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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紐約,伸伸懶腰吧!
「她認出我來了!都結束了,寶貝。」
「慢慢來,慢慢來,待會兒再說,菲利普斯小姐。」警官溫柔地說。
「醫生!」
當犯人差不多要講完的時候,埃勒里身子向前一探,問道:「卡扎利斯醫生,你承認自這些被害者出生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因此,他們對你應該沒有任何意義。可是,很顯然,你對他們好像懷有某種敵意,那是什麼?你為什麼覺得必須殺他們?」
「都結束了。」
怪貓掉進地獄了,全世界都沒事了。
「奎因先生,」犯人以一種友善、近乎溫柔的語氣說,「我想,你沒有受過有關的科學訓練,無法理解這一點。」
一輛警察巡邏車快速趕到,車頭的燈在濃霧中顯得特別刺眼。奎因警官又吼又叫的,接著車子後退,所有的燈光都集中朝小巷入口照去。
別管他們。
奎因警官愛不釋手地仔細端詳手中的橘紅色繩子,它是用一種粗絲做的,柞蠶絲。
那是在二十九街轉角的房子和一排商店之間一條狹窄的小巷裡,戈德堡離那兒比較近,可是有雙蝗螂腿的吉米先他一步到達那裡。
紐約各大報聽好,趕快寫下來!
警官蹲在水泥地上,一把抓住卡扎利斯的下巴。
「怎麼跟個老奶奶一樣——我是在說這個擦碘酒的人。」
實習醫生彎腰看著卡扎利斯,然後仰起頭來。
埃勒里聽到他在哼《我的愛爾蘭野玫瑰》那首歌。
「麥凱爾,你的嘴和下巴上全是血。」
尖叫聲斷斷續續地,又斷了一下,像在唱歌似的。
「是的。」
「沒有必要那樣,」埃勒里說,他一直在撫弄自己的右手。
卡扎利斯滑倒在濕滾波的水泥地上,雙眼圓睜,仍然帶著那種奇特的神情。戈德堡、楊、約翰遜、皮戈特和一個巡警乘機撲向前去。楊用膝蓋踢他,他痛得彎下身去,像個女人似的哀鳴不已。
「把他扶起來,他可以走,沒什麼大礙。」
天氣突然變得更冷了,可是沒有人注意。霧氣漸漸散去,夜空中可以看到一兩顆星星。
「我的膝蓋就是有這個毛病,」楊略帶歉意地說,「每遇到這樣的情況,它自己就會這樣『砰』地自動出擊。」
吉米坐在潮濕的地上。
「女孩子的情形怎麼樣,醫生,嗯?」他說,一邊看著從他高舉的手上垂下來的繩子。
賽萊斯特開始哭起來。
大家都笑起來。
大家都哄堂大笑。
「我已經有100萬了。」
「那個可怕的……」
一個報童從眼前走過,因為沾了油墨,所以整雙手都變藍了。
「先生,你差點咬破你的下唇了。」
「你說他是誰?」他不客九九藏書氣地問道,「他的大腿根部被狠狠地踢了一下。除非你保證沒問題,不然我不敢動他。」
第一大道之役。奎因將軍派出麥凱爾襲擊隊外出偵測后,又以菲利普斯兵團誘敵,讓敵人陷入他中央軍……埃勒里覺得他好像在那堆人頭中看到了瑪麗蓮·索姆斯暗色的頭髮,不過,他馬上回過頭來,揉揉頸背。剛才喝的啤酒里不知摻了什麼?
周圍房子後面的窗戶全都亮起燈來,而且還敞開著,感覺是歡欣鼓舞的。窗戶裏面人影憧憧,有如上好的包廂座位,也可說是競技場,而這裏就是劇院樓下的正廳。他們不可能看到所有的一切,可是他們可以希冀,他們可以猜,不是嗎?在紐約,希望寫在每雙眼睛里。一棟舊房子倒了,人行道上有人在挖洞,通往地下管線的人口打開了,一起交通事故。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誰被撞了?是黑社會嗎?他們在那裡做什麼?
洶湧的濃霧中,一個女孩和兩個男人扭打在一起。賽萊斯特、卡扎利斯和吉米三個人都搖搖晃晃的,好像慢鏡頭下的分解動作。賽萊斯特面朝向警探跑來的方向,身體彎曲著,像是射手手中一把繃緊的弓。她兩隻手放在脖子上,十指拚命在脖子和已勒住脖子的橘紅色繩子之間捍衛著,她的指節上可以看到斑斑血跡。賽萊斯特身後就是握著繩套尾端、身子搖擺晃動的卡扎利斯,他沒有戴帽子的頭被吉米的臂膀卡住脖子而往後仰著。身材魁梧的他伸出舌頭,露在兩排牙齒中間,兩隻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天空,平靜而無神。吉米另一隻手正努力地扳開卡扎利斯抓著繩子的手,嘴唇因為使勁而向兩旁咧開,看起來好像在笑。
「在那裡,警官。」
「沒事,」警官說,「他在嚼自己的舌頭。」
垃圾桶乒乒乓乓地倒了,滾了好幾尺才停下來。
吉米跟另一個醫護人員喃喃地說:「可不可以幫我把塗在嘴上的這個鬼東西弄掉?寶貝,是我,一切都結束了,劇終於演完了。是我,吉米,寶貝,記得我嗎?」
「可是她看起來好像死了一樣,你看!」
「如果是從現實的角度來看,也就是說,用健康心靈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去判斷,精神病患者的所作所為是找不出動機的。」卡扎利斯醫生說。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索姆斯這個名字現在已經載入史冊,而他們還在上面,猜想著明天誰的名字會上報。
「看好他,看好他。」
「他受傷了。」
又有一顆星星露臉了。
埃勒里、賽萊斯特·菲利普斯和吉米·麥凱爾直接從貝勒優醫院趕來。埃勒里坐在一旁,右手用夾板read.99csw.com固定著,只是聽,一句話也沒說。他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仍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警察局長和檢察官都在場;清晨4點30分過後沒多久,市長也趕到了,臉色比犯人還蒼白。
警官小心翼翼地把那條絲繩捲起來,放進一個紙袋裡。
「這我就不清楚了,」巡警含糊地說,「我認識幾個混在那裡面的白人,不然你問問齊吉特。」
「走開,走開,」他說,「你沒看到我有事要忙嗎?」
吉米雙手抱著她,兩個人坐在小水窪上搖晃著。
「說不定是怪貓的專長。」楊說,大家又笑了起來。
「吉米,過來。」
他們把卡扎利斯的手銬在背後。他斜躺著,濕透的右半邊身體著地,雙腿彎曲,兩眼穿過楊的胯|下瞪著幾尺外一個打翻了的垃圾桶。他整個人灰頭土臉的,眼睛似乎整個翻白了。
奎因警官一臉緊張地探頭進來。
「我嗎?」
犯人在椅子上動了一下,眼神直直地盯著埃勒里聲音的來處,因為強光正照射在他鐵青的臉上,一看就知道除了光之外,他什麼也不見。
「把外頭那條街上的閑雜人弄走。」警官四處張望,「等一下——」一行人停下來,卡扎利斯滿臉儘是感激的神情。
該醒過來嘍!
「我狂野的愛爾蘭野玫瑰……」
「只是受驚嚇過度,脈搏和呼吸都很正常。她會活得很久,久到把這一切說給她的孫子聽,直到他們煩死為止。」——賽萊斯特呻|吟了一聲——「她快要醒過來了。」
「一會兒就好。」
「都結束了,寶貝。」
住宅區里,小吃店、麵包店、報攤、雜貨鋪正忙著開門。
「讓他們見鬼去吧!」
奎因警官說:「扳開他的拳頭。輕點,把他當你親娘一樣,拿到那條繩子的時候,我要它還熱騰騰的。」
「我的……野……愛……」
不知何處一列火車在高架鐵路轟隆轟隆地行駛。
埃勒里坐在垃圾桶上。像是有人在用手風琴彈奏似的,《我的愛爾蘭野玫瑰》的旋律,在他腦中徘徊不去;好幾次他想把它趕走,可是依然揮之不去。
「我敢打賭他剛才一定是裝的。」
「剛才問話的是奎因先生嗎?」
嶄新的。
「只是昏過去而已,吉米。」
最令人不滿意的答案是回應埃勒里那天晚上審訊時唯一提出來的問題。
「這個人是艾德華·卡扎利斯醫生,那個精神科醫生!」
偶爾看見一兩個早起的人,因為天冷摩擦著雙手,矯捷地走在路上。
「行了,醫生,行了,」警官說,「現在請過來。」
人的腿是柵欄,他躺在這牢籠里,沉重地喘息著。
「別看了,」吉米說read.99csw•com,「不關你的事。」
不知他們對賽萊斯特作何感想。她可幫了大忙了。像戰地護士克拉拉·巴頓一樣……眼前這不就是一個戰場嗎?
就在他們奔跑于第一大道三十街、二十九街之間的時候,聽到賽萊斯特的尖叫聲。
憑感覺、嗅覺和聽覺,就是不一樣。
「放手,吉米,放手。」
「我急急地走在第一大道上……」
「謝了,醫生,」楊警探說,一邊跟別人眨眼睛,「真是感激不盡呀。」他們又大笑。
慢慢來就是了。在蒼白刺眼的攝影燈照射下,怪貓坐在一張硬梆梆的椅子上,他不是粉碎大都會美夢那隻搖擺著尾巴的怪物,他只不過是一個兩手發抖、滿臉焦慮的糟老頭兒罷了,他一心想要取悅大家,可是又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他們在他身上又找到第二條橘紅色柞蠶絲繩;另外,在他公園大道辦公室一個上鎖的檔案櫃里隱蔽處也找到了兩打繩子,其中多半是染成那令人熟悉的藍色。是他告訴他們藏在哪兒的,同時他還從他的鑰匙包里幫他們挑出那把鑰匙。他說那些繩子他已經放好多年了,從1930年代末期他從婦產科退休後去環遊世界時就有了。那是在印度的時候一個當地人賣給他的,說是當地人從前行兇、暗殺時用來勒死人的繩子。在收起來之前,他把它們染成藍色和橘紅色。這些年來為什麼留著這些繩子呢?他一臉古怪的表情,不知怎麼回答。他妻子從來不曉得繩子這回事,是他一個人在集市上買的,之後就把它們藏起來……每發出一個問題,他都立刻傾斜著頭注意聆聽,回答時也挺合作的,雖然有時他說不出個所以然,或是稍微講岔了。不過,他胡說八道的情形倒不多見,大多數時候他對過去所發生的事都能精確地描述,跟他們所認識的卡扎利斯醫生沒兩樣。
「打個電話給他們,他們會請你當編輯的。」
吉米大笑:「我沒告訴你嗎?我上個星期就被炒魷魚了。」
「嘿。」
——怪貓。
「戈德堡……」
慢慢來就對了。
「埃勒里跑哪去了?」
吉米·麥凱爾抱著賽萊斯特窩在計程車的一角,而在另一頭,埃勒里一邊撫摸著他暫時動不了的手,一邊從他那邊的窗戶看著外面,並不是出於禮貌,而是他真想看清楚了。
她綁著繃帶的手往喉嚨摸去。
「嘿,」戈德堡說,「他在幹嘛?」
有些地方不夠清楚,可能是因為身體某部位疼痛、心情混亂及身心衰竭——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是哪一種因素——但整體而言,他的口供真是無懈可擊。
卡扎利斯正努力地移動他的雙腿,像芭蕾舞的初學者一九-九-藏-書樣,踮著腳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他的膝蓋似乎支撐不住他的重量。
「我緊張得要死,每十分鐘就得賞他下巴一拳,好讓他住嘴。」
大體說來,他對九件謀殺案的供詞詳細得令人讚歎。
他的嘴順從地打開,楊拿著手電筒從奎因警官背後往裡面照。
那個實習醫生正用一條毯子把賽萊斯特包起來,她的頭一直動個不停。吉米正努力地要擋開另一個救護人員。
——這就是怪貓。
路人開始圍過來了。
實習醫生滿臉通紅。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
「那條小巷!」埃勒里大叫。
東二十九街四八六號三樓後面的窗戶也亮了起來。
然而,他的眼神還是沒變,像鏡片一樣無表情地瞪視著前方。
「看看他嘴巴,警官!」
不過,坐在椅子上那個陰鬱的老人似乎對他們視而不見。那是一種刻意的迴避,他們都感覺得到,可能是出於某種詭計。他們都知道,對這種瘋子,你不能太相信他。
「她醒過來了,」實習醫生宣布,「你好,小姐,讓我第一個恭喜你,你平安無事了。」
有一個人從二十九街轉角的地方朝他們跑過來,雙手狂亂地揮舞,要他們往回走。
「楊,你得再好好磨練你膝蓋的功夫。」
「吉米。」
「雙手受到的壓力最大。真是個機靈的女孩。」
實習醫生說:「他昏過去了,手骨折了。慢慢來……」
「可是獨家新聞啊,」埃勒里別有用意地喊道,「你不想要年終獎金嗎?」
「快一點兒,醫生,拜託。」警官說。
「怪貓,他在哪裡?吉米,他在哪裡?」
「來,鎮定下來,不要發抖,他就躺在那裡。只是小巷裡的一隻野貓罷了,看到沒有?看到沒有?不要怕。」
「幹什麼?」
埃勒里比其他人早半步趕到,他的拳頭直接朝卡扎利斯的左耳揮過去,接著把一隻手伸進吉米和卡扎利斯之間,用掌根抵住吉米的下巴。
躺在他們腳邊的人犯嘴裏微微地動著,好像在咀嚼什麼似的。
埃勒里在垃圾桶上搖晃著。這個怪人還真怪,有種的毛頭小子,吉米。埃勒里又大笑起來,一邊納悶為什麼他老是覺得手怪不對勁的。
「現在不行。」
他消失在暗巷中。
他們一行人衝進去的時候,約翰遜和皮戈特也從另一頭的拐彎處跳出來,手上拿著槍。
星期天早上,當他們擺脫那些記者時,天色已經大亮。
楊跟一個巡警抱怨說:「他媽的,我曾經在哈林區,一待就是六年,在那個鬼地方你得先用你的膝蓋,然後才能問出個東西,說是什麼狗屁藝術家,其實全都是一群混蛋!」
「當然有關,我要看。你答應我的……」不過,九_九_藏_書賽萊斯特才看一下就渾身頗抖,扭過頭去。
「起來!」
「快點兒醒醒,賽萊斯特。」吉米輕柔地呼喊著,接著,他大叫了一聲。原來醫護人員在幫他清理嘴邊的傷口。
「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價值百萬的大消息。」
每個人都顯得輕鬆自在,就等實習醫生檢查完賽萊斯特,現場洋滋著一片說說笑笑的歡樂氣氛。一向跟戈德堡處不來的約翰遜遞了根煙給戈德堡,因為戈德堡的煙盒不曉得丟到哪裡去了。戈德堡友善地接了下來,還幫約翰遜點火,約翰遜也說:「謝了,戈德堡。」皮戈特則在訴說著以前的豐功偉業:有一次火車失事,他跟一個殺人犯整整14個小時銬在一起。
「小心,警官,」有人笑著說,「他會咬人哩。」
「有什麼差別?」楊瞪著他們腳邊的人犯,「他不過是個小嘍啰。笨就是笨,談什麼同胞情感。」
「都結束了,寶貝。」
「我經過的時候,他把我拖進去。我看到他的臉,接著就一陣昏暗。我的脖子……」
這個早上,紐約市看起來很不一樣。
吉米摸摸他的下巴,然後吃驚地看著他的手指。
「她死了!」
空氣中瀰漫著音樂,也許是教堂的鐘聲吧。從下城到上城,從城東到城西,教堂的鐘聲齊鳴。大家來吧!接受上帝的榮耀!
計程車站有幾輛車停在那兒,收音機開著,司機們一副專註的神情。
「脖子上的皮破了一點兒,大部分是在兩側和後面。」跟著救護車來的醫生回答說。
一個穿大衣的實習醫生跪在賽萊斯特身邊,她的頭髮散在一個小水窪里,閃爍發光。吉米大叫一聲,想要撲過去,埃勒里及時用另一隻手抓住他的領子,拉住了他。
「他在搞什麼鬼?」
那麼,不是在二十九街,是在這裏,就在第一大道上。
慢慢來。慢慢來才辦得了事,只不過是短短五個月的調查、挖掘、獵捕以及計劃,前後不過21個星期,算精確一點兒的話,是20個星期零一天,148天,從東十九街一間公寓輕輕的敲門聲,到第一大道某巷弄里朝一個男人頭上重重的一擊;從阿奇博爾德·達德利·艾伯內希到賽萊斯特·菲利普斯(別名少女間諜蘇·馬丁);從6月13日星期五到10月29日星期六,占紐約市一年44%的日子。在這段期間,此都市中無數殺人兇手中的一個,使曼哈頓區的人口減少了九個,當然了,還得把因之引起的大都會會館暴動那件小事算在內。不過,總而言之,這些數字跟所有踏上天堂路歷程的人數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所以有什麼好興奮的?
警笛聲開始響起,從二十九街、三十街到第二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