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原的姐姐送了他一本行事錄作為他考進大學的禮物。他打算先去東急手創館買替換的內頁，所以就提前三個小時到了這裏。

一流大學畢業的美女白天在職場身居高位，晚上卻是徘徊在M山町的娼婦，此事被曝料后，她的個人隱私就不斷地被揭露曝光。

學院派男子左耳被|插入了塑料管，管子的另一端連著燒瓶樣的容器，用來承接他耳朵里流出的血。管子中間有個紅褐色橢圓形的橡皮球，一個急救隊員正不緩不急地反覆捏放。

「看不到嗎？喏，就是那個橙色的。」

「瀨川。」

「哎？那個……甲殼蟲樂隊」

聽到招呼聲，理華吃驚地停下腳步。認出是佐原后，她親切地回以微笑，非常可愛。

並不是說這裏發生了事故才會令人覺得恐怖，因為哪裡都會發生事故。問題是，就在離這十米遠的地方，有人正在垂死掙扎，而這裏的人卻因為洶湧的人潮而對此毫無知覺，這才是讓人覺得恐怖的。就說在旁邊商店挑選夏天T恤的那些女孩子們吧，她們完全沒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車禍。

時光流轉，到了就要畢業的時候，佐原在校園偶然遇見理華，她主動伸出手來說道：

愛麗絲好像那被殺蟲劑噴到的蟲子，連忙擺手。佐原本想著一起入浴也是一種情趣，沒想到被這麼利落地否決了。

這個夢想，早已破滅。

「佐原，你聽什麼樣的音樂？」

但過著如此荒唐生活的她，卻會在記事本上仔細記錄每天的人數和收入。只要看了記錄，就會明白她的目的並不是錢，而是那種關係本身。因為有人居然只花了一千日元就睡了她；接完一個客人，她馬上又會尋找下一個目標；如果是周六晚上，她一夜就會招呼四五個客人。

「我不怎麼喜歡自己的名字。聽起來雖然不錯，但是字就有點那個了。既然是按照發音定字，同樣的發音，為什麼不用有更溫柔的字呢？」

佐原再次打開水龍頭，任熱水淋在自己頭上。閉上眼睛，理華的各種表情在眼前輪番浮現。

「佐原，你這是醉了吧？」

和理華並肩而行的佐原心中感嘆，要是借這個機會能和她混熟那該多好啊。有她伴在身邊，大學生活一定會豐富精彩的。

「要去床上嗎？」

「那個人，一定死了吧。」

佐原馬上就明白了理華口中的「那個」是什麼。那家把衣服展示到人行道上ｒｅad.9９ｃsｗ.ｃom來的服裝店對面，有紅燈在閃爍。他伸頭探向窄小的巷子，裏面停著一輛救護車。

理華斷然否定佐原的說法。

佐原胡亂脫下衣服衝進浴室，熱水從頭頂淋了下來。

那之後，他和理華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一端架子就什麼都做不了是佐原性格的致命弱點。開始他還能在教室里和理華聊上幾句，不久后，她的身邊就有了同班男生的追隨，最後他連打招呼的勇氣也沒有了。

理華能記得自己的夢想，這令他心情大好。握著她的小手，佐原下定決心，總有一天我要成為作家，然後把自己的作品送給她。

佐原已經好幾年都沒寫小說了，理華也已遠離人世。

恐怕是自行車在機動車道撞上了卡車，那男子一定是把自己當作紐約騎行客。

「老實說……我迷路了。」

所有這些傳聞，和佐原認識的理華完全聯繫不起來。媒體固然是會捕風捉影煽風點火。但即使如此，還是令他難以置信。

不過佐原有點路盲，怎麼也找不到東急手創館。他覺得自己確實是按姐姐說的那麼走的，但總是在同一個地方兜來轉去。就在他快要死心的時候，忽然看到獨自一人在人群中漫步的瀨川理華。

伊萊恩……

是她隨手取的名字？還是有特殊的意義？佐原總覺得理華會取與西蒙和加芬克爾的歌有關係的名字。但他想不出他們哪首歌和瑞妮·伊萊恩有關，如果是塞西莉亞或者凱西的話，倒還有相關的歌名。

儘管那人眼睛睜著，但他應該已經失去了意識。眼球細微的轉動，並不是他看見了什麼，而是對橢圓形橡皮球收放動作的反應。

說著理華遞給他一張唱片，是西蒙與加芬克爾的《寂靜之聲》。佐原對舉世聞名的這二人一無所知。

佐原努力向理華所指的方向看去，仍然一無所獲。

「佐原，你看那是什麼？」

「以後你出了書，一定要讓我看哦。」

「真可惜，你沒能看到，剛才真的漂亮。」

「聽說在東急手創館附近。」

他站起身來走向浴室，腳下有點飄。明顯是喝多了。

「你放心。他的傷好像並不嚴重。」

看到理華因為恐懼而緊鎖眉頭，佐原故意樂觀地開解道。極力掩蓋他對耳朵出血所代表的意義知之甚深的事實。

愛麗絲富有深意地笑著伸手探向佐原褲子。看來她是那種不勝酒力的人，大罐https://read.99csw.com啤酒才喝了一半，就連脖子也紅了。酒精遊走的同時，她的情緒也慢慢高漲。佐原想，理華以前也是對著男人這樣笑的嗎·

理華穿著淡藍色長裙，奶白色的襯衫，襯衫的領子上還綉著小花。粉色的針織開衫，棕色的低跟鞋。一副遠離流行的模範生樣。她個子嬌小，看上去簡直就像中學生。

理華和佐原在同一個語言班，在語音教室上課時還是鄰桌。佐原不善於和女生打交道，與她卻出人意外地談得來。或許是因為，在一群打扮精緻穿著時尚的女生中，唯獨理華素顏簡裝返璞歸真，讓他產生了找到同類的安心感也說不定。

「……還是先沖一下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15年前的春天，有位人氣偶像跳樓自殺，輿論一片騷然。

「你平時都這麼喝的嗎？」

走近一看，十多個看熱鬧的人正圍著一個男人。那人二十五歲左右，一身當時少見的學院派打扮。

「才不是呢！」

愛麗絲撒嬌道。佐原攬過她豐|滿的肉體，手指在她背上輕撫。由於內部的壓力，艾麗絲的襯衫接縫發出悲鳴。

理華事件的報道是在五年前。自他們在校園握手道別之後，七年的歲月流轉而逝。

今天運氣真好！

附近的護欄上靠著一輛前輪變形的自行車，旁邊停著輛風塵僕僕的小型卡車，一個司機模樣的男人表情嚴肅地在和警察交談。

他們聽見附近路過的人這麼說道。雖然這句話非常冷漠，讓佐原很是不快，但事實或許確實如此。

「該怎麼說呢……是小小的橙色光，剛才就浮在那棟大樓上面。好像氣球那樣，飄飄蕩蕩的。」

你最初是想成為怎麼樣的人呢？

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怎麼也輕鬆不起來，一直走到忠犬小八像都沒說上幾句話。好幾個同學已經到了，理華離開佐原，加入了女生的群體。直到那時，才終於傳來了救護車離去的聲音。

「可是，你不是不知道東急手創館在哪兒嗎？」

「不好意思，我還真沒辦法。要是在明亮的地方被看到身體，我會哭的噢。」

聽到他的坦白，理華一下子興奮起來。

第一次聽說理華用了這麼個名字。佐原自認為看了所有能看到的報道，或許自己還是有所遺漏的吧。有關她的報道量非常龐大，確實有這個可能性。

理華在深冬的清晨，被人勒死後遺棄在情九*九*藏*書人旅館間的小路上。她上身穿著名牌套裝和大衣，下身卻一|絲|不|掛，體內還留有男人的體液。看這情況，只能認為他們是在路上發|生|關|系的。

因為五點半要到忠犬小八像前集合，五點多時，兩人離開了淘兒唱片，沿著東急總店大道走去。

「好像是救護車。」

所以我才討厭這條街。

迎面對著水流，佐原思緒萬千。雖然問別人連自己也無法回答的問題很不公平……但他仍舊想知道答案。

「人家想要了呢。」

佐原嚼著飯盒裡的燉魚說。還能拍馬屁，應該還算清醒。

佐原想起姐姐告訴自己的路線上好像有這麼一個名字。

離開事故現場很遠以後，理華回頭望去，輕聲低語道。佐原也深有同感。

「好酷！你是看到了UFO吧？」

佐原不知道她是怎麼會變成娼婦的。有的說她遭到職場同仁強|奸，也有的說她是被戀人甩了，各種傳言滿天飛。但不管緣由為何，理華死前連續兩年每天都出現在這條街上確是事實，為了「通勤」，她還買了地鐵月票。她在便利店裡勾搭客人，在街上撩起裙擺露出底褲，正因為這些完全脫離常規的舉動，很多當地人都對她記憶深刻。

玻璃桌上，排列著空啤酒罐。冰箱里有的兩大罐、四小罐啤酒全都被取出來了。即便如此，佐原都覺得還沒喝夠。

畢業后，佐原做了公務員。

「我喜歡他們。」

「如果是夕陽的反射，那應該更加刺眼。剛才那個光很溫和。就好像透著磨砂玻璃看到的那樣。」

「佐原，我們還是快走吧。」

到了約定時間，已經集合的學生成群結隊地出發去事先預約好的居酒屋。剛走過站前十字路口，獨自一人步行的佐原被人拍了一下後背，原來是理華。

理華指向聳立在眼前的109大樓上方，佐原望向夕陽染紅的天空，卻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它越飛越遠了呢……你看不到嗎？啊，不見了！」

慌不擇言的這句回答其實是謊話。熱愛文學的佐原，並不喜歡音樂，知道的也就是那幾首熱門單曲。他自己從來沒有買過唱片。

若是平時，佐原一定會端起架子故作姿態，但那時他卻輕輕應了聲「好吧」。

那時候經濟還不像現在這麼不景氣，有很多公司可以選擇。是學生選擇公司的買方市場，一個人很容易就能拿到好幾家公司的錄取通知。佐原開始考慮去一般的公reａd.99ｃsｗ.coｍ司，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做公務員，因為他覺得這樣才能夠確保寫小說的時間。事實上，他工作以後寫了好幾篇作品，投給了各個大眾文學期刊參賽，不過都落選了。後來終於有次衝進了複試，他正覺得自己有所長進了的時候，他遇見了現在的太太……他們戀愛，結婚，養育了兩個孩子。自那以後，執筆的時間明顯地越來越少。佐原曾有一段時間執意不願放棄夢想，但在不斷地寫作過程中，他開始質疑自己的才能，慢慢地，創作的熱情也休眠了。

「你來得真早。不是五點半集合嗎？」

這個事件成了媒體趨之若騖的矛頭所在。

那時自己說了什麼混過去的，早已不復記憶。後來，他買了這張唱片，每天都聽。特別是其中那首《四月她會來》，不可思議地和記憶中的理華深深聯繫在了一起，因為那曲子很符合她的形象。

「什麼……瑞妮·伊萊恩？」

最後，佐原還是得出和大家一樣的結論，那就是理華一定是精神上出了什麼問題。

這樣的佐原會來澀谷，是因為那天傍晚有語言班的聯歡會。若非如此，他是不會自己來澀谷的。

那時的澀谷，和現在並無二致。

「瀨川，你看那個孩子拿的東西？一定是有人放飛了氣球，氣球在夕陽光映射下看起來就會像是橙色的。」

成為大人就是一個被社會豢養的過程——就像故作成熟說這句話的人那樣，他和大家一樣放棄了夢想。

佐原想起，那天和她一起漫步澀谷時，理華曾說過這樣的話。

「他肯定沒救了。」

過了一會，理華遺憾地嘆了口氣。

他關掉淋浴，開始洗澡。

「你這兒，沒問題吧。」

不知哪裡正中了她的笑點，理華聽了這句話哈哈大笑。自己說的話能讓女孩子開心，這是第一次。而且他也並不覺得被冒犯了。

「為什麼？一起洗不是更好嗎？」

「那我們一起找吧！」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理華出其不意地提議。

「佐酒小菜好吃的話，就會停不下來。」

「我完全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那是什麼？」

流水聲停止后，一下子變得安靜。脫口秀觀眾的笑聲隔著玻璃從卧室傳來。

佐原雖然是東京人，但從小就和這些熱鬧地方沒什麼緣分。因為他對時尚與流行敬而遠之，也沒朋友帶他去這些地方。運動和摩托車不能引起他的興趣，有空的時候他就一個人窩在房間里九_九_藏_書看推理科幻小說。有時他會偷偷地做著作家的夢，寫點東西自娛自樂。他沒有和女生交往過，在學校也是個毫不起眼的存在。

理華目不轉睛地望著澀谷被夕陽染紅的天際，那深沉的目光讓佐原心醉不已。如同雕像般的側臉，散發出令人不敢褻瀆的神聖光芒。

理華收回視線，對佐原微笑說道。當佐原無法承受她直視的目光，正要轉移視線的時，她又說了一句：

「這倒也是。」

「那你先去吧。」

「是出了交通事故了吧。」

「這條街讓人覺得有點恐怖啊。」

佐原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就這樣做下去的話，一不留神把褲子弄皺的話，事後就麻煩了。要是襯衫沾上口紅印更糟糕。

就這樣，不期而遇的兩人並肩走在了澀谷的街頭。他們到了佐原要去的東急手創館后也沒在那裡分道揚鑣，理華陪佐原買了東西。為了道謝，佐原在店內的冷飲鋪買了冰紅茶請她，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理華談起了故鄉北陸和剛加入的英語俱樂部，佐原則第一次對別人說起了自己的作家夢。

理華拉住佐原的手臂膽怯地說。兩人旋即離開了那裡。

這時，人潮中正好有一對母子進入了佐原的視野。一個上幼兒園的男孩拿著銀色的氣球，上面印著知名汽車公司剛剛上市的新車標誌。一定有人在附近派送這個吧。

開始的時候，佐原是被「一流企業的白領麗人在M山町路上被人勒死」這個極具衝擊性的標題所吸引，而後看到被害女子的名字和照片，他頓時啞口無言，總覺得肯定是哪裡搞錯了。

「好巧啊！我現在也迷路了。你知道淘兒唱片在哪裡嗎？」

正這麼盤算著，理華突然在坡道上停下腳步，面露不安。

之後，兩人去了淘兒唱片。一進店內，理華就徑直走向外國音樂角，興緻勃勃地瀏覽起佐原不知道的歌手的黑膠唱片。

但為什麼是「伊萊恩」呢？

曾經有人告訴佐原，耳朵出血是很嚴重的狀態，因為這代表了腦袋裡的某處出了問題。那個人沒有馬上被送往醫院，一定是他的傷勢已經相當嚴重了。為什麼在這裡會發生那麼嚴重的事故？

周六下午，佐原獨自走在澀谷街頭。幾周前，他考進了夢寐以求的F大學。

「佐原，那是什麼？」

雖然手機還沒有普及，也沒有大胆染髮的人，但到處都是那些走在流行前端的年輕人。澀谷，是個讓佐原很不自在的地方。