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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中場 第十八章 反擊

第二部 中場

第十八章 反擊

這一招兒果然靈驗!——雅克咬住了嘴唇,放在桌面上的兩隻手神經質地相互揉捏起來,直到他意識到自己正在泄露出緊張情緒,便趕快把兩隻手相互攥住,不讓它們再有什麼動靜。
「從軍隊退役后,有一天他投到埃米麗·約克的門上,聲稱自己無家可歸。嚴格地說他本來是鬧著玩的。其實他並沒真想找什麼事情做。」
「兇手作了一次案可以溜掉,可是當他再次作案的時候運氣就該跟他作對了。你知道嗎!你看,現在他殺了兩個人——咱們暫且假設是兩個——運氣還不錯。但是事情已然如此,欲罷不能,他只能接著幹下去,繼續殺人,而我們可以逮他個正著——我是這麼想的。我們要做的只是想個辦法引蛇出洞,讓他運作,而不必真的再讓哪個約克喪命。」
埃勒里心想,要想找一個通用的說法,軟中帶硬、綿里藏針並且能擊中每個人要害、刺|激每個人神經的說法,那就是:「我都知道了。」
「但是我的良心沒有變壞!」她叫了一聲,大睜著雙眼瞪著他,「埃米麗小姐知道這一點。她找到我,看著我的眼睛說我不需要別人的拯救,因為我從沒有迷失。這聽起來像……像出肥皂劇,可事實上我把偷來的錢首先用來救父親的命,而後——當我明白一切已經無濟於事——我就用那些錢買了他需要的麻醉劑,讓他死之前少受點罪。」
「我都知道了。」他帶著不詳的語氣說。湯姆·雅克坐在羅伯特一塵不染的書房裡,聽到這話,從寬大的書桌後面猛地探起身來。
一直坐在寫字桌對面的沙發上的埃勒里站起身來:「咱們還是開路吧,雅克。」
「我也正問我自己呢,」埃勒里喃喃地說,「您進來的那會兒我正琢磨這個問題,爸……」他突然坐在桌子的一角上,「就說雅克吧,喝了不少墨水兒的奇才。聽說最初熱衷過參与什麼學術研究。因為年齡太小被取消了資格,但也得到了一張特別證書。後來靠獎學金又深造了幾年。
「然後你說什麼了?」
「真抱歉,」埃勒里說,「我能見見卓爾小姐嗎?」——他知道值勤的女警員就在樓上。
「把你送到城裡去,」埃勒里輕快地說,「現在想去嗎?」
埃勒里舉起手中冰冷的酒杯壓在他發熱的前額上。警官朝他關切地望著。埃勒里站起身來重新朝杯子斟了點酒:「也許吧。」
雅克咽了口唾沫,他那顆年輕的、像亞當的蘋果一樣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像只發瘋的貓。
「哦!下午好,施里沃太太。情況怎麼樣?」
施里沃太太把門打開的時候,他心裏佔據著一種沮喪的情緒。他甚至忘了自己設計好的技巧,開口就問:「他在這兒幹什麼來著?」
「他怎麼進的收容所呢?」
「妓|女?」埃勒里漫不經心地提示。
「我懂。」
可是姑娘拚命搖著頭說:「為什麼,為什麼你非得揭開這塊傷疤不可呢?」
「他們沒問我。」
警官聳了聳肩,嘆了口氣:「給我弄杯喝的怎麼樣?」
埃勒里望著她的目光更為深邃了。可愛的姑娘,可愛的姑娘。「美德並不總會讓人滿面生輝,但是邪惡無疑會讓人面目可憎。」可惜理查德沒有見到過安這樣的例外。她的心是不會被站污的。
「任何不起眼的小事對警方或許都會有幫助的,沃爾特,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細節。你盡量回憶一下,可以嗎?——如果你想起有什麼漏掉沒說的事情,趕快找我們說,明白嗎?」
「哦,見鬼!」雅克罵了一句,抬起頭來,接著尷尬地一笑,「假如我全都坦白,你會怎麼處理我?」
「她正陪麥拉小姐坐著呢。」——她沒有提到女警員。
「這四個人都是從你那位薩利文小姐和埃米麗·約克合辦的收容所轉到或者被派到約克廣場的四個家裡去的。」
警官快慰地點著頭,伸手過去彈了彈煙灰:「那個卓爾姑娘怎麼樣?」
「不,不想去。」
「很安靜,」施里沃太太說,「如果不是你按的門鈴吵醒了她的話。」
「假如我們藉助某個人的消失而確保誰都不消失,倒也未嘗不可。因為……」警官說,「你看,我們的命案無疑是謀殺案九_九_藏_書,而一件被懷疑為謀殺的命案有時候即便嫌犯在測謊儀監測下供認不諱也不一定能夠證實。我們的每個首要嫌疑人都有可能殺了羅伯特……」
「當場抓住。」她剛硬的口氣使她顯得更可愛了。他意識到她正在頑抗著往事帶來的苦痛,「我在牢房裡蹲了兩天一宿,後來埃米麗來了——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聽說的——把我贖了出來。在這兩天里我沒能回家照料父親,而且又通不了消息,父親身邊沒有了兩個支撐他活下去的東西——嗎啡和我。他割腕自殺了。」再次抬起頭來,她的面容不再恬靜秀美,已經毫無血色,而且幾乎走了形,「這件事沒人知道,奎因先生。現在我擔心,這會成為公開的話題。」
埃勒里輕蔑地哼了一聲,讓心裏有鬼的人不寒而慄。
那雙溜光的眼珠又被眼皮蓋上了,又是一次漫長的眨眼:「不。」
「確實不俗,像您形容的一樣不同凡響。儘管出了這麼多事情,人家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埃勒里默不作聲地聽任他這句話在寂靜的房間里像氣球一樣膨脹、上升,以至吞噬了所有的空間,幾乎讓他們沒有呼吸的餘地。他觀察著雅克,後者也注意到眼前不尋常的死寂,他豎起耳朵,左右看看,終於驚呼道:「哦,不!」雅克哭喊起來,「我說我『什麼都幹了』!奎因先生,可不是指的那件事。我不是兇手,」他急急地說,「我看上去像個兇手嗎?」
「哦,事情多得很,不過都跟眼前的案子沒多大關係。」
「哦?」父親說著,慢慢伸過手去抓過埃勒里的煙盒,而他幾乎從來不抽煙捲的,「誰?」
——「我不會告訴你的,」埃勒里心想,「你並沒有值得考慮的動機。況且,即便你策劃了對羅伯特的謀殺,也不會愚蠢到先跟他大吵一通再下手,而且,迄今為止,你不在現場的解釋還能成立。」
「你在麥拉小姐家就干這個來著?」
雅克舔了舔嘴唇:「我只能巴望著他不要發現。整天察言觀色、聽著動靜。一步走錯,步步走錯,我越陷越深……現在我終於鬆了口氣,他永遠不會發現這件事了。」
他除了怨恨自己,只能靜侯著事態的發展。
「你知道這一點有可能很重要嗎?」
「我是從薩利文小姐那兒聽來的。」
「我都知道了。」埃勒里冷冷地說。他在廣場的小道上跟上了正從麥拉·約克家走出來的養護工沃爾特。
許久才從他厚重的嘴唇里冒出一聲:「是呀」。
「因為,對不起,我的工作必須揭開所有的隱秘。而且不幸的是,我卻發現所有事情導致的結果跟謀殺都沒有什麼關係。可這是惟一的途徑。只有把不相干的事情一一剝離,你才能找到真正的線索。」
埃勒里跳了起來,彷彿突然恢復了生機和意識:「那肯定意味著什麼!」他朝父親叫道,「您也這麼看嗎?」
「到那個時候,我們只需坐在外圍曝大拇指了。」警官叫了起來,「讓這一切統統見鬼去吧,埃勒里!肯定有辦法迫使那個暗中的對手登台亮相的。」
警官奎因收起鑰匙,疲倦地走向埃勒里的書房。他發現兒子——那不時照亮他生命的人,正蜷伏在書桌上,對著靜靜排列在書架上的不列顛百科全書出神,不知他連續吸了多少支煙,通風不良的房間半空瀰漫著濃重的藍色煙霧。
「安,你這段歷史跟約克家的謀殺案有關係嗎?我請你不要對我說謊。有沒有?到底有沒有?即便不是直接的?」
「你不是說你都知道了嗎?」
沃爾特轉了一個圈,目光獃滯,面無表情。即便他感到奇怪、驚愕、憤怒或者恐懼——任何感受——也不可能從他臉上找到絲毫跡象。
埃勒里托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正視他的眼睛。
「你找到雅克的時候,他說什麼了?」
「剩下的這個沃爾特,沃爾特,」埃勒里慢條斯理地說,「是個不可思議的神秘人物。有遺忘症。哪兒都沒有他的指紋檔案,原因不明。沒有背景資料,而且——您知道——也找不到他的出處。很讓人感興趣。」
「哦,那個,」她不耐煩地搖著頭說,「沒有。這怎麼可能呢?」
九-九-藏-書警官搖著頭說:「沒有。如果他曾經有過納稅標準線以上的收入,也肯定是用別的姓名登記的。他的頭腦不健全,軍隊不會征他的兵——我是說,自從他得了遺忘症之後——至於從前,哦,軍隊里也沒有指紋檔案。他剛進收容所的時候,薩利文小姐順便也到失蹤人員登記處去詢問過,但是他們也找不到任何跟他對得上號的記錄,也沒有任何可能跟他有關係的線索。他整個是一個空白,兒子。有一天我跟你說過,這兩起謀殺案策劃得極為精巧周密、沃爾特絕不可能有那個腦筋。遺忘症!這可太……太離譜了。」
「謝謝,兒子,」警官接過埃勒里遞給他的酒杯,目光閃爍地說,「對沃爾特的話題,你剛開了個頭兒。」
「哦,」埃勒里應了一聲,接著就低著頭,朝前躬著身子開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所以您就寧願再讓一個約克家的人喪命。我還是弄不清這有什麼道理。」
埃勒里目光嚴峻地盯著他。沃爾特不慌不忙地迎接著他的目光。頓時埃勒里明白了,他這樣問下去,就算問到過年也終將一無所獲。
——好吧,夥計。他把球踢給你了。你怎麼接招呢?
「是。」
「卓爾姑娘么,」埃勒里有點遲疑。父親抬起頭,用鋒利的目光盯著他的臉。埃勒里語氣平淡地說,「很小死了母親,常年照料一蹶不振的父親。他死後,埃米麗·約克不知怎麼把她收容起來,然後送她去陪伴麥拉。您能給我一支煙么,爸?」
「行啊,」父親說,「我說啊,你說得太簡單了,這個人物就這點事兒,嗯?」
「修補了紗門上的破洞,」管家太太說,「還把樓上的浴缸擦乾淨了。」她略顯不滿地看著他,「下午好,奎因先生。」
「你幹了什麼?」
「可是我憑什麼要那麼干?就算羅伯特發現了賽貝克的真相,大不了離開他家就是了。」
「那你最好把全部實情都講出來。」
「我相信你,」埃勒里心想:「你剛才在那兒幹什麼?」他指了指麥拉·約克的房子。
「你看,爸,」埃勒里說,「關於沃爾特,薩利文小姐能告訴我們的全部情況就是:他是在一月的一個夜晚被人從街上帶到她們收容所的,凍得半死,穿的又臟又爛,可是並沒有喝醉酒的跡象。當然,那會兒他比他們大多數人都年輕。薩利文小姐認為他根本不喝酒,對這點她應該清楚。沃爾特饑寒交迫,無家可歸。他能讀會寫,但只說自己叫沃爾特。穿戴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一看就知道是從垃圾堆上撿來的破爛……」
而眼前的情形如出一轍,卓爾驚呆了,兩眼之中沒有痛苦,卻只有遺憾和一種抵禦打擊的懇求。但是這打擊無法抗拒,於是它們開始尋求某種解釋了:那只是個事故,或者出於夢想——指望在傷痛愈合前,在恐懼搗毀一切之前更容易忍受一些。
「聽上去像是很有道理。」埃勒里平靜地說,「可是要這麼干,就得對麥拉和帕西沃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視,在這種條件下,兇手一旦行動就可以被捉到。我看不出有什麼把握能避免我們方面的疏漏或者對方的大意。當然,如何從我方設置好的籬笆下面爬進去的具體技巧我是搞不懂的,爸,即便我想再次鑽那個空子。」
「埃米麗·約克就沒有厭惡你,」埃勒里說,「何況她還不是你的情人。如果那傢伙對你的感情脆弱到經不起正視一段真實的歷史,那麼……安,你不覺的這正是一個檢驗你們感情的好機會嗎?」
「咻!」警官嗤了一聲,走了進去。
「先甭管他想什麼,」老人有點不耐煩了,「他跟人家說什麼了?」
「哪天晚上?」
埃勒里做出不打算讓步的姿態:「你覺得是不是可以在不打擾麥拉小姐的情況下叫她下來一下嗎?」
「這不用擔心,他跟其他人一樣在我們監視之下。但是他還不至於讓我睡不著覺。至於約克家再消滅個把人嘛,」警官沉吟片刻,「有時候我倒希望如此!」
卓爾愕然不解。他感覺到她乞求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於是轉過頭來。安,安,他心想,把你的手鬆開,但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了過去,九*九*藏*書可這時安的手離開了他。他失去她了。不,他從來就沒擁有過她。
老人愣了一會兒說:「那可能意味著什麼呢,埃勒里?」
卓爾哭泣起來。埃勒里背對著她,仁厚地等著她平靜下來把臉擦乾。兩人許久沒有出聲。
「什麼?」
「哦,他說厭倦了做學生的生活,想找一份他從沒有干過的事情乾乾——比如挖溝之類的活計。他說他認為收容所或許是他重建生活的地方。埃米麗回答他說,挖溝的活計有的是沒本事而只能挖溝的人搶著要干呢,而她有個集郵的堂兄需要幫手。於是她就把雅克送去面試,羅伯特當即僱用了他。」
「我說羅伯特讓我叫他回去,還說他看到賽貝克郵票了。」
「你對他隱瞞固然有不少理由。可是,雅克,為什麼你不能跟我說呢?」
「或者,假如首要嫌疑人是女的,她可能會藉助次要嫌疑人去把石頭推下去……」
那雙滾圓的眼睛閉上又睜開——但如果算是眨眼就太慢了:「他一看見我就說了聲『上帝喲』。」
「埃米麗覺得他不是一個尋常的流浪漢,」警官朝他點了下頭說,「試探性地讓他幹了一兩件比較複雜的工作,發現他非常能幹,於是就召集約克家的成員商討了一下,讓他在約克廣場做保管維修的工作。他在那兒幹了好多年了。這我全知道,兒子。全部情況就是這些。」
「管她是什麼!——反正有人盯他們的稍兒。施里沃太太在麥拉那裡打掃房間。幾百個未知的次要嫌疑人在地鐵站台上——另外還有,誰又能說埃米麗不是因為突然頭暈目眩而自己掉到鐵軌上去的?」
她堅持了一會兒,終於低下頭說:「是的。」她又了無生氣地說,「他會知道嗎?」
「羅伯特·約克說那些賽貝克郵票都是毫無價值的複製品,」雅克低聲說,「我聽了很生氣。因為我相當肯定那些東西確實不是複製品。哦,就像你所了解的,我把它們送到詹克斯和多納修的實驗室做了鑒定,各種方法都用遍了——暗箱、水平光束、色譜測定、水紋對比、材質分析——結果發現羅伯特說的一點不錯,他只用肉眼一看,用手一摸,就能辨出真假!當然了,他對了,我錯了。那些郵票的確是賽貝克的複製品。」他小為解脫地看著埃勒里說,「我能怎麼樣?我還能怎麼辦呢?」
「約克先生是派你去把雅克找回去的?」
姑娘哭著說:「把那些事情都告訴湯姆嗎?讓他心裏對我感到噁心?」
她悄聲悄氣地告訴他把拉門關嚴。他立即照辦了。當他返身回來的時候,他發現她正帶著迷人的微笑望著他,那神情充滿信任。他當即做了一件永遠不能從記憶中抹去的事情——那是註定了要做的事情。他飛快地說:「我都知道了。」
警官驚訝地說:「真的?」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指點燃了香煙,噴出一口煙氣,朝後靠在椅背上,「是怎麼回事兒?你說的共同之處是什麼?」
「雅克先生,」埃勒里站起身來,「現在我還不能相信你。但是關於你如何處理那些賽貝克郵票,我並不感興趣。這件事揭示了你品性中姦猾的一面,而這個案子也充滿奸滑的伎倆。記住我的忠告吧:從現在起,最好把你的鼻子擦得非常非常乾淨。」
「可最終他還是會知道的。」
「為了不讓他發現,你幹了不少事兒吧?」
「雅克也繼承了一筆小小的遺產,」埃勒里盯著默默吸著煙的父親,繼續說道,「每年一千到一千一百美元。在軍隊服役兩年,打斷了他直取哲學博士頭銜的計劃。沒有接觸過任何實用的專業技術。後來再沒有回到學院去。這幾年把全副心思都撲在羅伯特·約克的集郵冊上了。」
「全部?」埃勒里說,「一定會有某種記錄的——軍隊服役的記錄,所得稅清單什麼的……」
埃勒里直奔要害:「所以,你又找上了詹克斯和多納修,讓他們把這些郵票重新做了一回鑒定,他們重新給你寫了鑒定書,而這才是你後來拿給羅伯特看的那份證明。羅伯特永遠不會知道關於複製品和兩份鑒定的實情,對嗎,雅克?」
「後來弄得我很難堪,」雅克咕噥著說,「約克https://read.99csw.com先生認為是自己搞錯了,非常懊悔,立刻提升了我的薪水,又讓我做他們家族的資產總代理。他為我做得不能再周全了;他做得越多,我就越沒膽量把實情告訴他了。」
「不,我不會告訴雅克的。」埃勒里說,「但是你要說。」
「我看什麼?」警官嘆了口氣,坐在埃勒里那張舒適的小沙發上,把兩條酸痛的腿朝前伸展開去。
「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施里沃太太,我說的是實話。」他追了一句。她的固執使他感到自己就像個不受歡迎的壞小子。
「天哪,我什麼都幹了。」
「也許是那樣,」埃勒里嘀咕著說,「可如果我是你,我就會派人全天候盯著他。不然的話,沒準兒約克家還得有人消失。」
她猛地抬起頭說:「我不是害怕!」
「我怎麼敢對他如實說呢?」湯姆·雅克拖著哭腔說道,「身為集郵癖的羅伯特看上我之後,我已經跟約克家結了緣,可是羅伯特·約克說過,如果經過鑒定那些郵票的確是膺品,他就要解僱我。我不能讓他知道,奎因先生。我就是辦不到。這並不是一份工作的問題,我有的是機會找到更好的工作。問題是,我並不想找個更好的職業。」
埃勒里去了廚房,取出杯子和冰塊,又走到客廳的酒櫃前調酒,心裏一直在想:導致他多年來不斷地介入層出不窮的種種謎案的原因正是他對謎案的憎恨——他討厭那種沒有答案的事物。遺忘症順理成章地掩蓋某種秘密。遺忘症患者往往是試圖掩藏些什麼的叵測之人。他們把某種事情的細節從自己的記憶中挖出去另藏個地方。沃爾特,正是這樣一個沒有答案的謎。
「除非朝錢櫃伸手?」
「我的確做夢也沒想到那件事會從安的嘴裏露出來。」
他曾經目睹過一個大發雷霆的潑婦狠狠地抽打一個小孩子——她自己的女兒,那孩子的神情讓他感到觸目驚心。
「你設身處地替我想想,奎因先生,」雅克帶著哀求的腔調,「你能跟誰這樣說呢——你跟主人剛剛大吵了一架,主人就被人用二百多磅重的石塊砸死了?」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雅克那傢伙貧嘴貧舌,可是我從來沒聽到他說過這些事。」
雅克愣獃獃地拉開寫字桌右手的抽屜,從裏面抽出一塊羅伯特的紙巾,擦去臉上的汗水:「想必你去過詹克斯和多納修的實驗室了。」
埃勒里感到莫名的失望,他走近那幢房子,按了門鈴。
雅克抓著頭皮說:「哦,別這樣,奎因先生,我心裏太亂了,所以精神一直集中不起來。我知道你早晚會知道的。可是我自己還是難下決心。這看起來……哦,我也用不著告訴你這像什麼。」
埃勒里對雅克的動機心知肚明,但他只說了句:「說下去。」
「但願你說的是實話。」她轉身悄無聲息地朝樓梯上走去,但舉手投足的姿勢卻讓埃勒里感到她是在強壓怒氣。
「很少有人長得就像兇手。」埃勒里冷冷地說。
「你見著她啦?」警官驚呼了一聲,嘆了口氣道,「她怎麼樣?」
「眼下我就看見一件事:你那副樣子就像頭瘋牛,」父親說,「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些什麼,但不管它是什麼,我希望它不是不著邊際的。」老人的長吁短嘆終於變成了解氣的吼叫,「對那幾個點心盒子似的城堡,我們已經搜查了三遍了。今天我的人統統派了過去。這次,我們所有人一起搜查了所有城堡的所有房間。如果約克廣場上有什麼地方真藏著一台玩具打字機,我能吃了它。你發現什麼了?」
「安,」埃勒里說,「別再害怕了。」
「是。」
「什麼?」埃勒里驚訝地問。
「你當然不會明白。」
「哦,咱們來看看吧,」埃勒里擺出善解人意的姿態,慢條斯理地說,「那天晚上羅伯特讓沃爾特去叫你的時候,氣得夠嗆啊。」
埃勒里至少有一打兒問題準備問她,現在一句也不想問了。相反他只是溫和地說:「我猜你後來被抓住了。」
「知道什麼了?」他沒能保持住他一向欽佩的厚顏無恥的冷靜。
「幹嗎?」
他嗓音響亮、語氣溫和地說:「再有就是安·卓爾——對她你還是放心吧。她並非主動跟我九九藏書談的那些事。藉助一句老話吧,雅克,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想了一下又說,「我憑什麼非得告訴你這個呢,如果我知道我也能碰碰運氣的話。我本人很可能也會一下子愛上她的!」
「你為什麼沒有把這事兒告訴警方?」
他朝她微笑了一下放開了她:「那就好。」
雅克尷尬地一笑——非常輕微地一笑。埃勒里也朝他淡然一笑,走出了他的房間。
警官站起身來重複了一遍。
「安·卓爾、湯姆·雅克、施里沃太太、沃爾特。」
「噢!」埃勒里說,「怎麼,爸,我也不知道。我是說我知道,但那是另外的情況。我發現了約克廣場上另外四個人的共同之處。」
「大概幹了兩年吧。」
彷彿過了一千年,安·卓爾終於露面了。在埃勒里看來,她就像童話中彼得·潘的女友溫迪被那個迷途的男孩兒用弓箭從天上射下來似的,落到他的面前。她披散著的頭髮像雲一樣追逐在她的背後隨著她飄下樓梯,飄進零亂的客廳。她把手指頭放在唇上噓了一聲,埃勒里頓時意識到,能觸摸到她可愛的芳唇恐怕是他這輩子最想實現的願望了。
「還剩下沃爾特。」
埃勒里用兩根火柴才點燃了叼著的煙捲。父親見狀不再多說,「下一個呢?哦,施里沃太太。巴克斯縣的人,是個寡婦,前夫被一幫紐約的無賴敲詐致死。現在提起來她還滿眼冒火——被詐騙走的錢財加上辦喪事的費用弄得她一貧如洗——她一心想把那些人告上法庭,既不想找人搭幫過日子,也沒想找什麼工作。埃米麗收留了她,好言相勸,讓她到約克家去做了幫手。」
「這是個司空見慣的辯解,」埃勒里說,「可是荒謬之處在於:你認為如果人們知道那場爭論,你會處於非常不利的地位。可是你真的以為誰都沒有發覺你們吵過架嗎?」
「我當然只好出去把那些真品買了回來。用比原價高出七成的價格買回來的。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分文不剩。」
維修工伸手在衣袋裡摸弄了一會兒,然後遞過來一件東西。是一小塊紗窗上的紗網:「紗門角上有個破洞,我剛修好。」
「我會記住的,奎因先生。」雅克沮喪地說。
「你害怕湯姆·雅克知道這件事。」
「雅克先生在羅伯特·約克遇害之前跟他吵了一架,嗯?」
安·卓爾喃喃低語,像是對著牆壁,又像是對著飄動的空氣緩緩敘述起來:「那時候我十六歲,父親就是我的全部——哦,他整個垮掉了,他的腎臟、肝臟、腸胃都不行了,最要命的是他的頭腦——他的根基不行了,這使他陷入混亂。他原先在一個圖書館工作;他酷愛書籍和思想;後來他總說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個空心的氣泡,把自己嚇壞了,神志不再清醒。有些藥物一點也沒用,有些使他更糟,有些能起點作用,但是所有這些的花費——噢,太可怕了。不久,他辭了那份工作卧病在家,每況愈下,垂垂待斃。我只好從高中退學——我不得不去工作來養活我們兩個。在雜貨店謀了份差事,薪水幾乎不夠用,可那是我惟一能夠選擇的工作,因為離家近,我能儘快趕回去照料父親。可是我發現我越來越需要更多的錢,沒辦法弄到,除非……除非……」
「不,你有必要說。」
「是的。於是我們就有X個次要嫌疑人了。至於埃米麗的命案一出,首要嫌疑人的分母減小了,而未知數上升了。我們知道麥拉當時正在約克廣場她自己的家裡,安·卓爾正陪著她。沃爾特進城去買圖釘。帕西沃正跟什麼沒名堂的女人鬼混……」
「我不明白。」
「怎麼樣?」埃勒里暗中估計面前這個年輕人嘀咕得差不多了,便高聲問道。
「不。」他又從另一個衣袋裡掏出一隻專用的盛放鹽酸溶液的小瓶子,「我擦洗了樓上浴缸里的水垢。」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告訴他了?」她似乎有些把握地說。她的過去完全獨立於約克家的事件,這一點她還沒有意識到。而根據案情給他的基本印象,他的初衷本來是要拚命擺脫卓爾與約克家毫不相關的思路這一點,是卓爾做夢也想不到的。
「那天晚上,」埃勒里清晰響亮地說,「為賽貝克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