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早苗愈發傷心。

「我為什麼不能和她一起下去？這孩子現在一定很寂寞啊。」

「早苗，不要那麼自責，你已經儘力了。」一雙溫暖的手伴隨話語聲落在早苗肩膀，是她的戀人晴紀。

晴紀代替不知所措的早苗回答道，也許他對護士長的話也有同樣的感覺。

「專門為死人拍照？」

然而，對仍然沉浸在與妹妹天人永隔悲痛中的早苗而言，這句話卻異常刺耳，她總覺得護士長是在拉生意。

「你放心。佐佐木小姐是百合香的朋友，百合香不會寂寞的……你不要任性。」

百合香這幾年很少拍照。早苗不想留下妹妹受病魔摧殘的樣子。手中僅有的一張，是晴紀在去年聖誕節拍的。

這確實像百合香這孩子會說的話，想到這裏，早苗淚如泉湧。

「怎麼說呢……就好像拍遺體紀念照那樣的吧。」

早苗看著靜靜躺著的妹妹。

「怎麼了？」

這具年輕美麗的身體，終將變得冰冷僵硬，被火葬場的劫火燒為灰燼。隨後，永遠消逝于這世上。想到這裏，陣陣悲痛撕心裂肺。

晴紀一言不發地凝視了她一陣。他非常了解早苗，固執的她一旦下定決心，就會想方設法做到。最終，他深深地點了點頭。

「說是說紀念照片，但並不是拍遺體在棺材裏面的照片哦。要追本溯源的話，好像早在一百二、三十年前美國就有這樣的服務了。」

「當時，兒童的死亡率比現在高很多，三個裡就會有一個夭折。因此，有些父母想要拍下孩子的遺照留念，專業的遺體九九藏書攝影師也就應運而生了。他們給夭折的孩子化妝，穿上華服拍照。當然因為孩子已經死了，所以眼睛是閉著的，不過照片看起來會像是睡著了……抱歉，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說這些的。」

最辛苦的，明明是百合香自己啊。

「我不能和她一起下去嗎？」

「你一定還有很多未盡的心愿吧。」

「還是讓她們介紹比較好嗎？」

早苗輕撫著妹妹尚有餘溫的臉頰，對無法回答的她說。

「您不介意的話，我們也可以為您介紹葬儀公司。」護士長仔細斟酌語句。

早苗上心問道。晴紀緘口不言，但經不住早苗再三追問，最終只好坦白。

「怪事？什麼怪事？」

她身上原本乳黃色的睡衣被浴衣所取代，臨終前因病痛掙扎而蓬亂的頭髮也已梳得整整齊齊，一看就知道這是護士們用心打理的結果。如果用粉底遮掩她蒼白的臉色，看起來就會像是一個沉沉酣睡的人了吧。

現實果然是殘酷的。相依為命的妹妹死了，連讓自己沉浸在悲傷的時間都吝嗇給予，迫在眉睫的問題接踵而來。

「好吧……我想辦法找找看。」

晴紀把早苗帶出房間，接著說道：

「什麼樣的傳言？」

您決定好了，請聯繫我們……護士長留下這句話后便離開了房間。早苗和晴紀拉過摺疊椅，並肩坐在遺體旁。

「話說回來，她真漂亮……就好像睡著了一樣呢。」

「是不是真有我也不清楚……之前朋友說是在網上看到的。」

「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專業人士，read.99csw.com我們還是去下面等吧。」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還有殯葬公司提供這樣的服務？」

「沒……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了件怪事。」

遺體紀念照——好特別的說法。

「我們醫院可以幫您安排靈車……您是要送回家嗎？」

年輕護士對在晴紀攙扶下站起來的早苗說道。百合香長久以來都是這位護士照看的，她的眼睛也因哭泣而紅腫不堪。或許是因為兩人年紀相近，她們一直都以朋友相待。

看著妹妹形銷骨立的遺容，早苗無盡的眼淚收拾不住。她總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刻，沉痛的悲傷排山倒海撕心裂肺。

她剛想回答「當然了」，話到嘴邊又不得不緘口。

這些話對早苗來說，簡直就像是沙漠中的甘泉。

想起自己窄小的房間，早苗心情一陣暗淡。如果把百合香帶回家，安置在哪裡呢？葬禮又該在哪裡舉辦呢？

這該如何是好？

「百合香生前常說，我對姐姐真的是感激不盡。她還交待我，姐姐為我吃盡了苦頭，所以你一定要讓她幸福……」

「如果可能的話，真想拍張照片留作紀念啊。」

早苗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早苗輕輕撫妹妹的臉頰。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她覺得那裡好像比剛才又冷了幾分。

要是我有足夠的錢，妹妹就能得到更好的治療了——早苗悔恨不已。

「百合香的姐姐……請節哀順便，保重自己。」

「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呢？」早苗不明白她的用意，側頭表示疑惑。

「為什麼要那https://ｒｅａｄ.９9cｓw•coｍ樣做？用脫脂棉花把鼻子堵住，這讓她怎麼呼吸啊——」早苗正想這麼說時，想起百合香早已斷了呼吸，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那是當然，她才二十二歲啊。不過……再怎麼漂亮都逃不過化為灰燼的宿命啊。」

「也許只能這麼辦了……只是剛才護士長說的話讓我聽著很寒心。」

「當真？」

早苗一想到護士長通過介紹能拿到好處（雖然這也有點太疑神疑鬼了），不管她表情多麼悲切，當下就是不想托她介紹。

「我知道現在說這話也無濟於事……但你要這麼想，如此一來，她就能從病痛中徹底解脫了。」晴紀抱著哽咽不已的早苗說道。

照片中的百合香坐在床上，微笑地面對照相機展示著禮物——一雙紅鞋（她最終也沒能穿著它們出門）。她臉頰瘦削，黑眼圈甚是醒目，髮絲光澤盡失，乾枯的唇瓣毫無顏色。

最感到悲哀的應該是百合香，是年僅二十二歲就被迫結束人生的妹妹才對。

早苗感嘆道。此時，晴紀突然叫了一聲：

「不過，這孩子已經到和錢沒關係的地方去了，現在說不定已經和爸爸媽媽相聚了。」

早苗緊緊握住戀人的手。

百合香被轉移到醫院大樓遠處的小屋裡。雖然門牌上寫著「第三處理室」，但恐怕這裏平日就是當作太平間使用的吧。

「百合香的姐姐，現在我們要把小百合轉移到一樓的房間，麻煩您到一樓電梯前稍等一下好嗎？」

晴紀說的不無道理。

「姐姐……真不好意思在您如此悲痛的時候打攪您。」在rｅaｄ.9９csｗ•coｍ百合香病重時多有照顧的護士長面有難色地說道。

早苗剛要開口說自己也想幫忙，晴紀拍拍她肩膀，打斷了她的話。

「沒關係，快接著說。」早苗被晴紀奇妙的故事所吸引，她對那些父母的痛苦感同身受。

「百合香，我對不起你……你要原諒姐姐啊。」早苗執起病床上妹妹的手，嚎啕大哭。

她曾看過雜誌上的報道，據說殯葬公司的人平時就蹲點在大醫院，讓院方在患者死後給他們介紹業務……這家醫院是市裡數一數二的大醫院，也不會例外吧。殯葬公司也是企業，努力爭取業務也是情有可原。

是啊。這些尋常的寬慰言詞，此刻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

百合香死了——六月的夜晚，空氣中仍帶著絲絲寒意，連綿的雨從早上起就下個不停。

「這下怎麼辦……我對殯葬公司一無所知。」

早苗住在又小又舊的公寓里。雙親遭遇交通事故過世，他們的遺產和保險金都用於百合香的治療了，她工資的大半也付了住院費，花在自己生活上的錢寥寥無幾。

最後訣別的時候，自己還能保持鎮定嗎？面對自小看大的這張臉，自己能平靜地道別嗎？

或許是在考慮如何措辭吧，晴紀說得很慢。

「具體細節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說不知哪裡有家殯葬公司，他們有專門給死人拍照的攝影師。」

「這個世界做什麼都要錢呢。人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離不開錢啊。」

「不好意思，這事我們需要商量一下，請給我們一點時間。」

「我想起了以前朋友對我說過的一件怪事，嗯…ｒeａｄ•99csw.ｃｏm…也就是一個無聊的傳言吧。」

那時候，百合香一定是在強撐，她努力露出微笑，以便不讓照顧自己的姐姐和姐姐的戀人在聖誕節擔心。現在想來，那張笑臉就是她給他們的最後的聖誕節禮物。

「簡直就像睡美人。」晴紀一臉認真地說道。

「……我想試試看。」早苗輕輕拉起晴紀的手。

那麼多事還沒來得及為你做，現如今一切都晚了……無能為力的悔恨痛徹心扉，萬般遺憾毫不留情地吞噬著早苗的心。

「啊！」

他們等在一樓電梯前，不久后躺在推床上的百合香被護送了下來。

晴紀語氣含糊，態度遲疑。一副拚命想把剛才想起的事推出腦海的樣子。

「她們不但要把百合香的身體擦乾淨，還得用脫脂棉塞住她的鼻孔。你不會想要看到那一幕的，不是嗎？」

「要是那張聖誕節的照片成為百合香最後的照片，那實在是太悲哀了。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到那家殯葬公司？」

「我們得為百合香清理身體。」

那樣的痛苦終於畫上了句點，作為她唯一的親人，我應該對她的堅強表示嘉許。

她們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因為交通事故撒手人寰。從不和親戚來往的早苗，如今好像孤兒般形單影隻。

百合香是高中快畢業時發病的。自那以後整整三年半，她一直頑強地與病魔鬥爭。儘管好幾次陷入病危狀態，她都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痊癒。疾病本身對身體就已是極大的折磨，治療帶來的痛楚更是雪上加霜，她甚至曾哭著說過自己還是死了算了。

聽到早苗這麼說，護士面有難色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