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六章

但是沒有回答。
他又說了一遍,然後,稍微改變了一下語氣,「過來。」雖然莫爾斯已經窮盡了這些乏味的說教,他感到自己還是找到了正確的方法,因為那個人的舉止現在好像有些遲疑,態度好像也變得更加理智了。
但是即便那裡有回答,猛地刮來的一陣風也會截斷這些話,然後吹散殆盡。
「繼續爬,莫爾斯先生。頂上的風景很不錯。」
又是六級台階。再來六級。
「我一直堅持鍛煉,莫爾斯先生。」
「我只想和你談談。」莫爾斯重複了一遍,然後又爬了六級台階,「我只想和你談談。我告訴過你,我的人都在外面。理智一點,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理智一點!」
「我想和你談談。」莫爾斯喊道。他用雙手撐著兩側的牆壁,抬頭向塔樓頂上看去。透過左側一扇低矮的小窗,他看到下面很遠的地方,購物的人們沿著穀物市場行走,那一刻他幾乎要失去平衡。但是頭頂上傳來的一陣嘶啞的笑聲又讓他恢復了平衡。
「門開著,莫爾斯先生。不遠了。」然後又是近乎瘋狂的笑聲,不過這次更加平靜——而且更加陰險。
「你為什麼要殺死那個https://read.99csw.com男孩?」莫爾斯問道。
「把一具屍體搬到這上面肯定很費勁。」
「別做傻事!」莫爾斯大聲喊道,聲音里透出突然的恐慌,「那樣不能解決問題。那不是你結束的方式。不管你是什麼人,但你不是一個懦夫。」
他很確定,在精神病學家的手冊里肯定有一些恰當的辭藻可以撫慰一頭暴怒的雄獅;但是他自己的頭腦卻想不出任何這樣的和平咒語。「來吧,」
塔樓頂上的第二層台階那裡,莫爾斯停住了,就像那個男人說的那樣,門敞開著。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他一邊問,一邊喘著粗氣,沮喪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多麼糟糕。
那裡還是沒有回答。
莫爾斯勉強用雙手抓住男人的鬍子,用力把他的頭一點一點向後推,直到兩個人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中間屋頂的鉛皮斜坡上。莫爾斯被壓在那個人的身體下面,雙腿和雙肩都沒有任何力氣。他感到一雙有力的手掐住他的喉嚨,大拇指深深地陷到肉里;他用雙手瘋狂地抓著那個人的手腕,暫時抵擋那種無法抗拒的衝擊,他緊咬牙關,用盡全力抿https://read.99csw.com住嘴唇,雙眼因為絕望而緊緊閉著,好像這樣做可以幫他多撐幾秒鐘,多提供一絲力量。他的耳朵里充滿了血液,就像有一個人不停地拍打一扇厚重的大門,而這扇門永遠不會打開,然後他聽到什麼地方傳來了叮叮聲,好像打碎了牛奶瓶;這聲音平靜而淡漠地留在他的大腦里,他的思維好像已經飄到了身體之外,從客觀而超脫的角度審視整件事情,沒有任何畏懼或者慌亂。他無比清晰地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男人蓄著鬍鬚的雙唇之間發出一聲咆哮,然後他沖向莫爾斯,用邪惡的力量緊緊按住莫爾斯的雙肩。「從來沒有人叫過我懦夫,」他狂怒地低聲吼道,「從來沒有!」
「下來吧。我們不能在這裏說話。來吧。」
「來吧。」莫爾斯重複道,然後又朝這個男人慢慢邁了一步。再邁一步。再邁一步。男人仍然靠在塔樓的北牆上,一動不動地站著。現在兩人之間只有五六碼的距離,莫爾斯又朝著他走了一步。「過來。」他伸出手,好像在給一位剛剛走過危險的鋼絲長繩、現在離最終的安全只剩下幾英尺的人提供支撐。
他最後九九藏書一次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幾秒鐘,他仍然緊緊抓著這個人的手腕,然後用盡了自己最後的一點力氣。但是他再也使不出一點勁了。他緊握方向盤的雙手慢慢鬆開,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朝他開來的汽車射出晃眼的亮光。他想到了理查德·施特勞斯最後一首歌的最後幾個字:「可能這就是死亡?」
最後這個詞好像撥動了琴弦,仍然可以和前一次調音的某種旋律產生共鳴,這個男人輕快地跳了下來,現在他的話音非常堅定。「你說得沒錯,莫爾斯先生。那樣坐著確實很危險,特別是在大風裡。」
「來吧!」莫爾斯的頭腦飛速旋轉。現在他說的話和做的事必須完全正確,這一點至關重要。
「我們就現在說,莫爾斯先生,否則永遠也不會說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個男人一躍而起,坐在兩個垛口的中間的牆墩上,兩隻腳在塔樓的地面上鬆弛地懸吊著。
他的左邊又出現一扇窗戶,俯視購物人流的角度現在幾乎是垂直的。不過,奇怪的是,莫爾斯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沒有開始時的那種驚慌。他無論怎樣努力也看不到斜對面的商店,他知道忠實的劉易斯還在那裡,用他一https://read.99csw.com如既往的警覺盯著北側門廊的門。
「很好,很好!我們都很有觀察力!」
莫爾斯的語氣和藹而有說服力。他終於知道了全部真相,而他剩下的責任就是把這個人安全地帶下來。「來吧。下來。我們一會兒再說。」莫爾斯爬上最後一級台階,感到大風撕扯著自己稀疏的頭髮。
「不過很遺憾梯子塌了。你本來可以把兩具屍體都藏在地窖里的,不是嗎?」
他開著車駛過夜色,在牛津通往比斯特的那條筆直而狹窄的快車道上飛馳,一股洶湧的車流向他撲來,離他越來越近,兩盞前燈微微搖動,變成了兩層連續的黃色光圈,更加接近——然後從他的身邊閃過。現在又有一輛車徑直向他駛來,這輛車逆向行駛,接近他的時候還閃爍著右側的轉向燈。但令人吃驚的是,他雙手仍然穩穩地扶著方向盤……這可能是死亡看守最嚴的秘密之一吧?可能對死亡的恐懼,甚至死亡本身,到頭來都只不過是巨大的騙局……前燈在他的頭腦里變成了旋轉的黃色光圈,他睜開雙眼的時候,只能看到頭頂陰沉沉的天空。他的雙膝撐在那個男人的腹部;但是膝蓋上承受的力量那麼大,他根本無力施加任何九_九_藏_書影響。只要他有力氣協調雙臂和雙膝的動作,可能就有機會讓這個人失去平衡,把他掀到一邊,雙手掐在喉嚨上的巨大壓力就可以緩解幾秒鐘。但是他的力氣基本耗盡了,他知道雙臂上酸痛的肌肉正在尖叫著要求休息,自己的身體隨時都會欣然投降。他已經開始放鬆,腦袋相當舒服地貼在中間屋頂冰涼的地面上。風向標真大啊!到底什麼人才可以把這麼重的東西抬上來——肩上扛著這麼重的東西,走上環形階梯,一級一級向上爬?
莫爾斯很清楚,那個男人沒有藏在塔樓的門後面,莫爾斯向前走了一步,看到他站在塔樓的北牆那裡,面對著莫爾斯,兩人之間相隔三十英尺左右,那個人站的地方有一條窄溝,把塔樓的邊緣和中間的高台分隔開來。莫爾斯暈頭轉向,發現風向標非常大,有一兩秒鐘,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很快從一場噩夢裡醒來。
莫爾斯一步步攀上環形階梯的時候,看見頭頂上石階的邊緣結著一張張黑色的蜘蛛網。他沒有感到恐懼:好像他的偏執恐高症暫時痊癒,歸入了頭頂上那個男人帶來的更直接、更急迫的危險。他一直向上爬,鍾室的門在右側閃過的時候,他聽到了頭頂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