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去看看龍老頭吧！」劉暢大叫。

「誰知道。」陳醫生聳聳肩膀，說，「那天一大早的時候，還給那個病人扎針輸了液，到了換藥的時候，就發現他不見了。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回家去了，你也知道，這裏的病人都是鎮上的，幾步路就到家。所以我們也沒多問，誰知道到了晚上，他家屬來探視的時候，才知道他失蹤了。」

坑下是塊平地，地上七零八落地擺著一根根***的骸骨，肋骨、顱骨、胸骨、腿骨……四處散發著陰深腐爛的氣味。在地底的一隅，還有幾個橫七豎八的土包，像是墳堆。墳堆前還擺著幾塊靈牌，上面似乎寫著字。到處結集著散亂的蜘蛛網，無數肥大的蛆蟲在地上掙扎著。

這個粗魯的年輕人趴在坑邊，一句話都不說，身體也僵住了，一動不動。

「你的意思是……」劉暢試探地問。

夜色之中，黑色的牆給人一種陰深詭異的感覺。爬山虎幾乎將所有的窗戶都佔滿了，裏面即使開著燈，從樓外望去，也只是在一片墨綠色中顯現出幾塊淺淺的淡黃。

可是事情並沒有杜易想的那麼簡單，接連幾天，劉暢都找不到鎮上的居民幫忙清理老宅的廢棄磚塊。原因很簡單，他們都相信了龍老頭的話，凡是碰到了廢墟的磚石，都會招惹到邪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有錢拿，他們也不會去幫忙清理廢墟。

「那當然，這是我應該做的。」劉暢答道。

落雨的時候，廢墟里又坍塌了幾面仍然挺立著的殘牆。

杜易也想換個話題，於是問道：「這裏這麼偏僻，你為什麼要辭職開牙醫館？難道柳溪鎮的還有主動牙防的觀念？」

龍老頭也杵著拐杖走了過來，當他看到坑底的情況后，聲音顫抖地說道：「地基下是亂墳，這是最邪門的事！果真是惹到了邪靈1你們一個也活不了，註定了你們會死無葬身之處，屍骨無存！」

「快送他去醫院！」杜易叫道。他忍住噁心，用手刨開地上的骸骨，將龍老頭翻了個身，背在了背上。然後劉暢放下了一根繩子，把他們吊了起來。

杜易與劉暢一起去了鎮委會，辦理了房屋交接的手續。因為柳溪鎮再過兩年可能會搞旅遊開發，到那時這裏的地價肯定會飆升，杜易也為撿來的這筆意料外的財富感到高興。他決定將宅基上的廢磚清理完后就回城，每年只要拿點錢給劉暢，讓他幫忙照料一下老宅的地皮就沒什麼事了。

「是墳墓！下面全是骨頭！死人九九藏書的骨頭！」年輕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他猛地蹦了起來，將手中的電筒扔到了一邊，撒開腿就往廢墟外跑。

杜易與劉暢循聲望去，在皎潔的月光下，卻似乎什麼也沒看到。

的確如此，劉暢想得很周到。

他所說的楊梅，就是那個漂亮的年輕護士。

楊梅找來了兩個護工，將龍老頭推出了走廊。龍老頭的腦袋上，插著粗細不等的管子。杜易、劉暢攙扶著龍老太跟在他們後面。出了門診部，向左走了幾十米，他們就看到那幢爬滿了墨綠色蔓藤攀緣植物的黑色小樓。

劉暢並沒有接這些錢，他只是說：「別管這麼多了，先救人要緊，我知道怎麼說的——其實我剛才什麼也沒看到。天那麼黑，龍老頭一時失足摔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黑樓！」劉暢一聽這話，突然跳了起來，大聲說，「怎麼能把他安排到黑樓去？黑樓是太平間啊！」

「瞎說，只是個地下室而已。」劉暢說道。

另一個年輕人則大聲說：「老頭，正好你有手電筒，借我們用一用。」沒等龍老頭同意，他已經一個箭步竄到了老人身邊，強硬地一把拽過老人手裡的電筒。龍老頭給氣得嘴唇一顫一顫，只是出的氣，沒有進的氣，說不出一句話來。

年輕人又來到了坑邊，趴在了地上，然後點燃了手電筒，向坑裡照了進去……

「唉，這個鎮上的居民實在是太迷信了！」劉暢無奈地說。

看來只有這麼做了。

雨終於小了一點，但那幾柱香早已被雨淋熄了。杜易默然無語地站在廢墟旁，過了良久，他才開口問道：「劉暢，那個龍老頭是什麼人？」

龍老太急得不行，連忙顫著小腳跟在杜易與劉暢後面，向鎮上一路小跑而去。

陳醫生看了一眼趴在杜易背上緊閉著眼睛的龍老頭，頓時蹙緊了眉頭。他翻開龍老頭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立刻大聲說道：「他已經昏迷了，必須得馬上留院急救！」

可年輕人顯然是不相信劉暢所說的話，他把兩個同伴叫到了一起，齊聲呼喊著勞動號子，奮力將鐵鍬砸在了坑邊。沙土石子應聲窸窸窣窣向坑裡掉了進去，而坑也變得越來越大。杜易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和劉暢根本沒有辦法勸阻這三個血氣方剛的強壯青年。

話不多說，杜易和劉暢趕緊帶著三個年輕人來到了舊宅廢墟所在的地方。在經過九_九_藏_書龍老頭家的時候，劉暢還故意示意放輕了腳步。可不管他們怎麼小心，還是不可避免地驚起一串烏鴉。驚恐的烏鴉在空中盤旋著，不停發出凄慘的哀號。

杜易走到了年輕人身邊，低頭一看。果然，年輕人用鐵鍬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坑裡黑糊糊的，下面空空洞洞，看不清是什麼。

他的兩個同伴有些感覺不妙，拍了一下他的後背。這個年輕人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在了地上。兩個年輕人發出一聲驚呼，忙不迭地將夥伴翻了個身。

「老三，你看到了什麼？你倒是說話啊！」他的一個同伴有些急了，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腳，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到了廢墟，幾個人就開始忙活了起來。他們用鐵鍬將磚塊敲碎，再用獨輪車運到山路的一側，沿著懸崖傾倒下去。雖然廢磚很多，但三個年輕人的效率還是不錯，在快天亮的時候，他們差不多已經清理了一小半的磚塊。只要再幹上幾個晚上，就可以把這裏清理得乾乾淨淨。

「啊，杜哥，你幹了什麼？」劉暢驚慌失措，「你把龍老頭推進了坑裡！」

「那怎麼辦呢？還能找到人手嗎？」杜易憂心憧憧地問。

柳溪鎮醫院位於柳溪鎮的中心，兩幢青色磚石建成的三層小樓，一幢樓是門診部，另一幢是住院部。在這兩幢樓的一隅偏僻之處，還有一幢低矮的黑色小樓，三幢樓都爬滿了墨綠色的蔓藤攀緣植物爬山虎，山風稍一掠過，那些鋸齒型的葉片便颯颯作響，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

「那個人叫周迪，鎮上小學校的老師。」陳醫生答道。

劉暢從鄰鎮找來了三個年輕人，都是腰圓膀粗的大漢。這三個帶著鐵鍬的年輕人，是在晚上趕到柳溪鎮的，拿劉暢的話來說，是怕白天到這裏清理廢墟現場的時候，龍老頭又突然跑出來妖言惑眾，嚇走他們。

那個年輕人又加重了語氣，說：「您們過來看啊，這裏好像有個坑！」

漂亮護士陪著龍老太離開后，杜易點燃了一根煙，劉暢沒話找話似的說：「我以前就在這家醫院里當牙科醫生，不過去年我就辭職出來，自己開了一家牙醫館。」

杜易有些感覺莫名其妙，他不知道這三個年輕人到底在坑底看到了什麼。他戰戰兢兢拾起手電筒走到坑邊，探頭望了一眼，頓時感到一股鮮血向腦門涌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悶氣憋在心裏，差點喘不過氣來。

「這個嘛……九*九*藏*書」劉暢遲疑片刻，說，「龍老頭是自己摔倒的，和你我都沒有任何關係，我們又何必去惹這個麻煩？」

「嗯。」杜易點點頭，說，「劉暢，那還是要麻煩你幫我找點人來清理這裏的廢磚。」

「嘿嘿，說不定是這裏以前主人偷偷埋的寶物。」年輕人樂了起來。

「他是一個老村民，沒文化。鎮里很早就有人傳說羅老人家在搖搖欲墜的老宅里養蠱養鬼，他也信了真。這朗朗乾坤，世界上哪有什麼邪靈？都是些無稽之談罷了。」

「就是這裏了。」楊梅指著黑樓，轉過頭來嫣然一笑。

劉暢沒有回答，卻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想來他一定是吃到了甜頭。

「真是個麻煩事，」劉暢說道，「那好端端的病人，怎麼會突然失蹤了？」

陳醫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說：「人是搶救過來了，估計他在摔倒后引發了腦溢血。我們醫院的條件不適合做開顱引流手術，所以只能進行保守療法。現在人還沒醒過來，接下來的四十八個小時很重要，要是他再醒不過來，就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杜易沒有想到，柳溪鎮如此偏僻，竟有一座設備很完備的鎮醫院。

陳醫生聽到他們的爭論后，趕緊將杜易與劉暢拉到了一邊，輕聲說：「劉醫生，實不相瞞，住院部實在是住不進人。上個禮拜，我們醫院住院部里莫名其妙失蹤了一個病人，這幾天，病人家屬一直在醫院里鬧事。他們把住院部的門給封了，不讓醫生進去，搞得現在一個病人也沒有。龍老頭的病情實在嚴重，不能不留院等待他醒過來，所以只有去黑樓住上幾天。你放心，我已經叫工人拾掇出了一間屋子當作病房，還會讓楊梅去照顧龍老頭的。一切就和住院部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坑底，龍老頭趴在地上的骸骨堆里一動不動，頭上汩汩冒出鮮血，眼睛緊閉——他已經昏迷了過去！

「你們想死啊？吃了豹子膽？」廢墟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正是龍老頭。他打著一支手電筒，顫顫巍巍地站在路邊，手指抖動著，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杜易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感覺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刨著，卻一不小心拽住了龍老頭的衣角。杜易緊緊拽住龍老頭的衣角，想要借力站起來，卻忽然感覺全身的氣力撲了一個空——在他這一拽之下，龍老頭竟一個趔九_九_藏_書趄倒了下來，不偏不倚地摔進了那個挖開的坑裡！

「你倒是說話啊！坑下面到底是什麼？」

杜易與劉暢趕緊過去，關切地問：「陳醫生，龍老頭現在怎麼樣了？」

「不！我沒有！」杜易望著憑空消失在坑裡的龍老頭，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是他把龍老頭給拽進了坑裡！雖然不是他故意這樣做的，可事實已經發生了！

「劉兄弟，你可看到了，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上到了地面，杜易一邊說，一邊從褲兜里摸出錢包，扎出一疊大鈔塞到了劉暢手裡。

另外一個膽大的年輕人壯著膽走到坑邊，拿著手電筒朝坑裡望了一眼，立刻也核突地叫了起來：「哎呀，我的媽呀！真是死人的骨頭！全是骨頭！」他轉過身來，拉著最後一個同伴，連工錢都沒要，就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了老宅的廢墟。

這時，照看龍老頭的那個年輕護士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說：「真是對不起，醫院的住院部都住滿了，看來只能將他安排到黑樓去。」

劉暢的眼珠轉了轉，說：「辦法還是有的，我只有去鄰鎮找人。鄰鎮上的人沒聽說過邪靈的傳說，也許會來掙這個錢的。」

陳醫生消失在走廊盡頭之後，杜易頹然地點了一根煙。他覺得這一夜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在今天出發以前，他怎麼都想不到最後竟然會呆在鎮上的醫院里。

「少在這裏妖言惑眾！」劉暢大聲叫道。

「我的天啊！」杜易頹然跪倒在地，喃喃地說，「我都做了些什麼……」

龍老頭被推進了手術室，杜易、劉暢陪著龍老太焦急地站在手術室門外。看著龍老太一臉焦急的模樣，一個年輕漂亮的護士給她測量了血壓后，說她血壓有點高，建議找張病床躺著先休息一下。

護士看了看他們，又望了一下走廊，剛動完手術的陳醫生正好從更衣室里走了出來，護士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你們看，這是什麼啊？」

那個粗魯的年輕大漢躺在地上，手裡還拽著手電筒，眼睛掙得大大的，臉被憋得紫紅一片，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杜易背著龍老頭一走進門診部，就大聲叫著：「醫生！醫生！快來一個醫生！」但不管他怎麼叫，卻沒有一個醫生過來。

在路過龍老頭家的時候，劉暢叫了一聲龍老太。當然，他只是告訴她，龍老頭失足摔了一跤，昏迷了過去。

他沉九*九*藏*書默了很久，才對劉暢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讓龍老頭轉院，城裡的醫院條件好多了……」

「砰」的一聲，龍老頭先是慘叫，然後就寥無聲息了。

「換句話說，他有可能成為植物人……」陳醫生嘆了一口氣，脫下了白大褂。

劉暢苦笑了一下，說：「你別叫了，這小地方的醫院，和城裡的不一樣。這裏晚上沒什麼病人，值班醫生都在二樓的休息室里看電視。」他徑直上了二樓，過了一會兒就帶著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下了樓。

「那你的生意怎麼樣？你所做的努力，現在見到了成效沒有？」杜易問。

有話題聊著，時間就過得飛快，兩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手術室的門開了，陳醫生一邊摘著手套，一邊走出了手術室。

「老頭，怎麼了？」一個年輕人滿不在乎地說。他手裡的鐵鍬使勁一扳，石子嘩啦一聲落到了坑裡，地面的坑口已經變得可以容一個人進出了。

「住院部住滿了？你們醫院的生意就這麼好？」杜易也有些不敢相信。

杜易的眼裡，不經意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杜易顧不了太多，連忙打著手電筒跳到了坑下。

一個年輕人不識好歹地問了一句：「這裏怎麼這麼多烏鴉？烏鴉可是靠吃腐爛屍體活下來的。難道這裡有很多屍體？」他的話還沒說完，劉暢就大聲呵道：「瞎說什麼呢？晦不晦氣？」

「哦，我的天！」杜易痛苦地呻|吟著，不忍再看，他想轉過身來，卻覺得渾身無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說得也是，杜易就是不想讓其他人將龍老頭的事扯到他身上去，於是他也不說什麼了。

「失蹤的是誰呀？」

劉暢嘿嘿一笑，說：「聽過一個故事嗎？兩個推銷皮鞋的人同時來到一個荒島上，看到島上的居民全都是打赤腳的，沒一個人穿鞋。一個推銷員頹喪地馬上定了回程的機票，對老闆說，這裏的居民都不|穿皮鞋，沒市場。而另外一個推銷員則高興地馬上租了一間屋，打電話給自己的老闆說，這裏的市場真是太好了，現在還沒一家皮鞋公司打入市場，這裏的人都沒穿鞋。而我就是后一個推銷員這類型的人，我要努力向柳溪鎮的居民灌輸牙醫防治的觀念，吃上第一隻螃蟹，挖到第一桶金。」

「嗯，我認識他。三個月前，他在我的牙醫館做過烤瓷牙。」劉暢點了點頭。

他已經方寸大亂了。

「這是陳醫生。」劉暢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