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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五章

(哦,劉易斯!如果你的眼睛不是一直緊緊盯著門的話!)「但是你必須走!你不能待在這裏!你根本不應該出來!」
「我認識你。」莫爾斯喘著粗氣,說道,「而且你也知道我是誰,不是嗎?」
「我?你肯定在開玩笑!你真的不能相信那些東西——當然不能,魯思!」(莫爾斯現在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穿著一條髒兮兮的灰色法蘭絨褲子,一件綠色的卡其布罩衫,兩塊皮質肩章一直延伸到頸部,因此看不清楚他有沒有系領帶。)魯思向前傾身,雙肘撐在前面一排座位的上沿,兩手捂著臉。看上去她好像是在祈禱,莫爾斯覺得,她可能就是在祈禱。「你沒有跟我說實話。是你殺了他們!他們所有人!我知道是你做的。」
她現在是個迷失的靈魂,把頭埋在雙手之中,陷入了痛苦的深淵,完全不在乎身邊的事情。莫爾斯望著她,感到心裏泛起了深沉而又苦澀的同情;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等待。昨天他已經猜測過了這一系列悲劇背後的真相,而此時此刻,這一真相正在自己展現,就在他面前幾碼遠的地方。
有一會兒,那個男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眼睛在骨碌碌地轉,好像在用瘋狂的邏輯審視目前的局勢,又好像在尋找什麼絕望的挽救辦法。
然而留給思考的時間已經過去了;https://read•99csw•com那個男人的左手已經把領帶套到了女人的脖子上,右手伸出去夠著左手——然後莫爾斯行動了。不走運的是,告解室的矮門是朝里開的,他只能吃力地跨過狹窄的空間,不過他走出去的時候,那種驚訝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領帶緊緊扼在魯思喉嚨上的時候,她凄慘地叫了出來。
她坐了下來,男人就坐在她身邊,距離告解室只有十英尺。(莫爾斯現在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穿著質地上乘的深棕色皮鞋,不過好像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擦過了。)有一會兒,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男人的左臂搭在座椅背上,左手輕輕扶著她的肩膀。(莫爾斯現在可以看到,他的指甲很乾凈,而且修剪得非常整齊,這讓他想起了牧師的指甲。)「你讀過那篇報道了。」她直截了當地說。
這並不是提問。
「別做傻事!」她急促地小聲說道,「我告訴過你——我們同意——」
「你必須跟我說實話——我不在乎你說什麼,但是你必須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她的聲音顫抖起來)——你是不是和那一切有關?」
「沒錯,你聽不到。我在這裏很久了。在塔樓上面。那上面很冷,但是景色很不錯,而且我喜歡從上面看東西——還有看人。」
或者什麼聖歌的九-九-藏-書最後一句歌詞時發生了。最強音。
「你擔心得太多了。」他們一起站在中間通道上的時候,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後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男人沒有否認針對他的這些指控,不過他的右手好像正在自己的喉嚨周圍擺弄著什麼,他的臉轉向一旁。(莫爾斯已經注意到,他的臉看上去將近五十歲——或者剛過五十歲,蓬亂的黑色長發和臉上的鬍鬚里都夾著不少灰白色的發須。)那麼,真相都在這裏——就在他面前。而且一切都是如此簡單——簡單到如此幼稚,莫爾斯的頭腦同往常一樣,拒絕相信這個事實,而是一直試圖尋找(其實幾乎就是正在尋找)最荒誕、最複雜的答案。為什麼,哦,為什麼他不願暫時勉強接受任何案件里無可爭辯的簡單事實——這些事實直截了當地擺在他面前,簡直就在呼喚一點最基本的常識和勤奮。現在坐在這裏的人——就在魯思·羅林森身旁。好吧,莫爾斯,當然就是這樣!這是萊昂內爾·勞森的弟弟——菲利普·勞森;這個人會在任何布局精巧的偵探小說里受到鄙視,而且受到莫爾斯本人的鄙視,為了最微薄的回報,這個人犯下了這件並不聰明的案子;這個無業游民、大騙子、寄生蟲,從最初一起上學開始,他就在攪擾自己忍耐已久的哥哥九九藏書的生活;更聰明的男孩,更受歡迎的男孩,討人喜歡的男孩——他長大之後身體里沒有一絲道德的痕迹,把自己的大量財產浪費在尋歡作樂上面,現在又回來敲詐自己可憐的哥哥萊昂內爾;回來之後,他非常清楚哥哥的生活和弱點;回來之後,他威脅要公開萊昂內爾的秘密——萊昂內爾只能用幫助、善良和同情來打消這種威脅,當然還給了他不少錢。然後——是的,萊昂內爾第一次迫切需要自己一文不名的弟弟幫助,而且已經準備好了付出代價;兄弟二人計劃好了殺害哈里·約瑟夫斯,並且計劃好要如何掩蓋證據,接著精心計劃的謀殺案就在保羅·默里斯在風琴上奏響最後的和音、整個教堂浸沒在「讚美歸於至高君王」
劉易斯後來這樣抗議,那一刻莫爾斯有好幾種行動方案比他最後選擇的更加合理。他本來可以跑到北側門廊的門邊,立刻向劉易斯發出信號;他本來可以帶著魯思走出教堂,從外面把門鎖上,這樣一來陷於絕境的獵物就會無力抵抗;如果魯思恢復了過來,他也可以讓她去求助,而他自己就待在這裏,暫時扮演監視者的角色,直到援軍到來。但是這些事情莫爾斯都沒有做。他感到一種奇妙而原始的獵手本能,這種本能驅使著他追逐自己的獵物。他相當勇敢地走到祭衣室門口,把read•99csw.com門帘沿著拉杆猛地拖到一邊。那裡沒有人。祭衣室的另一扇門通往塔樓,莫爾斯從鑲木地板上面走過,推了推門。鎖上了。他拿出自己的鑰匙——第一次就選對了——打開鎖,警惕地站在一側,然後把門推開。他在環形石階的底層看到了一件破舊而骯髒的長款男式大衣,整齊地放在大衣上面的是一副暗色的太陽鏡。
「你在這裏幹什麼?」她厲聲問道,「我都沒聽到你進來。」
「門鎖上了,我的美人,別害怕。我親自鎖上的,你明白。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為什麼不坐下來待一會兒?」
然後,莫爾斯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感到腎上腺素在身體里流淌,每塊肌肉都緊繃起來做好了準備。那個男人的左手攥著領帶較窄的一頭,那是一條海軍藍的領帶,上面是紅色的寬邊斜紋,周圍是黃綠色相間的窄邊斜紋;莫爾斯看到這一幕在他眼前發生的時候,大腦突然停止了活動,好像翻了個跟頭,然後進入一種完全麻木的狀態。
她把他的手從身上推開。「我告訴過你。這一切必須停止。」她情緒激動,雙唇顫抖,幾乎就要哭出來,「我再也受不了這一切了,我做不到!你必須離開這裏。你一定要走!」
「別過來!」男人咆哮道,然後他跳起來,把魯思拽到身邊,領帶已經殘忍地嵌進她的脖子里,https://read.99csw.com「你聽到了吧!站在那裡!別再往前一步,不然——」
這些就是那一瞬間莫爾斯頭腦里閃過的念頭,這位多重殺人犯就坐在他面前,左手仍然搭在教堂座位的椅背上,右手仍然在撫弄著脖子上的什麼東西;魯思還是向前傾身,好像在祈禱,仍然顯得那樣可憐而無助。
然後,他的身體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啪地折斷,獃滯的雙眼突然圓睜,最後一絲理智的光芒被抹得乾乾淨淨。他迅速而敏捷地轉過身,跑到教堂後面,消失在祭衣室的窗帘后,瘋狂的笑聲在教堂的拱頂下面回蕩,然後慢慢消失。
「我們都讀過了。」
莫爾斯幾乎沒有聽見他說話。他不顧一切地沖向這兩個人,抓住那個男人的右臂,用盡渾身力氣擰到他的背後。魯思重重地摔在中間的通道里。但是他的對手毫不費力地掙脫了,然後站在那裡,眼睛里燃燒著惡毒的憎恨。
「我當然要離開。這就是我來看你的原因——你難道不明白嗎?只要坐下來,不要多問,好嗎,魯思?」他的聲音溫柔,很有說服力。
「是的,我認識你,你這個混蛋!」
「你做什麼都沒有用了——我已經讓我的人把教堂包圍了——」這些話是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說出來的「你根本不可能從這裏出去——根本不可能——現在——現在請你理智一點——我帶你走——沒什麼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