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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地毯上的女人死了,不用檢查脈搏,從她放大的瞳孔和胳膊下衣服上的血跡我就能判斷出來。她大約二十多歲,嫵媚性感,黑色的短髮,嘴唇飽滿,像丘比特的弓。她穿著短襯衫和裙子,還有露趾涼鞋。
我離門廊大概二十碼距離,逍遙官里的大部分小屋都盡收我眼底。此時突然傳來一聲槍響。
我停了一下,用了大概三十秒的時間調整了呼吸。甚至當我還是健美小伙的時候,我也完全不喜歡奔跑上坡的運動。我拽出亞當·布里斯特給我的傳票,再次沿著小路前行。
「那女人酗酒。」霍勒斯聳聳肩。
「四十一號,過了游泳池正前方就是。所有通道都有標記。你想在小屋等的話,多蘭小姐大概在那兒。」
槍聲劃破了寧靜,雖然隔著牆聽得不太清楚,但毫無疑問是槍聲。我愣住了,身子也僵硬了,脖頸上汗毛聳立。槍響只有一聲,從我愣在那裡直到決定前往小屋,都沒有再傳來槍聲。
我把車停在來訪者停車位,下了車。一個身穿雪白制服的黑人走向我。他和我差不多年紀,鬢間已有不少白髮,名叫霍勒斯。他制服的口袋上綉著名字,粉紅色的字跡像生日蛋糕上的糖漿。
過了游泳池又是一片樹林,林中有兩條通道,用紅杉木指路牌標記。左邊那條通向四十一號,所以我走這條。可十分鐘后我還在徘徊在一條上坡路上,仍然沒有四十一號的蹤影。
我又朝指示牌方向走了一段路。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剪草機般的聲音——是一輛汽車正在駛近。聲音越來越大,我避到一邊,讓出路來。轉眼間,後方的汽車歪歪扭扭地沖我開過來。車裡是一位紅髮的白衣女郎。
「你能告訴我哪一間是她的小屋嗎?」
這個星期里,我第二次攪在謀殺案中了read•99csw.com
沿著這條路我已經走過了三幢小屋,它們離主道有一段距離,半掩映在樹林中,有著寬大的門廊、漆著柔和顏色的鍛鐵雕花裝飾,一派瑞士農舍建築風格。與停車場的台階不同,這兒的兼具美觀和實用。逍遙宮是個異想天開的娛樂休閑地,但規矩森嚴。
「是的。」他答道。
壞心情一直糾纏著我,直到出了市中心往南駛去,繞過聖克魯斯山,上了一號高速公路。沿途的蒙特雷灣、柏樹灣以及海邊一帶風景如畫,美不勝收,是本州最美麗的觀光地之一。崎嶇不平的懸崖峭壁、怪石嶙峋的海角、大峽谷、奇形怪狀的蒙特雷柏樹、鬱鬱蔥蔥的聖露西亞山坡、洛帕德里國家森林公園,還有陽光照射下的太平洋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只有極度沮喪之人才會面對如此原生態的自然美景毫無反應,幸好我的心情沒那麼糟。駛入逍遙宮的時候,我更加樂觀了,包括對凱莉和我的關係。
我猛拍了一陣門,屋內什麼動靜也沒有。但是過了一會兒,裏面傳來低低的哭聲和一個女人的驚叫:「伯尼絲?天哪,伯尼絲!」我轉動門把手,擰不開。我顧不上什麼禮節了,後退了一步,用鞋底朝著門把手下面的鎖孔踹去。
「什麼?」
金屬鎖斷裂,木門被撞開了。我進了房間,屋子黑漆漆的。牆壁是紅杉的,屋頂有橫樑,一面牆上有一個壁爐,房間里還擺設了些田園風格的傢具。房間的左邊是餐廳和廚房,右邊是一條小走道,可能通向卧室和浴室。我環顧了四周,注意到了房間里的兩個女人。一個正蜷縮在壁爐邊的一塊皺巴巴的小毯子上,另一個站在走道的入口。在她們中間,地毯邊的拋光地板上是一把小口徑的自動手槍九_九_藏_書
林蔭下有些涼,甚至有點兒絲絲的寒意,微微的海風時不時地拂來,午後的陽光在林中也只留下了斑斑駁駁的光點。我後悔自己沒穿件外套。不一會兒,小路轉了個彎,透過紅杉林,我瞥見了第四幢小屋。在通向小屋的路上有一個指示牌,我依稀可以辨出四十一的號碼字樣。
「我聽說了。知道是什麼書嗎?」
從舊金山一路下來的旅程多少令我平靜和舒服了一點兒。我起了個大早,沒怎麼睡,心情糟透了。給法院打電話沒起到什麼作用:埃伯哈特還沒到,克萊因倒是在,但沒有霍恩巴克謀殺案的新進展。他說就算路易斯·霍恩巴克真的有女朋友,他們也還沒能發現有關她的任何線索。
道路盤旋在茂密的紅杉林和巨大的蕨類植物中,終點是一個形如碗狀的停車場。停車場的四分之三是客人專用停車位,剩下的四分之一停著一排排像高爾夫球車一樣的三輪機動車,車頂撐著奶油冰激凌顏色的遮篷。據我所知,這些篷車大概用於搭載客人往返于各個休閑圓頂屋。有益的鍛煉要用在正確的地方——網球場、游泳池、迪斯科舞廳。這群富人無疑認為上上下下地走在丘陵地區是庸俗粗野的。
他點點頭。「馬丁尼。每天早晨七點開始,一點休息,睡到下午四點,然後是『歡樂時光』。今天取消了,因為今天她要出去。如果我及時看到她,我一定會勸她別開車的。但她做完運動后就走了,我根本沒看到她。」
我經過時沒人注意到我,除了一個強悍的三十歲左右的金髮女郎。她用眼睛剝光了我的衣服——女人時不時會這麼做——然後又用眼睛幫我穿上衣服,從她腦海里的床上扔了出去。顯然,我這匹五十歲左右長滿毛髮的獨狼不合她的九*九*藏*書胃口。
「她現在出去了。一點剛過,開著她的車走的。」
隨後我打電話給凱莉,為昨天電話里的行為道歉。她似乎很高興,但我仍感到兩人之間存在的距離。還好她答應明晚和我一起吃晚飯,那時我可以跟她面對面好好談談。然而,那朦朧的距離感仍不斷讓我感到困擾。
「關於她的生活。應該相當刺|激。」
我先朝槍走去。在某個人剛用過之後,你不能把它留在地板上。我捏起槍的一角——這是一把點二五口徑的貝瑞塔——將槍丟進了我的外套口袋。勞倫斯·皮爾斯仍然定在那裡,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她翻起了白眼,我意識到她已經站不穩了,一剎那間,她雙腿一軟就要倒下。我眼疾手快,先一步托起了她的腰部,將她拖到最近的沙發上。她已經失去了知覺,頭耷拉在一邊。從她的呼吸中,我聞到了一股渾濁的杜松子酒味。實際上,整間屋子裡都是酒味,好像有人用這種酒給屋子消了毒似的。
「程度很兇,」他說,「這方面是世界冠軍。」
我大聲叫了一下勞倫斯·皮爾斯小姐,但是她沒聽見,或許是裝作沒聽見。她大踏步地走著,甚至都沒朝我這裏瞅一眼。我往通向小屋的小路跑了幾步,沿著小路轉了彎。此時她已經站在門廊上,一隻手伸進包里翻找。我透過門前綠蔭的縫隙觀察著。就在我要張口叫她的時候,皮爾斯找到鑰匙開了門,旋即進了屋,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我說我懂,並謝謝他的幫助。我沒給read•99csw•com他錢,那是對他的冒犯。他可以從客人那兒拿小費,但我們之間已經建立了平等關係,不再是服務生和客人,給錢就顯得俗氣了。
「取決於她有多渴了。」
我站在勞倫斯·皮爾斯剛剛站立的地方望著死者,胃裡一陣噁心,腦中掀起一陣強烈的反感和厭倦。每次我面對謀殺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因為謀殺是如此醜陋,浪費人生。但是現在又多了一層感覺——對命運無常的憤恨,還有一種恐懼。
「伯尼絲·多蘭?」
「我聽說了。」
「我猜會的。」
「她走之前喝了嗎?」
我們倆對視著。我穿著我最好的裝束,但是在逍遙宮的居民眼裡可能只是化裝舞會的道具或者該捐給救世軍。幸好霍勒斯沒這麼看。在這種高檔地方工作的人有些非常勢利,但他不是。他的眼睛告訴我,我這樣的人一輩子也去不了上面那種地方,一次也不會。但他也是,所以讓徒有其表的人見鬼去吧。
星期三下午兩點五十分,我離開了真實世界,進入逍遙宮的豪門。
見鬼,我哼了一聲。
我讓他覺得我有同感,他回我一個微笑。「來這兒辦事?」他問。
在篷車停放地的另一邊是一條長長的斜坡,坡上開了一條寬道,兩旁鋪設的台階裝飾性比實用性強。從坡底可以看到坡頂的一些度假別墅,外牆刷上了與那些車篷一樣的柔和色彩。涼爽的海風把人們的歡鬧嬉戲聲輕輕地傳送下來。
我選擇爬階梯去游泳池,而非坐可愛的小篷車——即使他們允許我乘坐,或者霍勒斯給我派一輛。我一眼就看到了泳池,在兩幢高樓之間,四周綠草如茵。鋪石路山坡呈階梯而下,盡頭有間石頭門面的室外酒吧。二三十個半裸的人佔滿了那塊地方。其中一些人在泳池裡,大部分坐在鐵桌邊,三名身穿https://read.99csw.com白色工作服的侍者為他們遞上高腳杯。我注意到沒有一個侍者是黑人。
站立的女人是勞倫斯·皮爾斯,她已經脫了白色外套——和手提包一起扔在沙發上。她穿著短褲和女士背心,都是簡潔的白色基本款,露出光滑的棕色皮膚。她一動不動地站著,盯著倒在毯子上的女孩,手背緊緊壓著嘴巴。她的表情迷茫而又震驚,好像喝了太多的酒,還不能完全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也沒注意到我的突然闖入。甚至當我從她面前走過,到裡屋去察看的時候,她好像都沒注意到我在那兒。
「是的。我在找勞倫斯·皮爾斯小姐。」
「沒錯,勞倫斯·皮爾斯小姐的秘書。皮爾斯在寫一本書。」
度假村被紅杉環抱,建在蒙特雷縣南部的陡峭地勢上,離聖西蒙的赫斯特城堡不遠。赫斯特這個名字顯示了它和歷史事件的關聯——《考察者》那位吃牛排的老兄曾告訴我威廉·倫道夫·赫斯特就是《公民凱恩》里那個報業大亨的原型。逍遙宮一直延伸到太平洋邊陡峭的懸崖上。車窗已經搖下,天氣很溫暖,微風拂動。沿著高爾夫球場蜿蜒而上,一路都聞得到強烈的海腥味,聽得到遠處些微的浪濤拍岸聲。
「你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嗎?」
「但我絕不會看,」霍勒斯說,「《聖經》也要比那本書有趣得多,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有錢真好。」我說。
車子駛向四十一號,慢慢停下。紅髮女郎下了車向小屋快步走去。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薄外套,扣得很嚴實,右手拎了一個大大的草編包,一頭紅髮如同烈焰。從勞倫斯·皮爾斯七扭八歪的車輪軌跡來看,我相信霍勒斯先前提到的她是個醉鬼一說了,不過她走起路來倒是步履穩健。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酗酒者,即使把車開得橫七豎八,也知道怎麼好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