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章

第一章

「呵呵。」我點頭。
「哦,上帝!」她說,「他不是恨你,只是不了解你的工作。」
「是呀,看我,全身都是汗。」
「周五晚上你沒要夠嗎?」
禿頭男人想了想。「我內弟是個慢跑者,」他說,「也是個十足的蠢人。所以我貼了這張貼紙,結果把他和我妻子都激怒了。」
「糟糕透了。我情願節食。」
「哼,不了解。」
「你,」她說,「就知道大屁股往這兒一坐。」
「服了你。」
「有時候你就是個孩子。一個老大不小的、倔犟的私家偵探。呵呵。」
「很好,他終於管不著你了。」
我挑了張面朝球場的長凳坐下。凱莉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我——如果她來的話——因為從街上就能看到這裏,而且凱莉知道我愛滾球。我的呼吸已經恢復正常了,不過仍然汗流浹背。我坐在太陽下曬著,一陣微風吹過海灣,有點涼。我的心臟驟停已經痊癒了,現在我希望肺炎也能治好。
「我沒有。」
我告訴她比如什麼。
「我們晚點兒再做,你這個色鬼。現在我想去慢跑,然後去你公寓洗個澡,吃頓午飯。」
「沒關係。」她說。但她沒有笑。
我凝視著她。脫口而出兩個字:「瘋狂」。
折磨持續了一個小時。我沒得心臟病,但開車從凡尼斯去我公寓的一路上肌肉無比酸痛。凱莉驅車跟在我後面。趁她先洗澡的當口,我狂飲了兩聽舒立滋——讓減肥下地獄去,明天再開始吧。隨後我沖了個澡,讓熱水按摩酸痛的肌肉。之後我們吃了午飯,然後上床。
凱莉也感覺到了。事後我們什麼也沒說。我叫她出去吃晚餐,她拒絕了,說要準備公司報告。
她說:「現在都還沒到中午呢。」
「你沒有,你需要運動。」
「我從『碼頭』得到九九藏書它的。他們可以為你在保險杠上貼任何東西,下流的內容除外。」
「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猜又是些老生常談?」
「我不知道。這會是個重大的決定……」
「是,也不是。他告訴我他要去紐約出差一陣子。」
結果,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鐘,還不見她的身影。也許她早就想好了,絕不在眾人面前扭腰擺臀。
蠢人才慢跑,我默念著這句話。但我還是讓她拉著我跑出了滾球場,向海灘而去。然後,上帝呀,在漁夫、遊客和黑人樂手緊盯的視線中,我又開始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地跑步了。
「比如?」
「先慢跑?」
凱莉,我想掐住你的脖子。
「慢跑又不是什麼上流的事。」我說。
凱莉來時我已坐了一刻鐘,正沉浸在比賽里。我看見她穿過門走過來,胃裡有種微微悸動的感覺。她穿得與我一模一樣。凱莉三十八歲,供職于貝茨和卡朋特廣告公司,父母以前是偵探小說家。六星期前的通俗小說大會上我遇見了凱莉和她父母,後來一起雙重謀殺案幾乎置我于死地。她喜歡私家偵探是因為她媽媽曾經寫過一個系列偵探故事,而且她覺得我是個貓咪一樣溫柔的偵探。凱莉太迷人了,穿著和我一樣傻的藍色慢跑衫還是很迷人:赤褐色頭髮、性感紅唇、會隨心情而變色的淺綠色眼睛、苗條的身材,還有能融化巧克力的迷人微笑——我認識的一位在好萊塢工作的私人偵探曾這麼說。
「先慢跑。走吧。」
在伊萬·韋德的眼裡九_九_藏_書我簡直一文不值。他覺得對凱莉來說我的年紀太大了;他覺得我是個又肥又邋遢的私人偵探,這點他在那次大會上當面就對我說了。伊萬是個拘謹、保護欲過強、毫無幽默細胞的糟老頭。他看到女兒經歷了一次糟糕的婚姻,不想讓她經受第二次,而他認定如果凱莉和我在一起的話那一定會再次發生。他不斷地向凱莉灌輸我的工作有多危險,我們的年齡差距有多大,以及其他只有耶穌才知道的言論。他越來越無法容忍我。如果他不趁早收手的話,我可要飛到洛杉磯當面和他理論了。凱莉可能不喜歡那樣,但那似乎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曾讓凱莉和他講道理,但無濟於事。我甚至打電話給凱莉的母親西比爾,她很支持我——也許因為那次雙重謀殺案里我為她掩蓋了一些事實,也許她就是喜歡我——但這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西比爾是個女強人,然而一旦碰上了可怕的伊萬,她似乎就甘於追隨他了。
「多長時間?」
儘管出來慢跑絕對是凱莉的主意——她最近剛迷上它。「你必須堅持減肥,」她說,「而慢跑很有效,你會發現其中的樂趣。」
「運動還有別的方式啊。」
「我只想說我愛你。」
凱莉雙手交疊在膝蓋上,我握住了她細長的手指。「嘿,」我說,「對不起,我不該用這麼重的語氣。」
「不再是了,我發誓。」
我要失去凱莉了。慢跑、節食、構想、愛——都不能改變什麼。可怕的伊萬將大獲全勝。該死,我快要失去凱莉了。
她就那樣含笑坐到了我身旁,不過這次帶著點兒責備的眼神。
「聽著,」她說,語調中的輕鬆顯得有點兒勉強,「沒有人能為我作決定,沒有人能左右我的決定。我是個女人了,不需要對父母言聽計從。」
「我也想在我車上貼一張。」我說。
汽車保險杠上貼著標語:蠢人才慢跑。
「還有像棵植物一樣坐在太陽九-九-藏-書下。」我說,「你遲到了整整一個小時。」
「我去慢跑了。」我說。
「是。」
「至少你沒說過同意。」
他點點頭,朝我擠擠眼,鑽進車裡。我轉過身看著剛才跑過的路,然後踏上另一條路,過一個上坡就是我停車的滾球場。我愛凱莉,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不過總有個底線。如果她要我減肥,我會立即節食,甚至戒喝啤酒。但這個樣子穿著藍色慢跑衫在海洋公園瞎跑,恐怕我要犯心臟病了。
我可能太著急了,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愛她,著了魔似的想要她。我第一次向她求婚的時候,我們坐在她鑽石高地公寓的陽台上。當時那起雙重謀殺案剛結束,我才認識她四天。她吃驚不小,先是欣喜,然後沉默。她說她喜歡我,說不定也愛我,但她還沒有非常肯定;她有過一段不愉快的婚姻——和那個叫雷·丹斯頓的洛杉磯蠢律師——她還沒準備好開始一段新的婚姻。好吧,我說,那我們先住在一起,怎麼樣?也許吧,她說,給我時間考慮考慮。
「我只是需要一點兒時間。」
「得了,運動對你有好處。」
「他再過分關心你的話,等於讓我去死。」
滾球場客滿,一如每個天氣怡人的周末。打球的人大部分是北海灘來的義大利人,他們玩得非常認真,下賭注,爭論戰術,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下一步。對於不怎麼會玩的人來說,滾球就像草地保齡球或是推圓盤遊戲。球場呈長方形,四周用木板圍住。泥土地、木球,三人或者四人組成一隊。一人將小球從場地的一端滾到另一端,接著每個球手輪流朝小球滾一個壘球大小的球,儘可能使它接近小球,但不可以碰到。可以直接對準小球滾過去,也可以選擇沿著木牆側滾過去。如果想把對手的球打出去,但是滾球的路線都被其他球佔滿了,甚至可以把球直接扔出去。懂得了滾球的規則你也許會覺得太簡單了,然九-九-藏-書而對稱和傳統是它的魅力所在。小時候在諾埃谷時,我爸爸常帶我玩滾球,那時起我就愛上這項運動了。現在我仍然會在周六或周日來到這裏,花上幾個小時看老義大利人玩球。有一兩次他們缺人手,我就上場玩了兩把。
「你從哪兒弄到的?」
我穿著新款慢跑衫,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站在人行道上,心想:阿門,老兄,真的只有蠢人才會慢跑。我的啤酒肚像馬臀一樣在海洋公園的沙灘上一上一下地顛簸。大家都看著我——碼頭上的漁夫、小孩、一幫黑人樂手,就連提購物袋的女人也駐足觀望。他們都看著我這個五十三歲,頭髮蓬鬆,胖胖的身體塞在印有白條紋的藍色慢跑衫里的傢伙,活像看一匹克萊茲代爾馬。如此一場奇觀。
「是嗎?」
「哦,我已經跑夠了。」
幾個認識的老人朝我點頭打招呼。沒有人評價我的慢跑衫或者挑起眉毛。多可愛的老義大利人啊,總是彬彬有禮,在公眾場合永遠不會讓人尷尬。在他們看來,人們總能照顧好自己,特別是像我這樣的人。
「當然。你的決定,不是你爸的。」
「我在準備該死的報告。」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爸爸打電話來了。」
「好的。儘快。」
一個穿風衣的禿頭男人從海灘走來,經過我身旁,向那輛達特森走去。他停在保險杠前,一手搭在車上,眯起眼看著我。「我的車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我只是在欣賞你的貼紙。」
「所以呢?」
她幫我整理了一下慢跑衫有些濕了的領子,這回我笑了。「邋遢,堅持不懈的大孩子,」她說,「走吧,咱們去慢跑。」
第一次,我們做得不盡興。
「嗯,跑步不錯吧?」
我一直盯著保險杠上的標語看。這是一輛一九七八年產的達特森,停在凡尼斯山腳下海洋公園的停車場里,而現在我正傻傻地站在它面前的人行道上。我不想折回另一側的路上去,讓那幫漁read.99csw.com夫、黑人樂手和女人再看個夠。我想把身上這件藍色慢跑衫扔進垃圾桶,然後找個地方享受一杯冰啤,沒凱莉的份兒……
「我。我覺得在你身邊我就像個孩子。」
「快些作決定,好嗎?」
「那你為什麼總是對我說不?」
所以我給了她時間,接下來的數周我都沒提結婚或者同居的事。我們一起出去約會,睡在一起,在她的公寓和我的太平洋高地公寓里度過無數個寧靜美妙的夜晚。當她的話語里出現了一丁點兒結婚的暗示時,我準備舊事重提。但正在那時她父親打來電話,凱莉就把我的打算告訴了他。事實證明這是大錯特錯的,從此可怕的伊萬就開始了他的遠距離電話戰,意欲勸說凱莉放棄我。最後,凱莉真的認為我們該放慢腳步,而且放得很慢很慢。
滾球場上傳來一聲大吼,其中一人給對方來了個漂亮的低手空中重擊球。我的視線收回來時,凱莉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臉上多雲轉陰了,微抿的唇線顯示她正在生氣。
「哦?」
「我知道。」
「怎麼會?你不是個慢跑者嗎?」
「嗯。」
凱莉現在在哪兒?這個美好的七月的星期天早上,她可沒有看起來像一個傻瓜,把自己塞在一件印有白條紋的藍色慢跑衫里。「我可能晚一會兒到,」她在電話那頭說,「你先去跑吧。」
「什麼瘋狂?」
「他並沒有妨礙我。」
「是嗎?」
「又打來了?」
她五點三十分離開。她一走,公寓就空空蕩蕩了,我的心也變得空空蕩蕩了。整個晚上我都在讀她母親的一部以薩繆爾·萊瑟曼為主角的偵探小說,登在一九四六年卷的《十美分偵探故事》上——我收藏在客廳書架上的六千五百本流行雜誌之一。我看得也不怎麼盡興。十一點我躺上床,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不停地想著一件事。
「夠啦。可現在已經是周日了。」
好吧,我發現慢跑沒有樂趣,是我做過的最無聊的一件事。蠢人才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