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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三節

第四章

第三節

曹操揮退左右,又說:「講吧。」
此舉實出曹操意料。
曹操注意了,孔融也注意了。曹丕說:「據楊彪的一個親隨叫楊小的舉報,那日田獵路上,他親見楊雕先後將兩支箭遞楊彪,楊彪插到自己箭壺中。看來楊彪那日也是準備借箭射人的。」曹操點了一下頭,沉吟道:「不出所料。但楊雕至死也未交代此事。楊彪也肯定早已將那二箭銷毀。」曹丕說:「楊小還舉報,袁術密使昨日到楊彪府中,現還在他家。」曹操說:「此事才重要。」曹丕說:「是否可憑此舉報突擊搜查楊彪府宅,連密使同密信一併查獲?」曹操說:「袁術兩年前就私藏先王玉璽僭號稱帝,大逆不道。楊彪原與袁術兒女親家,現又秘密溝通,確是重大嫌疑。但突擊搜查仍缺十足理由。即使查獲袁術給楊彪密信,也只表明袁術的一廂情願,並不能給楊彪定罪。」曹操略思忖道:「將楊彪府宅四面嚴控起來,但等信使出來,就將其逮捕。楊彪必有回信,到時連人帶信一併查獲。」曹丕立刻點頭道:「遵命。」
四人全笑了。
孔融笑了:「曹丕于詩文頗有見地,怎如此謙虛了?」
曹操又問曹丕:「還有何事?」曹丕說:「此事更難講。」曹操問:「公事,家事?」曹丕說:「既公事又家事。」曹操蹙了下眉:「照講不妨。」曹丕說:「許都最大的那樁人命案,即費庄滅門案已全部偵破。」曹操「噢」了一聲聽著。曹丕說:「主謀與我曹家有關。」曹操仍只是「噢」了一聲。曹丕講:「是我舅舅。」曹操略怔了一下:「卞夫人之弟?」曹丕說:「是丁夫人之弟,丁鐸。」曹操皺眉了。他站起來踱了幾步,而後又坐下,對孔融說道:「我這位丁夫人尖酸潑辣,連我都常退避三舍。她就此一位親弟,此事甚為難辦。」他轉頭問曹丕:「你打算如何?」曹丕說:「當然還該依法辦,只不過丕想請示父親大人,是否略緩幾日,與丁夫人……」曹操搖頭了:「此事恰恰不可延緩,更不可事先溝通丁夫人,那就尤成難事了。證據若已確鑿,立刻抓捕歸案,火速審理,做成既成事實,那樣丁夫人那裡的難辦反而少些。否則苦了你父親了,明白乎?而況你出任許都太守,本是揭榜昭于天下的,秉公辦案不可有絲毫含糊。」曹丕說:「遵父旨。」
孔融聽著頗有些怔愣,臉上掛不住了。曹丕也一時有些忘了自己心思。曹操則又說:「接講。」
曹操一指旁邊掛著的幾幅字畫說:「這是我最近書寫的幾幅詩文,請文魁星一一評點。」孔融又飲一杯,放懷道:「等那位才女來了,我自有評點。」
曹丕不由得打量了白芍一眼。
楊小說:「知府大人,小的還有更重大案情要報。」說著看曹丕左右。曹丕道:「這裏都是秉公執法之人,你但說不妨。」楊小道:「袁術密使昨日到楊彪太尉府。」曹丕一下注意了:「可確實?」楊小道:「確實,此信使現在太尉府下榻,小人略知三四。」曹丕點頭對衙役們吩咐:「好,帶下去好生安置。」又對楊小說:「但等事情落實,自有獎賞。」楊小說:「謝大人。」被衙役們帶下了。
曹丕打量了白芍,自己又走開了神。
曹操說:「是否覺得人多不便?」
曹丕略想一下說:「先講一件要事、公事。事關太尉楊彪。」
孔融又舉杯一仰而盡說道:「聽說丞相府主簿是鄭康成鄭公外孫女,才華橫溢,詩書琴畫樣樣出眾,不知孔融是否有幸一睹這位才女風采?」曹操笑道:「自然有幸?」他對左右吩咐道:「請主簿一同飲酒會客,告訴她家人是一代風騷人物孔融孔大人。」侍從有人「遵命」去了。曹操又想到什麼,又對一侍從說:「你再去告訴主簿,此並非一般客套應酬,實是詩文酬唱之興會。」這侍從也去了。孔融笑道:「看來這位主簿很清高啊。」曹九-九-藏-書操對孔融解釋道:「主簿有其志。非公事或必辦之事,其不願者孤概不勉強。」曹操見曹丕心思不在,又問:「你是否有要事?」曹丕連忙說:「沒有,只是詩文應對,在父親和孔大人面前,丕實自嘆不如。」
孔融欲起身:「你們議事,卑職先告退了。」
曹丕至此承認道:「不瞞父親,確實有事。」
孔融接著說:「詩言志,既在有意也在無意。今日主簿自言『移山填海』,此乃精衛之志也。上古神農炎帝之女,為東海淹死,后化為一隻鳥名精衛,終日銜西山之石填東海不已。精衛移山填海乃是意志堅強、不畏艱難之象徵,也是懷深仇大恨而誓報仇雪恨之象徵。不知主簿無意間露出精衛之志,有何深仇大恨而誓報誓雪?」
曹操立刻當道迎住董承。董承急無躲處,只得立於路側施禮。曹操問:「國舅何來?」董承說:「適蒙陛下宣詔,賜以錦袍玉帶。」曹操看著董承身上穿系的錦袍玉帶,點點頭:「何故見賜?」董承說:「陛下憶念董某舊日西都救駕之功,故有此賜。」曹操又點頭:「陛下真是不忘有功之臣。這玉帶可解下容我觀賞一下?」董承知衣帶中必有密詔,唯恐曹操看破,遲延不解:「丞相何需看此?」曹操略變色:「你解不便,我可令人幫你解。」略一示意,左右上來。董承連忙道:「何需勞眾。」便解下玉帶交與曹操。曹操翻來覆去看了半晌,未發現破綻,笑道:「果然是條好玉帶,可否再脫下錦袍借看一下?」董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錦袍獻上。曹操親自以手提起,對著日光細細詳看,亦未發現可疑處。他便自己穿上錦袍,繫上玉帶,回顧左右:「長短如何?」左右皆稱丞相穿著正好。曹操對董承說:「國舅即以此錦袍玉帶轉賜給我,何如?」說著盯著董承。董承說:「君恩所賜,實不敢轉贈;容董某另外製作錦衣玉帶一套奉獻丞相。」曹操踱了兩步,停住說:「國舅受此錦袍玉帶,莫非其中有什麼不可告人之密謀嗎?」董承驚慌說道:「董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董某雖受君恩所賜也絕無吝惜。」曹操仍存疑惑地打量著董承,董承索性施禮道:「衣帶丞相留下,董某就此告辭了。」曹操這才笑道:「天子之賜,吾何相奪?聊為戲耳。」就脫解錦袍玉帶還董承。
白芍這開篇一番話,就將曹操、孔融說愣。
白芍接著說道:「再說『烏鵲南飛』,孔大人講烏乃烏鴉,屬遷徙之鳥,此實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烏鴉種類很多,有些種類據言是候鳥,冬則南飛,夏則北歸。但相當一些烏鴉種類則是常居之鳥,並不冬南夏北遷徙,特別在荒冢連片處,或皇家鹿苑、馬場等動物聚集地,烏鴉四季長聚,逢冬多不南飛也。孔大人又講喜鵲為長居之鳥,許都即如此,此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許都四季松柏常青,生氣旺盛,喜鵲常居,在很多地方也見喜鵲常居。但豈不知有的地方喜鵲也冬則南飛,夏則北歸。孔大人少見寡聞,便下斷言。再說烏鵲南飛,既可能是講烏、鵲二種鳥,也可能是講烏黑喜鵲一種鳥,還可能將烏鴉稱為烏鵲,更可能是籠而統之講一切鳥。詩憑意境,讀之會意聯想,不可強為拆解也。若改為『烏群南飛』實屬敗筆。」
白芍已立於孔融身後,聽見此話莞爾一笑。
白芍注意到他打量,坦然佯裝不知。
曹丕正在一一發落公事,門外傳來喧鬧。他喝問:「何人喧囂?」有衙役急忙進來:「稟報太守大人,今日校場斬楊雕。李典將軍、許褚將軍等正領兵馬押死刑犯路過。百姓皆夾道圍觀。大人是否也出門觀看?」左右官員聽說也因好奇騷動。曹丕正色道:「該斬則斬,有何熱鬧可看?接著辦公事。」大堂內立刻安靜。有官員報:「許都郊區運河堤岸失修,雨季若到read.99csw.com,難免又泛水成災。」曹丕發落道:「立刻著手籌劃修築,該攤派錢財勞力務必精打細算,並公布賬目于鄉紳百姓。」有官員上來低語幾句,曹丕一擺手道:「送銀子說情辦案的,按已發布條令,一律先杖五十。銀子充公庫,案子不徇私。」又有官員出列稟報:「昨夜街頭仍發現十數饑民露宿。」曹丕說:「照例先開倉救濟,而後送往郊區田墾,將逃亡地主豪紳的荒蕪土地分給流民耕種。」官員繼續報道:「有不願去墾田者。」曹丕說:「每月發糧,編派他們打掃許都街道,還可編隊修築城池。」又有官員報:「聚眾豪飲犯禁酒令者,昨夜又查獲一起。」曹丕隨即發落道:「該杖則杖,該罰則罰,照辦不誤。」又有一官員出列報道:「此事較為重大,涉及楊彪太尉府。」
董承這才又施禮,穿繫上錦袍玉帶上轎走了。左右問曹操:「丞相進宮還是回府?」曹操看著董承遠去的轎子說:「回府。」
這時白芍起身,冷淡地說:「丞相還有事嗎?若無事,我先告退了。」
孔融此話問得銳利,目光也直射白芍。
孔融則仍在放大話:「這些詩文,我暫不看,但等那位清高主簿一到,我即興評點,一試高低。」
白芍講到這裏又停頓了一下。曹丕聽得目光炯炯。孔融聽到此反而坦然了。曹操聽得一直頷首。這次他沒有催白芍接講。
官員道:「楊彪太尉府一親隨也姓楊,叫楊小,剛才報案說那日他隨楊彪、楊雕父子參加天子田獵,親眼見楊雕在馬上曾先後遞給楊彪兩支箭。他覺此事頗為蹊蹺。後來楊雕案發才思悟明白,這必是楊雕偷來他人之箭。可見太尉楊彪也參与此案。」曹丕頓時鄭重其事了:「此事關重大。如此大事,楊小何以跑到太守府報案?太尉府的事情這裏難以管轄。」那官員說:「太尉府的事情,除了報到皇上那裡,再就是報到丞相府,除此誰敢受理?他一個小人物,這兩處都難企及。報到大人這裏,明擺著也和到丞相府不差什麼了。」曹丕說:「楊小人呢?」官員道:「帶來了,正等著大人隨時傳喚呢。」曹丕說:「帶上來。」官員立刻向下傳喚:「帶楊小。」兩個衙役帶上了楊小,納拜于當堂。曹丕問:「楊小,本官在上,你所報是否據實?你可知謊報之罪嗎?」楊小磕頭道:「太守大人,小的所報據實。」曹丕問:「你本楊府親隨,何以叛主?」楊小道:「與大人說實話,楊彪曾因小事對小人痛加責罰,將小人打得遍體鱗傷,小人無以泄恨。其對小人不仁,又犯國法,小人報案實合情理。」
孔融又飲酒一杯,擺手道:「雖借酒興,實非戲言。不才孔融論詩文從不含糊其詞,此處不率真,無可率真也。」白芍仍笑笑不語。曹操說:「但言不妨。」又對曹丕說:「你也可放言。」曹丕說:「父親詩文,山高海深。還是主簿說吧。」
曹操伸手制止,對曹丕說:「若講公事,孔融乃諫議大夫,且為政正直,不必避諱;若講家事,孔融是我摯友,也但言不妨。」
孔融此時早沒了酒意,說道:「丞相做事合乎理法。卑職若與丞相意見不同,必在朝上分庭抗禮,這種通風報信、雞鳴狗盜之事,融絕不會做。況丞相如此信任融,融必以信相報。」
曹操說:「主簿早已參与曹府機密議事,你是否避諱孔融?」
白芍靜了靜接著把話講完:「至於最後兩句,『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孔大人講丞相這裏落到他為政的實處,不為美了。其實詩本虛實有道。這時落到實處,正顯出詩是丞相這等人寫的,通篇質樸歸實,反而更美。讀詩必聯想作詩之人,此詩若非出自丞相這等人,而是出自一個少年狂徒,讀來肯定是另一番輕薄感受了。」孔融借酒笑道:「若此詩為我孔融所寫,詩末該如何著落?九*九*藏*書」白芍不假思索,一笑而答:「山不知高,海不知深,文魁才盡,無以自矜。」孔融笑道:「無以自矜不過是無以自誇也,不如再改為『文魁才盡,無病呻|吟』,豈不更痛快?」
此時有人急忙來到亭子邊稟報有秘事。曹操一揮手:「道來。」那人卻徑直上到曹操身邊耳語道:「皇上正與董承入太廟登功臣閣說話。」曹操一聽,自言自語道:「方下朝即如此,實在蹊蹺。」他對孔融說:「有一要事須我親自處理,別人替代不得,今日小飲就到這兒吧。」
孔融回頭見白芍已在,頓時有些尷尬,也就借酒一抹臉笑了。曹操示意白芍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又指孔融:「好了,就請文魁星現評現點,這裏都是我曹某近幾年寫的詩文。」孔融不客氣,抬頭將那些條幅順序掃過:「這首《度關山》,『天地間,人為貴』,開篇即太政論,免看了。這首《對酒》詩,『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開篇又太實,不足評。這首《陌上桑》,『駕虹霓,乘赤雲,登彼九嶷歷玉門。濟天漢,至崑崙,見西王母謁東君。』開篇浪漫,四處地名實而不實,有大氣象,但蒼老有餘,仙韻不足,無需往下誦讀評點。這一幅《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開篇詩韻十足,且唯有杜康,對酒當歌,頗合我心。再往下讀誦,『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好,情深意摯,一片悠然!『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寫到這裏丞相詩才顯露,再往下,『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宴,心念舊恩。』此兩句質樸無華,詩意含蘊。再往下,『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好,好,丞相這首《短歌行》可謂真正上品好詩,評其為千古絕唱也不為太過。」曹操聽到這裏方露笑意,但孔融言鋒一轉說道:「這最後四句,雖是全詩最佳,但按孔融之見,也不無瑕疵,丞相,得罪了。容孔融借酒一一道來。首先,這『月明星稀』就並非最佳。此詩通篇凄清蒼涼,要凄清蒼涼,就不如改為『月朗星稀』。為何?『明』者,日月之光也,《易經》中孔子所謂『與日月合其明』也。有日,有月,甚明必顯豐盛光大,不合此詩凄清蒼涼之境界。而『朗』者,良月也,純月之光,顯然比日月合『明』更凄清,更合全詩意境。所以,月明星稀不如改為月朗星稀也。再往下『烏鵲南飛』,也不無不妥之處,烏者,烏鴉也,鵲者,喜鵲也,烏、鵲二鳥習性不同,並用不妥。烏鴉遷徙之鳥,寒必南去,暖必北歸。喜鵲則多為常居之鳥,你可見冬日寒冷,許都喜鵲照留不誤,所以,『烏鵲南飛』,不如改為『烏群南飛』。再往下『繞樹三匝』,為說南飛之鳥尋落腳處難也,不如改為『繞樹七匝』。《易經》中有謂『反覆其道,七日來複』,有謂『躋於九陵勿逐七日得』等,都講七字可謂生滅循環之道,七字有其天行之道韻味也。又往下『何枝可依』,自該改為『何枝可棲』更妥當,鳥落樹為棲也,棲者偏旁從木,合鳥落樹之義也。依者,人與人相依也,鳥與樹不可依,只可棲也。再往下『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又露丞相為政之實也。詩講比興虛擬也,此處一落實,則不為美也。好了,孔融放言至此,請丞相海量。但聽主簿高論。」
曹操問:「曹丕,今日你始終似心神不定,定有大事要言。」
曹操轉看白芍:「那還是你說吧。」
曹丕仍不言。
曹操看見白芍已在侍從引領下從那邊過來,笑而不語。
白芍又接著說:「『繞樹三九-九-藏-書匝』,孔大人說改為『繞樹七匝』,還講《易經》中有『反覆其道,七日來複』之謂,這恐又是酒多言誤也。《易經》中有『七日來複』等言『七』之說,尚不知《易經》還多有言『十』之說,所謂『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云云,何不再改為『繞樹十匝』,更顯尋落腳處之難?古人講三思而行,一二少也,不及也,四五繁也,過也,三則可也。四五已繁,七豈不更繁?繞樹三匝形容尋覓棲泊之難,有望而當下不達之難,但並非絕望也。絕望了,死心了,無尋覓之心也無尋覓之苦了,連吟詩詠嘆都不必了。所以『繞樹七匝』,尤其只能當作孔大人之戲言,否則詩文名流之稱實乃貽笑天下了。至於『何枝可依』改為『何枝可棲』,更是孔大人戲而又戲之言。詩本比興,既可以拿烏鵲尋覓之苦比擬人,也可將人之相依比擬烏鵲尋枝而棲。豈能烏鵲只可尋棲不可尋依?」
曹丕一下朝就到太守府升堂辦公。他雖然還任著刑部、吏部侍郎,那是每日下午才去。許都太守府在他上任后已然一片肅然,大門氣勢威武,衙役軍吏凜然自不用說。他當堂而坐,左右兩列官員也都神情庄正。
曹操說:「接講。」
曹丕眯眼狠想了一下,揮手道:「備轎,去丞相府。」
曹操見此哄慰道:「好好,我與孔融小孔夫子今日飲酒作樂而已。」又對孔融說:「方才論詩,你居了下風,當罰酒三杯。由主簿來罰。」曹操一揮手,左右斟酒滿杯。白芍緩了緩神情,舉酒遞孔融:「敬孔大人酒。」
曹丕為難:「暫不急。」
白芍本不想說,至此便開口道:「孔大人雖是率真之言,白芍則實不敢恭維。」曹操等人一聽此話都提了精神,孔融手中酒杯也放下了。白芍說:「先說『月明星稀』改為『月朗星稀』,便屬毫無道理。明者,雖日月之明,但言日則日之明,言月則月之明,並無日月合明之理。莫非言日之明時,就近乎月亮了,那豈非不明而晦暗了?這裏『月明』即是純月之明也。況且漢字不僅象形會意,且講究讀音。『粗』字何為粗?讀音粗也,並非全是會意。『細』字何為細?並非全是會意,讀音細也。又如『重』字讀音重,『輕』字讀音輕,皆為此理也。『明』字,讀音韻如冰,如凌,冰凌何等寒涼,如清寒之清,如陰森之陰,『月明星稀』正是清寒蒼涼也。而『朗』字,讀音韻如高昂之昂,如陽剛之陽,陽剛之剛,都是陽剛之讀音,還如郎才女貌之郞,郎,男人也,也是陽剛,還有如湯、如盪等同韻字,皆陽剛,所以『月朗星稀』,反有光大飽滿之韻味,恰與全詩清寒蒼涼之意境不合也。」
曹丕立刻將腳步放緩,來到亭中:「父親大人。」曹操說:「有急事?」曹丕猶豫了一下說:「沒有。」曹操說:「那好,父子之禮,上下之禮,都不用行了,一併坐下,陪我與孔大人飲酒。」孔融放蕩不羈地說:「我哪裡是什麼大人,一個諫議大夫,論官論位,還該在曹丕之下,你吏部侍郎、刑部侍郎兼許都太守,加在一起,是大員大臣了。」說著仰飲了一杯酒接著說:「曹丕穿文官服比穿將軍裝又是另一番風采。」曹操笑道:「現任侍郎、太守,著文官服,將來出征可再換將軍裝。」孔融指著曹丕笑道:「你是文武全才了。」曹丕入座,侍從為他添杯斟酒。曹丕說:「不敢,是文武不才。」孔融對曹操說:「你這虎子可比我當太守勝任多了,我只會豪飲,所以當庭反對丞相的禁酒令。」曹操笑道:「聚眾豪飲當禁,在家小飲則可。你是文魁星下凡,我這制定禁酒令的,也要在家請你不時小酌,才可不得罪文魁星啊。」
曹操戲謔而笑,轉頭見白芍不悅,乃說:「好好,孤與孔大人戲言耳。」孔融又連飲白芍敬過來的兩杯酒,說:「融今實非戲言。卑職夫人新喪,倘若主簿九-九-藏-書不嫌棄,丞相又肯割愛,我當立擇吉日明媒正娶主簿為夫人。」說著徑自起身,整理衣冠,堂堂正正叩拜于曹操面前:「借酒膽包天,望丞相成全。」
剛到宮門下轎,恰迎董承匆匆出來,有一頂轎正在等他。
孔融看著白芍纖嫩之手欲接不接,嘆道:「美哉此手,如脂如玉!」而後接過酒,不飲卻道:「昔日燕太子丹請荊軻刺秦王,飲酒于華陽之台,讓其所寵幸美人出來敬酒,荊軻見其雙手如玉曾讚歎道:『美哉手也!』席散,太子丹派內侍以玉盤送物于荊軻,荊軻開視之,乃美人之斷手。太子丹明告荊軻,無所吝惜。荊軻嘆曰:『太子厚遇軻,乃至此乎?當以死報之!』時至今日丞相若能將此美哉之手贈融,融也誓為死士,為丞相行刺天下任何梟雄!」說著舉杯一飲而盡:「丞相看如何?」曹操笑說:「荊軻見美女之手動了色心,太子丹則斷美女手送之以斷其望而已。今日孔融孔夫子拿荊軻贊手說事,不過是喝酒動了色心而已。」
曹操立刻乘十六抬大轎,在眾將士護衛下急奔皇宮。
轎子一到丞相府,森嚴而立的門衛將士見是曹丕未加任何阻攔。他登階而上,入了大門,穿庭院,直奔大堂。大堂內空蕩無人。守衛告之:「丞相已退堂,在後花園與孔融大人飲酒說話。」曹丕一路徑直入了後花園,見曹操與孔融正坐在亭子間飲酒說笑,旁邊幾個支架上挑著字畫。
曹操聽了孔融這一大篇評論,並不快活,但實知孔融其人也不為怪。他笑笑對白芍說:「主簿對孔大人之見有何評點?」
曹操轉頭對孔融道:「此確非小事,還望酒仙慎勿泄漏。」
白芍微微一笑:「孔大人不過一番戲言耳。」
孔融接著問白芍:「這詩若你寫,末尾二句該如何著落?」白芍應語隨答:「山亦厭高,海亦厭深。移山填海,天下太平。」孔融顯得大度笑道:「好好,實為才女,名不虛傳。再藉著酒膽說一句,丞相,你這主簿實是才貌雙全啊。」說著他與曹操都笑了。白芍說:「知道孔大人今日一番戲言耳,實為給丞相添趣。」孔融點頭道:「是,是。你今日這一番言論呢?」白芍說:「也戲言耳,給孔大人添趣。」
曹丕未否認。
曹丕略思忖對左右講:「此事甚為重大,汝等務必嚴守秘密。」左右共聲答道:「遵命。」又有一官員報告:「還有一事也甚為重大。」曹丕問:「何事?」那官員道:「就是許都這數十日來一直在辦的費庄滅門案。如大人所知,該庄一家十四人被殺絕滅門。此案至此才查到元兇。」曹丕問:「何人?」那官員說:「容卑職與大人私語。」曹丕說:「何至於此?雖皇親國戚,權貴重臣,也可照講不諱。」那官員搖了搖頭,上來對曹丕耳語幾句,曹丕頓時臉色有變,問:「確實?」那官員說:「不確實豈敢與大人講。」
曹丕沉吟了一下,說:「講。」
曹丕一路乘轎飛奔,心急如火。
曹操說:「講。」
白芍垂下目光不想回答。
曹丕審視了楊小一眼,略點頭。
曹操立刻對孔融說:「知進退吧,你已得罪了主簿。」孔融聽出究竟,慨嘆一聲,起身對白芍道:「得罪,得罪,融又借酒戲言耳。」一邊入座一邊說:「我憑今日主簿之三敬酒,就可為丞相當死士去行刺四方了。」曹操一邊安撫白芍重新坐下一邊說:「此天下孤要行刺誰?袁紹?袁術?孫策?馬騰?哪個值得我派刺客行刺?剪除諸雄,一平海內,我用不著這等手段。此乃小人之所為。」孔融說:「秦王不用,太子丹要用。丞相不用,丞相或早晚成秦王之勢;但反丞相者必用也。刺客未必小人之舉,但誠為弱者之舉也。」曹操說:「言之有理,我當年行刺董卓,正是以弱擊強。」孔融還接著自說自話:「曹府內早晚會潛伏刺客也。」
白芍同情地看了曹操一眼。
曹操笑著,一指孔融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