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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編年記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他們什麼也沒有說。從塔樓上慢慢走下來的時候,她只在前面帶了很短的一段路,他們的手還是緊緊相握,但是他們什麼都沒有說。幾分鐘之後,劉易斯看到他們坐在聖母堂的後排座位上,她的臉龐還留著淚漬,欣慰地枕在他的肩上。他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莫爾斯還躺在那裡,歡快地大口呼吸著令他陶醉的空氣。手臂的疼痛就像極端的牙痛,他攤開雙臂,躺在微微傾斜的屋頂上,好像被釘上十字架的人。
法醫拉開法衣的上端,露出死者的臉,劉易斯彎下腰,頗有興趣地認真看了看。
「原來他長的是這個樣子,長官。」
「你還好嗎?」駝背的法醫是第三個問出同樣問題的人。
外面的人群在蓋著法衣的屍體周圍圍了三四圈,他們出來的時候,這些人興趣盎然地望著他們,好像一齣戲里的主角剛剛走上舞台:一個有些駝背的年長男子,如果現在是一五五五年,他們便目睹了里德利和拉蒂默在幾百碼之外的貝利奧爾學院門口被燒死,自己卻面不改色;一個表情沉著、體格健碩的男人,剛才似乎在負責全部行動,但是現在有點退居幕後,好像是因為他的上級在場;最後一個男人稍瘦一些,禿頂,臉色灰暗,他的目光銳利,舉止沉著——同另外兩個人相比——流露出自然的權威。九-九-藏-書https://read•99csw.com
但是莫爾斯打斷了他。「恐怕她不能回家。你必須把她帶回局裡。」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她被捕了,而且我要你親自給她錄口供。」他轉向劉易斯,聲音帶著一股無法解釋的憤怒,「聽明白了嗎?你!親自!」
「你知道的,莫爾斯,每個人這輩子至少都會生一場大病——最後一場。」
嗯。這是個好想法。
「很好。去里維埃拉待幾個星期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哈!他們都這樣說。不管什麼時候,我問我病人他們的父母是怎麼死的,他們都會說同樣的話——『哦,沒什麼大不了的』。」
魯思·羅林森仍然坐在聖母堂的後排座位上九*九*藏*書,目光茫然地盯著前方——平靜、沉默而消極。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莫爾斯說。
「我去送她回家。」劉易斯平靜地說,「您就——」
「他的臉還行——如果你感到反胃的話。」
魯思一言不發,毫無抵抗地被一位警官帶上警車。她離開之後,莫爾斯、劉易斯和法醫也跟在後面出來了。
「您還好嗎?」現在是另一個人的聲音,一個更加溫和而柔軟的聲音,然後冰涼的細長手指貼在了他汗涔涔的額頭上。
「您知道他是誰嗎?」一位警察問道。
莫爾斯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神奇的事情。無情地壓在他身上的那具軀體在同一時間變得又輕又重;扼住他喉嚨的手變得又緊又松。那個人發出了一聲低吟,好像有某種無法忍受的痛苦。這時,莫爾斯用膝蓋輕而易舉地把他頂開了。那個人蹣跚地退向塔樓的一側,瘋狂地把手伸向最近的垛口,想支撐住自己。但是他的衝擊力太大了。他的右手撞上去尋找支撐的時候,砌石立刻崩塌了read.99csw.com;他頭朝下從護牆上栽了下去。
「你想看看他嗎,莫爾斯?」法醫問道。
劉易斯回到了教堂,外面的事情基本準備完畢,「您還好嗎,長官?」
然後,莫爾斯聽到的是他的身體翻滾著摔向下面很遠處的地,恐怖的「吆哦」聲逐漸變弱,最後是一聲沉悶的巨響,然後是那些經過塔樓下面的人發出的驚聲尖叫。
「勞森的弟弟,長官。我剛才說——」
「什麼?」莫爾斯說。
這三個人站在那裡——站在蓋著法衣的屍體前面。
劉易斯看到了兩個人在塔樓頂上,然後拼盡全力爬下了五層樓梯,在一樓的化妝品櫃檯撞到了幾位擋著路的年輕女士,最後像某個挫敗的復讎之神一樣,不停地用拳頭重重地砸著北門。他知道那個女人還在裏面,但是他覺得她可能出了什麼事;他絕望地把一塊大石頭砸向最低最順手的那扇窗戶,既是為了讓她聽到他的聲音,也是為了製造可能的入口。女人聽到了。門打開了,他從聖母祭壇上抓起一隻燭台,然後九九藏書衝上塔樓的階梯,一步三級台階地跑到塔頂之後,用盡全身力氣把燭台砸向這個襲擊莫爾斯的大鬍子的後背。
劉易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手裡抓著一隻長柄黃銅燭台的頂端。「您還好嗎,長官?」
劉易斯出來的時候,兩位當值警察已經到了現場。一圈人站在四五碼開外的地方圍住死屍,救護車已經從拉德克里夫醫院出發,正在沿著聖賈爾斯路鳴響警笛開過來。劉易斯從祭衣室的挂鉤上拿下一件法衣,把它蓋在屍體上面。
「我想是的。」劉易斯說。
「我要是感覺不好會告訴你。」
莫爾斯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著她的臉。他看見一縷秀髮輕輕搭在她的臉上,鼻子兩側有些淡棕色的雀斑。她跪在他的身邊,大眼睛里閃耀著快樂的淚花。她把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緊緊地摟住他,莫爾斯感覺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那不是勞森的弟弟。」莫爾斯輕聲說道,其實他的聲音很輕,另外兩個人好像都沒有聽到。
「我已經看夠了。」莫爾斯咕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