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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第四日

「嗯……可以這麼說吧。有意思,是吧?」
那服務員從一個上頭寫著「太平門」的門口探出頭來。
「別擦了。」霍華德用沙啞的聲音說。
「往下看這裏。」
埃勒里用一種不會引起任何注意的速度穿過大廳,不管看起來是不是很呆板。他隨著人群的節奏調整自己、移動自己,不快也不慢。他的表情和動作,結合了朦朧的積極和愉快的好奇,在萊特鎮人的眼裡,他是本地人,在陌生人的眼中,他則是另一個陌生人。他在三部電梯中的第二部前面等電梯,這樣他就會被一大群人擁著進入電梯。在電梯里,他不需要喊出自己所要到的樓層,只要等,同時用側臉對著電梯服務員。在六樓的時候他想起來,電梯服務員是沃利·普蘭尼茨基。上次他見到這個人時,他是在地方法院頂樓的監獄接待處值勤,普蘭尼茨基那時候看起來就有點老,頭髮也是灰的,但是現在的他更老了,頭髮也白、厚重的肩膀也顯得下垂。真是物是人非,退休警察現在竟然改行當電梯服務員。埃勒里很謹慎地在十樓走出電梯,用背對著普蘭尼茨基。
他看到1010號房間已經越來越近,他稍稍往後看了一下——沒有影響他繼續往前的大步伐。他身後的走廊上沒有人,也沒有做賊心虛的頭往後縮入兩旁的房間里。他停在1010號房門口,再一次看看周圍。
是的,局部的不對勁!當他嘗試著驅遣出他心裏的不舒服感覺時,一個模糊的答案似乎隱隱從概念中浮現,這個概念就是:這些不對勁只是一項大不對勁的局部而已,就像一個模式的不同部分。
「我可以發誓!」那小男孩降低了聲音,「你是偵探嗎?」
他不慌不忙地走進霍利斯飯店大廳。
「哦,霍華德。」
埃勒里仔細地審視那侍者,但是他所能從這小孩臉上察見的,卻只有好奇。
裝著錢的信到已經不在了——
他是從霍利斯飯店內部打的電話,用十樓的別的房間,或是九樓,或是大廳里的內線電話打的。他給出了取信的時間限制。搞砸了!光是用最簡單的推理就可以知道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信根本不在厄拍姆旅店的10號房間的梳妝台里,另一種可能則是:信在那裡,但那勒索者必須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在時間超過之後去取回那些信。但是當時他讓埃勒里完全沒時間反應。而且對方還佔了一個優勢:不管埃勒里有沒有時間反應,作為莎麗的代表人,他很難不遵守對方的要求。從受害人的角度來看,勒索事件中最重要的事,就是能取回那些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受害人得冒著錢付出之後卻取不回那些信的風險。勒索的人可以確定這點,而他也借用了這點。
埃勒里為了自己的天真搖了搖頭。除非那小孩撒謊,否則答案就在這段時間上的空當。這房間一直都被監視著,除了一小段時間:從埃勒里進入往下的電梯到那服務員走出電梯為止。
——是這樣的。
厄拍姆旅店10號房間。那應該是……在一樓。在西側樓有幾個房間。西側樓……當他快步走去時,腦海中一隻小手在敲門。不知為什麼,一張愉快的黑人的臉不斷浮現,那是一個穿著美國陸軍制服的年輕人。亞伯拉罕·傑克遜下士!傑克遜下士以及他在戴維·福克斯案子中的證詞,當他在洛根市場當送貨員時,他一口氣送六瓶葡萄汁。洛根市場……現在還在,過了厄拍姆旅店,在華盛頓和斯洛克姆的街角——入口在斯洛克姆。傑克遜他——傑克遜做了什麼?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現在還在心頭徘徊惱人?他把紙箱拿到洛根後門巷子里的卡車上……是的……那是他作證時說的……那條巷子也是小劇院後門的防火巷以及……以及厄拍姆旅店的側門。
埃勒里在想,如果迪茲自己用眼睛發現了這件事,那麼勒索的人就沒戲唱了,那些影印的信也就會無效、沒有了價值。
「給你?」
這裏還是誠實的老廣場。這個圓形廣場的中心,站著創始人傑里耳·萊特的銅像,鳥糞從他堅硬的鼻子、生鏽的坐騎一直滴到腳。那邊的州大道、下大街、華盛頓街、林肯街和上達德街,也表現出和過去不同的萊特鎮風格,而透過某種神秘的方式,從罪惡之城引來奢靡的家庭生活。從鎮公所或鎮公所紀念公園,也許可以看見最典型的州大道上段。還有卡內基圖書館(不知道多洛萊絲·艾金還在不在那裡,掌管貓頭鷹標本和稀有的老鷹標本?);「新」的地方法院(其實已經很老了);下大街:小劇院、郵政局、《記事報》社和商店;華盛頓街:洛根商店、厄拍姆旅店、職業大廈;還有林肯街:飼料店、馬廄、志願消防隊。然而,所有的商店和街道,彷彿都是因為廣場而存在,廣場就像它們的母親。
六分鐘過後,埃勒里從霍利斯飯店的第三部電梯上到第十樓,他一路跑去。
走到頂樓和九九藏書二樓之間的樓梯轉彎處,他看到一個影子的影子,而那影子的影子是弓成半圓形的貓的形狀,他知道,是那位老婦人。
——她住在這裏。
「來,我們一起上去。」莎麗說。她很意味深長而親密地望了她的丈夫一眼。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說:「把錢放在梳妝台右邊第一個抽屜里,把門關好,然後到厄拍姆旅店去,10號房,直接進去,你會在那間房裡的梳妝台右邊第一個抽屜里看到那些信。」
走廊上沒有人,前面第二個門就是10號。
埃勒里很快地把門推開,他等著。
他無聲無息地下到二樓,將身體貼著牆壁。
——沒有人。
門沒有上鎖。
晚餐時的莎麗非常活潑快樂,她的眼睛閃耀、牙齒亮麗,她用自己充滿他主人的飯廳。埃勒里心想,面對著迪茲,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她看起來有多麼合適;但如果桌子的那一端,坐著的不是迪茲而是霍華德,那又是件多麼悲慘的事。迪茲開心得像在天上飛,連沃爾弗特都對莎麗的快樂表示讚許,不過沃爾弗特有些意氣用事,他的稱讚和毀謗只有一線之隔。但是莎麗對此一笑置之。
「是的。」
「那封信會在那裡八分鐘,如果你現在就離開,足夠讓你從這裏走到那邊去了。」
他沒有躲在1010房裡,因為埃勒里在那之前和之後都檢查過整個房間:壁櫥是空的,抽屜是空的(邏輯!應該把對方是侏儒的可能性也考慮在內),床底下沒人,房間里沒有浴室,連個和隔壁相通的門也沒有。那人也不太可能是從窗戶進來的,因為樓下是那個跟新年除夕的紐約時報廣場一樣人山人海似的廣場。
埃勒里把霍華德的車停在16號公路的「尋樂園」外面,然後走進店裡去。裡頭擁擠而嘈雜,他走到倒數第二張桌子左邊的位子邊,然後說:「我可以坐下嗎?」
「我大多在這裏進行初步的工作,」霍華德說,「在後面還有好大一座房子,埃勒里,如果你喜歡,我明天會帶你去看看,我通常會在那裡完成我的作品,在那裡有很好而穩固的地面,可以承受很重的重量,而且要把東西運出運進也比較方便。你可以想象,一塊三盹重的石頭,怎麼可能搬到這裏來!」
對於一位謹慎的壞人而言——奎因先生舒服地坐在那張飽滿的椅子上靜靜地想著——他應該會這麼做,他不會親自出現,一定會用另一種聯絡方式,因此一定會有口信。
那老婦人像夢裡的巫婆,不斷在埃勒里的意識里進進出出。
當他們倆分頭離開后,埃勒里一邊喝他的第三杯啤酒,一邊沉思。莎麗是第一個離開的,她頹喪的肩膀又挺了起來,她的腳步輕快得有如奎托諾其斯湖上的鳥兒。是那種卸下心頭重負的心情,埃勒里想,把一塊柔軟的天鵝絨鋪在了最粗野的現實之上。
「這些都是很初步的東西,」他說,「只是整體的印象,我還沒有想到細節的部分。我還會畫更仔細的草圖,然後用塑膠黏黏土先做一次,我會先在這個閣樓待上好長一段的時間,然後才會到後面的那座工作室。」
埃勒里說:「厄拍姆旅店……」
星期六下午,是許多高品味的人,來到上村收集高品味東西的日子。(從商家的角度來說,這不是商家急著做生意的日子,通常比較多的商家會在星期一舉行折扣活動。這是有道理的,因為通常在星期六的零售生意會比較頻繁,而星期一會比較清淡。這也就是為什麼你會看到「萊特鎮零售同業公會」定在每個星期一下午,于霍利斯飯店開會,討論豬排、馬鈴薯和營業稅等問題;商業部在星期四于凱爾頓旅館聚會,討論烤火腿、糖果等問題;扶輪社在星期三于厄漢旅店,商討炸雞、熱餅、果醬及共產主義等議題。)
埃勒里神秘地一笑,「如果除了剛才的十元,再給你五元,你能忘記剛剛的這一切嗎?」
市民聚會的喧聲四處可聞,大宴會廳里傳來文化與刀叉交碰的悅耳樂聲;大廳里熱鬧非凡,侍者們來回奔忙,櫃檯上的鈴也丁零噹啷響個不停,電話一直在忙著。在書報攤和賣雪茄的櫃檯,馬克·都鐸的兒子格羅弗正在親切而忙碌地工作。
「直接送我到大廳,不要停!」現在沒時間客套了。他們很快到了大廳。
獵人之屋——霍利斯飯店——「美食家的精緻佳肴」
那勒索的人在沒有拿到贖款之前,就冒著風險將那些信的原件放在抽屜里準備讓人取走。
那侍者愣了一下,然後快步走開。
不過,他發現,范霍恩家和平常一樣——除了平常沒有的輕鬆的心情以及緊張狀態的突然解除。
啊,萊特鎮!
當沒有異樣發生后,他走進去,很快地關上門。
莎麗又點了一次頭。
那聲音很惱人,不斷在他耳邊響起:「把錢放在梳妝台右邊第一個抽屜里……」任何偽裝的聲音都會露九_九_藏_書出馬腳,可是這聲音……棉紙!對了,對方是透過棉紙說話,這樣一來,聲音會顯得沙啞、震顫、有氣流不規則地滾動,完全改變了原有的聲音,讓人分辨不出性別和年齡。
埃勒里拿了十元給他:「馬上到十樓去——用你最快的速度——盯著1010號房間。如果有人經過,裝作在擦門把的樣子或幹嘛都可以,不要說、也不要做任何事情,只要在那兒等。我在十五分鐘內會回來。」
「是的,先生。」
他不斷在不是目標的房間號碼前尋找,一直到那位男士打開門然後消失為止。然後埃勒里很快地往回走,經過電梯,看到剛才那位先生進到1031房,接著繼續快步地走,火雞紅色的地毯掩蓋了他的腳步聲。
她在大廳那邊盡頭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讓埃勒里震驚的是,她從衣服里拿出一把鑰匙,把鑰匙插|進鑰匙孔。打開鎖之後,她把門推開,但是埃勒里看不到門的那一邊有什麼東西,只看到一個通向外面的長方形的空洞。
盡情去陽光下走走吧,莎麗。明天將是多雲的陰天。
莎麗往下看,在那大型的玻璃煙灰缸上有一堆紙屑。
埃勒里本來想過要回到霍利斯飯店,調查是誰訂了1010號房,再回到厄拍姆旅店,看看勒索者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在那裡,但是最後他還是聳了聳肩,進了霍華德的車。因為,如果他去調查,他可能會使得櫃檯服務員起疑心而報警,最後使得整個秘密,落到達金警長的手裡,或是迪德里奇旗下《記事報》記者的手中。記者和警察是必須避開的。
「小心。」
在這裏,霍華德是完全另一個人。他的困惑和心理問題完全不見蹤影,他的眉毛不再鎖著,他帶著威嚴地講話。
「是的。」霍華德又說了一次。
房裡沒人。那裡看起來至少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人住了。
兩人都抬起頭來望著他。
她的臉頰泛起紅光。
「先生,我在這裏。」
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不是通姦的事,也不是這段勒索的插曲,更不是其他自從他踏進范霍恩家以來所發生的事情。那些事情都「不對勁」,但是,他感覺中的這件事,則是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不對勁,它包含了所有這些不對勁,是一種大不對勁,和小不對勁、局部的不對勁不一樣。
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了嗎,霍華德?」
「這提醒了我,霍華德,」埃勒里說,「你知道嗎,我還沒有看過你的工作室,那是不是閑人免進的……」
但是沃爾弗特突然說道:「你答應今晚要處理哈欽森那件事的,迪茲,我已經告訴他明天會和他一起把文件再檢查一遍。」
勒索者就在那段時間內,採取了行動。
星期六下午的萊特鎮瀰漫著一片商業氣氛。商業之鵝的標記高高掛著;上村的商店裡擠滿了人,收銀機不斷地跳躍和尖叫;整個廣場和下大街都熙熙攘攘;在小劇院排隊的人,已經從售票口一直排到斯洛克姆街和華盛頓街街口的洛根市場前;傑里耳巷停車場的收費,也漲價到35分;而整個城裡——包括下大街、上惠斯林街、州大道、中央廣場、斯洛克姆街和華盛頓街——都可以看到平常一整個星期都看不到的面孔:從鄉下來的穿著厚重褲子皮膚黝黑的農夫、穿著粗麻布衣服還戴著帽子的粗壯女人、穿著僵硬鞋子的小孩;T型汽車和吉普車的擋泥板不時地相互碰擦;廣場周圍的公共停車場,繞著本城的開山鼻祖——萊特——的雕像,圍成一道鋼鐵圍牆,行人根本無法擠入。這都和星期四晚上的景況大大不同。
那侍者放下兩杯啤酒和一杯威士忌,戰戰兢兢的。霍華德的手伸向後面的口袋。
那頭傳來掛斷的聲音。
「從桌子底下給我。」
是了,從那裡進去,可以毫不引人注意。當大步跨過厄拍姆旅店的大門人口時,埃勒里瞄了一下手錶:六分半鍾。就是這條巷子……
那位男士出電梯後向左轉,於是埃勒里向右轉。
霍華德的情緒也不錯,他高談他的博物館計劃,父子倆興高采烈。
「不,只是為了幫助思考。雕塑這種裝飾用的紀念性雕像,所面對的問題和處理一般的人像雕塑,或是與米開朗基羅的那種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一般的人像作品你必須靠近它,仔細地欣賞——包括紋理、線條等,如果距離遠了,這些作品就會變得模糊而沒有線條。我現在面對的情形是:要讓人們能從遠處、在室外觀賞雕像,所以在技巧上,就必須更銳利而清晰——例如簡潔清晰的輪廓等。這也就是為什麼希臘神像擺在室外時效果特別好,也是為什麼我投入新古典主義,我是一把『室外的鑿子』。」
埃勒里開始覺得慚愧。他本來認為,迪茲「購買」一座博物館的決定,是一種有錢人的病態行為。現在他看到,這個決定能讓一位年輕的藝術家,有機會展現自己的才華,創造值得留傳的作品。
https://read.99csw.com頭是空的——除了一個在置帽格上的新洗衣紙袋以及地面上一個奇怪的陶器——埃勒里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個陶器——之外。認出那玩意兒讓埃勒里很開心,老一輩的人曾經為這東西取了個直截了當的名字:「雷電罐」。他輕輕地把它歸回原位。
星期四是樂隊演奏之夜,中心是在州大道上的紀念公園附近、靠近鎮公所的地方。樂隊演奏之夜吸引的是下村居民和所有階層的年輕人。表演的少年們穿著寬大的卡其布褲子,站在人行道的旁邊,緊張的少女們在他們面前成雙成對、成群結隊地跳著舞。星期四晚上是屬於室外的,屬於爆米花、熱狗的。
但星期六是穩重的。
埃勒里皺起眉頭喝了大口啤酒:
霍華德說:「全部四封,全部。莎麗,埃勒里……」
「我這兒有,」埃勒里說,「噢,服務員,不必找了。」
莎麗的臉色蒼白——嘴上的口紅讓她顯得更加蒼白,她穿著暗褐色的長袖毛衣和裙子,一件舊華達呢外套披在肩上;霍華德則穿著一套暗灰色西裝。
埃勒里慢慢地走到上達德街。
「他們星期一早上就要走了。」
「霍華德,你要跟上帝爭嗎?」莎麗笑。
——還有別的事情。
十分鐘后,他站起來,開始到處搜索。他又看了壁櫥一眼,跪下來看床底,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或許,那勒索者正在等,確定沒有警察或其他埋伏;或許,他認出莎麗的這位使者是這方面的專家而嚇跑了。
莎麗低頭看。
一切都結束了。真的結束了嗎?埃勒里冷冷地想,不是只有信才能作為證據的。他慶幸,迪茲此刻正在兩層樓下的書房裡。
裡頭放著一疊信。
「怎麼樣?」
一位男士提著一個銷售員的公事包,看起來很像埃德加·胡佛。埃勒里跟著他出去。
「沒有,先生。」
接著門就關上了,他聽到鑰匙從看不見的另一邊的門上被取下的聲音。
——命運在撥弄。
然後,是霍利斯飯店那赫然在目的門罩。
他就這麼簡單地,在埃勒里離開後進人1010房,把錢拿走,然後在服務員上到十樓之前離開房間。也許他是從防火通道下到較低的樓層,然後再從那裡搭電梯下樓。
她住在這裏,而這兩天半當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提起她。霍華德沒有、莎麗沒有、迪茲沒有、沃爾弗特沒有——勞拉和伊蓮也沒有。
「服務員!」
埃勒里在它響第二聲之前就把聽筒拿起。
莎麗面前的啤酒動也沒動過,但是在霍華德面前卻擺著三個空的威士忌酒杯。
「你是說,要讓工作室能放得下你所有的雕塑作品?」
很明顯,勒索者不是透過一般的途徑和這個房間產生關連的:浴室的毛巾架上是空的、窗戶緊閉著,而打電話給莎麗的匿名人士至少在昨天以前,就知道這間1010房間,可以作為這項會面的地點。對這位勒索者而言,確定這間房間今天可以被使用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應該已經把它訂下來、在事先就預付了現金。不過,這個人不會用公開、正常的方式訂房。他應該是用一般五金店都有的普通萬能鑰匙把房門打開(霍利斯飯店還沒有將門銷換成旋轉式門把)。
他轉進巷子里,然後一路跑到側門。
「一眼也沒離開過。」
他發現自己正在想,自己究竟是哪根筋出了毛病,竟然會介入這件惱人的事情。
莎麗喝了一口啤酒,她把手肘靠在桌上,微笑著,然後她對著霍華德說:「埃勒里,我會每天晚上跪在地上為了你和這一切,感謝上帝,一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每天晚上,以及每個早晨。我不會忘記的,埃勒里,永遠不會。」
「霍華德,」過了一會兒,埃勒里說,「把那邊的煙灰缸拿過來。」
還有——
霍華德的情形也是一樣,他說話大聲起來,而且帶著喜悅。
那是個單人房,沒有浴室。房間一角擺著一個水管露在外頭的白色洗手台,洗手台上端有一根木頭的毛巾架,旁邊則有一個大壁櫥。
埃勒里打開壁櫥。
埃勒里覺得自己手中多了一隻手,那隻手很小、很柔、很熱。接著,那手抽回去了——很迅速地。
埃勒里想,自己究竟還要等多久?對方會用什麼方式傳口信?
莎麗點點頭,她用灼|熱的眼神盯著霍華德。
「這許多的創意結晶,」埃勒里微笑著說,「提醒了我自己在客房裡那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如果我說,希望能在那工作室里折磨一下我的打字機,你們倆會不會覺得我很過分?」
埃勒里跑上前去,毫不猶豫地把門打開。門開了,他衝進去打開梳妝台右邊第一個抽屜。
那勒索的人如何拿走那些錢的?
「但我怎麼知道你不是……」
埃勒里漸漸覺得憂鬱起來。走在路上,兩旁都是侵入上達德街的商家們的金屬柵欄,他的臉被各種橘色、白色、藍色、金色和綠色的霓虹燈照成各種不同的顏色,這和他記憶里的萊特鎮實在不一樣。九_九_藏_書
「見鬼!」迪茲吼著說,「好吧,親愛的,對不起,恐怕今晚你要身兼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職責了。」
如果那勒索者再打電話來,霍華德打算怎麼辦?如果第一次你是被迫去偷的,那麼你如何去滿足第二次的要求?
「小心你的外套,莎麗。」
埃勒里等那小男孩消夫在電梯里,然後溜進1010號房。
「沒有人進1010房間?」
埃勒里本來指望會看到巨大、廣闊、有著大幅布料和大石頭——一個像好萊塢聲光舞台上的雕塑家工作室那樣的房間。但是他所看到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間工作室的確很大,但是也很簡單,沒有什麼大石頭(「你一點建築概念也沒有,埃勒里,」霍華德笑著說,「這地板根本承受不起!」),也沒有巨幅的布料。整個地方散亂地堆滿了電動馬達、雕刻用的尖刀、模型架和工具——夾鉗、半圓鑿、虎頭鉗具、鑿子、木槌等等。霍華德解釋說,這些工具都有不同的用途,能用在不同的材料上,例如木頭、象牙和石頭。工作室里還有很多很小的模型以及一些草圖。
門是關著的。
「沒有?」
埃勒里瞄了自己的手錶一眼:1點58分。
霍華德為了博物館所需要的人像,完成了不少草圖。
當他到了山下的轉彎處,他加快了腳步。又回到老地方了。
為什麼?她是誰?
「不過這是星期六晚上啊,沃爾弗特,明天是星期天,那些人不能等到星期一早上嗎?」
——不想給他們潑冷水。
埃勒里把啤酒喝光。
埃勒里把下午發生的事情再回想一遍。
「你沒有漏看?」
「看到了。」
「那邪惡的人,在困境之後平靜下來,那疲勞的人,靜靜地休息。」
不足為奇的勒索。
埃勒里說:「莎麗,挪過去點。」然後坐在她身旁,側著身子背對著外頭。穿著白色圍裙的侍者在桌前走過,說,「我馬上過來招呼你們。」埃勒里沒有轉過頭,說,「不急。」他用右手拿起莎麗的啤酒,左手同時在桌子下面將一疊東西放到她的腿上。
像這樣,他連續燒了四次。
電話響起來。
「哎呀,對嘛!來,跟我上來!」
他們是應該懊悔的。埃勒里離開的時候,他們倆正在一張草圖前,把頭靠在一起。霍華德口沫橫飛地說話,莎麗睜大著眼睛聽,她的嘴唇濕潤,而且張開著。
他坐在椅子上,很放鬆,但沒有抽煙。
「你們倆繼續喝酒、說話。」
埃勒里跑向他,衝口而出:「怎麼樣?」
他把手放在煙灰缸上,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當他轉回頭來,煙灰缸已經在他和莎麗之間的椅子上。
「什麼也沒有。」
不管怎樣,那傢伙設法在埃勒里走後進到房裡,然後在埃勒里回來之前離開,他甚至更早就離開了……在那服務員上到十樓之前。
埃勒里關上櫥門,看看四周。
「想要很容易地賺十塊錢嗎?」
「是嗎?謝謝!」那服務員變了音調,然後走開了。
「是啊,我想讓地面更結實些,同時也想在西面的牆上開個窗口,我需要更多光線以及更長的距離。我正在想,乾脆把西面的牆整面去掉,然後讓工作室至少擴大一半。」
埃勒里將霍華德的敞篷車停在一條往上村去的叫做上達德街的山坡路上。他走下車,用手碰碰胸口的口袋,然後朝著廣場走下山坡。他是故意選擇這裏停車的,因為在星期六下午,位於鎮中心的上達德街是交通最擁擠的所在,一個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身份的人,可以很輕易地在這種情況下讓自己消失。儘管如此,埃勒里對於眼前所見的,還是感到很驚異。他幾乎快認不出上達德街了。在他上次離開萊特鎮之後,這裏已經進行過大規模的住宅開發,新建築呈現出麻風病似的斑駁污漬的磚色;而這片地方原來曾是那些老式結構、爬滿常青藤、已經有七十五年或更久歷史的房屋;現在街兩旁都是燈光閃爍的新商店,以前寬闊的儲煤場,現在已經是很大一片舊車場,擺滿一排排的閃亮的汽車——如果這些車真的被開過,那一定是被空氣中的精靈在美妙的天堂之路開的。
如果智慧是你的人生手段,那麼,被人以智取勝,便是一種沉重的打擊。在萊特鎮被人以智取勝,更是糟糕透頂。
那些信拿回來了,也已經燒了,危機解除了——這是莎麗的腳步以及霍華德的語調所共同唱出來的曲子。
「沒有,先生。」
「都是原件,不是複製品?」
她正慢慢地在大廳里走著,她頭上有一個像鐮刀似的東西和一件帶帽子的頭巾,她一面走,一面還哼著令人不可思議的話:
霍華德輕聲地說:「莎麗,感謝上帝。」
「那也沒有人從裏面出來嘍?」
我再給他十分鐘,埃勒里想。
——不想現在就告訴他們。
「我已經開始畫草圖了,感覺不錯,效果很棒,我相信那將會很有看頭。」
那侍者收走桌上的空杯子,然後用他那條髒兮兮的抹布擦擦桌面。https://read•99csw.com
「當然!」
他拿起菜單:蘋果烤豬排……
「你肯定?」
埃勒里點了根香煙,然後把火柴移到左手,接著丟到煙灰缸里。
「霍華德。迪茲告訴過我,」莎麗說,「說你想要改一改後面的那間工作室?」
有一張窄窄的床,床上蓋著一條有紫色燈芯圖案的褐色床單,還有一個床頭櫃、一張飽滿的椅子、一個落地燈、一張寫字桌和一個梳妝台。梳妝台上掛著一面鏡子,另一邊的牆上、床的上方,有一幅沾滿灰塵的複製畫,標題是「山上的日出」。房間里唯一的窗戶,被一條又臟又黃的窗帘遮住;像許多傳統建築一樣,窗帘以下兩寸是一個大而薄的暖氣片。整個房間的地上,都鋪著老舊的綠色地毯。在床頭柜上有一部電話,寫字桌上則有一個水壺、一個厚玻璃杯、以及一個邊緣有凹槽的托盤。梳妝台上有份菜單,靠在鏡子邊,菜單上寫著:
每個星期六的下午,北山丘路、斯凱托普路和雙子山海岸路的女士們,都會聚集在霍利斯和凱爾頓旅館的宴會廳里。這也就是說,這些女士一定會出席下面這些團體的午餐會:市民論壇委員會、萊特鎮羅伯特·布朗寧協會、萊特鎮婦女援助會、萊特鎮市民改進俱樂部、萊特鎮種族寬容聯盟等等,因為她們無法分身去參加在保羅·里維爾公寓和厄拍姆旅店宴會廳舉行的其他團體的聚會,例如:美國革命女兒會、新英格蘭家譜學會、萊特鎮婦女基督教禁酒聯盟、萊特鎮共和黨婦女俱樂部等等。當然,不是所有的聚會都在同一個時間舉行,這些女人已經找出一套辦法,讓她們能夠在一天之內參加兩個甚至三個午餐會。這也就是為什麼每逢星期六,這三家旅館會這麼擁擠、甜點會這麼美味。萊特鎮的丈夫們,則一直在抱怨他們每個星期天乏味的晚餐;現在,至少有兩位年輕的富有創業精神的女營養學家搬到萊特鎮來了——一位從班戈來,另一位來自伍斯特——手藝都不錯。
「管他什麼做客之禮,」埃勒里一邊狂熱地想著,一邊大步衝下樓,「我要由此找出真相。」
厄拍姆旅店是在華盛頓街上,距離廣場一百英尺,從霍利斯大門可以看到它那兩層樓高的木頭柱子。埃勒里穿過廣場里的人群,跨過林肯街,經過邦騰百貨商店、那家過去是由邁倫·加伯克經營的藥店和紐約百貨公司。他闖紅燈,越過華盛頓街……。
這是埃勒里心裏一個新的訊息——一個他非常喜歡的新訊息。
「是的,先生。」
不管那是什麼,它還在發展。不管那是什麼,它只會走向糟糕的結局。不管那是什麼,他最好留下來。
「你確定都在這裏,都沒錯?」
然後他試著把門打開。
一個敬業的勒索者,會做這樣的事情嗎?萬一放在霍利斯飯店梳妝台抽屜里的信封里只是一沓白紙呢?那麼這些原件的信就會回到主人的手裡,而勒索者自己卻一無所獲。所以,對方當然會留下那四封信的影印件,這樣的話,把原件歸還對他來說就不成為太大的損失了。影印件所能達到的效果,和原件完全沒有差別,尤其在這件案子上,因為,霍華德的筆跡太特殊了:非常細小的字體、像雕刻般的筆法,只要瞄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在這濃厚的商業、文化和市民氣氛里,罪惡就像賽德港一樣地遙遠。事實上,在萊特鎮的星期六下午,沒有人會想到那種奇特而下流的越軌行為——勒索。毫無疑問,埃勒里想,這也就是為什麼那勒索者選擇今天來收取迪德里希·范霍恩的兩萬五千元。
他向廣場跑去。
埃勒里掛上電話,衝到梳妝台前,打開右邊第一個抽屜,把裝著鈔票的信封放進去,用力地把抽屜關上,然後衝出房間,把門在身後關上。走廊上沒人,他按了電梯的按鈕,第一部電梯的門幾乎是同時打開,裡頭沒別的乘客,他塞了一張一元鈔票給電梯服務員——一個長著雀斑的紅髮男孩。
側門!大樓的西側樓!
「拿給我。」
——模式?
「從桌子下面,」埃勒里說,「喂,服務員,給我兩杯啤酒和一杯威士忌。」
他快步離開「尋樂園」,超速駕車回到北山丘路,好像即將有事情在范霍恩家發生,快點抵達能讓他有機會解決問題。
埃勒里衝進大廳的人群里,找到一位侍者。
這一邊,是「萊特鎮國家銀行」——已經是由迪茲·范霍恩所擁有,而不再屬於約翰·萊特了——但是建築物依舊,有著一種堅定不移的氣質。再過來是古老的布盧菲爾德商店,以及J·P·辛普森當鋪(借貸中心)、索爾·高迪男士用品店、邦騰百貨商店和鄧克·麥克萊恩佳釀鋪;再過來,唉,令人惋惜的改變:上村藥店現在成了一家連鎖藥店的分店之一,威廉·凱查姆保險公司則成了「原子戰爭剩餘物資批發店」。
至於別的事情是什麼,他不知道。但不管是什麼,那讓他感到不舒服。一種過去曾有過的頭皮下面刺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