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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終局 第三十三章 將死

第三部 終局

第三十三章 將死

「但是——我們的代價呢?」警官深思著,聽任眼皮垂了下來,越看那個棋盤,越是傷心那些被吃掉的棋子——它們被淘汰、被遺棄,靜悄悄地躺在棋盤的邊緣:那塊銅鑄的紀念碑,默默地懷著祈求他永生的願望悼念小那薩尼爾·約克的平坦光滑的紀念碑,被沃爾特那雙勞作不息的手擦拭得熠熠生輝;那雙為它打磨出光彩的手。本是屬於羅伯特·約克的,埃米麗·約克的田園之夢被飛馳在地下的鋼鐵巨蛇無情地吞沒了;睡前小酌清香苦澀的汁液的羑拉·約克,頃刻間被巨大的痛苦焚燒;還有,脫離開它本身,在一個陌生的層面、一個扭曲的地帶,穿透另一維空間所看到的一切……脫離它本身,那個被將死的王,正蠕動在那惡的生命中。而且,從一種邪惡的角度獲得它的快樂。一切的根源在於:這裏存在著巨大的匱乏——哪怕是一點點敬畏、一隻溫暖的手或是在危難時刻一荑匙盈滿關切的愛意。
「爸,我認為沃爾特——Y從某種角度說與小約克,也就是小那薩尼爾非常相似。老那薩尼爾一直不肯相信兒子死在了熱帶叢林。記得老約克的遺囑么——兒子只要活著回來,全部遺產就統統留給他。沃爾特——Y,我猜想,他不僅把對小那薩尼爾的惋惜掛在自己的心上,而且把繼承家產的權利也添加到自己身上。從某種意義上說,沃爾特——Y把自己當成了小那薩尼爾。」
埃勒里站起來,為自己和父親斟滿濃烈的咖啡。自從在高地賓館經歷那風雲變幻的一幕以來,父子倆人除了濃咖啡,誰也不沾其他的烈性飲料。
「我確信。」
老人驚呆了。
地區法官的嘴張得老大,下巴長長地垂了下來。他離開潛望鏡,目不轉睛地瞪著埃勒里,好像從未見過奎因警官的兒子。但是埃勒里只是緊咬下唇,從潛望鏡盯著房間里的人。
警官清了清喉嚨,終於說出話來:「可憐的精靈兒,你是怎麼能確定這類事情呢?我是說,從法律上證明。」
「沒有,」警官說,「帕西沃現在變得非常『聖潔』。他管那一系列事件叫作『一個誠實的錯誤』並且要寬恕和忘掉一切。」
父親聳了聳肩膀,又默不作聲了。但是很快他抬起頭來問道:「你真認為沃爾特不知道是他自己給自己寫的那些信嗎?」
要耐心,要做你自己。
那盒香煙是他在第二家藥房里買的,當時觀察到的人都覺得奇怪。沃爾特原來不抽煙的——至少,奎因父子誰也沒見過他抽煙;偵察過程中探員們的報告中也從未提到過這一點;約克廣場上的任何人也從未談到過他會吸煙;他住處的房間里沒有發現過絲毫癮君子的跡象。
要謹懊小心,我親愛的沃爾特。
「不是,」埃勒里說,「他說的是『那個父親的罪惡』。用的是單數。如果您停下來思考一下,那是惟一披露實情的敘述方法。這場遊戲中惟一的父親就是老那薩尼爾·約克——他的兒子厭倦了對父親惟命是從的生活方式,放棄了一切,離家出走而且再沒有回頭。
埃勒里背靠著骯髒的磚牆,兩眼緊貼著手上舉著的潛望鏡的目鏡。他的父親、地區法官和警察局長一直在凝神傾聽耳機里傳來的各路情報,而此刻所有聲音都消失了,眾人朝埃勒里轉過臉來。
——眼前的人正是沃爾特。
「有可能,」警官嘟嚷著說,「至少在我看來,兒子,這個案子里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我想,」警察局長說,「這就夠了。你說呢,伯特?」
「我會賭贏的,」埃勒里也笑著說,「薩利文小姐得到了約克廣場。」
「肯定不會錯的,」埃勒里點著頭說,眼睛仍然直盯著前方的目鏡,「由於他得反覆調節信紙在打字機上的位置,以便準確地列印在格線上方,所以指紋就集中在兩個上角了。因為打字機自動換行的間距和信紙上印刷的格線間距不同,所以他每打一行都得用手拽著信紙一點點對齊。結論是:誰的指紋留在了那些信紙的兩個上角,信就是誰寫的。很簡單。」接著埃勒里湊近父親,語氣沉重地說,「如https://read.99csw.com此簡單的事情,我用了三樁命案和一樁未遂命案的功夫才搞清楚。」
現在,那個人朝床上伸過手去。他把那探信紙的封面扯掉,揭下一張信紙。奎因父子急忙把視野對準那張紙,調整潛望鏡的目鏡焦距,直到眼前的物體清晰起來。
「我們的代價?」警官思索著說。
比茲巴布的意思是:魔鬼。
「爸,」埃勒里脫出幻境說,「您還記得赫青黎那句名言嗎?『棋盤就是一個世界,棋子是宇宙間存在的現象,遊戲的原則就是我們稱之為自然法則的事物。另一方的玩家……』」
「沒有了繼承人——她倒繼承了去。施里沃太太也鑽了進去。她對新人帕西沃大吃一驚,準備一路跟著他了,哪怕到地獄里走個來回。」
沃爾特立即停止了吸煙。他沒有把剩下的煙蒂扔進垃圾桶,也沒有把它扔掉踩滅,他用拇指和食指夾住火紅的煙頭把它搓滅了,而且動作相當緩慢,沒有半點疼痛的表示,煙頭被他輕鬆隨意、完全徹底地捻滅了。接著,他滿意地看到煙火完全熄滅了,便用一種及其古怪的姿勢把煙蒂朝肩膀後面一扔,然後走上台階,進了高地旅店的大門。
他點點頭,「是沃爾特。」
你已經完全照我的要求去做了。你做了我要求你做的全部事情。但是,由於事情的發展出乎你的意料,我們最後的任務還沒有完成。
「我看得見,」埃勒里調準焦距,讀出了信紙上列印的文字:
「這是我們的代價。」奎因警官嘆了口氣。
在釘著刻有312字樣的錫制銘牌的門前,沃爾特重新放下打字機,右手伸進了衣袋。當他空著的手從衣袋裡抽出來的時候,他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很快他的眉頭就舒展開了。他扭動門上的手柄,朝里一推,門開了,裏面黑澗澗的。他提起打字機走了迸去,好像絲毫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然後他關上房門,拉開電燈開關,天花板上的燈頭髮出昏黃的光亮一一他的動作開始顯得有點急不可待了。他們預先插在房門裡側鑰匙孔中的那把複製的鑰匙立刻就被沃爾特發現了,他飛快地擰動鑰匙,從裏面把門反鎖上了。對這把鑰匙神秘的出現,他的反應非常平淡。
在312房間外面的防火梯上,埃勒里緊張地發出一種「咯咯」的聲音,點了一下頭說,「是的,」又低聲說,「當然。」
沃爾特試著拉了拉窗子,它很容易就關緊了。他轉身朝裏面走去了。這是警官獲得的一個小小的勝利——在此之前,警官指示先遣人員把窗子的鉸鏈和鎖芯統統不留痕迹地上了油。他們還把那張小小的床頭桌放到床腳這一頭,一隻細彎的檯燈正好照射在桌面上。
「她怎麼會知道有人誘使沃爾特去幹什麼?這些人物都夠難纏的。」
姑且不論多重人格何等令人不寒而慄,人類的心靈畢竟是值得敬畏的。在關鍵的時刻存在著關鍵的解釋,正是偶然性的機會碰到了適宜的因素。
一絲笑容出現在那張鬆弛的嘴唇上。一個溫和、愉快的、「我有甜蜜的小秘密」的那種笑容。
閃電般地,那個打字者明晃晃的臉轉向了埃勒里,同時那個人慢慢欠身站了起來。
「這倒提醒了我,」埃勒里接著說,「法國詩人林堡有一次給一個朋友寫道:『我是另外的某個人。』聽著像是出於喬伊·錢德勒·哈里斯的手筆。直到你開始琢磨出滋味。然後,突然間,它變成了這樣的意思:『我……那個作為別人的人。』」
「那位莫頓·普林斯醫生,」彷彿是在一個世紀過後,埃勒里說,「他可算是開了這類事情的先河。只不過一直沒有得到普遍的認同,直到那兩位精神病專家——西格鵬醫生和克萊克雷醫生出版了他們驚人的學術報告《黃昏三面人》,以及伊芙琳·蘭卡斯特步其後塵,在詹姆斯·坡靈的協助下完成了她的《黃昏,最後的面孔》。所以我想,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沒聽說過多重人格了。」
正在跨越窗檯的警官弄出了些許聲響,埃勒里隨便地把一隻手放到背後,朝後方做了個強硬的手勢。
「是呀,普林斯醫生https://read•99csw•com等人就曾經指出過,互相替補的人格往往是極為對立的、相互衝突的不同方面自我的表現。有一類雙重人格,極端潔身自好的老處|女會突然變成一個嗜酒如命的酒吧常客。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本能地使傑基爾博士成了至善的化身,而哈戴先生卻表現出常人所具有的邪惡。
警察局長也貓著腰湊近去看,這位久經沙場的警界老將驚愕地臉都變了形。
「是的。看上去真讓人噁心。那女人看到報紙上有關帕西沃企圖自殺的消息,就跑到監獄門口去蹲著,直到人家只好放她進去以便趁早擺脫她的糾纏。她哭的眼淚差點兒把牢房淹了,帕西沃呢,拍拍她的肩膀,用傷感的父親似的口氣對她說『沒事,我很理解。』」老人做了個苦相說,「埃勒里,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在我面前撒謊,模仿帕西沃如何親口告訴她他是如何誘使沃爾特去干那些骯髒的勾當,我真想狠狠抽她一頓。可這是我無能為力的……當然,她的證詞不會被法庭採用。」
奎因警官還是很難介入兒子這種寬泛無邊的演繹。
「別告訴我,」埃勒里把手裡的杯子舉到半空,「帕西沃準是已經有另外一個洋娃娃了!」
「我的上帝!伯特,」他對地區法官說,「你看!」
現在必須等待一段時間。
「薩利文小姐?」
「他也寬恕了那位金髮女郎。」
「白底藍格信紙,」警官喃喃地說,「同樣的信紙!」
埃勒里用一個拇指按住窗子上的鎖,另一隻手拖住窗子的下面的邊框,兩腿用力支撐著身體。
「這可能要付出相當大的精力,追溯小那薩尼爾的旅程,一直找到他生命的終點。那樣您就會發現,他旅行的路徑與沃爾特的漂泊有個交匯點,兩個人甚至有可能成為摯友。當然,這必須的前提是在沃爾特人格分裂之前。這樣會清楚許多的,爸。為什麼沃爾特會受到那麼大的吸引,為什麼他會發生靈魂漂移——如果是真的——飄進『沃爾特與小那薩尼爾綜合症』?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就要看看:沃爾特實際上是誰——或者說,他曾經是誰?他從哪兒來?等等。但是我能肯定的是: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在什麼地點,沃爾特認識小那薩尼爾·約克。」
一陣漫長的靜默。埃勒里身後的窗口,奎因警官、警察局長和地區法官的面孔都像石膏面具一樣凝滯了。門道里又來了兩個探員,一起開始行動。埃勒里用一個輕微的手勢阻止了他們。
「寬恕,」埃勒里喃喃地說,「您會接受這種說法嗎?」
「好的。」沃爾特說。
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上,他碰到一個人自上而下地走過。就在這時候,沃爾特把手裡提著的打字機放在地上,用力磕打他左腳上的皮鞋。等那個人走下樓梯,沃爾特直起身,拾起了那隻信號發送器,繼續朝樓上走去。
「我們還會見面的,」他換了一種語氣說,「假如我……會……它——」
「我猜想,」埃勒里呵呵笑著說,「如果不是他們親眼目睹沃爾特如何從他的第二重人格變回第一個的話,很可能他們會至今爭論不休——是否該把我送到貝萊蕪精神病院中進行病理觀察呢。我真搞不懂,人們怎麼就那樣難以理解多重人格表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的一事實。伊芙琳·蘭卡斯特在發現她最後的面孔前曾經有三種人格。普林斯醫生曾經記載過一個人同時具有五重人格的案例。而且同一個人的不同人格彼此可以互不相知。」
「還包括另一種可能性——沃爾特實際上認識小那薩尼爾。」
「『另一方的玩家隱藏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我們知道他走的路數永遠是公平的、正確的、富於耐心的。』當我第一次看到這些話的時候,」埃勒里緊皺雙眉說,「我對他說的『公平的、正確的和富於耐心的』還不買賬。然而現在……哦,我是說,誰來評判公平與否,正義嗎?公平和正義其實不是絕對的,對嗎?它們是隨著時代和地域變化的。它們會以遊戲規則具有的功能的形式出現;他對他們動機的理解肯定會影響我對他們動機的理解。所以……我read.99csw•com一直站在一個角落裡,回憶著赫青黎接下去所說的話。」
旅館經理基爾繞過桌子走出來,站在能夠看到整個門口的位置;他伸了伸兩臂,打了個哈欠,然後拖拖拉拉地朝門牌上刻著「男士」的小門走去,推開門走進去沒影兒了。
此刻,那個曾經是沃爾特的人敲擊著鍵盤,開始寫他的信了。他只用兩個手指打字,平穩、均勻、迅速地打出一申串文字。每打滿一行,他就要停下來,調整信紙的高度,正如埃勒里指出的那樣。
但是他這串順口溜對老人來說太過分了,因此他不再聽下去。
埃勒里說著聳了一下肩膀:「順便提一句,其實根本沒有原因。我曾經注意過約克廣場上那塊墓碑的銘文。刻在上面的小那薩尼爾的出生日期是1924年4月20日。知道碰巧是什麼日子么,爸?是復活節!
對這個環節,埃勒里預先設計了一個萬全之策。
那個「它」字還沒有完全吐出口就無聲無息了。那雙雪亮的眼睛暗淡下來,漸漸變得呆板、生硬,而且越睜越大,直到變成該圓的、貓頭鷹一樣的眼睛。同時那張沒有嘴唇的嘴也漸漸變得多肉、肥厚、血紅,而且粘濕。帝王般偉岸的肩膀也坍落下來,軟塌塌地堆在左右。緊繃著的下領職挺直的頸項上的肌肉和筋膛也鬆弛開來,無力地下垂著。
警官搖著頭說:「我想我永遠不會真正相信這種事情。這太像一個欺騙性的魔術了。那個白痴沃爾特和那個瘋狂自我Y同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房間里設置了竊聽器,與之相連的磁帶錄音機正在對面的房間里平穩地運轉。
「他停下不寫了,」埃勒里輕聲說。
「沃爾特,我們希望你跟我們回去,」埃勒里說。
「什麼?」警官也被他從自己的幻想中驚醒。
「所以沃爾特這種人是存在的。的確很難把另外一種從長相、智力、才能等方面一無所長的品格跟您這樣一位傑出人物放到一起。這真的很怪異,他竟然創造出一個近乎無所不能的替換人格。」
「你說什麼,老傢伙?」警察局長緊張地問。
四面八方,許多雙眼睛在注視,許多隻耳朵在傾聽。
「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一開始進展似乎相當平穩,因為沃爾特沒有絲毫擺脫監視的跡象。像個螞蟻一樣,他似乎由某種本能驅動著一路朝前走去,不左拐右拐,也不東張西望。
「但是我們還知道,對於我們的代價,他永遠不會忽視一點錯誤,或者允許哪怕最微小的疏忽。」
看來沒錯。傳送他行蹤狀況的各種信號在他周圍和空中交錯穿插,後續部隊迅速接應部署,撤換下那些有可能被沃爾特發現的監視哨。這些措施顯然奏效:沃爾特似乎放下心來,全神貫注地加快了腳步,朝著目的地走去。
「堵了個正著。」警官輕輕罵了一聲。他也舉著一架潛望鏡,而此刻沃爾特正好把他的打字機放在窗子前面。四個人緊緊貼著牆站在這扇窗戶外的兩邊。
沃爾特把打字機放在床頭桌上,打開它的蓋子,把信封和信紙放在床上。接著他坐到桌前,正好把左側面對著窗戶。他伸手過去調整了一下檯燈的角度,明亮的光線罩在他的臉上。奎因警官喉嚨里發出一聲低吼,他站起來,圓睜雙眼,又一次貼近潛望鏡去細看。最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著頭看著微弱光線中的其他幾個人。
「那不是沃爾特。」
「好吧,」警官說,「把他抓起來吧。」
我親愛的沃爾特:
「那些貧民區里的孩子頭兒很可能會解答這個問題。以前發生過這種事,爸。依我看來,在這類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強烈的渴求,一個統治一切的願望。沃爾特希求的是上帝的寵愛,向他發送指令,因此他根本不想知道是誰給他寫的信,或者說,他寧願不知道是誰寫的信。」
可是老人對兒子說:「這就是你弄清楚了的事情?什麼倒著走的狗,什麼Y的信紙兩個角上的指紋!」
沉寂中眾人齊刷刷地望著那個人——帝王般的威儀、雪亮的眼睛和幾乎沒有嘴唇的嘴。
雅克聰敏地給小狗起了這個名字,正是因為魔鬼是上帝的對立者——而且狗(Dog)這個詞read.99csw.com反過來拚就是上帝(God)。
「所以,卑微的沃爾特逐漸對自己說要繼承這大地——開始感覺到這是他的命運——於是開始憤慨約克家後代們奪取了屬於他人的財富。
「什麼,爸?」他說,「我正聽著呢。」
接著他走進一個當鋪(懸得讓人毛髮倒立——那個店只差四分鐘就要關門了),出來的時候,帶著一台手提式打字機(二手貨)。
眼下,他還在旅館門前的便道上大口地、慢吞吞地噴雲吐霧,一邊吸著煙,一邊透過旅館的玻璃門張望著裏面那張狹小的登記台後面坐著的接待員;由於距離太遠而且光線暗淡,有點像漫遊仙境的艾麗斯朝兔子洞里窺探的效果。
然後他又走進第二家藥房,朝郵票自動發售機的投幣孔中塞入一枚硬幣。
警官低聲說:「我會受到詛咒的……」
「別呀!」
這是個令人焦急萬分的時刻。埃勒里沒把握這位Wye先生會做什麼。Wye先生上次離開的時候把312房間的鑰匙撂在了前台上,沃爾特沒有鑰匙。
「精神病學家和法官自會辯個水落石出的,爸。我並不認為對沃爾特最終施行『保護性措施』有任何疑問,正像他另一個自我——Y對他承諾的那樣。他會成為精神病學家研究、治療的對象,而且會在適宜的照料下安度他的餘生。誰知道呢?也許他還會衍生出第三重人格,具有沃爾特和Y先生都不會有的社會責任感。」
多久了——安拒絕告訴他為什麼那隻小狗被命名為比茲巴布?他曾經何等接近過那個答案,他又是怎麼把那個奇異的念頭打消的?在遊戲的各個階段,湯姆·雅克或許都可能告訴他——或者會告訴他的,假如埃勒里能夠足夠機智地提問。
「這麼說,現在是這個娘們兒跟著帕西沃了?」
夜裡十一點二十,他走上了高地賓館門前的便道。
這時,他點燃了一支煙捲。
所有事情都有各自的道理。
「沒錯兒。是我把他們領到一起的。我想他們可以相互幫助。」
有個人像輕煙一樣飄進了大廳。他是從312房門對面的房間飄出去的。此刻他正抱住門廳的柱子用力猛拉。柱子上包裹著的金屬裝飾板被他連同固定鉚釘一起拽了下去。
「你再猜猜,」警官得意地呵呵笑了。
「真正使他獲得啟發的是一個意外的發現,他有一次全神貫注地閱讀《聖經》的時候,突然發現JHW——他姓名的縮寫字母——正好跟那個神聖的名字的縮寫吻合。對於沃爾特來說,姓名縮寫這一『部分』的吻合理所當然地意味著『大部分』意義上的吻合乃至最終成為『全部』合而為一。而這種虛幻的遐想由Y先生的出現打上了一個完美的扣節。JHWH,Jehovah,Yahweh,Y,他們都意味著耶和華——上帝。於是,」埃勒里透過他噴出的煙霧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父親,「於是耶和華就開始了他的復讎工作,就像您要指出的那樣。」
一個信號無聲地掠過。
「不是父親們的?」埃勒里加重了那個詞彙的發音。
「那麼,約克家的命案又是為什麼,兒子?為什麼沃爾特——我是指Y!——要跟約克家族的人過不去呢?」
埃勒里低下頭說:「謝謝你。」
「久違了,沃爾特,」埃勒里說。
「他說是由於父輩們的罪惡。」
到地獄里走個來回……
312房間位於這所旅館的最後面,因此防火梯背後是處於一片黑暗之中的其他建築的后牆,所以他們不用擔心背後會出現好奇的目光。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揉弄著他的鼻子:「我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天晚上——也就是說,直到Y重新變回沃爾特的那天,我問了同樣的問題,而他給了我那個奇特的答案。」
好啦,埃勒里心想(同時他微笑了),或許這一切遠遠超出了他的期望,甚至對他自己的期望。
「我得承認,」警官平淡地說,「我有時候也想到過這個。報復性的寬恕。帕西沃也許真的脫胎換骨了,可是還帶著一小點過去的痕迹。」
他沒有走到前台去,其實,為了讓客人方便地找到鑰匙,那把312房間的鑰匙一如既往地掛在檯子後面的挂鉤九-九-藏-書上。他甚至沒有朝那裡瞥上一眼,根本就沒有朝桌子的方向挪上一步,相反,他邁著平穩、輕快的腳步直奔樓梯走去。
就在這個時刻門被猛地推開了,同時埃勒里把窗子推了上去,飛速跨進了房間。
地區法官的嘴唇緊閉得成了一道橫線:「足夠了。」
「是什麼?」父親問道。
「奎因先生,」沃爾特平淡無奇的聲音說,那雙圓眼眨了眨,掃過埃勒里朝窗口看去,衝著警官、警察局長和地區法官愣了一眼,重新轉向埃勒里。
那個人把一張信紙卡到打字機的捲紙軸上,然後開始調整上下距離,顯然是要對準紙上的藍色格線。
「那是一個精明的猜測。那種染了色的頭髮下面的腦袋往往如此。她為這個念頭徹夜不眠地精心計劃,把帕西沃都弄得五迷三盪。」
「因為那位父親的罪惡。」那人站在桌子旁邊回答道。
「這的確很晦澀,」埃勒里大聲回憶著說,「他在頭頂上方召喚。我是另外一個人……接著我飛快地通讀了麥克雷什對林堡詩行的診釋。麥克雷什是這樣解釋的:『一個被|操縱者,而不是操縱者。』一個被|操縱者,而不是操縱者。」他反覆默念著,品味著說道,「太有味道了,不是嗎?」
「那就好。」警察局長滿意地說。
「於是我們這位集上帝和小那薩尼爾於一身的沃爾特開始了把約克一家從約克廣場剷除的行動,」埃勒里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們擁有的或者即將擁有的實在太多了;而實際上他們擁有的一切理所當然都應該屬於他。或者可以說,耶和華意義上的公正感爆發了。許多心理健全、單一人格的人會毫不猶豫地認同:約克家沒有一個人有道理繼承那些財富。麥拉和帕西沃自然屬於另類,而即便是羅伯特和埃米麗,至少有一點是存在爭議的——他們誰也沒有一點點考慮自己是否有資格濫用那筆財富。還記得嗎?順便問一句,爸,他提出起訴了嗎?」
我向你保證,我對你由衷地愛戴和讚賞,我親愛的沃爾特,這暫時的失敗完全不怪你,我絕對不會指責你。
警察局長對著微型對講機說了句什麼。
「不愧是我的兒子,」警官笑著點頭說,「我打賭你不會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實際上正在發生——在城邊要建立一座康復中心,這可是自從戴迷安老爹患上麻風病以來最了不起的事情了。」
「發發善心告訴我,」埃勒里溫和有禮地說,「為什麼非要讓約克一家死絕?」
到地獄走個來回……
「你確信那位Y先生就在這兒跟他見面?」
「我若是舉起手,當然,」他用一種低沉的、顯然不同於沃爾特的而且令埃勒裡頭皮發麻的嗓音說,「你也就不會存在了。」
埃勒里默默坐在那裡思索著那宗瘋狂命案的始末,突然,他像貓捕捉飛蛾一樣捕捉著隱秘的答案,一種潛藏的力量一直召喚著他的注意。
到了三樓,他不慌不忙地朝312房門走去。
「不許動,」門道里的探員說了一聲。燈光下的那張臉慢慢朝那個偵探轉過去,緩慢而冷靜地看了一眼他握著的手槍,似乎覺得很好笑。那個人站直身體,轉回頭望著埃勒里。
那一切顯得那麼久遠。所有的事情像是發生在一個光著頭胡言亂語的陌生人的身上。那個陌生人感覺到他必須去適應另外的某種事物,因為技術已經把他切削成完全不同的形狀。所有的荒誕、瘋狂或者離經叛道——或者,就這個例子來說,約翰·亨利·沃爾特所顯現出的「罕見的異常」——早已超出了機械等式規定的許可權。有些人不得不站到一旁,為了讓魔鬼在那個時刻佔有對面的玩家。
但是在一個路口沃爾特突然轉了個彎,等距他最近的觀察哨重新建立起直觀跟蹤的時候,他們感覺到他突然變得謹慎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喚醒了他潛藏的警覺。現在,他不時地朝左右兩邊的上方張望;他調整了自己的步幅和行走節奏,有點裝模作樣。難道這個機器人也會產生疑心?
「他寫的是什麼?」警官嘟囔著說,「我看不清楚……」
「我已經說過了。」
他先走進一家連鎖藥房,在那兒買了一疊廉價的橫格信紙和一些普通的白色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