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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不了解。」
「什麼事?」
「你帶槍嗎?」
我點點頭。照片里的女人四十歲,有一頭秀美的紅髮,綠色的眼睛,非常漂亮,但顯然縱慾無度。烈性酒、毒品或是放蕩的生活已經對她造成了不小的損耗,再過些年她會變得肥胖、邋遢、美麗不再。
「我明白了。」
我用十五分鐘瀏覽了皮爾斯的資料。除了親戚朋友們的姓名地址,還有一些剪報,按時間順序記載了各種活動:她參加或舉辦過的社會活動與聚會,比如為一名當地國會議員募集資金;她的前兩任丈夫的賬單,一位叫科爾維爾,是個醫生,另一位叫伊森,是個商人;一檔最近的專欄,爆料她與一個好萊塢影星的緋聞;一篇關於她多年前醉酒駕駛遭捕的新聞,那次她讓兩輛警車追著她一路穿越了舊金山的馬里納區。這些資料除了證實布里斯特對皮爾斯的說法完全符合事實之外,別無其他。
「她也很魯莽,」布里斯特說,「特別是喝了酒之後。她開保時捷出過幾次事故,她還能持有駕照就是因為她的那些有權有勢的朋友們。」
他把紙遞還給我,站起來。我跟著站起來。「介不介意我問個問題,希科克斯先生?」
我的日曆像這間辦公室一樣無聊,但永遠別讓顧客察覺到你非常渴望接他的案子。停了十五秒我才說:「是的,周六看起來有點時間。要我做什麼性質的保鏢,希科克斯先生?」
我們商定了我那可憐的一點點報酬。之後我又問了他幾個問題,簽了份合同,拿了勞倫斯·皮爾斯的那些資料和預付支票,然後他送我出去。他跟我握手時手心是濕的,有些貪婪的人會有這種表現。我一邊用手擦著褲管,一邊向汽車走去。
「我想親自來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今天下午晚些時候來拜訪你。」
我撥了資料上列出的她家的電話號碼,登記的地址在太平洋高地一處高級住宅區。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皮爾斯公館。」我說找勞倫斯·皮爾斯,那個女人說很抱歉,皮爾斯太太出城了。接著我說我是替那位好萊塢影星打的電話,他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要找皮爾斯太太談談。我問她哪裡可能聯繫到皮爾斯太太,她表示沒有辦法。但她說如果皮爾斯太太打來電話或者回家,她會傳口信給她,然後她有點兒冷冰冰地問了我的姓名和電話號碼。不管怎樣,我謝過她之後掛了電話。自作聰明也就到此為止了。
回到德拉姆街時是中午。我的愁悶現在消失了,腦子裡的案件取代了凱莉,周圍的事物看上去明快起來。我在辦公樓附近一家咖啡館吃了個五香九九藏書熏牛肉三明治,然後回到辦公室開始工作。
「神經病!」我大聲說道。然後我坐下來,想到我喜不喜歡希科克斯和他的僱員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兩百美元一天外加業務消費,聽起來是個輕鬆的美差。哪種惡棍會去偷走結婚禮物儲存起來呢?不太可能。因此就像凱莉昨天說的那樣,我只需坐在我的大屁股上,享受克萊德·莫倫豪爾先生謹慎的突發奇想帶來的豐厚利潤。
「好的。聽起來很簡單。」
克萊德·莫倫豪爾和勞倫斯·皮爾斯享受著他們富裕的生活。我呢,就喜歡做一個窮偵探,擁有六千五百本通俗雜誌,得到一位漂亮的女士,做做白日夢。我喜歡我的生活,剛剛好,感謝上帝它正是這樣的。
「這個女人叫勞倫斯·皮爾斯,」他說道,「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謝謝。」他再見也沒說就掛了電話。
「有你需要的一切。很齊全,包括她親戚和朋友的姓名、地址。」
他準點到達。他是那種永遠很準時的類型,大約三十五歲,體格壯碩,黑色鬈髮,鬍子剃得很乾凈,腰背筆挺,表情高傲。他的衣著整潔:三件套黑西裝,筆挺的袖口有花押字的白色襯衫,筆挺的帶花押字夾的藍色領帶。西裝質量很好,但並不特別昂貴。他的襯衫、領帶夾和那雙擦得鋥亮的黑便鞋也一樣。他可能代理著克萊德·莫倫豪爾先生的財政事務——無論莫倫豪爾是誰——但他自己並不奢侈。
我又點點頭,把照片還給他。
「應該是。你了解羅斯地區嗎?」
「莫倫豪爾先生希望如此。」
布里斯特問:「我們要怎麼做?」
「不熟悉這個名字。」
「不帶。你要我帶武器?」
拜訪,天哪。
「我會的。」
「什麼?」
「就周六。」
「可以接受。」
新辦公室的最大問題是——沒有特色。以前在特德盧安近郊的那間老辦公室充溢著我二十年的生活氣息:斑駁的牆壁、老舊的傢具、脫落的分類標籤、山姆·斯佩德時期的帶水池的壁龕。那才是私家偵探的辦公室。這兒更像是位銷售員、律師或副經理的辦公室:舒適、不顯眼、單調。它不屬於我,即使我在一整面牆上掛了《黑色面具》的封面招貼畫。九-九-藏-書
「為什麼?他不想惹麻煩吧?」
這次是個我不認識的叫亞當·布里斯特的律師打來的。他說他從另一個律師那兒知道我,因為我曾經為那個律師工作過。亞當問我能否在一小時內去他辦公室討論一個小調查。我說可以,記下他的地址,感謝他找到我。我並不急於知道他要我調查什麼。我接過許多樁律師的案子,大部分是些基本的小案子。當他們聘用我時,我幾乎已經猜到是什麼類型的案件了。
「假如我在瑞士或者南美找到了她,我要跑到那兒去給她傳票?」
「幾周前,」他說,「她從側面撞了我一個客戶弗農·英奇的車之後,駕車逃跑了。英奇先生記下了她的車牌號並報了警。但正如人們的預料,警察沒有多大動靜。皮爾斯從此消失了,沒人知道或者沒人敢透露她去了哪兒。」
我又打了六七通電話給皮爾斯的朋友和親戚,編了不少故事,但結果都一樣。即使有人知道她在哪兒,也無論如何不肯告訴我。我決定試試不同的方法,於是回頭重新研究布里斯特給的資料,看看有沒有可以切入的新角度。
「問吧。」
這地方一點兒也沒有振奮我的精神。辦公室在德拉姆街,距離海厄特區和一條廢棄的內河碼頭高速公路六十英尺,我剛認識凱莉的時候就租下了它。這裏最近剛整修過,電梯運行時不再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了;接待室和私人辦公室放置了有燈芯絨墊子的合金椅,掛上了威尼斯式窗帘;牆面刷上了柔和的色彩,搭配淺褐色的地毯和黃色的電話機,但以我慘淡的心情看過去簡直是場色彩噩夢。
二十分鐘后電話又響了。我正喝著咖啡,準備發票和言辭激烈的催債信。總會遇到一些這樣的人——雇了你卻對你的工作不滿意,或者就是不想付錢。有兩件案子,當事人各欠我兩百元不到一點,但是已經拖欠了幾個月了。要麼他們立即給付,要麼我把他們送上索賠法庭;我在信里就是這麼措辭的。
「我想沒有了。」
「是的。他傷得非常嚴重,那次事故使他至今不能上班。所有訴訟文件已經備齊,開庭時間也確定了。你的任務就是找到皮爾斯,傳喚她出庭。」
「我是莫倫豪爾先生的私人秘書,」他說。兩秒鐘后他說了聲「再見」就走了,連手都沒握。
「這周六你有時間嗎?」
「她是本地名媛,繼承了一筆幾十萬美元的遺產。她交友甚廣,朋友里有政治家、演read.99csw•com員、富翁等。她經常旅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到處遊玩,從不定居。我肯定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
「好吧。如果莫倫豪爾先生希望這樣的話。」
「是的,」希科克斯回答,「沒錯。」
「沒有。」
我正在看時,喬治·希科克斯來赴三點之約了。
當然不是每一個住在羅斯的人都很執拗或是自命不凡;大部分人還是挺好的,衝著羅斯的聲望、美景以及良好的治安環境而在那裡定居。不過掌控羅斯的那些人則是另一種類型,他們只欣賞他們自己。我想知道克萊德·莫倫豪爾先生會不會就是那些控制勢力的一員。如果是,我可不打算為他工作。
「好的。」
亞當·布里斯特要我辦的案子果然不出所料。他的辦公室位於克萊門特街,在公園附近。他的眼睛閃著貪婪的光芒,年輕有活力,辦事迅速而條理。他請我坐下后,給了我一張女人的光面照片。在我看照片時他直接開始說重點。
厲害。我想他的政治立場不用說也很明顯了。
電話響了。我已查看過留言並關閉了答錄機——周末沒有留言。於是我走過去提起黃色話筒,語氣有點兒憂愁:「偵探事務所。」
希科克斯說:「禮物會由各位贈送者先期送達教堂。莫倫豪爾先生估計其中會有非常昂貴的禮物。」
他的眼睛告訴我,我不該問他這個問題,我該記住自己的身份而不該這麼好奇。
「莫倫豪爾先生的莊園在羽冠草坪路,八十號。」他繼續告訴我怎麼到那兒,我把路線詳細地寫到記事本上。「你需要兩點到那兒,」他說,「請準時到達。」
他說第二個名字時的變調似乎表示我應該知道這個人。但我從未聽過克萊德·莫倫豪爾這個名字,也從未聽過喬治·希科克斯。
「不過你的克萊德·莫倫豪爾先生到底要我保護什麼東西?還是某個人?」
該死,真該死。
「是的,非常有趣。」
「莫倫豪爾先生,」他生硬地說道,「是計算機工業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擁有數家公司和數項專利。他也是政治圈裡的領袖人物。」
「你有皮爾斯的資料嗎?」
「好。你什麼時候方便?」
「三點。」
「做幾天?」
「你的工作是在所有人離開教堂的時候,以及之後他們參加聚會的那段時間里看住那些禮物。從兩點到八點,你要確保禮物的安全,直到新郎新娘拆開它們。」
「當然不,只是附加的防範措施。」
我在辦公桌前坐下,望著剛拉開的威尼斯式窗帘。天氣相當不錯,陽光明媚,有一點薄霧,我能看見內河碼頭上的景象。輪船發出的微弱鳴九_九_藏_書笛聲打破了辦公室的靜謐,可能是索薩利托渡船發出來的。我坐了一會兒,眺望窗外,想了很多,然後起身用電爐燒水,準備沖咖啡。
一個一本正經的拘謹男聲問我是誰。我告訴了他,他又問道:「你是個偵探?」我心想:不是,我只是個蠢蛋。不過我仍回答:「沒錯。有什麼能為你效勞的嗎?」
「不是,是東西。結婚禮物。」
我引他到裏面的辦公室,他環顧四周,然後找了把椅子坐下。當視線落到《黑色面具》海報上時,他似乎想撇撇嘴,但他克制了這種衝動。他腰背挺直地坐著,正如我想象的那樣,蹺起一條腿,像研究這間辦公室一樣研究著我。
「莫倫豪爾先生需要一名私人保鏢。你能做嗎?」
「還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嗎?」
「為這樣一個人工作一定很有趣。」我說。
很諷刺。現在我正是在這兒,在明亮整潔的新辦公室里,像個陷入熱戀的小青年一樣祈求一個小我十五歲的女人做我的妻子。而且我已經單身了五十三年了。我究竟為什麼要改變我的生活呢?
我大概通過了審查,因為過了一會兒他兀自點點頭問道:「你怎麼收費?」
愁悶的星期一,九點二十分,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新辦公室——帶著一點兒淡淡的憂鬱,還不至於陷入深深的沮喪。
「期待你的光臨。」
我不斷告訴自己當我適應這裏的環境後會產生家的感覺;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我能讓這兒帶上我的烙印。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希望回到泰勒街,回到我那間不復存在的老辦公室,管他客戶們的想法,管他莊重的律師形象!我已經五十三歲了,做了二十多年的私家偵探,擁有了體面的生活。難道我非要開始改變嗎?
「我會跟客戶商量,」布里斯特說,「到時候總會有辦法。」
這份工作,以及亞當·布里斯特之前給我的工作都不能使我變富。但又有誰想變富呢?我可不想。變富意味著在羅斯擁有一處房產、僱用一幫自以為是的男秘書、擔心盜賊光顧,變富意味著酗酒、魯莽駕駛昂貴的保時捷汽車、被眼神貪婪的律師告上法庭。
「我叫喬治·希科克斯,代表克萊德·莫倫豪爾先生。」
我打給一個為《考察者》報紙工作的人,通過他聯繫上了社會版的女編輯。我沒有告訴她我的偵探身份——這隻會引起她的好奇,使我無功而返。我說自己是個作家,想採訪皮爾斯,但也沒得到什麼信息。這個編輯既不清楚皮爾斯在哪兒,也沒聽說皮爾斯可能會去參加城裡城外任何一項即將舉行的活動。她只知道皮爾斯受邀撰寫一本書,但沒人知https://read.99csw•com道書的內容;她猜想正是因為那本書,皮爾斯才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的。
在以前的辦公室,我把電爐放在我的文件櫃頂上。這兒則有個單獨放它的小桌,上面有罐裝速溶咖啡、奶精、糖、一包塑料小匙和一排一次性塑料杯。也許每天早晨我應該帶盒炸面圈和蛋糕來,好好招待客戶,或者再買二個電爐、煮意大利麵機和海員式沙司,迅速地做出意大利麵,讓他們和他們的義大利私家偵探一起享受一頓正宗的義大利餐……
「讓我看看日程表。」我說。
羅斯,我想了想。羅斯是馬林地區的一座小鎮,距離金門大橋半小時車程,羅斯也是個迎合已經過時的各種階級和種族區分的觀念的地方。他們組織了委員會,保護居民們價值連城的不動產。你可以像米達斯國王那樣富有,但是如果你沒有達到他們的嚴格標準,或是你碰巧是其他種族的成員,想要進入他們的圈子是非常困難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告訴我你為他做什麼工作?」
「誰是克萊德·莫倫豪爾?」
「結婚禮物。」希科克斯又說了一遍,「莫倫豪爾先生的女兒周六結婚;婚禮將在他位於羅斯的私人住宅內舉行。」
布里斯特微微前傾,貪婪的眼睛研究著我。這雙眼睛讓我覺得弗農·英奇的事完全是個騙局;如果布里斯特說的是真的,勞倫斯·皮爾斯早就付錢擺平這個小過失了。
他點頭道:「工作完成後你就會得到酬金,我想這樣比較合適。」
他吃了一驚。「你不知道?」
哈,現代社會,私家偵探的角色還真特別。沒有很有錢的客戶,沒有可以做性|伴|侶的美女,沒有豐厚的報酬,只有一份少得可憐的酬金,雇你去追蹤一個搬家搬得比州長還頻繁的女人,給她傳票,被罵幾句——他們總會咒罵你——然後退出,再接另一樁低薪案件。好吧,沒關係,有份工作總比沒有強。我的財務狀況讓我沒有必要吹毛求疵。
我明白髮生什麼了:「你的客戶要告她破壞,是嗎?」
「那要看服務的內容。通常兩百美元一天,外加業務消費。」
「是的,我以前做過。」
我說是的。我拿出一份標準合同,填上相關內容,讓希科克斯代表克萊德,莫倫豪爾簽名。他從頭到尾至少看了兩遍后簽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