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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記 第二卷 第十九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十九章

年長的那個用發紫的薄嘴唇輕輕吹起了《故鄉的親人》,歌曲的旋律久久回蕩在他的嘴邊,好像他現在最大的滿足就是在大醉中引吭高歌。
「大路通往——」他忽然停住了歌聲,「斯萬什麼,斯萬珀爾——沒錯!奇怪的名字。我記得我們以前都叫他斯萬尼。你認識他嗎?」
「等你喝完了我們再看。」年長的那個說道,沒有等對方回答,就立刻把報紙遞了過去。酒瓶也在他們兩人之間有節奏地傳遞,每人一次只喝一口。
「我們都是可憐鬼。」另外那個接著說道。
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提著公文包和雨傘從他們身前九*九*藏*書經過,朝著火車站方向走過去。
「他去做過禮拜。啊!」他搖了搖頭,好像很難相信這種奇怪的行為。「你去過教堂嗎?」
當天下午四點半左右,牛津卡爾法克斯的王後路上,兩個男人正在慢慢地散步。年長的那個身材略高,空洞的長臉上蓄著灰白的胡楂,嶙峋的骨架上鬆鬆地掛著一件藍色細條紋舊西裝,右手提著一瓶短瓶頸的啄木鳥牌蘋果酒。年輕的那個頭髮蓬亂,蓄著大鬍子,看上去四五十歲,他套著一件長長的軍大衣,紐扣一直扣到領口,肩章很久之前就被撕掉或者丟掉了。他手上什麼也沒拿。
「可憐鬼。」他最後說道。
「什麼都沒有。」
「不認識。」年輕的那個把《牛津郵報》小心地疊起來,插到自己的大衣胸前,「你該去好好看看你的咳,嗽了。」他說道,語氣少有地急促,而年長的那個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令人read.99csw.com討厭——然後站了起來。
「先生,賞兩個先令買杯茶好嗎?」這句話對年輕的那個來說已經夠長了,但是他這樣做也是白費口舌。
「我?沒。」
「不。」酒瓶現在空了,但是還坐在椅子上的人口袋裡有錢,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自私的滿足。那雙眼睛藏在一副鏡片顏色不一致的太陽鏡後面,年長的那個搖搖晃晃地離開的時候,他好像正盯著相反的方向。
「不在。」
「這就是他們在青年旅店裡說的事情。」年長的那個伸出髒兮兮的細手指,指著頭版上的一篇文章,但是他的同伴沒有回答,而低頭盯著鋪路的石塊。
「他叫什麼名字?上帝啊!你老了以後記性就……他叫什麼名字?」他又擦了擦瓶口,遞了過去,「他認識那裡的牧師……我希望我能想起來……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關係。他在牧師家裡住過幾次。他到底是叫什麼?你不記得他九*九*藏*書嗎?」
但是這番話顯然完全沒有幫助年輕的那位想起什麼。他從左到右舔過白色的香煙紙,接著又舔了一遍,然後把這個不規則的圓筒撮在唇間。
他很少這樣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就說了這麼多,便又縮回大衣里,從一個大口袋裡摸索出一罐煙絲,開始卷一根香煙。
購物的人在公園前面的人行道上摩肩接踵,很多人都走向米色磚牆的塞爾福里奇斯和市立公共圖書館之間的有頂拱廊,圖書館石牆的顏色更暗一些。幾個人匆匆瞥過這兩個孤零零坐在公園長椅上的人——沒有同情、沒有興趣、沒有關注的瞥視。周圍高層公寓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夜幕隨之降臨。
他們在read•99csw•com波恩廣場走進石頭紀念碑周圍的草坪,坐在環繞這個小公園的大樹下面一張綠色長椅上。
「我想我該走了。你一起來嗎?」
天氣越來越冷,但是坐在長椅上的人已經慢慢習慣了。這是他最先發現的事情。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忘記寒冷,你接受了它,這種接受成了意外的隔熱材料。除了雙腳。是的,除了雙腳。他站起來,穿過草叢去看石碑上的銘文。他在那些功勛卓著的號手和士兵的名字中間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姓氏,這位年輕的士兵於一八九七年被烏干達的叛軍殺害,他的名字是狄斯
「可能當時你不在那裡,但是那裡有個人被謀殺了,去年——是什麼時候的——去年……唉!我記不得了。不管read.99csw.com怎樣,過了幾天,那裡的牧師就從那個該死的塔樓上跳了下來!你想起來了嗎?」
年長的那個開始劇烈咳嗽,從嗡嗡作響的鬆弛胸膛里噴出一口黃痰到路面上。他感到疲倦而難受,頭腦里浮現出家裡的情景,還有年輕時的願望……「吐在報紙上!」他的同伴說。
「不記得。當時我不在那裡。」
「沒。」
「我最近一直沒看到他。」另一個接著說,「想想看,牧師自殺之後我就沒見過他……警察去旅店的時候你在那裡嗎?」
「他們在那個塔樓上面找到了一個人,你知道,就在對面——」但是他想不起來是在什麼的對面,他慢慢看完文章之後,說話的聲音小了很多。
「小時候也沒去過?」
長椅旁邊有個金屬絲圍成的垃圾桶,年輕的那個從裏面拽出一份昨天的《牛津郵報》。年長的那個不緊不慢地擰開酒瓶蓋子,啜了一口,把瓶口在他的上衣袖子上擦了擦,然後遞了過去。「報上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