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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鴉烏相護

第十七章 鴉烏相護

大青馬又是一聲悲嘶,口中吐出了一些白沫,跪著的四肢逐漸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的倒卧了下去。
他還記得自己講過這個故事給雪兒聽,而雪兒當時的反應卻是:「或許,是范察急中生智,自己引了鵲鳥來救他——是了,他只須把囊中帶的乾糧撒在身上,就可以引得鳥兒們來吃了,從遠處看去,就像是鵲鳥棲息……」
心急如焚的努爾哈赤一面揮鞭,一面忍不住的對著大青馬喃喃的說著,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大青馬突然發出了一聲悲嘶,躍起前面兩足在空中踢了一下,接著便跪倒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險些把努爾哈赤翻下馬來,幸好他騎術甚精,應變能力又好,大青馬一個驚起,他便立刻抱住馬身,自己的整個身體也緊貼住馬背,直到大青馬跪地之後,他才輕輕的躍下馬來,倒是他懷中一起坐在馬背上的球球被這突發的意外嚇得不停的汪汪大叫。
烈火無情,根本無視於努爾哈赤的存在,一路拉枯摧朽的燒了過去。
他立刻做出了判斷,這起雜遝的馬蹄聲至少也有三百騎的人馬,而自己要空手與三百騎對搏是不可能獲勝的,雙足的速度也絕不可能快過馬匹,想要脫逃更是沒有希望,眼下唯一可能逃過這一場追捕的方法只有躲藏!
一方面他要防著球球向馬隊衝過去吠叫,只好緊緊的抱著它走,一方面仔細的尋找著可以藏身的所在;好在這一帶的地形他並不陌生,以往無論打獵或挖參都常經過的,只差是天氣實在太壞了,風雪交加,增加了許多困難,但是,馬蹄聲越來越近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尋找掩體了。
心裏默念完了,他伸頭一看,鴉鳥們已經快啄完他撒在地上的乾糧了,他估量著再過一會兒,這群鴉鳥又會振翅亂飛了,而自己藏身的樹洞也非久留之地,再仔細聽聽,確定追兵們似乎已經離得很遠了,沒什麼聲息了,這才抱著球球出了樹洞。
主意想定,他便就著已經微亮的天光仔細的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山路的兩側都是樹林,尤其是右邊的一片林木十分茂密;於是,他立刻舉步往左邊走去,走入樹林中之後再踏著留下的足印原步退回原地,然後再九*九*藏*書走入右邊的樹林之中——一條路的兩邊都留下腳印,至少可以混淆一下追兵的觀察與判斷吧!
「上天,請讓我活下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完成呢!」
一面卻自己伏下身,把耳朵貼在地上,仔細的傾聽著,這一聽卻由不得他心中一震——傳入他耳中的正是馬啼聲,而且是為數眾多的馬蹄聲……
他的記憶不差,山洞果然很快就走到了,而且果然是個非常理想的躲藏的地方——山洞的位置隱僻,洞口有樹有藤,遮蔽了洞口,不熟悉這裏的人絕看不出裏面有洞,而山洞裏面則不但可以遮蔽風雪,也因為以往是打獵時的休息站,裏面既鋪了乾草可以坐卧,也還留了火種等等雜項用品,要在洞里躲上一天是足夠維持的。
說著他從馬背上取下了乾糧和酒,低頭對球球說:「走吧!我們得走路回建州了!快的話幾天就可以走到了!」
他忍不住在心裏高呼了一聲,熱淚盈滿了眼眶,他強忍著,不讓熱淚溢出,心中卻止不住的熱血澎湃,他的心中一向潛藏著一個極大的使命感,他從來沒有從嘴裏說出來過,但是卻無時無刻不存在於他的心中,那就是定亂安邦——從小,他就聽說過那個關於祖先誕生的神話,自己的祖先是天女奉天意吞朱果而生的,與生俱來的就是定亂安邦的使命——自己也是天女的後裔,生在亂世,一樣肩負著定亂安邦的使命,從小,他就立志要做一番大事業,完成自己先天的使命……
這下子「弄巧成拙」了,鴉鳥驚起,更容易泄漏了自己的行蹤,努爾哈赤登時就驚得心頭簌簌亂跳,可是,情急之下,一道靈光卻突然自腦中一閃而過。
可是,飛奔了一段路程之後,他感覺到了胯|下的大青的異狀——它的腳程比平常慢了許多,無論再怎麼揮鞭趕它都起不了作用,而且越來越慢,最後竟慢到連普通馬匹的速度都沒有了。
他很快的就進入夢鄉,在夢中,他又回到了往昔,帶著雪兒在山中逐鹿追兔的,雪兒依偎著他,眼中的深情刻烙著海枯石爛,地老天荒……
眼看著火舌像魔掌般的延伸過來,頃刻就要吞沒了整個山洞。
一出樹洞,他九_九_藏_書登時覺得全身幾乎僵痹了,縮在樹洞中太久,四肢都麻木了;連球球都不例外,一落地,它竟沒有像平常一樣的立刻舉足狂奔,而只在原地兜著圈子,過了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大風雪似乎霸佔了整個世界,其他的東西都消失了。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從眼前的鴉群想到了祖先范察逃亡的故事:「范察逃到了荒野,為了躲避追兵,他只好躲進了一堆亂草叢中,而追兵就在他的四周搜尋他的蹤影,情況真是危險極了!幸好,就在這個時候,飛來了一隻鵲鳥,停在他的頭上,追兵們遠遠的看見了,認為鵲鳥停棲的地方大約是一堆枯木,如果有人躲藏的話,鵲鳥必然驚飛,所以斷定范察逃往別處去了,他們也就往別處搜尋去了……」
球球倒像聽懂了他話似的,跟在他的腳下舉步就走,一人一狗冒著大風雪徒步前進,雪地上泥濘不堪,走起來非常困難,再加上風雪交加,逆向撲面,山路又是上坡,走得他一步一艱難,好不容易走了一大段路,全身就已經疲憊不堪,尤其是兩隻腳,涉雪步行太久,早已被凍得僵麻了,迫得他只好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追捕他的人馬就在山洞的附近,他們不熟悉地形,根本不知道山洞的存在,也不知道他們所要追捕的努爾哈赤就藏身在山洞中,幾個帶頭的人找了半天沒發現人影,情緒都已經煩躁了起來,人群中卻傳來了一個建議:「何不放把火燒燒看?不管他躲在那一個草叢堆里,火一燒就把他給逼出來了——不敢出來也就燒死在裡頭了,那就一乾二淨了,咱們就好回去覆命了!」
撥開樹藤,他彎身走進山洞,就在乾草堆上坐了下來;可是,才一坐下,他便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心中不知不覺的浮起了一個影子——以往,他到這裏打獵,進山洞休息,身邊總是跟著嬌小玲瓏、笑靨如花的雪兒,只有這一次,身邊跟著的是球球……
他不由得又是一聲默禱:「總算僥倖逃過這一劫——也多虧這群鴉鳥掩護了我,啊!鴉鳥們,謝謝你們的幫忙,他年我若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必當命令我全族子孫世世代代都不準打你們,每逢祭祀,也要撒糧食喂你們,來報答你們今日助我脫險的恩惠!」九_九_藏_書
努爾哈赤策馬狂奔,四周的一切都在飛快的向身後掠去;城垣、房屋、樹林——他什麼都看不見了,眼前只有茫茫的一片昏黑的天色和撲面的白雪,心中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飛,飛回建州……
但他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仍舊側耳傾聽了許久,直到確定聽不到什麼聲息了,他才打心底的松出一口長氣來,而且這才發現,在這樣冰天雪地的嚴寒中,自己竟然冒出了一身汗來!
人馬聲近了,努爾哈赤的一顆心緊張得提到了腔子上,他知道,這群追捕他的士兵們個個都已經弓上弦,刀出鞘,只要一發現他的行蹤,一下子亂箭齊發,登時就會把他射成蜂窩、刺蝟——他不是怕,而是悲憤,如果就這樣子不明不白的死了,什麼事都沒有法子做了,藏在心裏的許多理想和抱負也無法現實了!
也許,這一回的追兵也像追捕范察的叛軍一樣,看見鴉群棲息,就認為是無人的所在而掉轉馬頭往別處尋找去了吧!
於是,他帶著球球往記憶中的山洞走去。
「大青,你今天是怎麼了?你可知道我急得恨不能插翅而飛呢!」
然而,大風雪就像是故意要考驗他的能耐似的,竭盡所能的咆哮著、怒吼著、向他襲擊著;他咬緊牙關,鼓起精神上與肉體上的每一分力量與風雪搏鬥,一面用力揮著馬鞭,衝破風雪,往建州的方向奔去。
「雪兒——唉!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見到你了!」
「上天……」
球球一下子驚醒了過來,它靈敏的聽覺和嗅覺已經使它感覺到了異狀;它立刻跳了起來,向著努爾哈赤大聲的吠叫著,只可惜,努爾哈赤累極而睡,這一睡便睡得又沉又香,根本不是球球叫得醒的。
他在心裏默默的禱念著,一面仍舊極力的保持著理智,傾聽著不遠處的九*九*藏*書人馬所發出來的聲息,大隊的人馬就在附近,但卻沒有更走近前來——他從聲音中辨出,人馬似乎在原地尋找了一陣子之後,又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這個建議立刻被付諸實行了,一群人,找來了一堆乾枯的樹枝,很快的就引燃了火,成了火把,再將這些火把丟入草叢中,草叢很快的就著火了,再加上雪停了,風勢非常的大,助長了火勢,不多時,幾支丟出去的火把已經化成了熊熊大火,山中又多的是林木,遇火即燃,烈焰四下飛騰,頃刻就燒到了努爾哈赤正熟睡中的山洞。
喝了一大口酒暖身,吃了幾口乾糧,也喂球球吃了一點乾糧;努爾哈赤便蹲下身子,想就地蹲著休息;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球球卻突然豎起了耳朵,跟著發出了一聲低吠;努爾哈赤連忙抱起了它,捂住了它的嘴道:「球球乖,別叫,否則咱們會被人發現的……」
他輕輕的發出了兩聲嘆息,但是,他的肢體實在是疲累已極,克制了自己的情緒之後,不一會兒便伏在乾草堆上沉沉的睡著了,就連球球也因為已經跟著他奔波了一整夜,累極了,也就伏在他的腳邊呼呼大睡了。
於是,他迅速的取袋中的乾糧,撒了一把在地上,果然引得鴉鳥爭相飛下地來啄食,他一看,連忙又多撒了幾把乾糧,然後緊抱著球球躲進樹洞里去。
在熟睡中,他的唇角也牽起了一絲甜蜜的笑意;沉浸在美麗的夢境中,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兇險已經悄悄的來臨了,就在不遠處逐步的向他襲卷而來……
天色已經放明了,雪也有些停了,就著天光,努爾哈赤仔細的打量著四周;他相信追捕他的人馬雖已離開這附近,卻仍然在這座山中四處搜尋,要如何避開人馬回到建州去,也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仔細的考慮著逃跑的路線和方法;幸好,基於對這一帶地形的熟悉,他很快的就想到了方法。
他清楚的記得雪兒的話:「一個人如果有神助,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沒有得到神助的話,就只好自助了!得不得到神助,自己掌握不住,得靠運氣,自助的話就全憑自己的本領……」
他的身材高大,樹洞太小,他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卻還是有些部九_九_藏_書分露在外面,他只得隨手摺了一支積滿雪的樹枝拿在手上,擋住自己的身體——他的心裏明白,這樣的掩蔽並不周全,追兵們只要走近了一細看,立刻就會發現他的行蹤,那就斷無生路了;到了這種節骨眼上,他已經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吉凶了,唯有抱著一線的希望,那就是滿地悠閑啄食的鴉鳥能給追兵們一個「此地無人」的錯覺……
他側耳傾聽,大隊的人馬已經離他不遠了,而且就耳力所及的聲音判斷,已經有不少人下了馬在沿路搜尋他的蹤跡了,情勢迫在眼前,一切都由不得他了;情急之下,他只得往眼前不遠處的一顆被雷殛過的枯樹奔去,心想枯樹往往有樹洞,或許可以藏身;誰知道一到枯樹前,才發現這棵枯樹中雖有個大洞,裏面卻已被鴉烏據了做了鳥巢了,他這一奔過去,反而驚起了巢中的鴉鳥,一時竟只只振翅亂飛。
努爾哈赤平常常騎著它外出打獵,對它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看著它這個樣子,心裏十分難過,可是又怕李成梁的追兵趕到,只有任它倒卧路旁了;他只能依依不捨的摸著它的臉說道:「大青,你可是病了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唉!但願你會讓人發現,帶你回去救治吧!原諒我顧不得你了!」
記憶中,他從前到這裏打獵的時候,曾經發現過一個十分隱密的山洞,當時做為打獵時的歇腳地是十分理想的,他想到那裡去躲上一天,等明天再出發回建州;一來是自己從被李成梁囚禁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未曾休息,再加上緊張過度和策馬狂奔、在雪泥中徒步許久,體力已經做了過度的透支,再不休息的話,很難支持幾天的路程回建州了;二來,他在李成梁府里待過好一段日子,深知李成梁處事的習性,李成梁向來不做徒勞無功的事,像這樣派出大隊人馬追捕一個人的事,如果一天之內沒有結果,他不會使用同一個方法繼續追捕下去,而是換一個方法,諸如日後派人到建州暗殺,或是索性出兵攻打建州——因此,眼前的這批追兵,只要躲得過一天,他們也就無功自返了;至於日後的迫害追殺,眼前是根本沒法子去想的,逃過眼前才是當務之急。
「李成梁派出的追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