你若願意聽我勸,那就讓誰描述一下這個制門器來給我一點啟發吧。」
「喔,這制門器是從他的古玩店中買來的嗎?」
「喔,」古柏說道,「原來你想的是這個,我很遺憾,奎因先生,收據上面沒有寄件人的名字。我記得非常清楚。」
「找到什麼?」加蘭問道,幾乎懷著好奇心。
「啊,」埃勒里說著,停止他的哼哼哈哈,開心得如同一方燒紅的煤炭,「啊哈,太棒了,太棒了,心靈勝於物質,筆比劍更厲害……我可能錯了,」他平靜地說,合上書並脫下帽子,「事情的發展全倒過來了,真是有用的東西,這年鑒……古柏先生,」他以一種嶄新的語氣說著,「讓我看看快遞收據。」
「天然的滑石,」加蘭說道,他的表情還是很憂慮,「你知道,就是那種細緻光滑的礦石,在東方被大量使用的——正式一點說是凍石,也就是雲母。次郎進口了好幾百件用這種材料製成的小器具。」
「我是老次郎的秘書,」古柏簡短地說,「嘿,老兄,那個討厭的制門器和原隆的失蹤會有什麼關係呢?」
麗緹蒂亞小姐似乎很沮喪,但隨即她勝利地大叫:「他是的!我常常聽到他提到某種外國的信仰叫做——叫做……」
「當然,」加蘭說。眾人跟著埃勒里走進了書房,困惑地望著他的一舉一動,「可是什麼也沒有,他沒留下隻字片語就走了。」
「沒錯,」埃勒里道,「所以我們才應該讓事件合乎理性且有條理,如此,實際點的看法是,制門器被拿走,意味著拿走它的人認為它有某種價值。但是顯而易見,不是因為它本身,如此,我們可推論如下:它一定包含了某種有價值的東西,所以我說它不可能是一塊實心的滑石。」
「就是這一點使我感到興趣的。我們在這裏轉彎,對吧?」
「可是那五萬元——」梅麗芙小姐軟弱地開口。
埃勒里優雅地把手指壓在太陽穴上,呻|吟著說:「噢,噢,梅麗芙小姐,我們組織一下好嗎?我已經墜入五里霧中了。你究竟找我何事?有人犯了罪嗎——」
古柏怒目而視,但他還是拉開雕花桌的一個抽屜,開始在裏面翻找。終於他拿出一束雜七雜八的紙片,不情願地逐張搜尋,找到了一張黃色的紙條。
「邏輯,」埃勒里低聲說道,「有時非常滑溜,就像滑石一樣,加蘭先生,它今天就從我的指縫間溜走過。我指出制門器不可能因為自身而被盜取,我又錯了,它還是可能因為某種不尋常的偶發理由被偷,制門器有一種可能的價值,這超乎它作為一個記號的重要性。那就是——實用。」
梅麗芙小姐的臉又紅了,想必會紅得發亮。這一次埃勒里看她的眼神真的發亮起來,他突然有個念頭,想到梅麗芙小姐在看一本愛情小說,書中年輕美麗的護士愛上了病人的秘書。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
「唔,你知道,」梅麗芙小姐生動地敘述著,「原隆先生是個古怪的小老頭,他又這麼孤立無助,我真的為這個可憐的老傢伙難過,而且他們還偷了他那塊上頭有奇怪動物糾結盤纏的制門器……好啦,這就更讓人懷疑了,你不認為嗎?」她停下來,用有刺鼻消毒藥水味道的手帕輕按嘴唇,勝利地微笑著,似乎認為自己這段奇特的演說已經解釋清楚了。
埃勒里搔著他的下巴:「沒有弄錯吧,我相信?我——呃——我又不是內科醫生,你知道的……」
他的話語消逝了,龍飾再度抖動,日本武士則用他那謎樣看不見的臉孔旁觀著。那股令人作嘔的甜味愈來愈濃,令所有人腦子裡都充斥著昏眩可怕的幻想。眾人無聲又無助地望著埃勒里,深為恍惚又原始的恐懼所折磨。
望著她冷靜的眼神,埃勒里想,尋常的鬼魂若莽撞地找上她,那八成是自找麻煩。
「怎麼說?」埃勒里厭煩地問,閉上雙眼。
「拿去,」他不悅地說,「一點都沒有關聯,我認為。」
「五條,」古柏回答,「底下那一面當然是空白的。五條龍,奎因先生。」
至於麗緹蒂蘭·加蘭,比爾的姨姨,她使每個人的日子都變得難過。麗緹蒂蘭公然悲嘆殘忍的命運害得她不得不依賴她所謂的「異教徒的慈悲」過活。梅麗芙小姐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女人還以輕蔑的態度加上各種尖酸刻薄的話來回報慷慨供養她的施恩者,這實在「近乎可恥」。
「那麼你能嗎?」埃勒里以些許不耐煩的語氣說道,因為他是個出名的異教徒,而且他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從床上被挖起來,聽梅麗芙小姐說這些古怪的話。他打算把她遣走然後回床上去。
「我知道了,」埃勒里說著,然後他靜靜地https://read•99csw•com抽了一會兒煙,「寄來的,呃?快遞?」——古柏點點頭——「你是一個有條理的人嗎,古柏先生?」
梅麗芙小姐鎮靜地把頭髮整理好並戴回帽子:「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年輕人,」一個女聲從圖書室門口傳過來,「不過,謝天謝地!異教徒走了,帶著行李,擺脫他真好,我說。我總是說那個偷偷摸摸的黃色魔鬼不會有好下場。」
「畢竟,我是不會被這些妖魔鬼怪所騙的。」埃勒里·奎因先生當天晚上如此宣布。他很平靜而且不再多說什麼,他倚著書房裡的書桌,他的手無意識地摸弄著黑曜石雕像的腹部。
「不,不,」埃勒里說著,幾乎是抗議了,「請公平地對待惡魔吧。我一直沒有清晰的概念,直到我要走時我才想到那個制門器是用滑石做的,我知道滑石相當沉重,我也知道那東西差不多是完整的長方體,所以可以粗略地加以計算。如此,我相信可以測試你說制門器空心一事到底對不對。因此我又回來要求查閱年鑒,我曾經在這種書里看到一般礦物的比量表。我尋找滑石的部分,我找到了。」
「那麼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昨晚的事?」
「絕佳的論點。」
一陣短暫的寧靜籠罩了埃勒里的起居室,埃勒里氣惱地感到皮膚發癢。梅麗芙小姐的聲音里有著深沉空洞的幽冥呢喃。
「好啦,」埃勒里耐著性子問道,「你為什麼一直說你的姐夫是魔鬼,加蘭小姐?」
「告訴我,」埃勒里嘖了一下牙齒,用腳跟轉了一圈,從煙霧中睨視著眾人,「你們這位原隆次郎是不是基督徒?」
船上有人嘶啞地吼叫。滿月之下,在繩索的末端現出了一個濕淋淋的東西。在它被拉上船的當兒,銀色的月亮照出那東西一共有三個部分:一個是皮箱,另外一個是個小小長方形的雕花石頭,第三個則是僵硬赤|裸的老人屍體,他有著黃皮膚和斜吊眼。
「早安,古柏先生,」她抽了一口氣說道,「我要你見見埃勒里·奎因先生,我的朋友。我碰巧遇到他——」他們預先編了一個故事來解釋埃勒里的造訪,不過原本沒打算一定要用。
「喔,古柏先生……」
埃勒里拿著它迅速地翻著,口中嘖嘖有聲。古柏和加蘭交換眼神,然後古柏聳聳肩不理不睬了。
「我能嗎?」梅麗芙小姐繃著臉複述,「我能!」接著她取下帽子。除了不很恰當的前衛設計使得那帽子看起來像個湯盤外,埃勒里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所以疲憊地對著她眨著眼,「看看這個!」
「不見了?」護士張口結舌地跌坐在一張椅子里,「怎麼會,昨晚我親自送他上床的!早上我要離開屋子前,我看過他的房間,他還在睡……」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說著,自己回答了自己的問題,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些什麼。
埃勒里看看她,然後說:「梅麗芙小姐告訴我那個制門器並不值錢。」——古柏和加蘭點點頭——「它的成分是什麼?」
「沒錯,他是,」古柏以緩慢、幾乎是不情願的聲音說道,「我親眼見證老人的遺囑。」
「我很笨,」梅麗芙小姐喘息著,「有勇無謀,真的。那裡面有危險,但我一向很呆,我把門打開,我才開了門像個白痴一樣地看著漆黑一片,我的頭就被打了,我真地看到星星了,奎因先生。」她笑著,但並不是因為快樂,而是一種絕望的笑,然後她轉頭看他,似乎要尋求安慰。
「嗯,他的皮箱不見了,」加蘭啞聲說道,「還有他的衣服也不見了——不是全部,只有幾套衣服和一些手飾。我問過所有僕人,沒有人看到他離開屋子。我們已經找遍整個房子的角落、縫隙以及每一英寸地板,他就這麼消失了……老天,一團糟!他一定是瘋了。」
埃勒里敲了四次香煙才有辦法讓自己開口說話:「我聽到你說的是制門器嗎?」
比爾·加蘭沉默不語。
比爾·加蘭迅速加以說明,他的表情說明他大大地得到撫慰,好像心中突然放下大石一般。老原隆的事業,現在不需要隱瞞了,已經瀕臨破產邊緣。日本商品的進口稅急劇攀升,全球性的不景氣對生活必需品以外的商品銷售有嚴重的影響。本來還可以減節開支,採取低姿態,想辦法挨受經濟風暴,但是老原隆不聽從他繼子的勸告,仍堅持他民族性的沉著、寧靜和不屈不撓的意志,拒絕改變他終身事業的一貫政策,直到破產迫在眉睫才使他的決心動搖,但這時連搶救殘骸都嫌太晚了。
「你會發現,」埃勒里尖銳地繼續說道,從書桌旁離開,把自動手槍頂著比爾·加蘭的背脊,「殺害原隆次郎的兇手!」
加蘭以同樣死氣沉沉的語氣開口:「我還是認為你說制門器是實心是猜的。」說的好像只是禮貌地表達不同意見。埃勒里沒有被愚弄,他把手槍握得更緊了。窗戶是開著的,大海好像是在邀請絕望的人,因為死亡對這種人來說是個解脫。
「我現在明白了,」埃勒里輕輕地說,「為什麼你會那麼不願意告訴我們這事。顯然,這可能對你很不利。」
「我需要的,」梅麗芙小姐打斷他的話,「是一個偵探。」
軟呢外套下的寬肩聳了聳:「這不重要,奎因先生,我是說我的頭被打了。我是個強壯的女人,你看得出來,六年來,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護士,我身上不知多了多少擦傷和疤痕。我以前有一個病人,他最大的樂趣就是踢我的脛骨。」她嘆口氣,一抹奇怪的光芒閃過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又抿緊了一點,「是別的東西,你曉得,可笑——的東西。」
「那裡面極為舒適,」她以低沉不安的聲音說道,「而且那麼安靜。我把燈放在我的左肩後方,我看的是《白衣女郎》——是關於一個美麗的年輕護士,她接了一件看護的個案,然後與秘書墜入愛河……反正,我在看那本書,」她很快地繼續,有一點臉紅,「然後屋子裡開始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起來,沒錯,好像有什麼蠢蠢欲動起來,不是因為書的內容。那是一本非常好的書,奎因先生。時鐘還在滴滴答答,我聽得到屋后潮水打上岩石的聲音。突然間我開始發抖,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覺得全身一陣冷。我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書房的門是敞開的,但裏面一片漆黑。我——我想我覺得有一點可笑,我聽到聲音!」
年輕人臉都白了:「什麼,梅麗芙。我是說——那實在太野蠻了,你有沒有受傷?」
「你高興怎麼想,」埃勒里溫和地說,「就怎麼想吧,古柏先生。」他接過黃色紙條,以考古學家般的審慎態度仔細地研究。
「這一堆數字,」埃勒里鄭重地說著,並把收據放到口袋裡,「對我的確有重大意義。如果它丟了就太可惜了,它就好比羅塞達石——它是撥開謎團、發掘事實的鑰匙。」他似乎對自己極為滿意,銀灰色眼睛也保持著高度的警戒,「古老的格言是錯的。你在數字里找到的不是安全,而是光明。」
「沒錯,你知道,就是那種被人們用來放在地上保持房門開著的東西。」
「偶像崇拜。」麗緹蒂亞小姐再次惡毒地說著。
這隻是個普通的快遞收據,敘明交寄包裹的內容、日期、交寄地點、費用及相關的資訊。寄件人的姓名空缺。包裹是由日本充森開山號輪船從橫濱運出,到舊金山時由快遞公司取貨,並送交收貨人原隆次郎位於西契斯九_九_藏_書特的住所。運費及快遞費用是在橫濱支付的,而且顯然是以制門器的重量四十四磅來計算的,同時也概略地敘述其為滑石所制,尺寸是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並且有浮雕的龍形裝飾。
埃勒里看起來很難受,他吐出一大口煙,並在煙霧之中深思默想。他再度開口時相當突然,好像他決定要大胆一搏:「制門器上有幾條龍,古柏先生?」
「不,他沒有,他弄了個假人——我相信是他弄的——然後用床單蓋起來。」古柏來來回回地走動,不停地絞著手指,「我就是搞不懂。」
古柏、梅麗芙小姐、兩位加蘭都瞪著他看。眾人都已處在緊張的最後階段了,整間房子又開始搖晃,隨著從窗口吹進來的風整件龍飾飛舞起來,日本武士彷彿也神奇地又有了生命。窗外的天空黑暗而且還點綴了更暗的烏雲,月亮還沒有升起。
「沒有,他不在,他不見了!」
「異教徒,」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說著,同時把車轉進沛爾翰高速公路,「或許正因為這樣,梅麗芙小姐。不同文化、不同國度的事物通常會讓我們不舒服……對了,那個制門器值錢嗎?」——這麼普通物品的失盜折損了他不少腦細胞。
「想我命中紅心了是嗎,加蘭先生?」
「只是小枝節,」埃勒里低語,「她告訴我她所知道的事,但那還不足以引發我的好奇心。你知道嗎,古柏先生,原隆先生的制門器不見了?」
「可笑?」他複述著,伸手尋找香煙盒的慰藉。
「不,它是四五個月之前老人的一個朋友到日本旅行時寄來給他的。」
「制門器……喔,你是說他放在書房的那個詭異玩意兒。不可能,我昨天晚上還親眼看到它——」
「不急,」埃勒里說著並輕快地揮揮手,「我們坐下來討論一下。一個人沒有解釋地離開自己的家並不犯法——即使他,加蘭小姐,是個異教徒。我甚至還不能確定有什麼不對勁,黃種人的思考模式和我們並不相同。這件制門器失盜倒挺令人好奇的。哪位可以把這玩意兒描述給我聽聽?」
「半夜裡溜走的?」古柏用手拂過頭髮,「但是他並不瘋,加蘭先生,你知道的。如果他走了,那一定有重大的理由。」
「你該不是這麼迂迴地要告訴我,」他輕快地說,「你目前受聘的屋子鬧鬼?」
「五萬元的百元大鈔,」埃勒里·奎因先生點點頭,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是既羡慕又失望,「那是好大一疊百元大鈔,加蘭先生,請再說明一下。」
梅麗芙小姐不知道。她是稍微有一點心靈感應,她解釋道,或許這可以說明她何以有這些敏感,也可能,她繼續說道,是因為屋子裡住的那些人。雖然實情如何只有上帝知道,她虔誠地說,但屋子裡這些人表面上都處得非常好,只除了麗緹蒂蘭·加蘭。原隆先生是一個十分富有的東方古玩進口商,他住在美國已超過四十年,早已美國化了,事實上他還娶了一位離過婚的美國女人,她後來死了,留給她的東方鰥夫一大堆美好的回憶、一個高大的踢足球的兒子和一個酸溜溜難伺候的老處|女妹妹。比爾,原隆先生的繼子,他保留母親的娘家姓氏加蘭,他很喜歡他的東方繼父,最近這幾年,照梅麗芙小姐的說法,實際上已經由他來經營老日本人的事業了。
「你為什麼會那麼說呢,奎因先生?」梅麗芙小姐壓低聲音問道。
「梅麗芙小姐!」一個男人的聲音叫道,埃勒里很快地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雙頰瘦削、雙眼閃著智慧的光芒,從門口走向他們。埃勒里可以看出他身後就通向梅麗芙小姐所提到的圖書室。埃勒里回過身,赫然發現梅麗芙小姐的雙頰緋紅。
「等一下,」埃勒里在門口說道,「請等一下。」眾人都轉過身,十分驚訝。埃勒裡帶著歉意的微笑說,「我剛剛發現了一件事,人的腦子實在是個可怕的東西,我真是罪實難逭的疏忽,各位,還有一個可能性。」
梅麗芙小姐總是說上帝照料一切,她現在還是用絲毫不減的信念重申這一點,只不過她小心地用她那充滿活力的女低音補充說,如果你能的話,不要它也無妨。
埃勒里揮了揮手:「我可能是錯的,」他瀟洒地說著,「你們哪一位可以指點我找到一部年鑒?」
「喔,不,只值幾塊錢,我有一次聽到原隆先生這麼說的。」接著梅麗芙小姐就把制門器輕鬆地丟到一旁,繼續敘述她的故事中更戲劇化的部分,她的臉隨著故事的鮮活而露出光芒,她的敘述也加添了懸疑和恐怖的氣氛。
「愚蠢,」埃勒里溫柔地說著,「非常愚蠢。所有的罪行都是愚蠢的。」
「偶像崇拜者。」麗緹蒂亞小姐厭惡地說,像是唱針碰到溝槽一樣。
她哼了一聲說:「鬧鬼!我才不相信那種無稽之談,奎因先生,你是在嘲笑我吧——」
「呃,沒有。」她臉皺著,非常專註地凝視擋風玻璃說,「我不知道我這麼想對不對,但如果說屋子裡有某人——某人意圖殺人,我不想打草驚蛇,我不要他認為我察覺出什麼。事實上,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埃勒里一言不發——「今天早上每個人都還是一樣,」暫停一會兒后梅麗芙小姐繼續說道,「今天早上我休假,你知道,所以我可以到城裡來,不必聽麗緹蒂亞那些閑言碎語。沒有人會關心的!這事很蠢,不是嗎,奎因先生?」
「喔,」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語調說著,「你還是不顧一切開了門去調查嗎?」
「當然!我想起來了。你是說你——」那年輕人看著梅麗芙小姐時身子挺直起來。在他堅定的審視之下她再度臉紅了,「梅麗芙,你知道一些事!」
「你不知道!」
「上帝垂憐!」她尖聲叫道,「那個魔鬼?」
「你認為你聽到什麼?」埃勒里耐著性子問。
「沒錯。但這四十四磅代表了什麼意義?它代表了四十四磅的實心滑石!加蘭先生說那個制門器不是實心的,中間挖空大得足以放進五萬元的百元大鈔。那是五百張鈔票。一個足以容納五百張鈔票的空洞,不管這些鈔票是怎麼緊密地捲起或壓縮,必然會使制門器的重量遠低於四十四磅。所以我知道制門器是實心,換句話說,加蘭先生說了謊話。」
「我真的不知道,我沒辦法描述它,一種滑行的聲音,像是一個——一個——」她猶豫著,然後突然說出,「喔,我知道你會笑我,奎因先生,可是那就像一條蛇!」
「我不知道,這是最可怕的一點。」
前一個晚上,她到樓上房子後端的房間照料病人上床,等他睡著之後,她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她下樓到圖書室,那就在老人書房的隔壁,靜靜地看了一小時書。她記得整幢房子很安靜,也記得壁爐爐架上的日式小鍾的滴答聲很大。從晚餐后她就一直忙著照顧病人,她根本不知道屋裡其他人在什麼地方,她猜想大家都睡了,因為已經十一點多了……說到這裏,梅麗芙小姐冷靜的眼睛不再冷靜了,它們反射出一些不愉快但又有些興奮的神采。
「還有遺產,」古柏說道,「當然,他是繼承人。聰明,非常聰明。」
「講重點,梅麗芙小姐。我相信我能了解。毫無疑問,你這位獨腎的休養病人是日本人?」
「一種老時代的氣味吧?」埃勒里喃喃著,他一邊忙著開快車一邊專心地聽,「對不可見的東西,那就只有依賴我仍四下接收訊息的耳朵了,梅麗芙小姐,或許那隻不過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