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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脫安土城 第五節

第一章 逃脫安土城

第五節

(如此一來,一切都將解決。然後,我就回到故鄉的成願寺,在祖師塔中晴耕雨讀,繼續寫信長公的傳記吧。)
看了很多遍,能夠默記后,再去看就覺得索然無味。於是,信定想以日記為基礎,將信長公的事迹寫成傳記。幸虧木箱里放著他愛不釋手的描金鑲鈿的硯盒,還有以前買到的美濃紙。如果美濃紙不夠,還有許多塞在木箱縫隙處的廢紙,可以在那些廢紙的空白處寫字,將來重新謄抄一遍就行了。
他忍受著長時間的激烈震動,同時暗暗惱恨自身的軟弱。
來到一乘谷時所遭遇的軍隊,無疑就是佐久間盛政的部下。但這老頭到底是聽誰的呢?
就在信定快要崩潰的某一天,出了件令他始料未及的事。
最後,信定膽戰心驚地將手伸進隔層,木村次郎左衛門託付的《天守示意圖》的簡圖也沒有被人動過。
隔了好幾個月,總算聽到有人說話,光這個就很讓信定高興了。
光是這樣想想,他就心潮澎湃。
信定想起身看看周圍,卻突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痛。
所有問題都沒有答案。
然而,木柵欄緊緊關閉上了,只能遙遙看到武士們的背影。他跟山下世界的聯繫再次被切斷。
眼前是五十來丈的斷崖,丈余高的波濤逼近海角,白浪伴隨著巨響拍擊岩石,浪花四散。海角對面的水平線方向,一塊又長又低的陸地在朝霞中遙遙擴展開來。
「這些東西都很珍貴,我想親自裝進桐木箱,打包工作就有勞你們了。」
(這究竟是誰的指令呢?)
吃完飯,老太婆退到水房裡,開始收拾,老頭則是形影不離。然而信定又無法跟他說話,不禁覺得非常煩躁。
老頭看著猶豫不決的信定,將生薑削成絲放進小盤,用肢體語言表達著意思——就著這個生薑絲,吃生魚片吧。
幾個男人竊竊九_九_藏_書私語后,突然打開了箱子。
信定感覺費了好大勁兒,才問出一個問題。
恐怕是有人讓他們別亂說話吧。信定放棄詢問,又觀察了片刻。奇怪的是,老頭和老太婆都是通過肢體語言進行對話。莫非他們是聾啞人?
信定黯然回到屋內。老頭沒有動怒,將他迎了進去。信定檢查了一下箱內的物品,裏面顯然被翻動了,但藏書、日記都在,就連那個急急忙忙塞進去的茶具都沒有被偷走。
信定的額頭猛然撞到箱蓋,好像鼓了個大包,但是箱內狹窄,他無法用手去摸。
信定雖然有這樣的牢騷,卻沒有立刻說出。
周圍安靜下來后,信定覺得全身都沒了力氣,疲憊異常,意識漸漸模糊,最後竟開始酣睡……
信定決定想得樂觀一些。見到勝家前,要把胸口和腰上的疼痛治好,吃飽喝足,恢復體力,耐心等待。
那似乎是一次秘密行動。他們走近房子,沒有說話,只是把東西抬進屋內。那是兩個用稻草包裹著的大箱子。武士們把東西放進信定的屋子后,默默離去。
慘痛的記憶復甦了。信定搖晃著,想再站起來。不僅心口疼,被悶在箱子里的時候,腰腿好像也扭了,下半身哪裡都痛,額頭更是被撞得生疼。
抬箱子的人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信定雖然明白,卻無意起身追趕,只是在黑暗中蜷縮著。
提到「大主公」,就是說柴田勝家會來。那樣的話,佐久間盛政肯定跟著來了。
加賀地區沒有這樣深的海灣。明知道是白問,信定卻忍不住又問了一句。老頭搖搖頭,一個勁兒指著屋內一隅。不知何時,那裡放好了換洗的衣服和被褥。信定直到這時才察覺身上的衣服混雜著汗味和酵母味。
「好吃!天下第一!」
信定把生魚片往嘴裏一丟,輕輕咀嚼起read.99csw.com來。雖不知是什麼魚,但帶著一種入口即化的清甜,夾著生薑的辛辣,那種難以言喻的美味擴散到整個舌頭上。
「東西都用馬馱吧,稍後讓他們趕上來,請放心。」
信定再次覺得是被「軟禁」了。他回到涼席上,揉搓著疼痛的腰部,稍微躺下一點。見狀,老頭湊上前幫著揉腰。這老頭到底是敵是友,信定捉摸不透。
(太好了!)
信定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趕緊扒下稻草。
「這是哪裡?是能登半島?」
(太難得了,真能洗澡啊?)
片刻后,他的頭頂一側猛被抬高。大概是上坡了吧。抬箱子的人急促喘息,那動靜透過小孔傳到信定耳中。接著,腦袋又被放平,然後又被抬高……就這樣翻來覆去折騰幾次之後,箱子忽被狠狠往地上一摔。
然而屋外的季節畢竟無情流逝著。這一帶夏秋很短,冬季則頗漫長,而且比聽說的更冷。初來時看見的窗戶已被冰雪封住,無法打開。當然,那倒是順便遮擋了屋外寒風。
猛烈的海風拂過臉頰,信定被這海風嗆醒,再次睜開了眼。
(肯定是這樣。所以,一切不出所料,我早晚有機會見到勝家將軍的。)
須臾,他稍微回過神來,注意到頭頂上方一角有個透氣孔。從那裡飄進海風的味道。
這裏似乎是內海灣。
很久沒有走下坡路了,信定險些摔倒。
某一天,外面傳來了馬嘶聲,周圍似乎有些騷動。
兩個老人每天都忙著掃除門口的積雪。只要一天不掃,這房子就會被大雪完全封蓋。信定不知不覺開始幫著掃雪了,這有助於防止慵懶。
(幽居?)
突然,信定察覺身畔坐著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婆。兩人都是年近七十,一頭銀絲,紅銅色的臉上滿是皺紋,細細的眼睛,蜷曲的身體似乎弱不禁風,眼神中察https://read.99csw.com覺不到敵意。
「越前的松任。主公擔心長期幽居的太田閣下的身體,而且大主公很快就要光臨,故而希望您早日動身。那好,我們這就去……」
外面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幾個男人抬住箱底,將箱子一翻。信定像個石子,滾出箱外。一瞬間,他非常害怕,怕被人從坡上直接扔進大海。
裏面果然是他存放在安土城西光寺內的那個桐木箱!
(若是聾啞人,就沒轍了。)
信定覺得那值得一看。
一瞬間,信定忘了昨天前受到的粗暴待遇,獨自嘟囔著。這雖然只是一道普通的生魚片,卻不見得會輸給那個給幕府將軍做菜的坪內大廚!
信定不由自主全力推開老頭,衝出房門。他想抓住那些下山的武士,詢問一下是誰出的餿主意。
生魚片這道菜雖不難做,卻需要保持新鮮。更何況時值盛夏,縱是海邊,信定都想不到兩個非專業廚師的老人會做出這道菜來。
漫長的冬季之後,春天全速光臨。透過終於能打開的窗戶,可以看見大海中的白浪也不再洶湧,似乎正與春|水嬉戲。
看見生魚片,信定想到了一件事。五月上旬,信長公要接待德川家康,最初是命明智光秀負責具體事宜。光秀費盡心機,打算用琵琶湖的魚做生魚片,結果又怕導致食物中毒,只好放棄。
漆黑的箱子里,信定和自身的意志力進行著無休止的鬥爭。
打定主意之後,接下來幾天,信定就只顧吃了睡,睡了吃。見信定放棄抵抗,老頭愈發親切,拿來某種黑藥膏貼到他的胸口和腰部。信定早就聽說伊賀和甲賀是製造秘葯之地,而北陸地區的葯更是非常有效。不出所料,信定覺得疼痛一天天減輕了。
信定脫下髒兮兮的衣服,坐到了大木桶旁的小檯子上。老太婆走過來,繞到他的身後,幫著信定https://read.99csw.com沖洗。這和昨晚前的待遇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之後一直安然無事。這房子里的時間彷彿停止流逝了。
兩人默默看著信定的嘴角,只是報以微笑。
倘若這裡是能登地區,下令者就該是受封當地的前田利家……但前田又如何知道我被盛政拘禁?他又為何要救我?此人看似親切,說不定正是衝著那個木箱而來。
拿定主意,信定便全身心投入進去。適度的掃雪鍛煉、讓人心情愉悅的飲食,還有他素來喜歡的寫作……信定不知不覺忘卻了時間流逝。
「我知道了,但我這些東西怎麼辦?」
但是,到底是誰讓我遭受這種沒來由的監禁?到底是誰出了這種餿主意……
換上清爽的麻布衣服回到房間,信定看見屋中央擺好了飯菜。讓他驚異的是,食案上除了豆菜粥、咸梅乾和小盤的醬菜,竟然另有兩道魚料理,而且是安土城裡從未曾見到的生魚片!
信定任憑老頭揉著腰,閉上了眼睛,回想諸事。
信定忙把文件塞進桐木箱,匆匆站了起來。他四下尋覓那兩個老人,打算做個告別,但他們不知何時都消失了。
「我是前田利家的家臣壬生修理,奉主公之命前來恭迎閣下,請跟我走吧。」
周圍不知何時變明亮了。環顧四周,信定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房間內的涼席上,這是個十疊大的屋子,鋪了地板。
從盛政手中救下信定一事,誰知道是不是那個粗野男人(利家)的擅自決定?沒準其實是利家之主柴田勝家的命令吧。
入口的坡道處,有五六個武士讓下人挑著沉重的行李走來。他們沒有舉武士旗,所有人都穿著沒有徽章的灰色窄袖便服和褲裙。
老頭似乎看不下去了,幫他撐起了身子。雖說是個老人,力氣卻大得出乎意料。信定借力起身,踉踉蹌蹌朝著海風吹來的方向走去。
「這是哪九*九*藏*書裡啊?」信定緩緩轉身問道。
「怎麼可能?」
每天吃完飯,信定就會藉著雪光,閱讀日記。
信定透過稻草縫往裡一瞅,大吃一驚。
信定努力不去想外界的事。他現下唯一的救贖就是以前的那百十冊日記。
信定扭頭看看身後,滿屋子都是珍貴的文件。
「去哪裡呀?」
(見到我,他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當信定走向門口時,老頭搶先攔住了去路,不讓他繼續前行。這老頭雖然個頭不高,蠻力倒是不小。
——再如饑似渴看一遍吧。
(那時我竟然嘲笑信長公的女眷……)
老人難得地打開房門。除了大海,信定來這裏后首度看到外界。走到外面一看,這房子似乎修建在面朝大海的一個山洞里,只有一條上來的路,入口下面有哨所,那裡有十幾個士兵。入口周圍有著好幾道木柵欄,無法逃跑,木柵欄的外側則被厚樹枝遮蓋,使外面的人無法看到這間房子。
然而,身下一片平坦,而且好像是木板地。好像是在房子裏面。
(好像正沿著海岸行進,而且走得很快。)
信定轉過身,打算去換衣服。這時,老太婆沖他招手。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屋外的一間土房裡,竟然準備好了開水。大木桶中飄散出熱氣。
信定暗暗自嘲著,騎上坡下等候的馬,深吸一口氣,仰望天空。
信定剛放下手中的筆,兩個武士就跑了進來。
(哪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死掉!)
如此一來,讓他痛苦的就只有漫長的等待了。無論如何,自信長公決定「天下布武」的十四年來,信定一直生活得非常忙碌,現下卻被隔離了近二十天。他覺得若再這樣碌碌無為下去,他就要瘋了。
掃雪后,吃飯特別香。雖然無法吃到新鮮的生魚片,但乾貨同樣不錯。而且,那個放了海帶的醬湯非常可口。
(想起來了。當時我被打了一拳,仰面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