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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日

第十日

「現在,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說,「讓我們跳出數學符號,回來探討人類的本性。誰是這位X先生?我已經證明了:是你,范霍恩先生。但因為X先生就是勒索者,范霍恩先生,你也就是那個勒索霍華德和莎麗的人。」
他站起來離開書桌,踱到地毯的另一邊他剛才所在的位置,準備……
翻到了十二月中,他決定放棄。他把合訂本放回到架子上,離開那依然在她的雜誌上打著呼嚕的年輕小姐,從一個上面寫著「不準出入」的側門,溜出了「萊特鎮公共圖書館」。
「怎麼樣?」
埃勒里有點情緒高亢起來,他欠身要站起來,但隨即又坐下。當他重新開口,語調又恢復了平和。
我到底想知道什麼?
迪德里希的嘴抽|動著。
「九項罪行。當我發現了這整個模式時,也看到了必然的第十件罪行的發生,范霍恩先生,你已經算計好了,在等著我,等著我來幫你完成整個計劃的高潮。
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
埃勒里輕輕地關上前門,投有發出一點聲音。
但門是鎖著的。
「當我在客房裡換洗時,你正在主屋的頂樓完成你計劃中的最後、一個步驟。你脫下已經濕了的襪子和泥餅似的鞋,然後將它們穿到霍華德的腳上;你脫下又濕又髒的褲子,套回霍華德身上;你脫下外套,扶霍華德坐起來,將他的手穿到袖子里,然後扣上扣子;至於霍華德那頂濕了的帽子,你便放在他身邊的枕頭上。接著,你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地,走出霍華德的房間。
接著是:
「你離開墓園回家。你知道我不會馬上跟你回去。你知道我會留下來看看那被破壞的墓碑,以便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你也知道,當我回到你家時,我有很大的可能,會先回到自己的房裡換衣服,然後再上樓去看看霍華德回來了沒有。是的,在這裏你冒了個險;不過,任何謹慎的計劃本來就少不了風險的計算,何況這也不是什麼高風險。就算我不怕得肺炎,我也很可能不想在主屋的地板上留下污泥,以免隔天必須解釋。
「醫生,你也許是鎮上認得最多萊特鎮人的一個了,包括活著的和已經死去的。聽過索斯布里奇這個人嗎?」
曾經明亮銳利的雙眼,像罩了一層霧,不再那麼銳利。他瞥了埃勒里一眼,很不經意的一眼,說:「這位先生,請你再等幾分鐘。」然後向那另一位女子點點頭。
埃勒里繼續以同樣平淡的語氣說下去:「不過,有趣的是,你對我的準確判斷,以及你送給我的『十誡』遊戲,其實在某些很重要的方面,卻出賣了你自己。」
「就像我剛剛所說的,我給了你充裕的時間。沃爾弗特不在家——或許這也是你的傑作,范霍恩先生,讓你弟弟突然必須在這麼晚,趕回公司處理緊急而重要的事情!你母親也很可能不會離開她的房間,就算她走出房門,你也可以輕易地將她支開;勞拉和伊蓮早睡了,這是萊特鎮的早睡傳統。換句話說,你的計劃幾乎不會——或完全不會——有被人撞見的危險。范霍恩先生,用一句從1590年就沿用至今的老話說,就是:『岸上沒人』。
米洛·威洛比醫生
「你不是什麼事情都能這麼確定,」埃勒里緩緩地說,「你也不需要什麼事情都能這麼確定,你的計劃是很有彈性的,你有太多調整計劃的機會。
SALOMINA
「我猜想,你沒有採取行動的主要原因是,你知道當一個計劃越複雜,計劃者要面對的風險也越大。複雜度每增加一層,留下失誤、漏洞、無法預期的意外的可能性也隨著提高。當你正在想辦法克服這個問題時,霍華德自己卻給了你一個好機會。」
字謎遊戲?
幾乎是想也沒想,他就把未完成的這最後一行寫出來:
「要證明,」埃勒里說,「霍華德沒有觸犯『十誡』。說到這裏,我可以講,過去我說過霍華德觸犯了『十誡』,而其中,至少有一誡的觸犯,不是由霍華德做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是你的傑作。
威洛比醫生診療室的門是關著的。
「缺乏法律上的證據,」迪茲帶著愉悅地說,「那些沒有想象力的警察、受過實際訓練的律師和被動根據條文審理案子的法官們所需要的那種證據。很不幸,在法律上,純粹的邏輯,不管多麼精闢,都不會被接受。要把一個人推上被告台,你需要有具體而能被接受的證據。」
「沒錯,還有那位老太太也在,」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微微扭著腰,將身體轉過來,「這房子去年發生了可怕的事,自從迪德里希·范霍恩的老婆被殺之後,整個地方都不一樣了。」
「當然,」埃勒里說,「這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的。事實上,如果我不介入,風險還可能小一些。然而,想到『埃勒里·奎因是我的同犯』,以及這個計劃的宏偉和風險,讓你難以拒絕這個想法。一項大陰謀就此展開。我敢說,你當時一點猶豫也沒有。」
但埃勒里還是繼續說:「我問自己另一個問題:我上次所說的那十條霍華德觸犯的罪狀中,有哪些可以確定是霍華德乾的?范霍恩先生,我不是說那些表面的罪狀、也不是那些他在被迫的情況下所犯的罪、或是那些別人加給他的罪名,而是那些他在自由意志下,直接應由他自己負責的。
他大衣的領子是豎起的,他還不時地把帽檐拉低。
埃勒里拖著腳步往上惠斯林街走去,雙手在口袋裡抖動著。
「州大道,圖書館。」
他嘗試回去寫作。
范霍恩
埃勒里穿過那些殘破的墳墓,走向那堵石牆,當他翻過石牆時他突然想到:他還不知道墓園大門在哪裡。
噢,這是什麼?
「你從容不迫地進行著。為了不讓人知道你已經發現了莎麗珠寶箱里的那些信,你設計了外賊行竊的假象。然後,你停下來構思,從六月到九月初,你思考、分析、理清自己要對付的目標,你有了確定的計劃,但沒有採取行動。
「不,我不覺得我能指望你在你自己的屋裡踏踏實實躺著休息,」老先生一邊咕咕噥噥地說著,一邊伸手去拿咖啡壺,「是啊,我懂了,你會把自己關在那間被你叫做書房的鴉片間里,而我會完全見不到你。看看你,又穿上那件煙服了!」
還有一件是艾德萊納·蒙奎歐克斯的案子,他那非凡的破案方法,由於與那位古怪的夫人的遺產執行人訂有協議,在1972年以前,不能對外公布。這隻是兩個例子而已,有關奎因辦過的案子的完整「清單」,毫無疑問,將來某個時候,會在這樣或那樣的出版物中出現的。
「然而,今天在墓園裡,范霍恩先生,我不得不問我自己:霍華德偷那筆錢,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小偷嗎?還是他受了什麼誘惑?或是因為他受到什麼問題的逼迫,使得他不得不挺而走險?如果,霍華德是受到某些問題的逼迫,范霍恩先生,誰又是那些問題的肇始者?……這,讓我進入問題的關鍵。」
接著,埃勒里說話的速度加快:「我想,這讓我們回到了現在,范霍恩先生。完成你謀殺了莎麗,然後嫁禍給霍華德,因此霍華德的死也要算在你的頭上,而我幫你完成了你的惡行;所以我們倆,都必須接受懲罰——用我們各自的方式。」
「我非常確定的一點是,霍華德愛上或以為自己愛上了莎麗,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我非常確定的另一點,是霍華德和莎麗上過床,這一點,他們兩人都告訴過我。」
「要證明你知道他們的奸|情,就必須證明你就是那勒索者;而要證明你計劃懲罰他們倆,就必須證明霍華德所觸犯的所有『十誡』,其實都是你在背後搞鬼,也就是說,你陷害霍華德。這裏,我相信我的證詞將讓你無所遁逃。你編造聘請康哈文偵探事務所追查霍華德身世的故事,我和伯默(這個人剛好在州內擁有很好的聲譽)都會揭發這點。至於那位虛構的『索斯布里奇醫生』,我也會揭發,而我的證詞也將會獲得沃爾弗特的支持。這,范霍恩先生,也是我很有興趣看到的——我是指:沃爾弗特會被一直以來對你的憎恨所左右。
「今天傍晚我在黑暗中坐在菲德利蒂墓園裡的一張破石椅上,我就像到地獄走了一遭,范霍恩先生,而我現在想帶著你,跟我再去走一趟!你不介意吧?」
是的,就是這個名字。就是那微笑!那帶著智慧、悲傷、神秘、動人、矛盾的微笑!難怪他當時就覺得在哪兒見過莎麗,而他的確從來沒見過她。她有著蒙娜·麗莎的微笑,幾乎就像坐在達·芬奇那幅作品里的人不是喬康多夫人,而是她。還有……
「是啊,老范霍恩非常難過。我聽人家說,他現在看起來,比他媽媽還老,而他媽媽比上帝還老。我想,他兒子的死,對他打擊也很大。他兒子叫霍華德,以前是個雕刻家。」那人又轉過身來,降低音量說,「你知道嗎,是霍華德乾的。」
一樣小、一樣像雕版印刷的字體。不過,這一面,寫得滿滿的。
蒙娜·麗莎!
當她走出來的時候——褐色袋子不見了——威洛比醫生朝那農夫打了個手勢。
迪德里希在門內,坐在輪椅上,一條黃色的毯子披在肩膀上,雙手緊張地扶著輪子。他正望著埃勒里,一會兒眯起眼,一會兒把眼睜大,像要把埃勒里看得更清楚。
「你哪來這麼多精力……如果你真的一定要穿那種女里女氣的東西,幹嘛不給自己買件新夾克?」
他甚至連每期的訃告欄都不放過。
「噢,是的,」埃勒里說著,站起來,伸伸懶腰。他的骨頭關節都僵硬了,而且有點痛。但是在他內心深處,還有一種痛——一種無法消除的痛,「是的,當然,當然,我會照表付錢的。」
由雕碑師在墓碑上雕刻的名字,原本是:
「因為我必須回來。」埃勒里說。
迪德里希的大下巴現在幾乎快貼到自己的胸膛,眼睛閉起來,好像是睡著了。
最後的那個字母。
他望了客房一眼。
「兇手的父親?埃勒里,誰告訴你的?」伯默顯得很驚訝。
然後他往上走,走回北山丘路。
手裡握著那把范霍恩在讓他看保險箱失竊現場的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點38手槍。
「你要先寫張字條,隨便編一個你覺得聽上去可信的理由——憂傷也好,疾病纏身也行。我會在書房外面等,我不認為你會拿槍射我,讓自己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如果你心裏真的這樣想,我勸你還是算了。等你推著輪椅走到抽屜這邊拿槍,我已經在另一個房間,消失在黑暗裡了。范霍恩先生,我想,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這個……是的,從某個角度來說。」
一個農夫帶著枯黃的臉和充滿痛苦的眼神,坐在門外的一張椅子上。
埃勒里把槍放回抽屜。
WAYE(韋伊)這個字中的E和其他的字母雕刻得不一樣。
埃勒里不停地晃動著身體。
「但是,我同意幫他們,我也幫了他們。這一切,都一步步地走入你的陷阱之中。
「威洛比醫生,你不記得我了?」
埃勒里跪下,撥開野草。
「范霍恩兩兄弟都還住在這裏嗎?」
埃勒里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的跳動——又是那脈搏的跳動。
有沒有可能,住在同一個家裡的兩個男人,都同樣愛玩字謎遊戲?
「假如X的『值』是如此,這位X先生——這位陷害霍華德的人,必須知道些什麼。他必須先知道一個基本事實:霍華德自己——在自由意志下、在沒有被利用的情況下——已經觸犯了兩條戒律,或者說,他違反了其中兩項被我們稱為『十誡』的道德準則。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假如這位X先生不知道霍華德曾經觸犯兩條戒律,那麼X先生就是憑空想象出這個驚人的計劃,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應該是:霍華德愛上他人|妻子並和人通姦,給了陷害他的人這個靈感。」
Lia Mason(莉亞·梅森)
然後,很快地,響起了槍聲。
「在全國的偵探事務所中,伯默是唯一一個我會毫不猶豫地信任的人,奎因先生,我認識他十四年了。如果你打算和他合作,他絕對是上上之選,他是那種說到做到的人。」
「兇手的父親呀。他說:『我把這件事交給康哈文一家頗負聲望的私人偵探事務所了』……」
埃勒里繞過門廊,走向那花園和水池。
迪德里希張開嘴,可是說不出話。他又試了一次,這次他吐出一句話,「我老了,」他說,「我被搞糊塗了。」
「我是說去年。」
「我想,」埃勒里起身說,「我得走了,醫生。」
他不走廣場,而是順著上惠斯林街走去,經過傑里耳巷、下大街,到斯洛克姆街。他轉進斯洛克姆街,快步穿過長長的街區,朝華盛頓街走去。
「那麼,我們可以說,范霍恩先生,當霍華德犯了不準偷竊的戒律時,他其實是被逼的。是你,是你設計所有條件,讓他跳進這個陷阱里的。」
「您好。康哈文偵探事務所,」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我是伯默。」
「康哈文沒有另一家偵探事務所了。」
當埃勒里仔細看著這張寫有像蝕刻板印刷的字跡的小紙條,霍華德從記憶里向他走來,然後是莎麗、迪德里希、沃爾弗特和那老太太。
「我這是只有一個人的事務所,我就是那偵探。」
他把名字寫下來。是的,非常好。
就是這張紙。
蒙娜·麗莎?
因為變位字……
MONA LISA
「要我幫什麼忙,奎因先生?」
埃勒里把嘴貼近門。
埃勒里又沉默了。
萊特鎮
水池是乾的,並被枯葉填滿了一半。
「事情發展到這裏,你的計劃不會出問題了。達金一定會在當鋪里找到項鏈,莎麗和霍華德也必須面對這條項鏈,我會被辛普森指證為典當項鏈的人、為了保護自己,我一定會把實情說出來,說是霍華德把項鏈拿給我去當的,而霍華德為了繼續隱瞞他和莎麗的奸|情,一定會否認,因而觸犯了作假證的一誡。」
迪德里希的嘴撅著,眉頭皺著。
這個聲音,就像那張臉——一樣陌生,一樣蒼老。
但是埃勒里繼續說:「我發現,范霍恩先生,你是個字謎遊戲的愛好者。我當時並不知道『莉亞·梅森』和『莎蘿米娜』的事,也不知道你是那樣想問題的。」
他對自己憤怒極了。
他伸手拿帽子時,他很肯定地感覺到自己很不舒服了。
「范霍恩的案子,在萊特鎮,大約一年前。」
霍華德搞不懂這些名字的來歷,他為這些名字傷腦筋。
他聽到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
然後他凝望著書房。
它刻得沒那麼深,不像其他字母那樣,刻工也沒那麼好,仔細點看,可以看出,它拙劣的刻工以及它和其它字母比較之下的不尋常。埃勒里對那E看得越仔細,它的異樣也越明顯,甚至連它的輪廓,也比其他字母顯得鋒利,或者說很鋒利。
「就在那一刻,你抓住了這個對你有利的機會,你可以藉著我,來掩蓋你的罪行。如果一位著名的大偵探,照著你的意思破了案,又有誰會反過來懷疑你呢?這是個解決你一切問題的答案。
「這個嘛,好吧,奎因先生,你放鬆點,」迪德里希說。當他把輪椅推近書桌旁,他乾枯的臉頰,掠過,一絲血色,「你說,霍華德沒有殺死我太太——雖然我認為他的確因為以為他殺的是我而殺了她,但是,奎因先生,如果他是無辜的,當你指控他殺人時,為什麼他不否認?這是任何一個無辜而被冤枉的人,都會做的事。結果他卻做了什麼?他自殺了!你懂了嗎!再清楚不過!霍華德不是無辜的!那可憐的小子知道被你逮到了證據,他無法抵賴,自殺等於認了罪——」
主屋正面一片漆黑,還有朝北的那面——北側門廊、大花園和客房也全是暗的。
「或是一個索斯布里奇醫生?」
「但是你沒找到姓Waye(韋伊)的,只找到一對姓Way(韋)夫婦的墓碑。Way這個姓氏來自英國,而新英格蘭州的主要族群是英國人,你不可能找不到姓Way的墳墓。你找到艾倫和馬蒂·韋的墳墓之後,便開始編造他們的過去,也許正如你所說的,他們的確是務農的,那並不重要,反正你可以隨你的需要,編出你要的事故。你有太多選擇了。」
「你的意思是……」
診療室的門打開,一位年輕的孕婦——不是剛剛在等的那位——蹣跚地走出來,一臉喜氣洋洋的神情。於是,他又見到老威洛比醫生了。他很老了,真的。乾枯縮小了。
「你想你完了read•99csw•com,只是想想;而我,我是真的完了。我是個老人。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這一生有些成就……我不是指這棟房子,」他的手揮了揮,「或是我的錢,或是其他像那樣的不重要的東西。我是指,確個生命——一個聲名——那種讓一個人走進墳墓後會有些惋惜的東西。
「五千萬也不行。」
「十誡,」埃勒里說,「那報上怎麼說的?『埃勒里·奎因個人的最大成就』。」
一切都過去了。
埃勒里坐直身子,好奇地拿起這張紙。
「我說,你要上哪兒?」
他為S取的好可笑的昵稱,雖然說,只有在他認為沒有別人在場時,才會用這個昵稱叫她。這關我什麼事?我幹嘛為這個而不高興?
也許,艾倫和馬蒂·韋伊不是……也許,還有別的可能。
「我的意思是,康哈文從來就沒有另一家偵探事務所。」
「這種陷害霍華德的人,又怎麼知道霍華德渴望得到莎麗,而且已經滿足了這種渴望?只有一種可能。一開始,這件事只有兩個人知道:就是霍華德和莎麗。除了我,他們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事實上,霍華德和莎麗兩人會有這麼多麻煩,就是因為他們拒絕透露這個秘密。因為他們的這個要求,我也只好絕口不說。
「整個『十誡』的計劃,是為了我而設計的。為了讓我照著你的意思『破案』,你必須營造那種我所喜歡的條件。你很了解我,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你自己告訴過我,你讀過我寫的每一本書,還從報紙上搜集我的動向發展。你甚至說:『我是個奎因專家』。你的確是,范霍恩先生,你的確是,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這一切,范霍恩先生,就如你在這之前就想到的,為你完成了基本的計劃框架,同時也無可避免地導致一項複雜的程序。我在想,你甚至很喜歡這樣的計劃,你那拿破崙式的意志,喜歡挑戰困難,有時候甚至追逐困難或創造困難。
埃勒里推開旋轉椅,用戴著手套的手,打開范霍恩書桌的第一個抽屜。
「真他媽的可怕。好啦,從這裏開始就是山丘路,不再是北山丘路了。先生,你要到山丘路的什麼地方?」
一本日記,沒錯。
埃勒里默然,然後他說:「噢,是的,我可能還沒完全睡醒呢。康哈文另一家偵探事務所叫什麼名字來著?」
「霍華德並不知道你給他下藥,讓他昏迷,范霍恩先生;他以為——我也以為——他又經歷了一次失憶。而每一次失憶時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一直困擾著霍華德。他來紐約找我時,那是他心裏最最重要的疑問,他要我到萊特鎮來,最大的目的也是為了解開這個疑問:要我在他失憶症發作時看著他、跟著他、看看他在失憶時做些什麼事,因為,他的失憶癥狀之一,就是在恢復記憶后完全不記得曾經在失憶時發生了什麼。
他橫過華盛頓街,衝進職業大廈里。他看到安迪·拜羅巴蒂安的一隻手臂,以及隔壁「萊特鎮花店」的那亞美尼亞女人漂亮的臉,但是他在這種情況下,對鮮花和亞美尼亞女人都沒有興趣。
輪椅還是在原地,但是聲音更大了,帶著溫怒:「我都快忘光這些事情了。可憐的莎麗。」
「奎因,埃勒里·奎因。」他抓住門把手,轉一下,推一下。
出於他的完美主義的個性,埃勒里從墓碑底下拔出一根長長的毒麥草,除去草上的小刺,他要用那草來當做量尺。他先量了墓碑的左側邊緣到AARDN(艾倫)的A之間的即離,用拇指指甲做個記號,然後把草移到墓碑的右邊。從墓碑右側邊緣到WAYE(韋伊)的E之間的距離,比起左側邊緣到A之間的距離,短了一些。
「是的,」埃勒里說,「是的,你沒說錯。而且那也幾乎完全不可能證明。但是,范霍恩先生,只有很少的殺人犯是被直接證據所定罪的。這件案子將會根據許多間接證據而成立,而你,將會因為謀殺被起訴……是的,」埃勒里說,過了一會兒,繼續說,「我想,這是最重要的,范霍恩先生,你會被起訴,必須接受審判,整個事情會被揭發,而偉大的迪德里希·范霍恩,這位到目前為止仍然是被人們同情的對象——一個遭背叛的丈夫和父親——到時候,將露出他本來的面目——原來是個為了復讎不惜殺人的傢伙,並且還不是那種因為發現自己遭到背叛后,一時衝動之下的殺人,而是冷血、細密、周詳計劃下的謀殺。
「結果我們發現,霍華德果然在他其中一個模型及好幾幅草圖上,都簽下了H.H.WAYE。」
「噢,」埃勒里往後靠到椅背,「山丘路。」
「不,他說的是康哈文。」
有一個字母有點不對勁——
艾倫和馬蒂·韋伊
LIA MASON
「哦,他說的不是我。我從來就沒和哪一個范霍恩有什麼關係——運氣沒那麼好。也許,他說的是波士頓。」
「我在聽,伯默,告訴我: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姓韋伊的——W-a--y---e。艾倫·韋伊?馬蒂·韋伊?葬在菲德利蒂墓園?」
那另一位女子起身,從一個褐色袋子里,抓出一件準備好的小東西,走進診療室,威洛比醫生把門關上。
輪椅上的老人說:「奎因先生,你說的這些……這些東西,究竟想證明什麼?」
Lia Mason,Mona Lisa,SaLomina
不過,過了片刻,他還是說道:「我覺得,很難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你是認真的嗎?我是說,這些事——包括:為霍華德冠上上帝之名,然後為了這個目的,而捏造出霍華德的身世?這是我聽過的最離譜的事情。」
他發現,那另一端落在WAYE中的Y上。
「以我們各自的方式,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說,「你已經毀了我,你明白嗎?你毀了我!」
輪椅又往後退,現在,迪德里希整個人都在陰影中了。
「懲罰?」迪德里希說,「我們倆?」
當他聽到房裡傳來嘎嘎聲——像生鏽輪子發出來的聲音,他閃到一邊。
「誰?」
這條路是上次……
「你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你了解我辦案的方式,你知道我的弱點,你也知道必須為我設計一個會讓我自動跳下去的案子,一個我會拼了老命去找出答案的問題。
「范霍恩先生,你是說,所有這些嗎?」埃勒里笑了,「證明你就是那勒索者,將會是檢方的重要任務;因為只要能證明你就是勒索者,也就能證明,你知道你太太和霍華德之間的不尋常關係,因而在整個事件中,你無法再聲稱自己一無所知;你有了殺人動機,范霍恩先生,它們將讓檢方有足夠的條件起訴你。
「噢,我會的,」埃勒里說,「現在,我將要說的,也許是你對人的心理把握得如此精到的最精彩的例子。
對了,就是這個字母,讓一切看起來都顯得異樣。不是自己的回憶作怪,也不是幽黯光線中的幻覺。
「這是怎麼回事,埃勒里?」伯默好奇地問,「有什麼我能……呢……」
他聽到鑰匙塞進門鎖的聲音,他退後。
埃勒里一直等到它的車尾燈在一個轉彎處消失為止。
「這次,你的工具是你弟弟沃爾弗特。范霍恩先生,就像你對莎麗和霍華德的了解,你對沃爾弗特也是了如指掌。還記得沃爾弗特當時說什麼來著?他說你『希望』博物館委員會不要對你的捐贈小題大做!對善妒、尖酸刻薄、心懷怨恨的沃爾弗特表達這樣的『希望』,等於是邀請他來破壞這個希望。沃爾弗特自己也說:『這一切都是我一手推動的。』我記得,那天早上他是在早餐桌上說這句話的。但是,沃爾弗特只說對了一半,其實他只是個工具——你的工具。你操縱他,范霍恩先生,就像你操縱你的妻子和兒子。他為了讓你心裏不舒服,便想辦法遊說委員會為你舉辦了一場答謝宴會,那種你所討厭的正式晚會。然而,這正是你心裏真正想要他做的。因為這讓你有一個自然而無辜的理由,要求莎麗戴上她的鑽石項鏈——也就是你早知道已經被拿去當掉的項鏈。
「我想,范霍恩先生,今天傍晚我在那破石椅上時,這是讓我沮喪的一點。因為,這讓我回到去年,想起我那番『精闢』的分析,我無情地敘述我的理論、最後把霍華德逼死。范霍恩先生,我看到——」埃勒里用很冷峻的眼神瞥了迪德里希一眼——冷得讓書房另一端的那雙大眼睛都閃爍起來,「——自己無情的理論,一點也不完美。它不只是鬆弛、膚淺,而且還掩蓋了一個很大的漏洞:它甚至遺漏了一項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勒索者的身份!我很愚蠢地在下意識里一直反覆認為那勒索者只是尋常小偷。但是,他根本不是尋常小偷!范霍恩先生。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小偷,你就是他,你就是那個勒索莎麗的人。」
「威洛比先生家?好的,先生。」
他沿著后牆一直往前走——彎下腰來緊貼著牆,從廚房窗戶下面溜了過去:
「普通醫生?」
范霍恩
時間是十點剛過幾分鐘,他撥了長途電話到康哈文。
他停了下來。而迪德里希,大大的雙眼動也沒動,冷冷地說:「繼續。」
0 ANIMALS(啊,動物)
他走過去,坐在椅子上,嘴裏咬著草。
「是的,」埃勒里說,「哦,是這樣的,伯默,一些和一件老案子有關的事很困擾我,我想做一些查證的工作,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像個老太婆,需要一張搖椅和一套毛衣針之類的東西。」
迪德里希·范霍恩撒謊。
吱吱聲也停下來。
「至於那些錢,霍華德從你這兒的保險箱里拿走的五十張五百元大鈔,交給了我,而我交給了『勒索者』——也就是你,」埃勒里身體向前傾,柔聲說,「你會把那兩萬五千元銷毀嗎,范霍恩先生,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做。整個計劃中一個大缺陷,就是你太肯定自己的計劃不會被識破。對於你——一個在貧困中白手起家的大商人——來說,范霍恩先生,很可能你根本想也沒想過要燒了那兩萬五千元——你自己的錢:不過,我也不相信你還敢用這些錢。所以,你可能把這些錢藏在了什麼地方,范霍恩先生;我也可以向你保證,從現在開始你也將不會再有機會燒掉這些錢了。對了,我還留著那些大鈔的號碼……本來是留著紀念我那偉大的『功績』的。」
迪德里希說:「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奎因先生,你說了一些帶刺的話,但我實在沒聽懂。究竟你想說什麼?」
埃勒里還記得迪德里希說的那句話:「我把這件事交給康哈文一家頗負聲望的私人偵探事務所了。」
「現在我知道,去年我所說的那些罪狀當中,有一部分,霍華德是被陷害的。於是,我想,是誰陷害他呢?
他靠邊站著,等著。他小心地不去靠到牆。
「范霍恩先生,我認為,不管我有沒有發現那十誡的模式,你都打算在那天晚上殺死莎麗。如果我沒有在莎麗被殺前發現十誡,也一定會在事後,根據你所製造的證據,想到這十誡。就算是最壞的情況發生:我愚蠢到沒有發現這個模式,你也做好了準備,你只要自己把這模式說出來就行了,或者,你也可以含糊地暗示我,讓我看到它。其實,你把一切細節都考慮到了,整件案子中你不斷向我拋出『十』的暗示,甚至不惜費力地在霍利斯飯店安排1010號房間,在厄拍姆旅店也安排10號房間,連在萊特鎮火車站取那兩萬五千元時,也是安排10號寄存箱!
埃勒里看了一眼手錶:「我給你三分鐘。」接著,他再掃一眼桌子、椅子、地板,「再見。」
窗戶被封住了,大門也上了大鎖。
他只花了整整二十五秒,就確定1916年那本電話簿里,沒有一個叫「索斯布里奇」的人。
「是迪茲開始叫我莎麗的,還有其他事情也是由迪茲開始的。」
「那一定是誰搞錯了。」老醫生搖搖頭。
「而莎麗這時候只好想辦法讓你知道,項鏈已經不在了。但是,她會說實話嗎?噢,當然不會。說了實話就會泄露整個勒索事件,也就是失去項鏈的原因。你知道,莎麗寧可死,也不會說出實情。這裏也不難想到,他們一定會編故事,解釋項鏈為什麼會不在了。其中,解釋為被竊的可能性最高;霍華德已經偷了一次現金,而且弄得像外賊做的;所以,另一件把項鏈偷走的『竊案』便呼之欲出了。
「不知怎麼的,」迪德里希說,「這話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恭維的感覺。」
「不行。」
接著,埃勒里回到樓上,回想著萊特鎮,最後,他把紙條塞進這件夾克口袋,然後在隔天把夾克掛到衣櫥里。那夾克就這麼掛著,一直到今天。
埃勒里忽然接觸到迪德里希的眼睛,他們對視。
「我原來的名字是莎拉·梅森(SaLa Mason)」他彷彿聽到了她的聲音,以及從湖中那根圓木上飛起的鳥發出的唆唆聲。
「其實你無法確定霍華德會到墓園去,而你也無法強迫他去,但是,你可以『代替』他去。
「我很努力地在聽,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說,「很恭敬地聽,相信我!但是,就算你說的所有這些都是真的,難道這些就能將我和那勒索者扯上關係?」
司機又轉回去面對他的方向盤:「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迪德里希·范霍恩。哼,以前他在鎮上多威風,現在他弟弟掌管所有事情——他叫沃爾弗特。迪德里希只是待在家裡。」
迪德里希沒有應他。
「沒錯,霍華德是沒有否認殺人,但是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殺人了。他沒有否認,是因為他『以為』自己真的殺了人!
是埃勒里自己喊停的。去年九月以來,他已經瘦了很多,連一向就沒胖過的他都開始警覺了。
又過了二十五秒。
他將手腕貼近臉。
「那天晚上的雨幫了你,不過就算沒有雨,也不會有問題,那是個很黑的夜晚,你應該早在之前就知道了。不管怎樣,你知道我一定不會跟得太近,也不會上前阻止你,你知道我會把你當做是霍華德,而我的任務是從旁觀察而不是從中阻撓。
他拿起筆,開始在一張草稿紙上寫了起來。
「我聽說你去年來過這裏,」威洛比醫生一面說,一面興奮地拉過一張椅子,「在報紙報道那件慘劇前,我就聽說了。你幹嘛不來看我們?荷米歐妮·萊特都氣壞了,我也覺得很沒面子!」
「不行。」
到了樓梯的盡頭,向右轉,他看到一個熟悉的招牌:
「我明白。」迪德里希·范霍恩說。
「你一直都知道,而你也一直在等待你的機會……莎麗對我說,如果你知道了這件事,你會毫不猶豫地和她離婚,給她一筆財產——可憐的莎麗。」埃勒里微笑。
「至於他接下來的自我毀滅,范霍恩先生;其實霍華德一直都有自殺傾向。像霍華德這種心理狀態的人,往往潛伏著自殺的心理高潮。例如,他曾經告訴我,他在紐約的那次失憶——也就是讓他去找我的那次失憶——他曾經差點跳窗自殺。事實上,從在紐約第一次和霍華德談起他的失憶症開始,我就覺得自殺的念頭隱藏在他的潛意識裡,我問他是否有過在恢復記憶時發現自己正在自殺邊緣,而他說這樣的情形有三次。
「是的,可憐的莎麗」
「奎因先生,你是一個非常有洞悉能力的人,你一定看得出來,我所做的事,一點也沒有給我帶來成就感或滿足感。或者,就算你看不出來,你也可以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奎因先生,對一個像我這樣死了四分之三的人來說,這樣的懲罰難道還不夠嗎?」
「那你可能也將失去見我最後一面的機會。」醫生也笑著說。
他再寫一次,這次全用大寫字母:
埃勒里有點發抖。
埃勒里很快地繞過桌子,經過這位沉默老人的身邊,穿過書房,走進書房外的黑暗中。
埃勒里此刻又想到迪德里希說過的另一句話:「幾分鐘前,我接到一個從康哈文打來的電話,原來是那家偵探事務所的頭兒,他們都查清楚了……」
「你是指——無所不知?」
「哦……老實說,是的,」埃勒里笑著說,「醫生,要不是我需要你的幫忙,可能我連今天都沒有想來找你。」
「你知道嗎,范霍恩先生……」埃勒里微笑,「一年前的那一天,我加在霍華德頭上的十項罪名,我現在……我現在可以肯定,只有兩項是他自己應該負責的——有點太遲了,是嗎?」
「這麼一來,事情就簡單了:那個星期六的晚上,很晚,當我們大家都離開以後,你到霍華德的卧室,或是他的工作室,找他聊聊天,那種父子之間的聊天。然後,你也許給了他一杯下了葯的酒,這https://read.99csw.com葯應該足以讓他睡一整個晚上。當霍華德睡著后,你穿上他那身一看就知道是屬於他的外套、褲子、襪子和鞋,讓霍華德繼續睡在卧室里或是工作室里,然後悄悄地下樓到車庫去。為了方便我,你把莎麗車子的鑰匙插到啟動器上。然後坐進霍華德的敞篷車。開到主屋的大門前,你故意用力踩油門,以便引起正在客房裡的我的注意。為了確定能讓我看到,並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你也故意把車子停在大門前的車廊上。也許你到車庫去之前已經偷偷偵察過我,看到我那會兒正在客房的門廊上打盹;你假裝車子熄火,只是要讓我有拿件衣服的時間,當你看到我準備跑過花園時,你便啟動車子開走了。
「謝謝你——謝謝你等我。」
「因為你要引向最終目標,是殺人,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說,「殺兩個人,以滿足你那冷血的復讎念頭——殺了你的妻子,因為她對你不忠,殺了你的養子,因為他偷了你妻子的感情。我把霍華德也算在你頭上,范霍恩先生,原因是,不管他是因為以為自己殺了人而自殺,還是因為一件不是他乾的謀殺案而被判死刑,他都是被謀殺的——而你就是那個殺手,就像是你用你那雙巨手把他掐死一樣。事實上,這雙手也的確掐死了莎麗。」
這些都是真的。
「沒有。」
老醫生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盯著他看。
「你從來沒有和迪德里希·范霍恩通過電話?」
「當然有人住。」
是霍華德的筆跡。從那黑色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但寫的並不是地址或電話號碼,而是一頁密密麻麻的小字,一句接著一句。
「我聽說,他在萊特鎮開業,還幫人接生什麼的。」
「抱歉,」迪德里希點點頭,說,「我太衝動了,這麼說顯得我們倆都太沒格了。我們其實可以做很多好事。叫做慈善捐助吧,我會簽一張一百萬美元的支票。」
「執業醫生?」威洛比醫生顯得很驚訝。
「為什麼你會想到要冒犯『十誡』的念頭呢,范霍恩先生?你怎麼會這麼想?為什麼是『十誡』?在你設計我時,你一定曾經想過其他無數的主意,為什麼最後會選擇了『十誡』呢?為什麼?
他的太陽穴開始有一種被敲打的感覺。
他拖著疲憊的腳步,走上職業大廈寬敞的木樓梯,為自己腳下老舊的木板發出的聲響而生氣。
——慢著。
「什麼?噢,那是范霍恩家的……」
埃勒里也沒有說話。
「莉亞」、「莎蘿米娜」。迪德里希從哪兒找來的這些名字?一個想法不斷在他腦海中盤旋,然後事情一件件落到屬於它們的位置,埃勒里又回到奎托諾其斯湖,在那輛停在湖邊的敞篷車裡,坐在莎麗身旁。她轉過身來,將兩腿盤起來,坐在那裡——那是多美的兩條腿啊。霍華德當時不在車裡,而是正坐在那長滿青苔的大圓石上踢著石子。埃勒里遞了支香煙給她。
整棟房子都亮起來了。
「去年誰是頭兒?」
一位本地醫生在做了一次接生之後離開的路上因意外事故而死亡,在1917年萊特鎮這份主要報紙上,應該會是頭版新聞。雖然如此,埃勒里還是一版一版地翻著。幸好,那時候的《記事報》每期只有四版。
「因為,」埃勒里緩緩地說,「范霍恩先生,是我幫你完成誣陷霍華德的壯舉的。沒有我,你的陰謀不會這麼成功。是我,幫你殺了霍華德。我從整件案子發生之前、之中到之後,都一直是你的『幫凶大偵探』。」
迪德里希還是淺淺地微笑著,這時,埃勒里才發現,這微笑和沃爾弗特的微笑很相像,而當以前迪德里希的臉頰還豐|滿的時候,這種相像不太明顯。
他又一次失敗了。
「霍華德從紐約打電話給你,告訴你他會帶我回萊特鎮,說他會先回來,我晚兩天才到。
當他逐漸萎縮直至最後死去,埃勒里心想,這個房間將會朝著四面八方,不斷地越扯越大,最後被扯裂成碎片,像個過度膨脹的肥皂泡。
MAIL A SON(寄出一個兒子)
「你病了嗎?」
不過,月亮很亮。也幸好如此,因為這條路走起來讓人不放心。那記憶中曾經平滑的路,現在卻布滿了車轍、凹坑和碎石。當他穿過那片柏樹和紫衫樹,開始要走上那段通往山頂屋子的盤旋小路時,他發現原來那些稀有的灌木已經被一團團亂生亂長的野草遮蓋得無影無蹤。
他拿出手套,緩緩地戴上。
「我在想,范霍恩先生,陷害他的,是個無形無影的主體,在數學上我們把它稱做:未知數。由於霍華德是被陷害的,因此,存在著一個陷害他的人。接著,我又問我自己:這個陷害他的『未知數』,究竟是什麼?這位X先生是誰?他的值究竟是多少?
「你對霍華德的失憶症了如指掌,范霍恩先生,那是你整個工程中最重要的一塊石頭。你知道霍華德心裏一直擔心自己在失憶症發作期間犯罪,你很清楚這點;你也很清楚,當他以為自己從失憶中醒過來——不只是他一個人這樣以為,除了你之外,包括我和其他人也都這麼以為——看到莎麗被人掐死,而她的一些頭髮和肉屑出現在自己的手上……你知道,霍華德會以為自己真的殺了人。他的整個失憶心理病史使得他會毫不懷疑地去接受任何指稱他在失憶期間犯罪的證據。
好像,回想起這些事,也並不完全是自己為了逃避痛苦的寫作而編出來的借口。
「你這句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藥物。」威洛比醫生微笑著和埃勒里握手。
筆和紙摩擦了七十五秒。停了下來。接著是另一種聲音——輪椅傳來輕微的吱吱聲。
「沒有。」
「然後,我又指控霍華德觸犯了『不可偷竊』的一誡。當時我覺得這也是無可置疑的。霍華德去偷來、在奎托諾其斯湖邊拿給我、要我交給勒索者的那兩萬五千元現金,的確是從你這兒的保險箱里偷走的。我當時曾將你那份五十張五百元大鈔的編號清單和霍華德給我的那兩萬五千元對比,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那些錢是你的,沒錯。那我還有什麼可說的?霍華德自己已經告訴我,錢是從你的保險箱里偷出來的。
他還是不滿意,他又把他的大拇指放到墓碑的右側邊緣,看看那根毒麥草的另一端會落在哪裡。
他從四月開始找,這樣可以連春天也包括在內。
「都因為你沒完沒了地一直在東奔西跑,」八月一個早上,奎因警官在早餐桌上說,「埃勒里,你該歇歇了。」
「恐怕不只一個方面,」埃勒里說,「不過,你指的是哪一方面?」
我幹嘛這麼緊張?他很不悅地問自己的脈搏。迪德里希愛玩字謎遊戲又怎麼樣,他從字謎遊戲中得到智力上的滿足嘛,又怎樣了?而霍華德也一樣——很不幸。
門開了。
埃勒里眼睛一亮。
大花園已經完全走了樣——野草叢生、雜亂不堪。
「是我啊,這是我的事務所,已經開張十五年了。」
「你說你有那四封信的影印本,也許只是嚇唬人,但你很可能至少留有一套副本,以備萬一。如果你真的影印了信,這些信也會成為可以追蹤到你的線索。我在想,你會不會是利用你旗下的萊特鎮《記事報》的影印機呢?
「是什麼事件,讓我認為霍華德觸犯了『要記得安息日、保持安息日的神聖』以及『必須尊敬父親和母親』這兩誡呢?是霍華德在星期天清晨到菲德利蒂墓園,破壞那兩個你說是他父母的人的墳墓。我必須承認,」埃勒里說,「今天早上當我得出這個結論時,我簡直不敢相信。因為,要這麼準確地預測霍華德——算準他會去破壞韋氏夫婦的墳墓,而且是在星期天早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當時我的全部結論的完整性,已經面臨著毀於一旦的危險。但是,接著我便找到了答案。
悄悄地,他為他的愛人重新洗禮,在他心裏深處,莎拉成了莉亞。
「扔了這件夾克?我寫東西習慣穿這件哪。」
找了一會兒之後,他找到了那座連在一起的墳墓,墓碑的下端幾乎被雜草所覆蓋。
在祈求老天爺恩賜動物嗎?他笑起來了。
他繞過那盡頭的牆角,停下來。屋子的這一面,有一道銀色的光射向黑暗,照著南走廊的熟鐵欄杆。
輪椅又嘎嘎叫起來。
迪德里希點點頭,帶著點幽默地問道:「那對我的懲罰呢,奎因先生?」
「不過,你的確參与了,」埃勒里說,「噢,當然,不是直接和那殺人案有關,而是你曾經幫迪德里希·范霍恩做了些調查,你……」
「那克里普勒的案子怎麼辦?」
迪德里希沉默了下來,接著他說:「我知道,錢你根本看不上眼,但還是請你想想,它能為你帶來的力量……」
他看到了書房的一條又長又窄的局部,似乎沒看見什麼東西。然而,在大約一個坐著的人的高度,他看見了一張臉的一部分。
有人,在很久以後,加上了一個E
迪德里希咳起來,輪椅也跟著跳起舞來。他彎下腰,眼神狂亂,用力做了個朝著書桌過去的姿勢。
不過,為什麼不叫「莎樂美」(「SaLome」)?為什麼叫「莎蘿米娜」(「SaLonuna」)?也許是因為以「-ina」結尾的名字,是比較女性化的。不,也許這隻是迪德里希自己的發明,就像「莉亞」一樣。可以確定的是,它們都很有韻律感,像詩人愛倫·坡的發明。
迪德里希抬起眼望他。
埃勒里不斷往後退,繞著書房燈光照出來的範圍的邊緣走開,直到站在了遠處的黑喑中。
埃勒里放慢速度:「那一定是誰搞錯了……威洛比醫生,能借用一下你的電話嗎?」
說也奇怪,回想起這些事,好像會讓事情有所變化似的。
「哦?」
「我想,檢方要起訴你,」埃勒里繼續說,「並不容易,他們將必須證明兩點:第一,你知道你太太和你兒子對你不忠,第二,你計劃懲罰他們兩人——殺了你太太,然後嫁禍給你兒子。
那聲音又說:「哦,是嗎?」
迪德里希看出來了,那就是蒙娜·麗莎的微笑?
「索斯布里奇醫生……他不可能在萊特鎮執業過,奎因先生,也不可能在全國其他任何地方執業過,否則我一定會聽過他的名字。」
「問題是其他的八條罪行呢?我剛剛已經說了,其中的一條——妄用上帝之名,范霍恩先生,是你的手筆。有沒有可能,其他的七項罪狀,也是你的手筆?」
他笑了笑,然後計程車便揚長而去了。
「而我很快地當了項鏈,然後按照指示,把錢放到萊特鎮火車站裡。
「不,我要找的這個人叫索斯布里奇,而他是個醫生。」
「也許是你的一位偵探……」
LIA MASON——A SI上O MANS(一個農作物儲藏塔里的男人)
埃勒里真的很生自己的氣。
「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麼事情?」
埃勒里繼續說:「觸犯十誡的這九項罪狀中,霍華德在自由意志下所犯的,其實只有兩項,其他的七項,都是你強加在他頭上的。
他的兩腿上抽下踢地劇烈運動著,他的眼睛露出狂野的神情,眉毛猛烈地跳動著,兩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他靠著牆,是想找塊能讓他冷卻的石膏。他衝到一張椅子里,坐在椅子邊緣,雙手在兩膝之間緊握著,就像在乞求什麼的姿勢。接著,他跳起來,把煙斗填滿,然後放下來,點一支香煙,兩次都滅了火,香煙依然在他唇邊。他輕輕咬指甲、抓抓頭、找自己嘴裏的蛀牙、挖鼻孔、把兩手伸進夾克口袋裡、踢踢椅子,瞄了桌上早報的標題一眼,但是又倨傲地把眼光移開。他走到窗前,立刻對一隻在紗窗上爬行的蒼蠅產生了科學研究的興趣。他右手的手指搓弄著右邊口袋裡的煙末兒,把一撮煙末搓成一個小絨球,再把這小絨球放到剛好也在右口袋裡的一張小紙條上,用小紙條把小紙球裹上。他又把那張紙條拿出來,瞥了幾眼上面寫著:
范霍恩家一案之後的一年。是埃勒里在事業上最忙碌也最輝煌成功的一年。案子一件接一件,從四面八方湧來,有些甚至是來自大西洋的彼岸。那年,他去了兩次歐洲,一次南美洲,還去了一趟上海。他的聲名傳到洛杉磯、芝加哥和墨西哥市。老奎因警官抱怨,他好像把埃勒里教成了個高級的馬戲演員,他似乎很少見到他兒子。
埃勒里笑著說:「我告訴過你,我要開始寫書了。」
「范霍恩先生,你已經老了,我想,死對你來說,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你現在已經和死去差不多少了。但是我相信,公眾的注目能讓你害怕。對你而言,那將會是比死還讓你痛苦的事,因此也是恐怖得多的懲罰,一種讓躺在墳墓里的人覺得痛苦的懲罰。」
迪德里希的眼睛也突然睜開。
找到了,讓人沮喪的墓碑。
埃勒里無法從這張臉的這一個局部,想起任何一個他所認識的人。
「那天晚上,范霍恩先生,你就像一位經驗老到的漁人戲耍大海似地戲耍我。你對時間的掌握幾乎無懈可擊,你沒有讓我太容易跟蹤你——讓我太容易跟上你將是個嚴重的錯誤。你讓我覺得,隨時都可能把你跟丟,而如果我真的跟不上你,你也會想辦法,讓我跟得上。
埃勒里躡手躡腳地朝存放著萊特鎮《記事報》合訂本的架子,拖出上面標著「1917年」的重重的一卷,小心翼翼地繞過那位睡美人,把書放在桌上,輕輕地翻開。
「接下來,勒索者收取第一次兩萬五千元現金時,在霍利斯飯店及厄拍姆旅店所訂的房間。當時我並沒有追查下去,是因為我作出過保證:不可以破壞那交易——當然,這也是在你的意料之中。但是,現在,可以做一個徹底的調查,你在訂這兩間房時,一定留下了簽名。字跡專家會證明那是出自你的手。旅館職員也可能能夠指證,你就是訂那兩個房間的人。
他覺得很不舒服。
「謝謝你,警長。」
SAL
「范霍恩。噢,是的,我想起來了,這房子現在有人住嗎?」
「但是在整個計劃里,范霍恩先生,你對於霍華德和莎麗的一切反應了如指掌。當他們對你的性格判斷是錯誤的,而你並沒有犯同樣的錯誤。你對他們心理活動方式的了解,就像對你自己的了解一樣。你可以一直(你也的確這樣)準確預測他們的感覺、想法和行為。你觀察了霍華德大約三十年,而且從莎麗九歲開始,你就認識她了,是嗎?這麼多年的交往,莎麗自己曾說,她和你無所不談,一些大部分女孩子連自己的媽媽也不肯告訴的事情,她都告訴你;尤其在婚後,親密的關係使你對她的了解更加深入。范霍恩先生,在你的世界里,你是個心理學大師,可惜的是,你沒有將你這種才華,發揮于更有建設性的方面。」
這是霍華德從來沒提過的一件事。
迪德里希在那團陰影中搖晃,彷彿隨時準備起身。
他鑽進一輛計程車。
埃勒里掛上電話。
「先生,你要上哪兒?」計程車司機問。
迪茲很快地說:「我很有錢,奎因先生,如果說,我給你……」
很不幸……
「你毀了我對自己的信心。我以後還能再繼續扮演假冒的小上帝嗎?我不能了。我不敢了。范霍恩先生,我不是那種以別人生命為賭注的人。在我所選擇的這個職業里,往往會以人的生命做賭注,或即便不是生命,也是一個人的聲望、事業或快樂。你讓我無法再繼續做下去,我完了,我再也無法接別的案子了。」
「我以為你忘記我了,先生,」計程車司機又說了一次,不過語氣和先前不太一樣了,「走路小心!來,讓我用手電筒照路,我走在你後面。」
迪德里希正望著埃勒里剛剛擺在桌上的玻璃杯,好像很被那杯子吸引。
「哦……你好,」埃勒里說,「我是埃勒里·奎因,我……」
埃勒里彷彿從夢中醒來。墓園不見了,他正坐在一片黑暗中。朝前方望去,黑暗有一道黃色的裂縫,是圓錐形的,讓人迷惑。
他想起他們所有的人。
埃勒里嘆了口氣。
「你等我一會兒。」
於是,奎因先生再度走進他的書房,關上門,準備「開工」。
他比剛才多花了二十秒,發現1917年的那本電話簿,也沒有任何叫「索斯布里奇」的人。
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有個誘人而熟悉的微笑,他發現那就是蒙娜·麗莎的微笑。她姓梅森。這個男人正走過人生的壯年階段,這女人很年輕,而且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愛。他的激|情旺盛,有著一個饑渴的男人的強烈慾望,會完全專情於他所渴慕的對象——特別是在剛開始的read•99csw•com時候。那女人會令他著魔,在他眼裡,她的一切都充滿著魅力。這本來就是個敏感而且敏銳的男人,「蒙娜·麗莎」的發現也讓他感到興奮。他玩味著這個發現,這讓他覺得愉快,他把它寫下來:Mona Lisaa
萊特鎮
從墓園去山丘路,一定會先經過北山丘路,埃勒里等待著。
那是一張老人的臉,一個滿頭白髮、皮膚鬆弛的很老的人。
迪德里希點點頭,緩緩地。
期刊室管理員的座位上沒人。只有一個人在期刊室里——一個年輕女子,在一本老舊的《星期六晚郵報》檔案上愉快地打著呼嚕。
「是的,怎麼可能會有人——包括我在內——能確定這麼多事情?」
「達金警長……警長嗎?我是埃勒里·奎因……是的……我又回來了……不,只待一天,你好嗎?」
埃勒里掛上電話。他等了幾秒鐘,然後撥電話到紐約拉瓜地亞機場。
埃勒里停頓一下,然後有些艱難地繼續說下去。
「那麼,那X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有沒有什麼線索,讓他有機會知道這件事?
——日記?
他站了起來。
迪德里希把輪椅往前推到燈光下,他在微笑。
迪茲沒有出聲。
「他們結婚之前他叫她『莉亞』……」在結婚之前——不是「莎拉·梅森」是「莉亞·梅森」。也許迪德里希不喜歡「莎拉」這個名字,「莎拉·梅森」這個名字使人想象到一幅讓人不舒服的圖畫:也許,是一位緊閉著嘴的學校教師;或是一位圍著骯髒的圍裙、頭髮粗糙、準備打掃客廳的新英格蘭家庭主婦。「莉亞·梅森」聽起來就比較年輕、柔和、甚至帶著些神秘感,比較適合莎麗。而且,這泄露了有關迪德里希的一些事情,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
一分鐘過去了。
「沒錯。」
然後他說:「為了繼續假裝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烏龜,以及為你那龐大的計劃製造必要而有利的氣氛,你拿了那珠寶箱和裡頭的東西,然後把莎麗卧室的現場弄成是被職業小偷破門行竊的樣子。你,很聰明地,讓那些珠寶在不同城市的當鋪出現。我相信,如果去查一查,毫無疑問地會發現,你去年的活動中,有幾次『突然』而『重要』的『出差』。當然,你也知道,珠寶遲早會被找回來的。
「沒辦法,達金,真是沒時間。跟你打聽一下,你對康哈文一個叫伯默的人了解嗎?」
紙條的另一面也寫著東西!
「不過,」埃勒里說,語調漸漸嚴峻起來,「在這件案子里,我不覺得他們還會有太多的事情可做了。」
「我已經交給托尼了——還帶著我的祝福。」
這一頁的開始,是一段話的後半段:
輪椅上的男人沉默著。
那案子已經結束了,結論也是無懈可擊的。你這笨蛋,別再挖這些陳年舊事以及一群死人,回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他精力飽滿地、像個將軍似的在地毯上踱來踱去,操練思緒。他的眉頭開朗,眼睛有神而溫和,腳步不緩不急,雙手從容地放著。
「關於一個在1917年夏天意外死亡的人,這個男人名叫索斯布里奇,記得這個人嗎?」
Lia……Lia Mason……Mona Lia……Lia Mason。
「這是重要的一點,」埃勒里點頭,「我不願為自己辯護。說我其實只是把搜集證據的工作,交給那些以搜集證據為工作的人。我的任務是找出罪犯而矣,不是去懲罰他們。我也必須承認,有時候,在我推理中被指證的人,也會給那些搜集證據的人一些為掙錢而工作的機會。」
埃勒里給自己倒了杯開水,杯子已經端到嘴邊,但是,在看了玻璃杯一會兒之後,他用他那戴著手套的手指,抹了抹嘴唇剛剛碰過的部分,然後沒喝就把杯子放下。
當車子經過那熟悉的大理石柱子時,他趨身向前:「司機,剛剛我們經過的房子是誰家?」
迪德里希還是沉默。
只是打個電話,他心想,然後我就可以安心地回來寫我的東西了。
為什麼?為什麼對自己深愛的養子,編出一對根本不存在的親生父母?
「結論就是:X先生也看過那些信。
「什麼時候?」
「嘿,是奎因先生!」
埃勒里戴著手套的手從抽屜里伸出來。
「他自己說的。」
「待這麼一會兒就走,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們先來談和勒索有關的事件。你的第一次行動,是向莎麗勒索兩萬五千元現金。你知道莎麗一定會告訴霍華德,你也知道不管是莎麗或霍華德,或是他們兩人加起來,都湊不出兩萬五千元。你對他們太了解了,他們對你的感激、他們不願你受到傷害的心情,使你相信他們會不顧一切服從勒索者的『威脅』,不讓那些信交到你的手上!你知道,他們倆都知道你通常會在家裡的這個保險箱里,存著大筆的現金;你也知道,狗急跳牆的霍華德會想到那筆錢,他會從保險箱里拿走那筆現金。所以,你會讓保險箱里的錢,足以讓霍華德拿去付給『勒索者』,也或許你要求的贖金是根據保險箱里現金的數目而定的。
AARON AND MATTIE SAY(艾倫和馬蒂·韋)
「你說我設計了這麼一個大案子,」他帶著某種快活的語氣說,「我必須同意,就像你說的,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我忍不住要說:你知道嗎,你的理論中少了一件事,這件事足以推翻你整個理論。」
迪德里希的兩手抽搐著。
他有點發抖,拉了拉外套。
「我以身家擔保,喬治絕對可靠。」
而他那時也穿著這同一件夾克(「我的天,那是這以前我最後一次穿這件夾克」)。
埃勒里抬頭望著他,有點意外,「你說什麼?到目前為止,根據我的分析,有三項罪狀是你強加在霍華德頭上的,另外有一項,則是你逼他去做的。
迪德里希又沉默了。
「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醫生,你保重。」
但是,這張臉稍微移動了一點,一隻眼睛進入了埃勒里的視線之內。埃勒里認出來了,那隻大大的、深邃、敏銳而漂亮的眼睛,從這隻眼睛,他知道自己正看著的人是迪德里希·范霍恩。
埃勒里突然站了起來。
「另一方面,你也不需要每一次的預測都正確。如果霍華德和莎麗突然開竅、或是因為你的失算、或是什麼無可預知的意外而沒有直接跳進你為他們設下的陷阱,你只需要另外再安排一個陷阱,製造另一串的事件;遲早,霍華德還是會掉進你的圈套里的。
「艾倫和瑪蒂·韋的墳墓,不是康哈文的伯默找到的,而是你,范霍恩先生找到的;關於霍華德的身世,不是伯默告訴你的,而是你編的;天知道霍華德的親生父母是誰,但他們絕對不是那姓韋的夫婦。世上也從來沒有一個叫索斯布里奇的醫生,整個故事都是你杜撰的。在這之前,你在韋氏夫婦的墓碑上,鑿了一個E字,讓它由WAY(韋)變成WAYE(韋伊),你給了霍華德一雙假父母,范霍恩先生,你給了霍華德一個假姓。」
「但如果霍華德不那麼做,你將會為他代勞,范霍恩先生,因為你可以利用霍華德的失憶症,來達到目的——你可以在他的作品模型中,簽上H.H.WAYE——有E的——然後讓它看起來像是霍華德在一次失去記憶時自己簽下了的名字。這麼一來,沒有人敢說這不是霍華德做的——包括霍華德自己。不管怎樣,你都不可能失敗的,范霍恩先生。
埃勒里坐在他書桌旁的椅子上,將那張紙條放在桌上的記事本上,身體往前靠,雙手平擺在桌面,下巴靠到手上,看著那張距離鼻尖兩英寸的紙條。
「偵探會有一套解釋,」他說,「而心理專家會有另一套。事實則是,這兩套的結合。
「感謝上帝!」老警官虔敬地說,因為在他那張床的上方的那些書架上,已經沒地方塞得下哪怕是再多一本的報紙剪貼簿了,「但,幹嘛這麼急?為什麼不先休息一陣子?到別的什麼地方去走走。」
「你知道我喜歡從明顯的事件中,挖掘別人沒有注意到的細節;知道我喜歡複雜的,而不是簡單的案子;喜歡難度高的,而不是普通的案情。
很快地,他又用同一組字母,拼出另一個變化的字:
「在知道我將到訪的消息后,一切行動就開始了。
說實在的,他這把年紀……實在夠他媽的可笑__他們結婚之前他管她叫莉亞(Lia——他管她叫莉亞!!!!!!
「這個嘛,在我所說的被觸犯的五誡里,我知道這位X先生必須為其中的三項負責。我開始覺得,情況對這位X先生越來越不利,非常不利。去年我曾經得出了答案:就是霍華德違反了『十誡』。現在,我知道了,那是不正確的結論。是這位X先生,製造出霍華德觸犯『十誡』——至少是其中三誡——的假象。從這裏,從數學的角度來說,似乎可以找出這個X的『值』:他主導事件的發生,以便造成霍華德觸犯所有『十誡』的假象。
「這個『發現』,讓你大老遠的回到這裏來看我?奎因先生,你真好。」
有趣的是,這兩個名字讓人不容易忘記。
迪德里希終於抬起頭來,埃勒里也完整地看到了他那張臉。看到迪德里希的臉,使得埃勒里加快了說話的速度,彷彿稍加猶豫,就會輸去整場戰爭。
「每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威洛比醫生說,「我都會想起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的一句格言:『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少患病,但是他們所患的病,永遠不會離開他們。』沒什麼,只是不夠忙罷了:我可能要停止營業了……」他那發黃的皮膚,扭曲而突兀,皺在一起的肌肉,也乾枯而萎縮了——是得了癌症嗎?
「你怎麼會成為勒索者呢?我想,很簡單。去年五月,或是六月上旬,你發現了莎麗珠寶箱的秘密底層,你發現了那四封信。你可能不是存心,而完全是意外發現的。你可能本來只是想拿一件或是放回一件莎麗的首飾,然後珠寶箱掉在地上,秘密底層被摔開來,讓你看到那些信。因為那些信是從一個隱秘的地方掉出來,這吸引了你——也許是你的好奇心,也或許是你想知道有關莎麗的一切——你讀了那些信。或者,可能你本來根本沒有想要看那些信,而是信中的某個字、某句話吸引了你——那些信都沒有信封——使你看了那些信。」
現在,沒有了。
「在墳墓前,你用你從霍華德工作室里拿來的鑿子和木槌,破壞墓碑。
「當你準備你的勒索計劃時,也就是去年五六月你發現那四封信的時候,我相信,當時你還沒想到要利用『十誡』——事實上,我相當肯定這點。那麼,你當時的目的,比較可能的是想給他們兩人帶來精神上的打擊。『十誡』的想法,是後來受到一些個別事件——例如那博物館計劃——以及霍華德信中內容的影響才出現的。我也相信,一直到霍華德從我紐約的公寓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將會來萊特鎮、到你們家作客之後,這個想法才比較成形。等一下我會進一步提到。」
接著,埃勒里轉身,從容地從黑暗的房間穿過,朝門廳和前門走去。當他打開大門時,他聽到樓上傳來開門的聲音,一聲、兩聲、五聲。沃爾弗特?勞拉?老克里斯蒂娜?
埃勒里坐進那張旋轉椅,將脊椎靠向椅背,外套幾乎把他包住,帽子也還戴在頭上,帶著手套的手,則放在了扶手上。
而且,他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些字母間的關係。埃勒里自己也是個愛玩字謎遊戲的人,他只花不到五分鐘,就找出了這些名字中字母的變化。
現在,是共同的生活了。當身體的器官相接,沒有任何事物能夾在這對戀人之間:沒有朋友、沒有工作、沒有分心的事或可能讓他們分心的事,他們互相融入了對方。這時,一個名字也許和整個世界一樣重要。她問他,怎麼想到給她取「莉亞」這個名字,或者,如果他曾經告訴過她,那他一定是又再提起這件事。他很開心、很興奮、也很有創意。
埃勒里把手帕塞進口袋裡,進了一扇寫著「期刊室」的門。
「喬治·伯默也是我的病人,」威洛比醫生說,「大老遠地從康哈文到這裏來治他的痔瘡。」
「他們的墓碑?還立著嗎?我們死去,石頭卻活著,似乎不怎麼公平,不是嗎,奎因先生?」
「范霍恩的案子?噢,了不起的案子,不是嗎?我真希望我參与過,那我就能分享一小塊被你佔據的報紙版面了!」伯默笑著說。
他沒有關上抽屜。
北山丘路
他用他帶著手套的手的指關節敲門——敲著那扇法式玻璃門上最靠近他的那格玻璃,很用力地。那隻眼睛移出了他的視線之外,而另一隻眼睛旋即出現,它正直接看著埃勒里——或者說,好像在直接看著他。
又聽見另一種聲音,金屬相碰的聲音。
「至於那些信,范霍恩先生,當時機來到,你便拿出來勒索他們,你也就成了那個勒索者。我現在很慚愧地想起來,每一次那『勒索者』打電話來,或是到在霍利斯飯店去取抽屜里的錢時,你都不在家。」
「打完電話以後,我就飛過來了,范霍恩先生,」埃勒里一面說,一面將身子坐低,「我去過菲德利蒂墓園,我仔細看過艾倫和馬蒂·韋的墓碑了。」
「誰說的?」
但是迪德里希又淺淺地笑了:「太多先決條件了,奎因先生。好吧,就算你說的都成立,我還是沒聽到任何一個條件,可以證明我和那……那謀殺扯上關係。」
窗帘沒有拉嚴實。
「先……先生?」
他肚子已經不再痛了,但他還是覺得冷。他的眼睛不看迪德里希。
「我想叫你離開,奎因先生——」迪德里希說。
「因為你必須回來?」迪德里希在陰影里說,很困惑的樣子。
他聽到沃爾弗特單薄的、拉鋸一般的聲音劃過這棟巨大的房子:「迪茲!是你在下面嗎?」
中午剛過不久,埃勒里抵達萊特鎮機場,走下飛機后他很快地穿過機場管理大樓,走向計程車站。
埃勒里在掙扎,不願意得出那個結論。但是,那個結論無可迴避。
他們結婚了,去度蜜月。
迪德里希的眼皮眨了眨。
「我都膩味去別的地方了。」
「沒有了嗎?」迪德里希說,這時,他微笑的樣子,太像沃爾弗特了。
他頓了一下,迪德里希沒有反應,他繼續說。
但埃勒里還是繼續說下去:「范霍恩先生,那天晚上,當我打電話給你,警告你有生命危險時,你知道自己所等待的時刻已經來臨。就算你有所猶豫,在我說需要四十分鐘至四十五分鐘才回得來時,那猶豫也消除了,因為這完美地符合你計劃中的需求。四十到四十五分鐘,足以讓你完成所有的事情。
「我幫誰做了些調查?」
「是嗎?」埃勒單說,「范霍恩先生,我非常非常樂意聽一聽,我這一輩子,這是第一次這麼想把自己的推理推翻。」
連一個叫索斯布里奇的人也沒有。
他要司機等他。
這和他記憶中的差不多,那桌子、檯燈、書、還有椅子。
莉亞。莎蘿米娜。
「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范霍恩先生!」埃勒里提高了聲音,「因為,已經有別人看過那些信……就是那個勒索莎麗的神秘人!我剛剛是不是說『別人』看過這些信?為什麼我說是『別人』?為什麼我不說……X先生看過這些信,勒索者看過這些信,所以,X先生就是那勒索者。」
迪德里希的下巴又快貼到自己的胸口了,他又閉上了眼睛。在輪椅上他又像是睡著了。
埃勒里跑上圖書館門前的台階,不過進了門廳以後,他放慢了腳步。他把帽子摘下,穿過大門,進入艾金小姐的管轄範圍,儘力裝成是不引人注目的當地居民。希望艾金小姐不在。倒霉,她在,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像蛇發女怪戈耳工。她正在為了一本過期三天的書,要罰一個看起來很害怕的女孩十一元六分錢。艾金小姐一邊打開裝錢的抽屜,一邊望著這位可疑的男人但是穿著大衣的埃勒里不斷用一條手帕擦著臉,一直擦著,直到他走過她的桌子,進入另一條橫向的走廊。
他露出牙齒微笑,突然好像精神來了,有點幽默地說:「奎因先生,我一直在聽你講這個驚人的故事,如此聰明、如此複雜!」他笑著說,「但這實在有點離譜了,你不覺得嗎?你把我說得像上帝一樣。不,簡直把我說得就是上帝!我造這個、造那個、我『確定』霍華德會那麼做、我『知道』霍華德會這麼做……你不覺得,https://read.99csw•com你太瞧得起我了嗎,奎因先生?」
「因為,你看,」迪德里希說,一邊看著埃勒里的手,「把真相告訴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奎因先生,真相無法將她救活——還有他。
「而為什麼你要給霍華德一個假姓呢,范霍恩先生?……因為,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說,「那假姓——WAYE——如果加上霍華德簽名中的H H,就成了一個『新的』簽名,也就是H.H.WAYE,也就是去年我做的那個全球知名的分析中所說的:YAHWEH的變位字。范霍恩先生,當時,這證明了霍華德觸犯了十誡中的『不可妄用上帝之名』。」
一個懷孕的年輕女子,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睡眼模糊。
「我必須回來,范霍恩先生,」他說,「因為今天早上,我從我的夾克口袋裡,發現霍華德的一頁日記,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寫在它背面的東西,」
一隻蒼蠅落到「范」字上,肆無忌憚地停在那裡,埃勒里撅起嘴,吹了一口氣,那蒼蠅飛走了,紙條也被吹得翻了過去。
埃勒里緩緩地沿著華盛頓街走向廣場。
「圖書館到了,先生。」計程車司機說。
「噢,的確是離譜,」埃勒里說,「但它真的發生了,而這是唯一的解釋,沒有其他可能。你捏造出霍華德的親生父母,在菲德利蒂墓園的墓碑上鑿了一個E字,讓我因此而找出上帝之名的變位字,也因此指證霍華德觸犯了『十誡』中的一誡。正如你說的,是太離譜了,范霍恩先生,而且牽強得令人難以置信,但是,它真的發生了。它之所以發生,是因為你對於人性和人類豐富的想象力,有異常深入的認識。你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對離譜和牽強的事情有特殊愛好的人,范霍恩先生,你知道我的弱點!」
屋內照出的幾束楔形燈光引起他的注意。他踮起腳,輕輕地走過去,朝廚房裡看去。
輪椅很快地往前推。
埃勒里也坐下來等。還是那套臃腫的綠面舊沙發,牆上還是那幾幅柯里爾和艾維公司的平版印刷裝飾畫,頭頂上也依舊是那個嘎嘎響的老電風扇。
SaLomina
「是嗎?」
終於,迪德里希開口了:「一定有辦法的。每個人都有價碼。有什麼辦法,能讓你不去找達金嗎?」
「你沒有讓你的兒子和妻子知道,你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秘密。噢,不,我現在想起來,他們對你的判斷,錯得多麼離譜。他們不知道跟我說過多少次,說你一點也沒有懷疑他們:他們實在太天真了,竟然想向你隱瞞一件你幾個月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而你裝做若無其事的本領,也實在令人佩服。
「當你開始這樣講話的時候,」他父親提高了聲音,雙手推著桌子起身,說,「就知道沒得說了。晚上見,孩子。」
「上次我只待了九天,醫生,而且算是相當忙的九天,」埃勒里苦笑說,「埃力法官好嗎?克拉麗斯也好吧?」
最好能避開萊特鎮《記事報》社。
「但是,要在殺人之後嫁禍給一個無辜者,讓自己逍遙法外,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就這麼直接地殺了莎麗,你的嫌疑不會比霍華德小。事實上,你的嫌疑還會比霍華德大。而如果你就這樣直接地嫁禍給霍華德,他在暴怒之下,很可能會暴露出他和莎麗之間的一切,這一來,你反而成為最有殺人動機的嫌疑犯——而且是唯一有殺人動機的人。
這時,迪德里希的大頭抬了起來,眼睛睜開,皮膚松垮的手做了個沒有耐心的手勢。
是他的筆跡,在那張可笑的字條上……然後,在婚禮之後,又叫她莎蘿米娜CSaLomina)。他哪兒找來的這些怪名字??!!好可愛呀一_偉大的迪德里希·范霍恩。真是違,莎蘿朱娜——莎麗——莎——問題是,她的真名有什麼不好?我喜歡莎拉,我愛——峨,不能再寫了,不能把這寫下來。
已經是晚上了,而他還在菲德利蒂墓園裡,坐在一張破石椅上。這人是計程車司機,手上拿著根手電筒。
「沒問題,埃勒里,我一定儘力而為,」伯默親切地說,「是我辦過的案子嗎?」
「我也說去年。」
是破敗了,他心想。毀了,都毀了,整個地方。
「你甚至還知道,我有一種虛榮心理:總是喜歡認為自己是創造『智力奇迹』的人——不管我自己承不承認。而你就給了我一個可以表演奇迹的機會。好一個虛榮心,好一條崎嶇而蜿蜒的路,好個瞎了眼的驚人結局。我為你而表演,范霍恩先生,我為你而『破』了這愚蠢的案子,大家都因為我的精闢分析而佩服得五體投地,沒有任何人懷疑到你頭上。
「誰?」他問,「我看不清楚。」
「我已經歇了。昨天見到巴尼·克爾,他說,我如果想光榮地因冠狀動脈栓塞而死,最好照樣過著過去十一個月的生活。」
他用力敲門:「范霍恩先生,開門!」
「怎麼,什麼意思?」
「沒有。」
「你覺得他可靠嗎?」
他又聽到嘎嘎聲,迪德里希正在讓輪椅倒退,退回到書房的中央,遠離檯燈的光線。燈光現在只照到他的雙腳,身體的其他部分,都在陰影里。
「老天,在這裏成了被你利用的工具,范霍恩先生,」埃勒里說,「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因為你要為霍華德冠上一個上帝之名。」
洛根市場里到處都是蒼蠅和其他小蟲,而斯洛克姆街和華盛頓街的交叉路口卻很清靜——正合埃勒里的心意。
A SILO MAN
是的,像他母親一樣地老,或更老。他的英姿已經消失無蹤,連軀殼也已完全走樣;他的頭髮既白又臟,而且稀稀落落毫無生氣地掛在頭上。
SIAM LOAN(暹羅的貸款)
然後,他走了進去,要求見經理。
難以置信,但卻是千真萬確。
「我想是的。」
埃勒里拿出一支香煙,這是個習慣性動作。不過,當他看到手指間的香煙時,他小心地將它放回口袋裡。
「是的。」
「是啊,報上也是這麼寫的。」
而這位大師的世界里,也一直不乏罪案。紐約市還在迴響著他神奇的破案故事:在一件患有腦麻痹的苔蘚學家的案子里,埃勒里從一團還不到他拇指指甲大的乾苔鮮中,抽絲剝繭,得出明確的推論,最後找到紐約一家最富聲望的醫院的外科手術室,救了一條人命,也讓自己再度聲名大噪。
十分鐘后,埃勒里又坐回到他的書桌前,咬著指甲。
毫無疑問,迪德里希也見到了這微笑。迪德里希那時已經愛上了她。
「另外還有很多角度,可以讓警方切入,范霍恩先生。舉例來說,你至少兩次給霍華德下的葯。有必要的話,甚至可以重新開棺,檢查他體內殘留的藥物。然後,要找出你在哪兒買到了這種葯,應該不會太難。當然,還有諸如此類的。」
「幫迪德里希·范霍恩,霍華德·范霍恩的父親。」
埃勒里也望著他。
「沒有了。雖然你的清掃功夫很棒,但是有些地方,你還是留下了漏洞。你那大胆而有創意的勒索,是你——其實往往也是許多人——栽跟頭的地方。去年,你拿莎麗的首飾去典當的那些當鋪的老闆們,對那典當者的形象,只能作出一些各不相同、飄乎不定的描述,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可參考的東西。但是,如果讓這些人看看你的照片,或甚至讓他們親自看看你,雖然時間隔這麼久會對你有利,但是我相信,總有一個或兩個老闆能指證你就是那典當首飾的人。
克里斯蒂娜·范霍恩正彎著腰,在洗碗槽前洗碗——那衰老而彎曲的背,是不會看錯的。然而,當她提著濕漉漉的雙手轉過身來,埃勒里卻看到,那根本不是克里斯蒂娜,而是勞拉。
「有的!就是:霍華德在法利賽湖邊那一夜之後,寫給莎麗的那四封愚蠢的信,記載了霍華德對莎麗的感覺,以及他們的亂|倫關係。
月亮已經升起。埃勒里穿過那兩根柱子,走上那條屬於范霍恩家的私人車道。
「是我自己的錯,來——」
他在燈光旁邊停住腳步,小心地望進書房。
「你為什麼回來了?」
NAIL AMOS(釘死阿摩司)
「我想,你完全忘記我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不過,先生,你還是要給錢。那裡程表從你下車到現在一直在走著,是你要我等你的。」
因為變位字……
「不必麻煩開進去了,我在前面路邊下車就行了。」
「索斯布里奇?」醫生皺起眉頭。
「說到我,」埃勒里突然接下去說,「我忽然想到,其實去年在我幫你害死霍華德的時候,已經有線索顯示,你是整個事件背後操縱一切的上帝。在我腦海里甚至有一條線索告訴我,你有掌握人性心理方面的造詣。要不是有這種造詣,就像我說過的。你不可能安排一個這樣的陰謀。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晚上,在餐桌上,你給了我一個線索:當時,你談到書的話題,談到書和現實生活之間的關係。你還說,只有很少的幾本書對你有實際的幫助——『一些有關人類心靈研究的著作』,你這樣說。是哪些呢,范霍恩先生?我想我並沒有真正仔細看清楚你書架上的那些書。」
「嘿,謝謝!」
北山丘路
「是什麼案子?」
然後,他小心地繞到房子後面。
不過,過了這麼久之後才知道原來迪德里希對字謎遊戲有特殊的愛好,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他現在想起來,有一天曾經在迪德里希的書桌上看到一本填字謎語的書……
「什麼?」
他的手掌很軟,有點潮濕,而且微微顫抖。
那是范霍恩的案子留下來的東西。
埃勒里說:「有的。」
「沒錯,范霍恩先生,是你褻瀆了安息日並對霍華德的『父母』不敬,這一切,是為了讓我掉進圈套,以為霍華德冒犯『十誡』」
但是,埃勒里腦海中所出現的每一個想法,都繞著變位字打轉。
「當然。」
「是什麼?」迪德里希急迫地問,「是什麼?說出來,那東西就是你的了。」
埃勒里說:「你一定也想過,也許我會等到天亮以後,才去霍華德房間。不管是立刻或是隔了幾個小時,我一定會去霍華德房裡看他的。而只要我看到他,我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一身濕漉漉的霍華德一定是失憶症又發作了。
「我說霍華德有很深的精神病態的對父親形象的崇拜,相信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我犯一個錯誤,就是把他對『十誡』的刻意冒犯,說成是他戀父情結的一種延伸。很明顯,我錯了,因為對『十誡』的刻意冒犯根本不是霍華德的想法,而是你的主意。
「這個……請……先別打,」埃勒里說,「謝謝你,醫生,可是我這次只待一天。」
他靠向前去。
當然可能。就像住在同一個家裡的兩個男人,都同樣愛喝威士忌一樣。一句話,霍華德和迪德里希都喜歡字謎遊戲,一句話,霍華德也許是受到迪德里希的影響。一句話……
Mona Lisa
接下來,看看二十分鐘后的他。
他又仔細地看著手上的草稿紙:
「說下去。」過了一會兒,迪德里希·范霍恩說。
現在,迪德里希沒有微笑了,而且他再也沒有做出微笑。他只是靜靜地坐在輪椅上。埃勒里沒有打擾他,只是站在那裡,望著這位老人。
接著,埃勒里沉默下來。
埃勒里很快地爬進停在霍利斯飯店前的一輛計程車,叫道:「菲德利蒂墓園。」
「是有一戶一直住在斯洛克姆的人,叫做索斯布里奇,1906年前後在那邊經營馬房……」
LIA MASON
「五百萬。」
「范霍恩先生,在我指出他的『罪狀』后,霍華德的自殺一點也不奇怪,他相信,自己真的殺了莎麗,知道自己完了,因此選擇了這條路。
農夫出來后,埃勒里走進診療室。
但埃勒里繼續說:「去年,我在一開場就說霍華德觸犯了兩誡:『不可崇拜偶像』,以及『不可信奉別的神』。而我的證據是什麼呢,范霍恩先生?證據是:霍華德正在雕塑古代神像。就我們所知,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證據了。但是,我們知道的還不夠深入。因為,當我們進一步追究會發現,是你答應填補博物館計劃的巨額赤字,才讓霍華德能接手博物館外的神像雕塑工作。是你指定要讓霍華德負責古代神像的雕塑工作,以作為支持博物館計劃的交換條件。是你具體地提到了作為你的資助的先決條件,霍華德要完成的應該是古希臘和羅馬的神祗們的雕像。」
整個書房也沉寂著。
埃勒里因為這一幕的熟悉而吃了一驚。不過很快埃勒里就發現,原來只是因為輪椅上的這個身影,很像很久以前那個晚上,在花園裡坐著的老太太的身影。
他想,這裏過去是有路燈的。
哎呀,我真是笨蛋!
而迪德里希也看到了這微笑?
「因此,今天當我坐在菲德利蒂墓園時我問我自己:如果霍華德沒有觸犯這一誡,有沒有可能,他也沒有觸犯其他的呢?」
「伯默?開偵探事務所的那個?」
「所以,我知道,霍華德確實觸犯了兩誡:『不可貪戀他人|妻子』以及『不可通姦』。
埃勒里第三次沉默。
「我不明白。」
「所以,你的問題,就是要想辦法讓霍華德成為唯一可能的嫌疑犯。但是,如果說霍華德有殺人的動機,在這種情況下,那個被殺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莎麗。因此,你必須安排一場這樣的謀殺:霍華德以為殺的人是你,而誤殺了莎麗。還有,霍華德必須相信,自己真的殺了人!
「這個嘛,哦,我可以告訴你……」
好吧……
他帶著追獵的眼神,繼續要了1914、1915、1918、1919和1920年的電話簿。
「你必須讓整個事件有個離譜的情節,范霍恩先生,但是在本質上,卻必須是實際、平凡而合乎邏輯的。你計劃中的目的,是要替霍華德冠上一個變位之後的上帝之名。經過比較之後,你選擇了一個。也許當時你將選擇範圍縮小為兩個:Jehovah(耶和華)和Yahweh,但Jehovah比較難搞。因為從Jehovah當中抽出兩個H霍華德簽名中有兩個H——之後,就只剩下j、e、a、v、a,比較難變位為一般的姓氏。但是Yahweh不同,去掉了兩個H,你還有yaw、和e,可以讓你輕易地變位成Waye。接下來,你只需要在萊特鎮附近——或是斯洛克姆、或是康哈文、或是全國任何一個角落——找一對夫婦的墳墓,如果時間急迫,單身婦人的墳墓也行,但如果有一對夫婦是最好。這對夫婦必須是姓Waye(韋伊),而且是在霍華德出生之後死的,沒有留下其他家人。」
「你是你們偵探事務所的頭兒吧?」
他爬過石牆,迅速地走進野草叢生的墓園。太陽已經很低了。
過了一會兒,迪德里希抬起頭來,帶著痛苦地說:「如果我的目的是要殺了那裱子和陷害那條狗,我幹嘛不直接去做?為什麼要假借什麼偉大的『十誡』?」
問題是,如果霍華德是受到迪德里希的影響,如果霍華德喜歡憑著聯想玩字謎遊戲——如果霍華德真的也是個字謎遊戲的愛好者——為什麼他在日記上提到「莉亞」和「莎蘿米娜」時,會說,「他哪兒找來的這些怪名字?!」
去年九月,迪德里希·范霍恩講了個動人的長篇故事,而這故事,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他給了霍華德一些回家的車錢,送他走下樓,霍華德攔了輛計程車,他們在便道握手時,埃勒里忽然想到,他不知道霍華德家住哪兒。兩人為此大笑,然後霍華德從身上穿著的埃勒里借給他的西裝外套口袋裡,拿出一本黑色記事本,撕下一頁,寫上自己的地址。
他究竟對那經理編了什麼故事,他自己在事後也不記得了,總之那是個假的故事,而他也得到了他要的東西:1916和1917年的萊特鎮電話簿。
那雙大眼閃出一抹好奇的光。
「我不知道你如何處置那第二筆、我留在了萊特鎮火車站的寄存箱里的、原本屬於辛普森的兩萬五千元;但也許銀行還留有那些錢的記錄;而如果你將這些錢放在你存另外那筆錢的read.99csw•com地方,那麼這些錢也將是你棺材上的另一根釘子。」
「都老啦,我們都老啦!你來這兒幹什麼?哦,那不重要,讓我打個電話給荷米歐妮……」
「是的,達金,他的信譽如何?正直嗎?可靠嗎?」
不過,現在的書房看起來大多了,那是因為迪德里希變小了。
「不是你醉了,就是我醉了!我能幫他調查什麼事情?」
「馬上,今天,今天早上。」
但是埃勒里還是說:「不。」
Lia Mason,Mona Lisa,SaLomina
「不,范霍恩先生,那發現讓我給康哈文偵探事務所打了電話。」
埃勒里又敲了幾下。
「我越琢磨,就越確定事情就是這麼發生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有看到霍華德的臉,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我只看到他的車、看到一個體型和他差不多的人穿著他的外套、戴著他的帽子、還拿著鑿子和木槌……由於你的計劃需要霍華德到墓園去,而你又不能強迫霍華德去,那麼當晚一定要有人代替霍華德去墓園;而因為那是你的計劃,你的身形也和霍華德差不多,所以,那個代替霍華德去墓園的人一定就是你。
而後,迪德里希說:「謝謝你,奎因先生。」埃勒里把杯子放回桌上,然後坐下。
「夏日暴雨成災……」
「去年,當我向查蘭斯基檢察官、達金警長和科恩布蘭奇醫生解釋,霍華德以『十誡』為武器——通過毀滅心中的上帝的形象來毀滅心中的你的形象,一定和他小時候的環境有關……例如他家裡有一個沉溺於宗教的老祖母等等。但是,當你再深入研究,會發現這個說法用在霍華德身上,非常站不住腳。根據你自己的說法,范霍恩先生,你母親在你家裡一直都沒有扮演過什麼重要角色,至少在霍華德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她很少出現,就算有人注意到她,也不會太在乎她。而霍華德是被保姆和家庭教師帶大的,他們才是影響霍華德人格的因素,你母親不是。再加上,除了你母親,這個家庭里並沒有太濃厚的宗教氣氛。
然後,他們倆一起大笑,而且,她當時一定告訴了他,說「莎蘿米娜」是自從「夏娃」以來最美好的名字。不過,這會不會有些難以向別人解釋?他同意,他們倆討論的結果,決定在一般的場合,他叫她:莎麗。
他仔細審視著這兩個名字。
「但是,就如同實際的情形一樣,你的判斷準確得令人難以置信。你提供了完全正確的誘因,在完全適當的時候施加適當的壓力,而霍華德和莎麗也準確地隨著你的意願起舞。還有,我必須說,」埃勒里低聲地說道,「還不只是霍華德和莎麗而已。」
「但是你呢,范霍恩先生,還有你的很容易受影響的童年時期的成長環境又如何呢?你父親是個巡遊傳教士,一個原教旨主義的狂熱信徒,他宣揚的是《聖經》『舊約』中那人格化的、報復心很重的、愛妒忌的上帝。你說,他經常將你和你弟弟『打得半死』;而你,照你自己說的,怕他怕得要命。范霍恩先生,霍華德愛他的父親,但是你恨你的父親。由於這種恨,使得你萌生冒犯『十誡』的主意……在他中風過世的五十年後,用他自己的武器,再殺他一次。」
「而我,竟然也充全相信了你的話,范霍恩先生,」埃勒里淡淡地說,「毫不懷疑地相信了你。你為我設計了一個被害人,而我——埃勒里·奎因——所請的大偵探,替你揮出最後的一棒。我那精闢的分析,再加上霍華德手指間找到莎麗頭髮和肉屑的證據,讓霍華德無路可逃……或者說,也讓我無路可逃。
「假如你的記憶正在衰退,」埃勒里說,「讓我幫你填補其中的空白。范霍恩先生,你很清楚地知道,如果你只給霍華德一個新的姓氏,而不給他新的名字,那麼他將無可選擇地,必須保留那個你在領養他時為他取的名字,也就是霍華德·亨德里克。你也知道,霍華德在作品上的簽名,是H.H.范霍恩,而如果他想改用他親生父母的姓,那麼他將會簽上H.H.WAYE——有E的那個。由於霍華德當時正在準備那個偉大的博物館雕塑計劃,他很有可能會在新的作品中,簽上他的『新』名字。
埃勒里搖搖頭:「不,范霍恩先生。就像這件案子里的其他部分,你說的兩點都對,但只對了一半。從頭到尾,你一直利用這些『看起來是如此,實際上又不完全如此』的事件,來達到你的目的。
「去年,當我提到霍華德否認曾經拿項鏈給我去典當時,我說他觸犯了『不可作假證』的一誡。當然,沒錯,他的確給了我項鏈,而他也撒謊說他沒有。
「范霍恩先生,你從來就沒有找過康哈文偵探事務所幫你追查霍華德父母的下落。毫無疑問,你的確——照你所說的——在霍華德還是嬰兒的時候,讓那個叫法菲爾德的人去調查過霍華德的身世,但是當他的調查結束,你也就沒有再繼續調查,其他都是你編出來的。
他現在記起來將近一年前發生的那一幕。
「這個嘛……我這一年已經收集了足以寫二十本書的資料,但是卻一直沒有時間開始寫,甚至連做計劃的時間也沒有。我要重新開始寫作。」
他帶著一把具有魔力的武器,在邪惡的黏土地上追獵惡人。再兇惡、狡猾的壞人遇到他,都得伏首稱臣。因為他是埃勒里,理查德的兒子,法律面前的全能獵者,沒有任何人能戰勝他。
「不過,這一次,是你,操縱這一切事件,並且準確地預測了霍華德的反應,才使得霍華德走上這條路。他沒有選擇,他必須撒謊!
埃勒里打了電話到警察總局。
她是他的。夠了,該睡了。希望能睡得著。
「你那『十誡』的靈感,其實在很多方面顯示了你智慧型的一生——有見識、氣魄和力量。它的宏大,配得上迪德里希·范霍恩。
「好的,先生,」計程車停了下來,埃勒里走下車,「嘿,這裏程表看起來像中國的戰爭賠款。」
「找到他養子的親生父母啊,我指的是霍華德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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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是老樣子,」達金警長愉快的聲音說,「現在就過來一趟嘛!」
其他的事情。莉亞、莎蘿米娜?
他往椅背靠下去,點燃煙斗,愉快地抽著,並且緊緊地抓住剛剛的思緒;如果讓這思緒溜掉了的話,就意味著又要走投無路地在地毯上轉悠了。
埃勒里介面說:「不夠。」
埃勒里回答時,用的還是同樣的語調。
「謝謝你,很感謝你。」
「霍華德在星期二早上打電話給你,我在星期四抵達萊特鎮,你有兩天的時間,在這兩天里,哈,范霍恩先生,你想出了『十誡』的點子,然後做好一切準備,等我的到來。你編造了康哈文偵探事務所和它『調查』的故事;你想出了Yahweh的變位字,在菲德利蒂墓園找到艾倫和馬蒂·韋的墳墓,然後在他們的名字後面加上一個E;你也開始進行整個藝術博物館的計劃——星期四晚上你親口告訴我,說你在『昨天』提議願意資助博物館的財務赤字。這『昨天』,也就是星期三,霍華德打電話給你的第二天!勒索的事,你也開始行動了。我想我不需要提醒你,莎麗接到的第一個勒索電話,也是在星期三——霍華德告訴你我將會來萊特鎮的第二天!
但是他己踏上了范霍思的私人車道,開始了他往萊特鎮的漫長而黑暗的徒步之旅。
「有案子在身?」老先生斜眼看他。
「我想,就是前面那棟房子,司機。」
「還不只如此。你還知道,在第一次付錢給勒索者時,是我代替莎麗出面的,因此,有很大的可能,這第二次的付款,我也會幫他們。就算這次我不肯幫他們,你也會想別的辦法,達到同一個目的:讓霍華德在我面前作假證。
埃勒里悄悄地沿著牆,走上門廊的台階。
「在婚禮之後又叫她莎蘿米娜」。這個名字聽起來很耳熟。不,也不是,只是它前面兩個音節,使得它聽起來很耳熟。像另一個名字——莎樂美(SaLome)。那是希羅底的女兒……埃勒里笑了。
光,是從書房裡射出來的。
他又細細地琢磨了莉亞·梅森這名字里的字母,一分鐘后,他寫下:
「莉亞·梅森」這名字現在不能用了,她不再是「梅森小姐」,她必須有另一個名字。找來了紙和筆,迪德里希展現他無窮的靈感泉源。(迪德里希,你這浪漫、聰明、強壯而又年輕的老狗!)啊哈,有了——莎蘿米娜(SaLomina)!
來看看經過范霍恩事件之後那年的八月的一個美好的早上,在書房裡的奎因先生。
「我希望那能讓你清醒清醒!你打算做什麼,孩子?」
「因此,當我死命地為了你的『安全』,全速趕回萊特鎮的同時,你很平靜地走上霍華德的地盤,和上次一樣,和他聊天,對他下藥。接著你走回二樓,要莎麗到你房裡去,然後你便在自己房裡將她掐死,把屍體留在你的床上。然後你再回到樓上,把莎麗的四根頭髮放到霍華德手裡,並將她脖子上的皮肉細屑,塞到霍華德的指甲縫中。接著,你回到書房,照我的話,將門反鎖等我回來。
「大功告成了!古典油畫上已經抹上了最後一筆。剩下的,只需要編幾個謊話就行了,反正這也是你最在行的。事實上,那天晚上你的表現好得超過了需要,你不但騙我,還暗示我莎麗準備向你承認她和霍華德的奸|情——例如你說她堅持要在你房裡等你,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這一招,實在太高明了。
桌上有個銀制水壺,埃勒里從椅子上跳起來,過去倒了杯水,趕緊拿給這咳嗽的老人,他把玻璃杯端到迪德里希的嘴邊。
「在自己的作品上籤上H.H.韋伊,霍華德犯了另一誡:『不可妄用上帝之名』……霍華德在這種病態的犯罪心理中的思考方式,是頗值得玩味的……可以看到他如何涉足到了猶太神秘教義,並且仿效中世紀神秘的通神論者……相信聖經每一句話中的每一個字母、詞、數字和每一個音,都有隱藏著的意義……而如果你將霍華德簽名——H.H.韋伊(WAYE)——中的字母重新排列,你會排出一個變位字,就是:Yahweh H H Waye——Yahweh。變位字。」
那人開始換檔:「沒問題,先生,到墓園去的人往往都會忘了時間。嘿,這樣很好,不是嗎?」
「它的起源,像所有邏輯過程的起源一樣,是一個前提。你的前提有兩面:一方面,懲罰背叛你的人,另一方面,必須能讓自己全身而退,不受懷疑。或者,更露骨地說,就是讓你殺人不用償命。你所承受的痛苦,深深傷害了你內心深處的自我,一個傲視宇宙的巨大自我,對這個巨大自我的傷害,必須用巨大傷害來報復。而且,更撫平自我的創傷,就必須以一種免於受到懲罰的方式來複仇,顯示你比一般受法律約束的人更高一籌,你的力量,大於法律的力量。
「因為,你的身體構造以及一生的從商經驗,使得你成了一個智慧的人,范霍恩先生。就像所有其他富豪一樣,你會思考,你從來不會在衝動之下做事。一切行動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和計劃,就像是在打仗,或是進行政治謀略。霍華德從小到大,被你塑造成了一個你預期中的人;莎麗也是被你塑造出來的作品——就像霍華德雕出那些雕像一般。她以為,你是『突然』愛上她的,但是她錯了,她不知道的是,其實早在你從下村把她帶出來時,你就已經打算娶她,你開始塑造她,成為一個和你分享你的王國的女人。
「奎因先生,我想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很祟拜你——崇拜你在寫作方面和現實生活中的傑作,」迪德里希說,「去年你坐在這裏的時候,我本來想告訴你,雖然我對你很祟拜,但我一直認為你的方法——也就是受人讚賞的『奎因方法』,有一方面實在很弱。」
「你扮的那個勒索者,范霍恩先生,提出那第二個兩萬五千元的要求,基本上是緊接著第一次勒索之後提出的。很顯然,你是要在他們最脆弱的時候,給他們最大的心理壓力。莎麗和霍華德要上哪兒去找又一個兩萬五千元?周圍再也沒有方便的現金讓他們偷,你也知道他們沒辦法去向別人借——就算他們敢冒留下痕迹的危險,也找不到人可以借。他們倆只有一樣東西能籌到這麼大一筆錢:莎麗的項鏈。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兩人當中,遲早會有一人想到那條項鏈。
迪德里希又開口了,「繼續說,奎因先生。」
ALAMO SIN(阿拉莫之罪)
接著,有一天,他對她敞開了心裏的秘密。他說了出來,大聲地叫她:「莉亞」——羞怯地。不過,她畢竟是女人,即使羞怯也是一種愛慕,她喜歡。現在,他們倆分享了這個秘密,當他們獨處時,他叫她:「莉亞」。
要注意的是,醞釀一本書的準備過程,和動手寫一本書的準備過程,是完全不一樣的。後者你需要的是檢查和清理打字機、更換新的色帶、削鉛筆、將乾淨的紙張擺在適當的位子以及把筆記和大綱放在正確的角度等等。但是構思的階段就完全不同了,即使是作者的腦海里充滿著想法和創意的火花,他也完全不需要任何行頭,也不需要在乎那些東西怎麼擺,他只需要一張地毯,以及孤獨悲慘的自己。
MONA LISA(蒙娜·麗莎)
忽然,他發現,他的莎拉·梅森的姓——MASON——裏面的五個字母,也可以在「蒙娜·麗莎」——MaNA LISA里找到。他不再只是愉快,而是興奮極了!他從「MONALISA」中抽出M、一個A、S、O、N,剩下的字母是:L、I、A。這幾個剩下的字母,其實也可以組成一個名字!念起來就是「莉亞」,而看起來也更好。
書房還是沉寂著。
他試著擠出個笑容,吸了一口氣,走進去。
埃勒里走進去,關上門,轉了轉鑰匙,把窗帘拉嚴。
「沒錯,范霍恩先生,你邀請我成為你的同犯,而我也如你所料的全接受了。我照著你的計劃,完成了一切你要我完成的部分,一路隨著你的音樂起舞,而那其實是你最重要的成就,范霍恩先生,因為我成了你最聽話的玩偶。」
「沒什麼,這是我常愛開的玩笑。」
不知道為什麼,這名字看起來有些異樣,然後整個墓園看起來也有些異樣。一年前,他在一場暴雨中來到這裏,一直待到暴雨過去,那是在夜裡,他曾經用打火機的亮光察看這墓碑,火光搖曳墓碑上的銘文也跟著舞動。
「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顯示了你在判斷人性和掌握形勢方面的過人之處。毫無疑問,那也是你事業成功的重要因素。
艾倫和馬蒂·韋伊
「紐約的那位埃勒里·奎因?」
埃勒里丟下手中的草,抬起頭來,他看到一張破舊的石椅,幾乎快被雜草埋沒了。
「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范霍恩先生,今天晚上我說了這麼多,只有接下來的這一段,是你所不知道的。冒犯『十誡』的念頭,其實一直隱藏在你的心裏,而不是在霍華德的心裏。
這個夜晚悶得令人透不過氣來,但埃勒里還是把手伸進口袋裡,摸摸那雙豬皮手套。
他寫下這帶著農場味道的句子。紙上現在寫著:
在北方國家電話大樓的入口處,他嘗試讓自己平靜下來,這花了他好一會兒時間。
字謎遊戲!是的,這就是了。有趣的是,剛才在他把「蒙娜·麗莎」改寫成「莉亞·梅森」和「莎蘿米娜」時,沒意識到他就是組變位字。
萊特鎮正在八月的陽光下午睡,有幾個人在州大道上的榆樹下散步,兩個警察在地方法院門前擦著脖子上的汗,其中一人是吉普。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迪德里希在輪椅上有氣無力地說。他提起那已經毫無肌肉光澤、一根根血管浮在表面的巨手,蓋住他的眼睛,「我有什麼天大的理由,要做這樣的事情?」
「你還在聽嗎?」伯默問。
「當莎麗打電話到辦公室給你,說保險箱里的項鏈被『偷』時,你知道自己的計算無誤,於是,你施加最後的壓力:你叫來了達金警長。
「索斯布里奇?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