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在他身邊坐下，親了佐原臉頰一口，好像一對新婚夫婦那樣。

澀谷夕陽的天空下，理華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抬頭望天。她的側臉如雕像般美麗。那天佐原默默地望著她，直到理華終於注意到有人在看她，這才轉向他。

「你去買東西了？」

不小心說漏嘴了吧。既然說「總是」，那就意味著她是愛情旅館的常客。當然佐原也不會有什麼意見，彼此彼此嘛。

「你在幹什麼？」

「啊……沒什麼，我在想M山町該往哪走。」

「雜誌里也還寫這個？」

「這可不是什麼宗教儀式哦。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聚集那種東西。所以最好在房間四角和枕頭邊放點鹽。」

人潮中的他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呢？身著藏青色的夏季西服，腳踩棕色皮鞋的標準上班族，換句話說就是那土了吧唧的河魚吧。

按她說的抬頭望去，天空一陣陰霾，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出門的時候還是大晴天的，他和澀谷果然氣場不和。

「聚集？聚集什麼？」

「什麼『什麼』嘛，當然是死人啊。」

和那個房間比，這裏好多了。

看來愛麗絲還真是非「它」不可啊，也只能隨她去了。

「別忘了……這裏可是M山町哦。」

兩人碰了碰啤酒罐，佐原只是抿了抿，愛麗絲卻一口氣灌下不少。看來她是想快點失去理智。

以前聽愛麗絲說過，她住在琦玉縣某個遊樂園的附近。從那過來至少也得花上兩個小時吧。把孩子送到學校后馬上打點自己，在這僅有的時間里還做好了便當，不愧是專業的家庭主婦。

「幾年前發生在這裏的女子被殺事件，你知道嗎？就是那個白天在一流公司上班、晚上卻在這邊接客的白領麗人。」

「沒。我想和你一起吃飯，就做好帶來了。」

上次是指一個月前他們的初次見面。在上野碰頭后，他們去美術館參觀走了下形式，隨即便去了不忍池附近的愛情旅館。

「是這樣的，我在雜誌上看到M山町有一家很棒的旅館。房間里整個都是用粉色裝潢的，超級可愛，上次我們去的地方雖然也不錯，但是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就想去那種時髦的地方。」

工作日的上午，車站前依然熙熙攘攘。人們好像水缸里自由穿梭的各種熱帶魚，色彩斑斕，風格迥異。一到六月，氣溫驟升，各式單薄夏裝爭奇鬥豔。穿無袖衣衫的年青女子所露出的臂膀晃人眼目。

愛麗絲一臉詭異地說。佐原進了房間，一個個按下旁邊的開關，入口的燈亮了。

佐原一進屋子就坐在沙發上抽起煙來。

「原來如此啊。」

愛麗絲打開各處的櫃門，又看了看浴室，贊聲不絕。大概她是想起雜誌的https://read.99csw.com報道，感嘆自己現在終於身臨其境了吧。

「怎麼了？」愛麗絲嗲聲說，「我說，佐原先生？」

穿過車站前的超級十字路口，他一下停住腳步。

「我想想，應該是這個方向。」

一起出發后，愛麗絲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她拽住佐原整個手臂，讓他感覺整個人都被她拖著走。明眼人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們關係匪淺。雖然佐原試圖想要把她的手甩掉，但頗具肉感的手臂好像觸手般纏繞著他，並不那麼容易擺脫。

是他的大腦拒絕處理情報嗎？佐原雖然聽得到聲音，卻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同樣的畫面在他腦海里反覆重現。

「你先吃吧。」

要是在平時，遲到這點時間佐原不會在意，但也許是此刻心裏有鬼，老在同一個地方待著讓他心浮氣躁的，總想快點離開這裏。

第一次在約定的咖啡店見面時，佐原覺得她和簡訊里的昵稱「小林」非常契合。愛麗絲對自己的描述——「胖乎乎的」已經算是比較客氣的了，現實中的她基本看不出腰線，體形呈倒裝的水滴狀，爆炸式的捲髮，讓她整體看來更有存在感。

愛麗絲從鱗次櫛比的建築群里馬上找到了她說的那個旅館。說不定她來過這裏好幾次，看她推開旅館大門的時候，不帶半點猶豫。

「能開電視嗎？」不等佐原回答，她伸手去拿遙控器。

「不早點去的話，就定不到想要的房間了。十一點開始是特價時段，競爭很激烈的哦。」

十六平米的寬敞房間，除了主角大床以外，還有舒適的沙發和玻璃桌。房間整體以粉紅的明亮色調為主，照明也十分充足。除了木板封住的窗子外，和一般的市內旅館沒什麼兩樣。不，應該說比市內旅館更好。

「瑞妮·伊萊恩……」佐原像念魔法咒文似地喃喃自語道。

佐原通過約會網站認識，發|生|關|系的女人已經超過二十個。不善言辭也不熱衷於社交活動的他，現今只要掌握訣竅也能成為花|花|公|子。這讓他不由得想大喊一聲：「IT萬歲！」

「不用管我，馬上就好。」

愛麗絲下了樓梯，撥開人群走來。她像一條大號的熱帶魚，不，應該說像巨大的金魚才更恰當。

搞什麼呀？佐原一頭霧水。他第一反應是課長最拿手的卡拉ok歌曲。

「這話怎麼聽著像是一首紅不起來的演歌歌名？下雨又怎麼了？」

接著她又從包里拿出便當盒，一個個仔細打開放好。裏面分別是燉魚、煎雞蛋，還有看著像是冷https://read.99csw.com凍食品的漢堡牛肉餅，菜色很是豐富。

「你剛才也這麼說，這裏下雨的時候會有什麼事發生嗎？」

「來，乾杯！」

愛麗絲提著個知名百貨公司的小紙袋。從上望去，可以看到包裹的粉色結扣。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她接客的時候，用的就是這個名字。你說為什麼呢？」

「幽靈就算沒有身體，也可以怨恨、可以悲傷。但不管怎麼說，那種事沒有身體就做不了吧。那可是活人的特權，死人再怎麼眼紅也沒用。所以他們才會想要偷看，才會聚集到這種地方來。」

佐原雖然覺得厭煩，但也沒表露在臉上，還故意做出快樂的表情。

愛麗絲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和枕邊放上鹽后，回佐原身邊坐下。

「那可不行。那種片子里的人身材都很好，我們看了會鬱悶的。」

佐原將一塊燉雞肉放入口中，調味還真重。

「抱歉，等了很久？」

「這房間真棒！你覺得怎麼樣？喜歡嗎？」

「房間里的燈也打開，浴室和洗手間也是。」

佐原按她說的走進房間，打開了裏面所有的燈。

佐原完全沒想到在這裡會聽人談起這個話題，這大概也算是一種因緣際會吧。

西裝胸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那天本來只想純見面的，後來佐原試著開玩笑邀請她去情人旅館，沒想到她好像早有心理準備。原來，「白天能見面的人」，就是這樣的意思。

那時的天空並不像今天這樣陰沉，夕陽西下的彩霞異常美麗。

「我媽很喜歡童話，在我出生前就決定，如果是女孩的話就叫愛麗絲。這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呢。我從小就是這樣的體形，所以老是被人當作笑料。而且我媽總給我穿那種有荷葉邊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就連我自己看到小時候的相片，都覺得好笑。」

「比上次那間好多了。」

「這該不會是鹽吧？」

「嗯，也有吧。」

愛麗絲濕滑的舌頭推開牙齒侵略進來。這感覺和甘甜、熾熱那些常見的形容詞完全不同。只是，濕滑——僅此而已。

不過，這樣不引人眼目反倒好——幸好他已經把俗氣的公文包鎖在了投幣式儲物箱里，要不看上去更俗不可耐。

而那個理華在五年前的冬天，被發現勒死在M山町的小路上。她白天是一流公司的白領麗人，晚上則遊盪在這條街上，傳聞說她每個晚上都接待好幾個男人。

愛麗絲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佐原，突然站了起來。原以為她這是要去洗手間，結果看到她蹲到角落裡的觀葉植物前，https://read.99csw.com在包里摸索著什麼。

「我就是怕進門的時候。總會想，這黑乎乎的房子里，萬一有什麼的話，可怎麼辦啊。」

「太好了！找你到這兒來，沒來錯。」

上野的旅館房間，七平米多的房間中放了大床后，就不剩多少空間了，只夠放一張小桌子。房間整體都採用暗色裝潢，讓人感覺在這裏做的都是該避人耳目的虧心事。

「那麼，我們先吃午飯吧。」

即便如此，佐原對那也沒有什麼不滿。不過，如果愛麗絲要去更有情調的地方，他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真可惜，剛才那麼漂亮，你卻沒能看到。」

關東圈情人旅館的二頻道，一般就是那些成人影片。

佐原不禁笑出聲來。確實如此。不過就算是這樣，那也不能換到《笑就笑吧》這樣的綜藝節目吧。她把這裏當作什麼地方了？

愛麗絲打開小冰箱，拿出兩大罐啤酒。旅館里，按下按鈕取出商品，退房時會一起結算。

「我待會兒告訴你。現在告訴你，你就會想要回家了。」

「就是鹽。你真不用管我。」

從高架下到忠犬小八像去的路上，佐原問道。

「別擔心，不會下大的。」

「我的真名叫愛麗絲，一點都不像吧。」愛麗絲玩笑道。

雨滴很小，連淋濕整個人行道都做不到。

「不熟啊，以前都沒怎麼來過。」

「看什麼呢？二頻道？」

一股炙熱的電流，從脊椎衝上腦門，佐原毫無防備地被她戳到了痛處。

「你對澀谷很熟嗎？」

「太棒了，房間還在。」

傳來了開瓶蓋的聲音——佐原悄悄走到她身後，看她動作。

忽然，愛麗絲的聲音變得飄渺。

「請抬頭看那夜晚的星星。」

真慢……離約定見面的時間已經過了2分鐘了。

佐原一愣，措手不及鬆了筷，漢堡牛肉餅也因此掉進了飯盒。

與那個場景重疊的是耳熟能詳的音樂——西蒙和加芬克爾的《四月她會來》。

開朗愛笑的愛麗絲，並沒讓佐原感到特別失望。他反而覺得期望在約會網站能遇到完美無缺的美女才是痴心妄想。

不記得是誰說的了，但他對這句話相當贊同。

「我真是不想說的……你聽說過瑞妮·伊萊恩嗎？」

我的媽呀，才第二次見面，就在賓館吃溫馨便當嗎？

她手裡拿的就是餐桌上常見的小鹽瓶。打開瓶子倒出二茶勺左右的鹽后，她又去屋子另一角干起了同樣的事。

澀谷車站前，新島石人像。佐原站在石像木訥的大臉前抽著煙，看了下手錶。reａd.９９ｃsｗ.ｃｏｍ

愛麗絲回過頭來，表情嚴肅。

出了電梯，眼前就是定下的房間。門上有燈忽明忽暗地指引著位置。

愛麗絲臉上露出孩子般淘氣的笑容。從佐原的角度看去，她的臉比想象中還要可愛。

「喝咖啡嗎？」他覺得一見面就直奔賓館有點太那個什麼。但愛麗絲猛然搖頭，馬上否決了他的建議。

「你知道嗎？來旅館的情侶，大都會在電梯里接吻的。」

她該不會想要去野餐吧。

「瑞妮·伊萊恩！」

佐原差點笑出聲來。原來如此，人死了以後也會對那件事有興趣。真是叫人頭疼。

愛麗絲在花盆的土上鋪了一層紙巾，然後從瓶子里倒出白色的東西在上面。

上坡不久，從派出所前的路右轉，就是M山町。

這個世界才不會有幽靈呢。就是因為相信有鬼，心裏害怕才會看到幻覺。心裏發怵的時候，連枯芒都看著嚇人。

二個星期前還一無所知的女人，現在不用金錢就可以享受愛人的待遇，佐原心中不禁感嘆，真是趕上了好時代啊！

佐原故意給了她個不著調的回答。他伸出筷子去夾漢堡牛肉餅，這是他上小學的孩子最喜歡吃的東西。看時間，學校現在也是在吃午飯吧。他老婆應該在打工的超市休息室里，正打開她簡單的便當。

佐原到現在為止見了幾十個女人，像她這樣可愛型的已經算是不錯的了。有的女人，在簡訊上開朗活潑，真正見面的時候卻不發一語，然後一用簡訊溝通又恢復活潑開朗，這才讓人覺得恐怖；還有不少一見面就滔滔不絕滿嘴廢話的女人。

「我聽說，幽靈只會在相信他們存在的人面前顯形哦。」

「所以你進房間的時候才會害怕啊。只要你能安心，隨便你怎麼做。」

「啤酒喝嗎？」

「哇！這個房間真不錯。」

她到底都看些什麼雜誌啊？

「真討厭，下雨了。」佐原還沒來得及抬頭看天，就聽到了愛麗絲的抱怨。

「好啊。」

看到前台邊顯示房間狀態的屏幕，愛麗絲撫胸放下心來。現在是工作日的白天，但近半的房間都已有人佔用。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那是有人在打掃，不過就算真的都有客人在使用，在這條街上也很平常。

就電梯停止前那一刻，愛麗絲結束了這個吻，笑著說。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雨天的M山町，有點……」

那女人怎麼搞的？

「那為什麼今天要來澀谷？」

「那件事的話，我知道。當時可是鬧得滿城風雨啊。但是死的是日本人啊？為什麼叫瑞妮·伊萊恩？這不是read.99csw.com外國女人的名字嗎？」

「就這間好嗎？」

一進到明亮的房間，愛麗絲就興奮地大聲讚歎。這裏和之前那間比，確實要舒服得多。

愛麗絲好像被佐原的口氣觸怒了，語帶威脅地反駁道。

佐原選擇了道玄坡。可以的話，他不想和愛麗絲走那條有著自己回憶的東急總店大道。

事實上，當時他並沒有真的聽到這首歌。只是在佐原的心中，這兩者是不可分離的。因為介紹這兩位歌手給自己的正是理華。

打開手機，有一封簡訊。發信人署名「小林」，一個胡亂編造的網名。

突然，有什麼東西滴到了臉上。

那是一個昏暗的舊房間，牆壁上貼著酒紅色的絲絨，但絲絨的接縫已經脫膠，很多地方都卷了起來。洗手間的瓷磚也起了裂縫，鏡子朦朧一片。

他慣用震動模式，每次手機震動時，就覺得好像有一隻大瓢蟲迫不及待地想要從裏面逃出來。

她在玻璃帷幕的車站大廈的二樓上，正孩子氣地向他揮手。本就圓墩墩的身體，從下看去更顯臃腫。那件紅色的夏季外套都快被她撐爆了。

才進電梯，她就撲了過來，抬頭閉眼，求他親吻。佐原腳踝用力支持著她的體重，吻了上去。

「犯人到現在都沒被抓到……據說一到下雨天，那個女人就會回到這條街上。聽說有好多人都看到過她。她撐著傘，衣服卻是濕透的……臉上帶著一成不變的微笑。」

愛麗絲把百貨公司的紙袋放在桌上，取出有凱蒂貓圖案的粉色包裹，平時應該是給孩子用的吧。

他一點頭，愛麗絲便按下房間照片旁的按鈕。小窗口裡遞出房間鑰匙，佐原收下。

佐原和愛麗絲是在手機約會網站上認識的。愛麗絲髮帖「尋找白天可以發簡訊的人」，佐原給了她回復。因為這句話基本就可以理解為她在「尋找白天可以見面的人」，他們簡訊聊了一個多星期，愛麗絲就提出要見面。

109大樓兩邊的路，分別是東急總店大道和道玄坡大道。

三十秒不到的路程，把他們帶到了隨處都是情人旅館的地方。理華死後他來過這兒一次，時隔五年，這裏一成不變，還是以前的那個「背影街」。

「你先進去把燈都打開好嗎？」

看到眼前109大樓，佐原腦中瞬間浮現出過往的記憶。

理華微笑著說道。

仍舊是和剛才一樣被她拖著走的樣子，他們上了坡。人行道鋪著石板風格的瓷磚，凹陷的花紋積攢著陳年的污垢。

「我倒是知道一首叫做《瑪麗·簡》的歌。」

仔細看了一圈，找到了愛麗絲。

「什麼瑞妮？」

「哪邊都能走，你想走哪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